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又趴到窗户边往外看了看,看见外面没人,这才拉了连花儿。
“蔓儿竟然活过来了,那个话,她没听见吧?”古氏低低的声音问道。
“应该没有,要不然她早说出来了。”连花儿想了想道,“看她今天的说话行事,原来竟然看错了她。”
“英子那边,没问题吧。”古氏又问。
“那是个眼皮子浅,被我几句好话已经窝伴住了,那个镯子,她还以为是金的那,真是没见过世面。”连花儿的口气有些鄙夷,“这事只要瞒到我过了门,就不怕了。”
“那倒是。”古氏点头。
“娘,有什么吃的没有?”连花儿坐到炕上,“我都要饿死了。”
“娘就知道你是来找吃的。”古氏笑着从自己的衣包中取出一匣子点心,“镇上桂香斋的桂花糕,你最喜欢的。”
连花儿就从匣子里拿点心吃。
“娘,咱一定要在这住到我出嫁?要不,明天咱就回镇上吧。他们家的饭菜,我可真吃不下去,顿顿都是黍米饭和窝窝,割的我嗓子疼,又不能一口都不吃。秀儿姑姑还给我夹肉吃,那肉肥的,也只能喂狗,她还以为是什么好的。可笑吃饭的时候,还因为这个还闹起来了。”
连花儿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先忍忍吧,不回来住,靠你爹,嫁妆咋给你置办。”古氏说着话,瞄了一眼旁边的连守仁。
“我看爷奶也穷了,又不肯卖地,能办什么嫁妆。明天咱们有了钱,干脆还是回镇上,多方便。”连花儿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大老爷,您看那,咱们明天都回镇上去?”古氏笑着问连守仁。
“我和爹娘说的是住到花儿出嫁,从老宅这里发嫁。”连守仁道。
“现在有了钱,就说孙家那边说的,从镇上发嫁方便不是。”古氏道。
连守仁有些迟疑。
“这么说也行,不过,爹娘知道我镇上的馆没了,要咱们一直住过了年。要是明天就走,怕寒了爹娘的心,以后这事情就不好办了。”连守仁道,“明天我回去,你们在这,我再打发大郎他们回来。马上就要秋收,你们在这也好看着些,弄些去镇上换大米白面,够咱们明年的吃的。”
“爹说的不错,这事就让大哥和大嫂来做就行了,他们也是做惯了的。我和娘还是跟着爹回镇上,也好办嫁妆。”连花儿道。
“莫不是大老爷有什么事,要撇开咱们娘几个才能做?”古氏笑眯眯地看着连守仁。
“胡说啥,那就明天早上和爹娘说,带你们一起回去。”连守仁忙道。
古氏和连花儿相视而笑。
“爹、娘,我的嫁妆,您打算好了没?”连花儿又问道。
“孙家公子不是说过,不需要嫁妆,他娶的就是你这个人。”连守仁忙道,“你也看到了,咱家哪还置办的起嫁妆。”
“爹要这么说,那以后爹的事,也就难办了。”连花儿拿帕子抹了抹嘴角的点心渣子。
“你这丫头,这是什么话,还为难起你爹来了?”连守仁有些恼了。
古氏忙在旁边劝解,“你们爷俩有事好好商量。”
“爹,您别忘了,明天借的钱,都是我还那。明天借到手的五百四十两,三百两还那个杨成峰,还有二百四十两,那四十两就给爹留着自己用,二百两给我置一副嫁妆,勉强过的去吧。”连花儿道,显然是早计算清楚了。
“啥,你要二百两置办嫁妆?”连守仁急了,“咱们乡下的规矩,二三十两银子的嫁妆就极体面了。因你嫁的是孙家,便给你……”
说到这,连守仁顿了顿,接下来就狠狠心道:“就给你拿一百两,其余剩下的,家里哪里不需要用钱。好容易攒的二十两,为了你的事,也交回给你爷奶了,算起来,你有一百二十两做嫁妆。”
连花儿见连守仁这样说,忙给古氏使了个眼色。
“大老爷,这事连花儿说的对。孙家是大户人家,连花儿的嫁妆丰厚些,咱们才有面子,以后亲家来往,咱们也好说话。况且,也不过是这两三个月的事。等花儿嫁过去,孙家公子做了咱们的女婿,还怕没咱们的银子使吗?”古氏道。
