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钱干啥?”周氏不解。
“人家在门口那么扭,咋地也得给俩赏钱。快点拿钱,让继祖送出去。”连老爷子就道。毕竟是在外面做过掌柜的,连老爷子觉得这种场合,要打赏些银钱才够体面。
“这还用咱给赏钱?”周氏盘腿坐着,显然没有下地开柜子的打算。“老四家请来的,那钱不是老四家给出了吗,还用咱掏啥赏钱?”
柜子里的银钱,因为给连守仁说亲的事,花费了不少。最近又要给四郎说亲,已经给媒婆送了一回钱,想必以后要花的钱还多,周氏舍不得拿钱出来。
而且,在周氏的心里,这是连守信那一股孝敬他们的,没有让她再花钱的道理。
“那是两码事。老四家给的再多,也不能代替这个。不信你看一会人家还得到王举人家门口扭去。到时候王家肯定得给赏钱。”连老爷子就道,“赶紧的,一会人走了,空着手。不好看。”
“咱咋跟人家王举人家比,你还当你是大财主那!”周氏撇了撇嘴,“这人又不是咱请来的,谁请来的,谁花钱。吵吵八哄的,我还嫌它烦。”
周氏摆明了,不肯去拿钱。
“你……”连老爷子气的皱起了眉头,看着周氏。
“我咋地啦。”周氏还不等连老爷子说她,她就先抢过了话头。“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要钱,找你那孝顺儿子去。那金山银山的,你给多少赏钱都由得你。”
说着话,周氏就扭过脸去,不再搭理连老爷子了。
“爷,外面扭秧歌的过去了。”连继祖这个时候就道。
“哎……”连老爷子打了个哎声,“四六不懂啊。这脸啊,都让你给丢尽了。”
“嫌我丢脸,你休了我!”周氏猛地扭回头,恶狠狠地冲着连老爷子道,“你还当你还有脸。有脸咋老四请你赴席去,你不去,请你看戏去,你也不去。我不去。是我不稀罕那玩意儿。你不挺稀罕的吗,为啥不去?还说我丢脸,咱俩到底谁丢脸!”
连老爷子被周氏说的,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就气了个倒仰。
“你个败家……”等连老爷子略缓过来一些,立刻就指着周氏骂了起来。
眼看着老两口子又要吵吵起来。连继祖、蒋氏等都忙过来劝解,好不容易,才将两个人劝开了。
“老四他们,一会得给咱送饭菜来吧。”连守义坐在那,托着下巴,说道。
“就知道吃。人家就是送,那是给你们送的。那是给我们老两口子送的。没出息的玩意儿。”周氏气势很足的骂道。
连守义咧嘴笑了两声,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每当连守信家要送饭菜过来的时候,就是周氏的权威在老宅最强大的时候。这种时候,周氏说什么,骂什么,都不会有人反驳,周氏要支使谁干什么,谁也不敢不去干。
“你要干啥去,”周氏的眼角瞥见何氏沿着墙根要往外溜,立刻就斥道,“你老实给我待家里头。不是早说了,今天哪也不许去,省得丢人现眼。”
“娘,俺没想出去,俺是去后院,解个小手。”何氏也咧嘴笑,真的就不敢往外走了。
“懒人屎尿多。”周氏厌弃地瞪了何氏一眼。
秧歌队在老宅门口扭了一阵,又继续前行,在王举人家的大门口又停下来,很是扭了一阵。果然就有王家的管事出来,放了赏钱。秧歌队的艺人欢喜雀跃,又沿街扭了一回,还在打谷场上绕了一圈,才又往牌楼前回转。
等秧歌队回到牌楼前,观众已经人山人海,比刚才还多出了不少,左近的道路上,还有扛着凳子,夹着小板凳往牌楼前赶的。棚子里已经坐不下了,有许多人只能站在外面。也有些或年老,或颇有威望的被请到了前排,连蔓儿家安排的座椅上就坐。其中就有三十里营子村庙的住持和尚,还有小坛子在旁边伺候着。
