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国最残酷的刑法就是人桩,不过被判此刑的人少之又少,通常是叛国罪,作为一个辰国人,我一直很自豪的就是辰国建国来,从来没人以叛国罪被施以人桩之刑。
伍墨先前一直没讲话,这时候开口了:“丞相别怪他,只追究我就行了。”
我笑笑:“我不知道你们夫妻俩玩儿的什么把戏,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在画里下毒害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丈夫要以我夫人做要挟。”
“我并没有要害公主的意思,我原先也不知道画有问题,交上去之后我才知道。”伍墨急道,“画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朱砂。”
“这我知道,我已经找太医院求证过了。”我让秋茗拿出那包毒粉,“问题是你为什么要逃?为什么不出来说清楚?”
“我画完千里江山图身上一直就不舒服,立夏后来给我瞧了,说我中毒了,然后他说大概是我这有香味的朱砂里的毒,我一想不好了,这幅画已经送进了宫,万一宫里哪个贵人也和我一样中毒就不好了,没想到过几天传出来是公主病倒了,而且陛下为此发了好大的气,我就打算去找给我朱砂的人,因为不想连累立夏,我就没和他说。”伍墨朝陈立夏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谁给你的朱砂?”
“一个叫王溢凉的人。”伍墨淡淡道,“他也是个用毒高手,以前在西桥街开家小药铺,没什么情绪,每天就一个人坐在街口。机缘巧合之下,我们认识了,因为他喜欢研究毒物,会向立夏借陈家的书,一来二去也熟了,他有时会带些酒给立夏,也会给我带些颜料。这回的颜料带香味,我起先也很奇怪,他只说是卯国来的新颜料,我也没放在心上。等到出了事,我再去找他,发现他的铺子已经关了,人也找不到了。”
“而且我们怀疑,王溢凉是萨库勒的人。”陈立夏道,“不然他没有害公主的动机。”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两个的一面之词?”李大人皱眉,倪酴醚立刻拔出刀,“既找不到王溢凉,这件事就自动归咎为你做的,我必须给陛下一个交代。”
陈立夏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了金针,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我是辰国人,我爱这个国家,也爱公主,我什么罪都可以认,但我不会认这个罪,就算你把我做成人桩立到城门口,我也不会认罪的。”伍墨道。
伍墨昂着头,维护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伍墨少年成名,后来有年参加了辰国的甄英考试,难得地中了那年的探花,伍墨却以无心官场的理由拒绝入仕,又回到民间来画画了,到现在,她和陈立夏还住着如此简陋的竹轩,但是内心高贵的人,言行举止永远是高贵的,就像竹轩简陋至此,我头次来的时候,陈立夏还是会泡上一杯干净的热茶。
双方僵持不下,我看了伍墨良久,松了口气,便道:“我信她。”
李大人一愣,道:“相爷”
“我信她,李大人。”我坚持道,“你派人去找这个王溢凉,再找个人替了伍墨的罪,我拜托你。”
“相爷,我不能这么做。”
“李大人。”我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听说当年你只是刑部一个小小的提审,是我爹提拔你做到刑部侍郎,再到刑部尚书的吧。”
李大人不说话了。
“今日的事,就按我说的去办。”我努力无视倪酴醚等人眼中的不解,将这个案子,拍定了。
六。
后来李大人寻了个倒霉蛋替了伍墨领罪,而千里江山图被烧了。
千里江山图,那是一副很长的画卷,伍墨花了很多心血,才画出的画卷。为了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这幅画是在外城门口被烧的。那天伍墨也在,她看着漫天火光,看着看着就吐出一口血来。
陈立夏按照约定救了我夫人,并治好了她的病。“日后若丞相有事需要我,我必会来。”言罢,带着伍墨朝我鞠躬,就离开了。
千里江山,不知道画的谁的江山谁的梦。
再后来,夫人真的蓄起了额发,挡住了那个针眼。
第四章·换日神盗()
一。
辰平王二十年的春末,是一个辰国史书必定会大书特书的时节。
二。
寒食节将至,何允晟来我家里过寒食,我、夫人和他坐在一桌上吃吃喝喝,打趣打趣,很快过了半个时辰。酒过三巡,我瞧他喝得眼睛都眯缝起来,嘴上也开始扯一些有的没的。秋茗送了新烫好的梨花酒来,夫人起身斟酒,何允晟看了她一眼,道:“我和你说,冬葵,周彧蓝小时候可好玩儿了”
我心说何允晟这厮和我一起长大,知道我小时候不少糗事,赶紧捂住夫人的耳朵:“非礼勿听非礼勿听!”转念一想,何允晟大概有事和我说,于是对秋茗道,“更深露重,送夫人回去休息。”
“这才几时,我哪儿睡得着”夫人皱眉。
“你昨儿说看上的桂花阁的胭脂,所有你喜欢的色号,我都给你买一份,还有额黄,我给你买二十片,你回去休息,好吗?”我笑道。
夫人一脸不情愿,但是因为我开的条件太过诱人,她不情愿地回去了。自从陈立夏救了她之后,她身体更加好了,精力充沛,白天逛街,晚上还拉着我、六姐八姐打麻将,大概是以毒攻毒起了作用。
