前方,十里桃花。
就像是上苍特意为失意之人安排的退路。这里,充满着平和、恬静,充满了灵魂深处安安静静的诱惑,那是一种过滤了所有的欲望的、澄澈如水的诱惑。
他欣慰无比,宛如灵魂得到了抚慰,走向桃林深处。
桃源深处有人家。于是,他轻扣柴扉。
宛如一波秋水,被惊扰了清梦,门,被打开了。开门之人,是一俏丽红颜。
刹那间,他们一见倾心,双双坠入了爱河。
女子也许不会想到,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门,也悄然开启。
而书生,却没有打算一生的厮守与停留。几日后,他内心深处,那棵不甘默默终老、庸庸碌碌的种子,重新长成了参天大树。
于是,他再次浪迹天涯,寻求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实现的理想。
从此后,她的心门,便再也没有阖上。
若干年后的若干年,书生重回此地,宝马金鞍,金榜题名,然而,桃花依旧,他的心上人早已在孤独的等待中,死去。
书生悲痛万分,于是挥洒笔墨,在墙上题了这两句诗。从此,万千人的情思,被悄然牵动。
然而,一瞥惊鸿,芳华散去后,又有几人可以承受,那份物是人非、伊人不在的怅惘?
于是,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他,那个人,是我如隔云端的璀璨。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金钱、权位,一切如过眼云烟,如果连内心深处的眷恋,都没有勇气去坚守与追逐,那么,一生,还有什么是真正值得坚执的?
您该知道了吧,为什么,我一直守候在这里。因为,那一次的邂逅,之后,我的心门,也为他开启了整整五年。
第四节:阴谋
一个月后,清雅带我进了王宫,来到了议事厅。
今日,这里汇聚了满朝最有势力的家族首领,长公主在主位,左下手为相国薛白圭,右下手将军赵铭。左次下手为九王爷秦夜,右次下手为副将军沈信。
我静静地坐在清雅身旁,在这个根本就不属于我的地方,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放开我,你们让我进去,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厅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喊。
九王爷秦夜不禁皱眉。
清雅瞥向他,道:“是无双?”
老将赵铭猛然如遭电击,不禁站立,口中喃喃。
清雅淡淡一笑,吩咐随从道:“还不请九王妃入内。”
当那个面目憔悴,却依旧难掩绝代风华的女子,行色匆匆地走进来时,赵铭刹那间清泪纵横。
十年了,青丝早已染上了霜华,人事皆非,唯独对女儿的这点眷恋与忏悔,始终铭记于心,无论边疆,还是敌国,抑或庙堂……
多少年,即使全军覆灭,即使四面楚歌,他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如今,骨肉相见,所有的刚强通通消弭在了指尖,只剩下最原始最平凡的慈父温颜。
“无双……我苦命的女儿啊……”他哽咽。
然而,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却始终不曾看他一眼,只是径自走向秦夜。
她的眼中,有仇恨,有悲伤,有痛苦,有绝望……宛如泥淖,参杂了人世间所有悲苦的颜色。失足的人沦陷其中,连挣扎的方向都没有。
“为什么?那个贱人害死了我们的孩子,还想毒死我,你为什么还那么宠着她?难道你真想被她弄得家毁人亡吗?”
秦夜牵起她的胳膊,低声冷冷道:“这里是议事厅。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赵无双猛地甩开秦夜的手臂,声嘶力竭:“等到回去,我早就被她害死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秦夜开始不耐烦了。
“休了她,现在就休了她!我才是你的正妻,她只不过是一个妾,一个狐狸精。”
“放肆!”秦夜猛然扇了赵无双一个耳光,“你还有脸说这话!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行吗?当初,你父亲缺乏军饷,无法作战,不得不把你卖给本王,以换取军饷。说到底,你只不过是本王的一件玩物。本王只是给你父亲面子,才封你为妃,你别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秦夜!”赵铭将无双搂入怀中,满脸怜爱,“你当初答应我,好好对待无双的。”
“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秦夜眼中,布满了幽秘的笑,让人琢磨不透,“无双,还不动手啊,在等什么呢?”
仿佛人偶被触动了机关,一把匕首刺进了赵铭的心窝,执匕之人,正是赵无双。
鲜血淙淙,止不住地流淌,带着人世的最后一缕温情,一同流归尘土。从此世间,只剩下冷漠与阴谋。
“为什么?”他的一生金戈铁马,最大的梦想,莫过于马革裹尸,不料,最大的一场败仗,却是人心的较量。他已经一败涂地,再也站不起来。
回应他的,只是空茫的眼眸,他的女儿,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努力完成某样任务的奴隶。
刹那间,老人撕心裂肺,寸尺距离,却隔了十年的罅隙,一方极力回首、极力补偿,一方却已全然淡漠、满不在乎,那承欢膝下、共享天伦的日子,早已东流逝水。
突然之间,我替这位老人家感到可悲,流水已逝,心境非昨,他却始终执迷不悟,妄图用十年前的情感,来缅怀十年后的人生。怎么可能?回不去的,又何止是时间!