牌楼前除了十里八村来看戏的,还招来了不少小贩。有卖炒花生、炒毛磕的,还有卖糖葫芦,卖糖豆糖块小点心的,还有卖小玩意儿的,不一而足,生意竟然还都不错。
秧歌队在牌楼前又扭了一番,赢得了喝彩声之后,就陆续地进了戏台后面专门搭给艺人们的棚子里。
这个时候,就听得一阵鞭炮声响,这是连家院子里开席了,同时也宣告着,戏台上的戏要开唱了。
今天连蔓儿家来的客人极多,光是后院的女眷,就坐了有六桌。每一席上,都有一份如今在辽东府极有名的烤鸭,至于席面上的其他菜肴,大都是锦阳县城连记酒楼的大厨掌厨,菜色只丰盛精美自不必说。
连蔓儿这屋里坐了两席,小姑娘们吃的颇为斯文。
等宴席过后,有离的远的宾客先告辞的,也有爱看戏的留下来看戏的,直到未正时分,院子里客人才差不多都散了,前面戏台上的戏也演完了,观众们也都散了。
连家的管事们又带着人收拾,另外安排宴席,招待戏班子和杂耍班子的人等,忙个不停。
别的客人都走了,只有张家和吴家的人没有走。
戏班子的人吃过饭,也没有走。上午是给十里八村的乡亲们唱的,这下晌,还得专门为张氏孺人再唱几出。张家和吴家的人,都是张氏留下来,和她一起听戏的。
“娘,一会收拾收拾,让她们进院子来唱吗。你和我姥姥,你们也不用出去,就坐屋里面听。”连蔓儿就对张氏道。
“不用,还是去外面。外面宽敞,我看了,有那棚子,再烧个火盆啥的,我们再多穿点,一点都不冷。今天的天头好。”张氏就道,“在外头,还能让多点的人来看。这看戏听戏的,就得人多才热闹。”
本来留下戏班子,是为了满足张氏和李氏听戏的心愿,自家暖暖和和在屋子里面听戏。可张氏却并不想这样,她留下张家和吴家的人和她一起看戏还不够,张氏还想让村里的人也一起来看。因为人多热闹。
李氏等人也没意见,觉得就在外面看戏很好。
“那行,我让人再把棚子收拾收拾,拢几个火盆。”五郎说着,就出去安排人干活去了。
很快,外面就收拾好了,戏班子也准备好了,连蔓儿一家,张家一家,吴家一家,还有赵氏和连叶儿就从院子里出来,往看戏的棚子里面来。
下晌还有戏看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村里。连家的张氏孺人,要请村里的姑娘、媳妇们看戏。因此,棚子里头又来了不少人。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婆坐在一处,见连蔓儿她们来的,就都站起身。
很多相熟的面孔,张氏就笑着打招呼。
连蔓儿则是打发人送热茶,还派发了些小点心。
棚子里面收拾过,很干净,又拢起了火盆,确实并不觉得冷。大家坐下一会,戏就开唱了。
下晌这台戏,大多是张氏点的戏目,李氏也点了一出。最先唱的一出就是铡美案,就是小红玉那个戏班子唱的。接着第二出是卷席筒,这是外地来的戏班子,在锦阳县唱处了名气。这两出戏,在锦阳县都极为有名,很多人百看不厌。
就见戏台上开唱没多久,张氏就拿出帕子来擦眼泪,再看看戏的其他女人也都是如此。很快,就变成戏台上在唱,戏台下面在哭,还有小声骂的,大家看的都相当的投入。
连蔓儿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些女人,她们的爱好和张氏是一样的。她们就喜欢看这样的剧目,颂扬美好道德、鞭挞邪恶,善良的男人女人,经历磨难,最终战胜邪恶,获得幸福。
铡美案,连蔓儿是熟悉的,不过接下来的卷席筒,对连蔓儿来说却是陌生的。()
第八百一十一章 不消停()
