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暮祯一动不动:“酒自己拿,我可懒得动了。”
“你看吧,我就说他很懒。”何允晟对我道,“我瞧你改名叫杜不动好了。”
“那我看你叫何不停得了。”杜暮祯懒懒道,“一天到晚精力充沛,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难道是我真的上了年纪。”
“你可是我们仨里年纪最小的,在这儿叫什么呢,小心我扎你。”何允晟挑了坛冷泉酒,道。
杜暮祯抬起一个眼皮,笑道:“我看你是真上了年纪老糊涂了,我长彧蓝一岁,这你都记不得了?”
“你说不过他,只灌他酒就好了。”我拿了三个酒杯来,“你拿什么酒不好,偏拿冷泉酒,一看我就想起拐走我六姐的陆英王八蛋。”
“你们俩今儿怎么有空找我来了?”杜暮祯闻见酒香,终于肯挪一挪身子了。
“我倒想问你,我让你照顾我表妹,我表妹人呢?”
“冤枉啊,她自己跑出去玩儿了,可不怪我。再者,你相府那么大,还把你表妹丢我这儿,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过得多辛苦?”杜暮祯白了我一眼,“我让她去子夜楼找橙姐玩儿了。”
何允晟差点把酒喷出来:“子夜楼是桑落那样的小姑娘该去的地方吗?”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就是个魔鬼。”杜暮祯道,“有她我得少活十年。”
“那可真是太好了。”何允晟笑道。
我虽然也跟着笑着,不过脑海里却响起孙雨霁说的话:杜暮祯太聪明,整日算计,劳心劳神,身子迟早垮掉。突然就觉得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何允晟今天怎么回事,竟也喝得多了,沉沉睡了过去。
杜暮祯和我皆因身体不好,只是虚饮,并未多喝,还算清醒着。杜暮祯看看何允晟,叹了口气:“五月到了,他也是又要难过一阵了。”
“可不是,建德公主的事儿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道,“对了,国师那夜明珠的事儿,你知道吗?”
杜暮祯微微一愣:“夜明珠?”
“是了,昨儿国师给了我一颗夜明珠,让我拿着去找一个叫李微草的人”
“国师让你去找李微草了?”杜暮祯似乎有些吃惊,“这会儿国师找李微草做什么呢,这都六年没叫他了。”
我心说杜暮祯果然知道什么,只希望他能多说一点,杜暮祯却闭嘴不言了。
“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我央告。
“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你还没有到该知道这些事儿的时候。”杜暮祯叹气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六颗夜明珠,分别是国师给六个人准备的,其中一个就是李微草,见夜明珠如见国师,国师有什么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你是不是也是那六个人之一?”我问。
“你觉得呢?”杜暮祯反问我。
“我现在心思不在你身上,我想知道,李微草不是个瞎子么?国师为什么会为他留一颗夜明珠?”我想要是叫杜暮祯扯开话题,我就问不出李微草的任何事情来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彧蓝。”杜暮祯道,“我也是为你好,有些事,你不知道,反而是种福气。”
“我不想要这种福气。”
“我一直很怕,你被你的好奇心害死。”杜暮祯脸上好像确实是担忧我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很多事,不知道才安全,你不也是一样,很多事不想告诉冬葵吗?”
我不说话,只看着他,杜暮祯沉默了好久,道:“李微草的事,我不能做主,你去问他吧,兴许他肯告诉你。”
我立刻就要去找李微草,杜暮祯也没劝我,只叫了小厮把何允晟送回府,就披上大衣对我道:“走吧。”
“你干什么去?”我瞪着他。
“无论我怎么说,你总归还是要去的,我又拦不住你,又不放心你一人去,不陪着你去吗?”杜暮祯拿了个灯笼,“你打小长在相府,锦衣玉食,怎么还害了夜盲了?”
“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折磨他一番。”我眨眨眼。
“孟子是这么说的吗?”杜暮祯觉得好笑,“走吧。”
我见他咳嗽了两声,心下不忍,立刻道:“要不凤歌陪我去就行了,你在家歇着吧。”
“不行,我不放心。”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凤歌做什么的。”我忍不住笑道。
“我不是担心凤歌,我是担心你。”杜暮祯看了我一眼,“让你大晚上和一个巳国的密探单独出去?我可不希望明天去乱葬岗找你。”
“那可是凤歌,她能对我做什么?”
“就因为那是凤歌。彧蓝,凤歌她,总归不是辰国人。”杜暮祯意味深长道,“走吧。”
夜已深了,我怕吵到百姓,就和杜暮祯走着去了东城巷。杜暮祯带着我左拐右拐,拐进一间小屋子,道:“就是这儿了。”我看了看,屋子简陋得可怕,还漏风,一扇破窗户,里面一点光亮也没有。
“他睡了?”
“没睡,他没过二更天睡不着。”杜暮祯说着便敲门,等了好一会儿,有人来开门了。
李微草确实没睡,脸上还是和白天一样的面无血色,冷冷道:“不知道杜老板又来找我做什么。”
我惊讶,李微草不是个瞎子吗?我们俩还没说话,他怎么就知道是杜暮祯呢?