他在极度的悲痛下,推开了怀中心爱的女儿,拔出匕首,奋起全部力气,冲出了厅堂。
“赵铭欲图谋反,证据确凿,擒获反贼者,立即赐予百斤之赏。”九王爷向守护在厅外的侍卫高声道。
厅外,此起彼伏的打斗声,我听见,鲜血溅在窗棂上的声音。
“无双姑娘其实早就被长公主收买了吧。”我看向清雅。
“是的,这只是一出戏罢了。谁让赵铭一直跟我作对。我早就想铲除他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悠然道,“你知道,是什么样的诱惑打动了赵无双,让她忍心去害自己的父亲吗?”
“既然是诱惑,自然就都有可能了。至于什么样的诱惑,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金钱。”清雅看向我,伴着意味深长的笑,“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后,是死是活,都得看自己的了。倘若没有可靠的后台,没有丰裕的金钱,就连那些下人也会看不起。赵无双就是这么生活了十年。”
“赵铭手握重兵,难道保护不了无双姑娘吗?”我是真的不解了。
“静妹妹有所不知,赵铭的威风,其实只是徒有其表。皇上根本就不信任他,倒不是说这人不够忠心,不堪重任。只是,赵铭这人太理想主义了,他一心想要建立一个无战的国度,制定的各种方案更是让人啼笑皆非。几次三番,要求皇上体察民间疾苦,带头节俭。你说做皇帝的,争得你死我活,好不容易才登上这个位置,图的还不就是个享乐。他倒好,要皇上带头节俭,皇上能受得了吗?若不是他有领军之才,皇上早就废了他了。皇上疏远,群臣自然也就知趣。所以,他在朝中可谓是孤身一人,不过在军中,在民间,他的威望倒是挺高。”
“皇上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能要他命的,只有长公主一个人,是吧?”我看向外面,那里,秋风萧瑟,黄昏悲凉。
浴血的战士挥舞着深寒的剑,脚下,尸体成了山。
“果然是赵铭,一般人还真要不了他的命呢。”清雅浅笑吟吟,抚弄着酒盏,黄金的光泽,映照着她的脸。
九王爷显得有点不耐烦了,将百金提高到了千金,他坚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可是,那把挥舞着的剑,始终没有停下,那位战士,唯一的伤,还是那把匕首遗留的痕迹。穿透了心,于是也不觉得有多疼。
渐渐地,再也没有人敢靠近这个似乎拥有不死之身的人。
于是,老人的身价被提高到了五千金。
然而,出乎秦夜意料,那些勇猛无双的战士,在重赏之下,依旧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他也许并不知道,生命,才是对于一个人最大的赏赐。没有人愿意,做赵铭的下一个剑下鬼。
将军迈开了脚步,所到之处,人群纷纷后退。鲜血,一点一滴,在污浊的地上,蜿蜒成了宿命的红。
秦夜脸色变了,他不敢想像,倘若赵铭此时向他举起了剑……
长公主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眼芒难掩那一丝恐慌。
赵铭一步一步走过去。相国薛白圭和副将沈信立刻挡在了清雅身前。
“赵铭……你……你可千万不要胡来……”秦夜的声音在颤抖。
他的脚步,停在了那个木然的女子身前。
“没想到,我赵铭的命还值五千金。无双,从你出生,爹爹就几乎一直不在你身边,没怎么关心过你,这五千金,就当是对你的补偿吧。”
他将宝剑递到女儿的手中,请求她,亲手杀了自己。
赵无双的手,在颤抖,就像是被两股力量撕扯着,欲进不能,欲退不忍。
“难道她真的忍心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无法想像。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一个地方?
清雅瞥了我一眼,淡淡道:“对于赵无双而言,金钱远比虚无缥缈的爱来得更加实在。况且,事前秦夜威胁过她,赵铭不死,他便休了她,立别人为正妻。”
不知为什么,我蓦然想起了一个传说,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愿意为了对方付出所有。这件事惊动了黑暗之王,王不相信,他认为世人都是自私的,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纯净的爱。为了证实这一想法,他将这对夫妻关进了密室,密室里没有水,没有粮食。他告诉他们,只有一个人才能活着出来,要想活命,必须吃了对方。
然后,他在外面静静做着,等待那极端的饥饿与饥渴的到来,吞噬室里的那两个人。
……
这个故事没有结局,也可以说,结局有无数的可能。一如眼前,未知的事实。
“来啊,杀了我啊。普天之下,只有你才杀得了我,我赵铭只愿意死在自己的女儿的手上。”他握住赵无双执剑的手,轻轻一推,一蓬鲜血溅在了无双的脸上,宛如红莲盛放。
“爹爹——”这声呼唤撕心裂肺,震撼了天时与地利,然而,隔了匕首的锋芒、剑的凌厉,早已音质全非。
老人松开了手,颓然跌倒在血泊中。
晚了晚了晚了,那样的慈父温颜,今生已是不可再来。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愿意,无条件地给予一丝一毫的光与热?