铡美案,是一个平凡女子向负心汉讨公道的故事,流传极连蔓儿前世就知道,而且她还知道,历史上确有陈世美其人,不过却不像剧目里所演绎那样,陈世美是个很不错的人。这个剧目,是和他有怨的人特意写了来埋汰他的。
从此也可以看出来,文人杀人,确实从来是不用刀的。
而卷席筒这部戏,连蔓儿却是没听过也没看过的。她刚才还腹诽张氏等人的品味,不过不仅是铡美案,就是这卷席筒,她竟然也一样看的津津有味。
这戏班子能够唱的红遍锦阳县,自然是有原因的。艺人们唱念做打,很有吸引人的魅力。而卷席筒的剧情,也并不复杂。
这部戏说的是继母虐待先房所撇下的儿子,但是继母所生的儿子苍娃,却和兄长、嫂子十分友爱,处处帮衬。苍娃瞒着母亲资助兄长进京赶考,然后又帮衬嫂子和侄子的生活。之后,继母下毒害死了丈夫,诬陷媳妇是凶手,并且买通了衙门,将媳妇打入大牢。苍娃为了救嫂子,到衙门去自首,将罪责扛在自己的身上,并被判秋后问斩。
嫂子得救了,苍娃的母亲却慌了,散尽家财也没能救出苍娃,最后也死了。
苍娃死在狱中,尸首被扔了出来,嫂子惦念他的恩情,去收殓他的尸首。因为嫂子没什么钱,买不起棺材,就只带了一领席子。
用席子收殓尸首,当然是要用卷的。结果这个嫂子卷起席筒,那席筒就自动打开。如是者三,将这位嫂子吓了个够呛,以为是苍娃阴魂不散,闹鬼了。剧目的名字“卷席筒”就因此而来。
这个嫂子好一番祝祷,然后又要卷席筒,结果苍娃从席子上一跃而起。
原来苍娃没有死,而救了他的人·正是被他资助进京赶考的兄长。
兄长做了官,翻案卷,查到了苍娃的案子,知道里面有蹊跷·重新审理,才使得苍娃无罪获释。而苍娃玩闹心起,想跟嫂子开个玩笑,因此才出现了后面卷席筒的场景。
大团圆的完满结局。
观众们也是先哭后笑。
张氏和李氏尤其的投入。连蔓儿就坐在张氏的旁边,膝盖上放着一叠帕子。张氏哭湿了一张帕子,连蔓儿就忙递过去一张干净的。两场戏下来,这娘儿两个的泪·几乎就没干过。连蔓儿粗略地估计,张氏能哭了一脸盆的泪水了,而李氏也不呈多让。
这是感情和泪腺同样丰富的娘儿两个。
连蔓儿又忙着让丫头倒茶来,给张氏和李氏喝,以补充她们因为流泪所流失的水分。
连蔓儿刚给张氏又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就感觉后背被人轻轻的碰了一下。连蔓儿微微扭过头,她后面坐的是连叶儿。
“蔓儿姐,你看······那边……”连叶儿见连蔓儿回了头·就凑近过来,让连蔓儿往棚子外看。
连蔓儿就顺着连叶儿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棚子外·连继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一边小心地往棚子里张望,一边满脸的踌躇,似乎不是来看戏,而是有什么事的样子。
“他怎么来了?”连叶儿撇了撇嘴,轻声地道。
连蔓儿摇头。
据在这时候,坐在后面一排的连守信也发现了连继祖。连守信没有起身,而是向旁边伺候的管事韩忠挥了挥手。
管事韩忠会意,就从棚子里出去,走到了连继祖的跟前。
管事韩忠跟连继祖说了一会话·就又走了回来。
连蔓儿很快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连继祖是被连老爷子和周氏打发来找连守信的。连兰儿和她的丈夫罗宝财来了,连老爷子和周氏想让连守信过去。
“…···继祖大爷也没细说,就是让老爷最好能赶紧过去······”管事韩忠如此向连守信回禀道。
连兰儿两口子来了,让连守信过去干什么?最近几次连兰儿来家,老宅都比较知趣,并没有来找过连守信。那么这次·是有什么不同?