母女两个好说歹说,又说到连守仁的前程,连守仁才勉强点了头。
“花儿,爹为你,可是倾家荡产了。”
“爹放心,我明白的。”连花儿笑了,“爹的事,我一定让孙郎上心。爹以后做了官,我在孙家也跟着水涨船高那。”
“咱们花儿就是聪明。”连守仁笑道。
三个人商量定了,连花儿这才满意地回东屋去睡觉。
………………
东厢房的烛火是早就灭了的,何氏睡到半夜,突然醒了,想到某件事,就抬腿踢了旁边的连守义一脚。
“他爹……”何氏道。
“啥事,”连守义嘟囔了一声,眼睛都没有睁开。
“大哥肯定又报假账了,明天你跟着大哥去镇上,想法子弄几两银子使使。”何氏道。
“这还用你说。”连守义听到银子,很快清醒过来,“爹一门心思要大哥出息做官,好跟着做老太爷,别的话都听不进去。这些年,咱们家的家底都让大哥给掏空了。他们骗的了爹娘,骗的了老三和老四,可骗不了我。”
“那这次的事怎么样,孙家可是有钱的人家,听说跟府城的沈家还是亲戚,给大哥弄个官做,不难吧。”何氏将一只腿压到连守义的腿上道。
“这次看来是真的有奔头了。”连守义将何氏的退扒拉开,说道。
“那咱也能跟着去不?”何氏喜道。
“那还用说,咱又没分家,爹娘肯定去,咱们一家也都跟去。”连守义道,“听县里的李班头说,咱们县里那位县太爷,带了好几个兄弟和小舅子在衙门里,人人见了都要叫老爷,那银子收的手都软了。到时候,咱们总不能比那个差。”
何氏高兴了一会,又想到跟着人沾光,总比不上自己做老爷太太。何氏这么想着,突然又不满足起来。“他爹,要是你接着念书,这好事不就是你的了?”
“别再提念书,一提念书,我就头疼。咱也没有花儿那样的闺女。这些年,咱们也供养大哥了,跟着他去享福,那是应当的。”连守义踢了何氏一脚。
“他爹,你大哥心够狠的,看这次,还是蔓儿那丫头命大,才活了。”何氏突然道,“古氏那贱人,跟个狐狸精似的,到时候真能照看咱?”
“还有爹和娘在那,他敢不照看。”连守义哼了一声,“再说,我可不是老四那傻子,大哥这些年,好些把柄在我手里,怕他怎地!”
“啥把柄?”何氏立刻坐了起来,睁大眼睛问道。
第十章 包子()
“嘿嘿,不能说。”连守义嘿嘿笑道,“你就放心吧,不管怎样,他不敢不照看咱们。等咱们也跟着做了老爷太太,也买几个丫头伺候,给儿子们娶城里的小脚女人。”
“爹,我不要城里的小脚女人,就罗家村的小燕就行。”连二郎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突然说道。他今年十七岁,已经是该说亲的年纪,一直高不成低不就。
“不行,她家穷的叮当响,她娘病怏怏的,还有一个兄弟年纪又小,她又要多多的聘礼,又打算让女婿以后多照看她家里,咱们好好的,娶她那?二郎,你别着急,等着你大伯做了官,还怕没好闺女让你挑拣?”何氏忙道。
“大伯要做官,也没那么快吧。”连二郎见说不动他两个,只好翻过身又睡了。
…………
连蔓儿睡的迷迷糊糊的,就被张氏和连枝儿扶了起来,说是熬好了药,让她吃了药再睡。连蔓儿闻到浓浓的草药味,勉强睁开了眼睛,低头一看,是一碗黑黑的药汤,那味道着实不太好。
“蔓儿,喝了吧,省得以后再头疼。”连枝儿劝道。
连蔓儿想了想,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只得捏着鼻子将药吞了下去。整个过程,她的眼睛都是半眯着的,实际上还没有完全清醒,喝完了药,她就又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连蔓儿模模糊糊地听见连守信和张氏在小声说话。
“王太医今个晚上就住在他举人兄弟家里,明天早上回镇上。”连守信道。
“那明天早上,你也跟去镇上买药吧。”张氏道,“药钱,娘给你了吗?”