何允晟见夫人和秋茗走远,凑到我身边道:“彧蓝,我和你说件大事儿。”
以往何允晟每每有“大事”,都是在子夜楼,或者赌场花得没有了钱,又想出去花天酒地,问我借钱,我已有了经验,喝了口酒,干脆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俗不可耐你真的是俗不可耐。”何允晟一副“你这个大俗人我真懒得和你讲话”的样子,完全忘了他先前到底软磨硬泡问我借了多少钱,“你有没有听说,最近戊城出了怪事儿。号称戊城最牢固、最安全的唐氏钱庄失窃了。”
“唐氏钱庄?是不是就是户部尚书唐大人家的钱庄?唐氏钱庄不是和朝廷有贸易关系的钱庄啊吗?兵部怎么不派人好好守着?等等,你是不是让我把钱存在那儿来着?!我的钱少了怎么办?!”我拍桌而起。
“放心,放心,”何允晟用手压在我肩膀上让我坐下,“钱是一分没少,但是唐掌柜高价买的伍墨的画丢了。”何允晟眯起眼道,“而且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据说失窃的地方,小偷很潇洒地写了极乐二字,你说好玩不好玩。”
“不好玩。”我扁扁嘴,不过听说钱没丢,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别急着下结论啊,还有还有呢。”何允晟挑挑眉,“这小偷啊在戊城连续作案,不少大人都中招了,最诡异的是,连御文王都中招了,御文王很生气,闹到陛下那里,陛下责令李大人七日内必须破案呢。”
“还敢偷御文王!”我惊讶,“太厉害了!做小偷就是要有点志气,不然算什么好小偷?”我顿时对这个人来了兴趣,调整了姿势,兴致勃勃地看着何允晟,等他继续讲。
何允晟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姿势,一脸正经地看着我,“彧蓝。”
“说!”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兴奋地我。
他突然笑了,小心翼翼问道:“我家其实也被偷了,你能再借我点钱么?”
我一下子愣住,骂道:“滚滚滚!送客!”
把何允晟轰出去之后,我就寻思着,上次李大人帮了我一回,这次要不我也帮帮他?而且这事儿国师一定也会叫我参与,与其明儿早朝之后被留下来交代,不如自己主动去。
如此想着,我就出了门。
我还没走到宫门口呢,就看见御文王的车辇来了。
辰国除了国师,御文王是最难以捉摸的人,我不敢怠慢,下了车给他行礼,御文王见了我,冷笑一声:“原来是仲谋。”
去年年宴,辰王命礼部尚书——也就是我三哥周彧青出题考众官员,考到我的时候,三哥故意给我放低了难度,问“孔子字什么”,人人都知道是仲尼,偏我和孔子犯冲,我回答了个“仲谋”,后来工部尚书叶书骆替我打圆场,说身为丞相得像孙权一样有勇有谋,所以我才这么说,只是口误。不过这个错误被御文王逮着不放,他干脆也不叫我名字了,成天叫我孙仲谋。
不过,辰国旅游须知第一条,无论御文王怎么骂你,绝对不要反驳。因为你一旦反驳,御文王会继续反驳你,然后说得你无地自容,甚至怀疑自己的人生。
我磕头:“是,不知御文王怎么来了。”
御文王没回答我,又是冷笑一声,走了。
待他走了我便起来,嘀咕道:“真是奇怪,他不是平日里巴不得不要来宫里么,今儿太阳打南海里升起来了?是了,御文王家里被偷了,不知道偷的什么东西,御文王这么生气。”
想着我也赶紧走进了太一殿,果然御文王是为了这事儿来的。刑部尚书李大人已经跪在那儿了,国师不在。坊间传言,御文王和国师合不来,御文王发生了这档子事,国师估计在紫金阁里幸灾乐祸呢。
“哼,写什么极乐,书读得少不说,字还那么丑。”御文王冷笑,“难道他想模仿‘杀人者武松’?没文化,粗鄙,粗俗,粗略。”
想必平王先前已经听御文王抱怨不少次了,这会子也很乏,歪在龙椅上,摆摆手道:“总之,李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臣领旨。”
退下后我就去找了李大人,李大人愁眉不展,我笑道:“前儿千里江山图的事儿李大人就忙得焦头烂额了,还没休息多久又来个小偷的事儿,真是辛苦李大人了,能者多劳。”
“自我上任起,就没个好觉睡,我也习惯了。”李大人笑起来,黑眼圈更深了。
“辰国境内大小事,都在我管辖范围内,再者上次千里江山图事件,我欠你一个人情,这回我自然是要来帮帮李大人的。”我道,“我家马车就在外面,李大人不如和我一起坐马车去刑部司法衙门吧。”
李大人想了想,朝我拱手道:“那就辛苦相爷了。”
刑部。
李大人把事儿和刑部侍郎说了,刑部侍郎就开始分配任务,分城区搜索。我注意到第一小队的队长是上次见过的倪酴醚,他和队员说了两句,飞身就跳出窗不见了。
倪酴醾是前年入的刑部,我听说甄英考试的笔试他考的一般,但是他的轻功非常好,据说和辰国目前的轻功第一大盗摘月不相上下。所以破格入了刑部,这几年跟着李大人勤勤恳恳,名气也在百官之间传开了。
李大人见我看着倪酴醚离开的方向出神,就道:“倪酴醚啊,三国之乱来的辰国,孤身一人,踏实肯干,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我们刑部啊是朝廷有名的单身部,本想着寒食节大家一块儿吃一顿,结果碰上这档子事儿。”
我闻言忙客套了几句,心说是啊,连寒食节也不让人好好过,知不知道辰国公务员上班很累啊?