连兰儿初二那天就来过了,不欢而散。这个时候又来,而且现在已经是后晌了……
连兰儿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连蔓儿略一思忖,就猜到。
现在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莫不是跟四郎和银锁有关?要不然,怎么连继祖吞吞吐吐,不肯跟管事韩忠说明那?!
估计老宅那边,这又是闹起来了。连蔓儿心里就有些不快,今天她们家请客的好日子,老宅那边却一点都不肯消停。
连叶儿也不高兴,还时不时地盯连继祖一眼。因为她知道,连继祖很可能还会去找连守礼。尤其是,如果请不到连守信的情况下,那连继祖必定会去找连守礼。
连守礼没在这看戏,他在家里打桌椅。
连守信听完了管事韩忠的禀报,微微皱了皱眉。老宅吵吵闹闹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连守信心里也有些烦。而且,只要不是关乎连老爷子和周氏的身子骨,别的事情,连守信并不愿意理会。
而且,连守信也有些猜出连兰儿两口子是为什么来的。
“不是老爷子和老太太有什么事,这就好。”连守信想了想,就对管事韩忠道,“你去跟他说,我这还陪着客人,走不开。”
连守信这样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要照直了说,那就是这种事不归他管,他也不乐意管。多么光彩的事情那!
管事韩忠就出去,又跟连继祖说了几句。连继祖的脸上露出失望和有些焦急的神色,眼睛还朝棚子里看着,似乎是不想走。连蔓儿就瞧见,管事韩忠拉了连继祖的衣袖,一边说话,一边往远处走了。
连蔓儿暗自点了点头,重新将注意力转到戏台上。
不过,这些动静,还是惊动了认真看戏的张氏和李氏。
“咋回事,继祖咋来了?”张氏擦了擦眼泪,低声问连蔓儿。
连蔓儿就告诉张氏,是连兰儿两口子来了,老宅想让连守信过去。
“估计是闹起来了。”连蔓儿还说道。
“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都把吵吵闹腾当营生了。”张氏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老宅有事了,要不你们就过去看看?”李氏轻声道。
这是息事宁人,遇到事情先劝着自家闺女让步。
“不用去,差不多天天这样。要是每次都去,我们连日子都不用过了。我们两口子干脆背了铺盖,就守在那门口就行了。”不知是不是今天看戏、哭的心胸顺畅、开阔了,张氏说的话竟有几分泼辣的意思在里头。
“大姐,你就该这样。”旁边的张王氏听见了,就轻轻地笑了两声。
大家伙都很快忘记了这件小事,又全神贯注地看起戏来。只有连叶儿,坐立不安,一连往棚子外面看了好几眼。
“蔓儿姐,我得回家看看去。”连叶儿就对连蔓儿道,“我去看看,我爹是不是被叫过去了。”
“那你不看戏了?行,你去吧,等你回来,我给你讲戏文。……以后,咱家还请戏班子那,不愁没戏听。”连蔓儿知道连叶儿的担心,就点头道。
“嗯。”连叶儿点头,“蔓儿姐,我还打算去老宅看看。不管我爹去没去,我都去看看。···…等我回来告诉你啊······”
连叶儿说着,又跟赵氏打了个招呼,就急匆匆地走了。
连叶儿的意思,是不管连守礼有没有被叫去老宅,她都会去老宅,打探了消息,回来就会告诉连蔓儿。
连蔓儿心里暗笑,别看老宅招呼的时候,连叶儿那么懒得过去,平时连叶儿却不少往老宅跑,正大光明地探听消息。连老爷子和周氏就算明知道,也拿连叶儿没办法。
连叶儿回到家里,没有看到连守礼,就赶忙往老宅赶。今天的村里格外的安静,街道上更是没什么人,因为有空闲的人们,都去连蔓儿家门口看戏去了。
远远地,就看见老宅门口停着一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