刹那间,女子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被砰然击中,她不禁泪涌如泉,只是,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流淌的机会,如今,纵使眼枯见骨,也是枉然。
也许是幻觉,我看见,赵铭的唇边,闪过一瞬即逝的微笑,宛如夏日午后,亭台水榭间,一支鸿雁掠过眼帘,然而,当你抬起头,依旧是那片天阔云低,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是真正解脱了,释怀了所有的心绪,所有的是是非非、爱恨情仇。再也不用扯着疲惫的笑,去面对这个分不清真实与虚假的人世。
“静妹妹,哪里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很难看啊。”清雅握住我的手,关切道。
我点点头,起身,行礼道:“静儿偶感风寒,想先行告退,忘长公主见谅。”
“妹妹请吧,注意身体。”她并没有挽留。
我的双腿宛如灌了铅,步步沉重如千钧,走过了各怀心事的人,心想,但愿再也不要来到这里。
越过了那道门槛,我如释重负,就像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稻草,终于漂泊到了岸边,得到了暂时的休憩。
“长公主,敢问赵铭的后事如何处理?”厅内飘来苍老的声音,显然是相国薛白圭。
“谋反,自然是要按照谋反的方式处理的。”清雅漫不经心道,语气中隐隐含着嘲弄苍生的笑意。
“这个老臣自然明白,只是,赵铭的家人……”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赵无双擒拿反贼有功,自当封赏,其余赵氏人等,一律斩首。”清雅不留余地道,“久闻相国家的九公子博学多才,就将擒拿赵氏人等的重任交托给他吧,相信令公子定不负本宫厚望。”
我知道,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赵铭均深得人心,滔滔浊世之中,他便是百姓心中的信仰。赵氏灭门,必定会引得天怒人怨,抄家之人,也会因此成为天下公敌|Qī…shū…ωǎng|,以后的处境可想而知。
莫非,那位相国公子得罪了清雅,以至于清雅不得不将他逼上死路?
“长公主所言极是,老臣谨遵长公主之命。来人啊,传薛谦入殿。”
……
这条林荫小道,走过了多少王侯将相,走过了多少兴衰成败,如今,在我眼前,只有幽花飘落,沾染了芳华。
我管不了朝代更迭,管不了人世的枯荣起落,我只想,静静地,沿着这条静谧的小路,走回我自己的家,然后,锁上所有的门扉,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空间里,做无人能懂的狂欢。
累了,便在仅能容身的地方,休憩到海枯石烂。就这样睡去,无梦也无醒,睁开眼时,才发现,千百年已悄然过去,人世沧桑,天地变了模样。
然而,世事的发展,总是出乎我们的意料。
前方,马蹄得得。
就像晚归的游子,载着一车失意,回归到妻子温暖的怀抱中。
可不是的,浪漫不属于这个冷漠现实的宫廷,我知道,那必定是相国的九公子薛谦,前来完成那必将置他于死地的任务。
马车豪华,一如帝王的棺木。
擦肩而过的瞬间,宿命的风吹过,珠帘玉卷,帘幕翻飞如海浪,回眸一瞥的刹那,我窥见了前世今生。
宽袍广袖的男子,依旧唯美如画、澄澈如水。似乎一直如此,被定格成这样一幅人间难觅的画面,不管春去秋来,始终不变。
刹那间,我的心中,天地万物,全部枯萎了。唯独他,是我烟火鼎盛之年,绽放在枝头的韶颜,昭示着日月星辰、山河璀璨。
那是被惊扰了的一帘幽梦吗?命运伸出手,指尖轻触湖心,于是,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从此,湖面再也无法平复。
五年……众里寻他千百度的五年,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的五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五年……无论如何,我终于可以再见你一面了。
3
第五节:危机四伏
回到府邸,我思绪如潮,一层卷迭一层。
我的心上人得罪了我的盟友,现在,她要置他于死地。我该怎么办?
不久前,清雅扣住我的手腕,一字一字,肃然道:“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蚱蜢,京都千千万万人都看在眼里呢。我死了你就决不可能独活。静妹妹,千万不可乱来啊。”
我在心底冷笑,多少人,即使遭遇凌迟之苦,即使承受五刑之痛,也不曾放弃心中的理想与信念。我会因为她的小小的恫吓,而放弃对那个人的守护吗?
我决定,阻止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对于赵氏的屠杀。
“静姑娘,不好了!”我的左护卫莎莎匆匆跑来,神色前所未有的慌张。
她一向是个沉稳的姑娘,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我们停留在东海的所有船只……都被……被齐王给封锁了……”说完,她不知所措,只能看着我。
我愣住了。
那意味着什么?东海的船只,承载了上官氏几乎全部财富,一旦被封锁,即意味着,我离倾家荡产不远了。从此之后,中原之中,再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只能偏安于京都,这个秦关西部的蛮荒之地。
“他凭什么封锁?”
“那些传齐王旨意的人,说我们贩卖私盐。”
我想起了上次的罂粟花,那是清雅为了逼迫我,而采取的卑劣行动。难道又是清雅的主意?这是她的警告吗?
可是,京都与齐国,分别位于尘世的至东与至西,相隔千山万水,一向老死不相往来,齐王又怎么会突然听从清雅呢?
“莎莎,我们必须去中原一趟,立刻出发。”
“要带多少人马?”莎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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