接下来几天,戊城各大官员家里持续失窃。每次刑部的人赶到时,那贼都已经留下他那潇洒的极乐二字逃之夭夭。这追来赶去的游戏,他与刑部一玩就是半个月。
而李大人差点愁成小老头。
“每次都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实在想不通。”李大人皱眉道,“倪酴醚轻功那么好,怎么会抓不到那个贼?难道是大盗摘月?”
“李大人莫急。”我道,“摘月向来是不喜欢来戊城的,一般都在他故乡废丘城附近活动,而且摘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辰国大盗摘月,虽说是盗,却盗亦有道,做过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以后再说。
“怎么不急?陛下先前定的十日,已拖到半月,再不破案,我头上这顶帽子怕是保不住了。”李大人道,“不过我叫人去取了留在现场的墨样来,翰林院刘大人说是羽州墨,但是羽州墨虽名贵,用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贼还用羽州墨,挺有情调。”我来了兴趣,我打小喜欢古玩字画,觉得甄英考试还不如研究金石古玩来得快活。小时候我和何允晟偷了钱去东市买画,我买画像和戏本子,他什么都买,也悄悄买过春宫,还逼着我和他一起看,说是犯罪也要一起犯。
“羽州墨有御墨,也有寻常人家用的墨,御墨也是有区分的,这我还是认得的,不如拿来我瞧瞧。”我想了想,道。李大人以一副怀疑的眼神看看我,不过料想我纨绔之名早传遍辰国,李大人估计也有耳闻,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叫人取了墨样来给我。
我取了墨,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有檀香,“这是前儿献给羽州进贡的御墨,陛下赏了御文王一份,赏了我一份,我那份给了国师。陛下喜欢檀香,所以进贡给陛下的御墨就做成了带檀香的味道,这是陛下专用的,不会有第二个人敢用,既然是这样,那就是这个贼偷来的。”我看了看拓下来的贼的字样,叹气道,“这么好的墨,写这么难看的字,可惜了。”
“闻闻就能闻出来?”李大人对此深表怀疑。
“我小时候还吃过墨呢”我笑笑,小时候进贡御用的羽州墨还很少,那时候我们都买卯国出口的兔城墨,兔城墨本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只是后来兔城打仗,兔城不再产墨,这才名贵起来,为了买一块兔城墨,小时候的我把我爹给我的玉卖了买墨,被我爹知道,直接把墨往我嘴里塞,骂我败家子。
过了两天事情还是没什么眉目,我终于坐不住了,直奔紫金阁去找了国师。紫金阁里熬着药,烟雾缭绕中国师正在嗑瓜子,此番景象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国师如此天才,生活竟如此不拘小节
国师好像已经知道我会来,招呼我过去嗑瓜子,我坐到国师身边,拿起瓜子,心不在焉。
“最近好像不开心?”国师不愧是人中龙凤,嗑起瓜子来也是人中龙凤,快准狠,举止优雅,带着一股仙气,“我也纳闷儿呢,这都半个月过去了,刑部还没抓到人,倪酴醚的轻功我是知道的,连他的追不到的人,还有谁能追到?你说呢?”
国师笑得奇怪,我下意识去揣摩国师刚刚说的话,想了半晌,我突然开窍了:“我知道了!”
“哎唷,知道就知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老人家心脏不好。”国师皱眉,“知道就去吧,改明儿过来给我剥瓜子。”
“知道了!”
三。
是夜,子时刚过。
我睁开眼睛,见夫人还睡着,悄悄爬起来,给夫人被子上又加了件衣服,穿上大衣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入夜了,我也不想惊动百姓,就没骑马,从相府后门出去,跑着去西市。
何允晟早在西市口等我了,穿着他风骚的紫貂裘衣,哈着气,冷得直跺脚。见到我,何允晟不满道:“大半夜的,叫我干什么?”
“老七,和你商量桩买卖,你不是没钱了么,你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借你钱。”我怕条件不够,又道,“想借多少借多少。”
“好好好,有钱一切好说。”何允晟听到钱,眼睛都亮了。
我给了他一个地址,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刚开始一脸不情愿,我只好请钱来说话,从怀里掏出几个金锭递给他,他立刻变了脸色,笑嘻嘻道:“保证完成任务。”
于是过了一刻钟,我们俩就做贼似的地躲到人家墙角,听里面动静。
“你先上屋顶,我摔杯子你就下来抓住他。”我道,“一定要抓住了!不能让他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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