连守信没有回答。
张氏叹了口气。
“王太医是个菩萨心肠,可咱也不好欠这个情。尤其是那药,人家也是花钱收来的。要是娘实在不肯出钱,就再把我这两根簪子当了吧。”
“我明早再去娘那试一试。”连守信道。
张氏嗯了一声,扭头看了看睡在那里的连蔓儿,不觉眼圈又红了。
“我对不起蔓儿,我怎么就那么傻,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要是蔓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脸活着。人家要说我卖女儿求荣那。”张氏低声啜泣道。
“胡说啥,”连守信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蔓儿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蔓儿的事,娘……,大哥和大嫂他们,也……也应该不是……”不是故意的。这几个字,连守信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是你亲兄弟,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这些年咱们干活在前头,吃喝在后头,娘怎么说怎么是,我从来没抱怨过。今天这个事,要是蔓儿不说,我还是个傻子那。想一想,我这心里,就好像浇了一瓢冷水。”
张氏从低声啜泣转为呜呜地哭了起来。
“蔓儿是连家的亲骨肉啊……”
张氏想起当时周氏、古氏和何氏来说要蔓儿去做童养媳的事,许了她许多好处,说什么以后枝儿能嫁好人家,五郎和七郎能蔓儿嫁过去也是享福。她不是不心动的,但却还是舍不得连蔓儿。是周氏看出她的犹豫,骂她只顾自己不顾连家,骂她不孝顺。
“是娘骂我不孝顺,不顾家,说要是我不答应,连家的前程就毁在我身上了。大嫂和二嫂也说我。我害怕了,一糊涂,就答应了。”张氏越哭越伤心,又怕吵醒了几个孩子,就用被角捂住了嘴,“结果,蔓儿差点被我害死……”
“我知道。”连守信闷声道,周氏也是这样对他的。
“他爹,我啥也不求,就是花儿嫁的好,大哥一家去做了官,那是大哥一家的福气,我不求跟着沾光,只要几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守着那几亩田不缺吃喝,这辈子我就满足了。”
“嗯。”连守信点头,“大哥的事,是爹这辈子的心气儿,我做儿子和兄弟的,能帮的就帮,这次……我、我也后悔。”
连守信抱住了头。
“那以后再有事……”张氏抬眼问连守信。
连守信没言语。
“我不是个好媳妇。”张氏把被子拉到胸口,“我想好了,我宁愿背个不孝的名声,再有这样的事,我是不会答应了。要去换钱,就拿我去换。”
连守信叹息了一声,转身搂住了张氏。张氏是个怎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了。这些年张氏对连家的付出,受的委屈,他也都看在眼里。
“我连守信再没本事,也不会卖老婆孩子。”
连蔓儿迷迷糊糊中听到连守信的话,正要暗中叫好,就听连守信接下来说道:
“再有这样的事,要卖也是卖我。……大不了,我去盐窠子挖盐……”
“那不是去送死……”
连蔓儿几乎吐血。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恍然了悟,连守信和张氏这对夫妻,就是传说中的愚孝的大包子啊。
生活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爹娘又是包子,这让人怎么活。
连蔓儿无语问苍天。
苍天当然是不会理会连蔓儿的,连蔓儿只能自己想办法。
要想以后能够好好的生活,首先就要改造这连守信和张氏这两只大包子。不说将包子变成棒槌,起码也要让他们不再继续愚孝。
仔细想一想,这对夫妻虽然包子,但是优点还是有的。她能看的出来,这夫妻两个人是很疼孩子的,虽然在对待父母和孩子的时候,没有原则,天平完全倾斜向了父母的一边,但是心里还是明白事理的,而且在自己和孩子两者之前,他们宁愿自己受委屈,保全孩子。
而且,在连蔓儿这件事上,他们是被一个孝字压住了,并不是利欲熏心。如果是利欲熏心,可就没救了。
总的来说,这对夫妻还是有条件改造好的,不过怎样改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连蔓儿这件事,提供了一个契机。这对夫妻已经对自己的愚孝有了动摇,而且对连蔓儿非常内疚。这一点她是可以好好的利用的。
连蔓儿暗自握拳,“幸福生活第一步,看我怎么改造包子!”
“他爹,蔓儿在说梦话。”张氏小声道。
原来连蔓儿不小心自言自语地出了声。
“好像在说什么……包子。”连守信也听到了。
“蔓儿馋包子了。”张氏叹气,“我明天还想跟娘要个鸡蛋给蔓儿吃,娘都不一定肯答应,要吃包子,可更难了。”
“要不,我跟爹要。”连守信。
“爹是能答应,可鸡蛋都在娘手里。到时候娘还要生气,今天这口气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完事那。再添一口气,咱们日子就更难过了。”张氏道。
“那怎么办,王太医说,孩子身子弱,要好生照看那。”
“还能怎么办,”张氏的语气有些凄凉,“我去求娘,就算骂我贪嘴,我也认了。”
“……娘就是那个脾气,心、心不坏。”连守信闷声闷气地道。
张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再也没有说话。
连蔓儿足足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是在周氏的骂声中醒来的。
第十一章 甜姑娘儿()
连蔓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早就大亮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夜里喝了那碗药的缘故,连蔓儿觉得精神很好,身体也不像昨天那么无力了。
“蔓儿醒了?”
连蔓儿点点头,从炕上坐起来。一家人都起来了,她是最晚的一个。
连枝儿就走过来帮着连蔓儿把衣服穿好,又快手快脚地将被褥叠起来,收进了炕梢靠墙的柜子里去。
“蔓儿你等着,我给你端洗脸水。”连枝儿说着话就出去,一会的功夫,就端了一盆清水进来,又有一小盒子的青盐。
这家人的卫生习惯还挺好的。连蔓儿心里想着,就刷了牙洗了脸,连枝儿又拿了梳子来,将连蔓儿的辫子解开。
“蔓儿你头上的伤怕还没长好,不能沾水,得过些日子才能洗头。”连枝儿给连蔓儿梳头,轻手轻脚地,尽量不碰连蔓儿头上受伤的那一块,然后又给连蔓儿编了两条辫子。
“爹和娘那,还有哥和小七都干啥去了?”连蔓儿问连枝儿。
“爹陪着大伯上老金家兑银子去了,娘在外头给你熬药,五郎和小七一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干啥。”连枝儿道。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张氏端着熬好的药从外面走了进来。
“蔓儿,先把药喝了,一会好吃饭。”
连蔓儿看着黑呼呼的药汤,嘴里就觉得发苦,迟疑着不肯接药碗。
张氏自然看出连蔓儿的心思,不觉心里一酸。她一大早就去上房,想给连蔓儿要一个鸡蛋和一点糖,却被周氏给骂了回来,说她太娇惯孩子,眼睛里没老人。
“我都好了,不用吃药了吧。”连蔓儿小声道。
“蔓儿,这药不苦,娘刚尝过,你这好容易……,忍一忍,一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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