“只有你会半夜来敲我的门。”李微草闷闷道,“夜明珠我已收下,寻个日子我就会去找国师,你又来催我做什么?”
杜暮祯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替国师来找你的,是咱们相爷一定要见见你。”顿了顿,杜暮祯又道,“放心吧,他没有来。”
李微草沉默了一会儿,道:“进来吧。”
我和杜暮祯拿着灯笼进去,照亮了整个小屋,陈设简单得可怕,只有靠近窗户的小桌子上摆的一排芍药,是整个屋子唯一的色彩。我看了半天不知道坐哪儿,杜暮祯则一直站着没有要坐的意思。没想到李微草这小木屋子里,居然还有热茶喝。李微草泡了茶来,我真担心他把热水倒在自己手上,不过他却稳稳地倒进了杯子。
“相爷找我何事?”李微草道。
“我想知道,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刚刚听见杜暮祯说“他没有来”,他是谁?是李微草的仇人吗?
听我提到六年前,李微草握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道:“我不说,相爷打算把我怎样?”
杜暮祯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用眼神告诉我:他不肯告诉你,我也没有办法。
我心说我还能把你怎么样?总不能把你吊起来逼问吧?环顾四周,又看见芍药,开得竟十分好看,娇翠欲滴,我忍不住起身去看那芍药,走近仔细瞧,真比何允晟侯府里的还好看。
“别碰芍药。”李微草仿佛能看得见似的,立刻道。
不知为何,芍药、六年前、李,这三个词语在我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重合在一起,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让我惊讶不已,在我犹豫的时候,嘴巴比脑子快,已经问出来了:“你是不是就是李孤宁?”
杜暮祯本来在喝茶,突然就停住了,硬生生把那口茶咽了下去,不说话,直接去看李微草,李微草也不说话,但是身体已经开始颤抖。
当时何允晟并没有告诉过李孤宁在他府上,是以我从未见过李孤宁的样子,虽见过李孤宁的画像,但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他,和现在的他全然不同。
杜暮祯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宁静:“你和彧蓝说说吧,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国师不是让你看着他,嘱咐你有些事儿不能让他知道么?你这差事是怎么当的?”李微草反问。
“我可一个字没和他说,是他自己猜出来的。”杜暮祯叹了口气道,“我甚至连何允晟的名字都没有说。”
听着他俩的对话,我心说果然杜暮祯身上有国师派的任务,果然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国师的掌控之中,果然李微草就是李孤宁!老实说我现在脑子里有些混乱,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愣了半天问:“你为什么要杀曦姐姐?”
李微草不说话了,只是浑身不停地颤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曦儿我的曦儿我也不想我真的不想杀她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看他十分痛苦,忙去看杜暮祯,杜暮祯却好似对这个场景习以为常,道:“提到何允曦,他总是会这样的,可怜人。”
“到底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你倒是快点告诉我呀!”我急了,“我原以为,这件事只是折磨了何允晟六年,没曾想也折磨了李孤宁六年,既然他不想杀建德公主,当初为何会下手?”
杜暮祯将杯中的茶饮尽,看着杯底,淡淡道:“彧蓝,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人的命运,是由很多事诱发的,有时候我们没得选。”
“你别跟我打哑谜,你今儿不告诉我,我明儿就去找国师!”
李微草颤抖的声音传来:“我我告诉你。”
第二十八章·离离原上(下)()
我去看李微草,李微草长出了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确实是李孤宁。”
意料之中,但是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心里不觉一凛。
“建德公主,确实也是我杀的。”
我忍不住靠在了桌子上,下意识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我不得不杀她,因为,因为这是国师的命令。”李微草面露痛苦之色,“我本不用杀她,只是后来情况有变”
“国师的命令?怎么、怎么回事?”这话有如晴天霹雳,我忙去看杜暮祯,杜暮祯扔捧着茶杯不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李微草淡淡道:“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是又没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怒道,“国师为什么要让你杀了建德公主?”
杜暮祯开口道:“彧蓝。”
我被杜暮祯这么一叫,意识到刚刚态度似乎不太好,咳嗽了两声,等着他俩开口。
我们仨彼此对峙了很久,杜暮祯叹了口气道:“得了,我来说吧,我估计他自己已经说不出口了。”杜暮祯自己去倒了杯茶,道,“何允晟的母亲是谁,你是知道的吧?”
“静安公主韩苓。”我答道。
“静安公主是韩苻的亲妹妹,而韩苻自己没有孩子,对静安公主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杜暮祯说到这里,我已经有了些想法:“韩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以国师一直不太待见何允晟。”
杜暮祯点头:“虽然现在辰国废除了连坐的规定,但是亲戚之间,自然不比寻常朋友,更何况,韩苻宠爱建德公主和何允晟,朝中人尽皆知,但是你有没有发现,建德公主死后,韩苻也就不疏远了何允晟?”
“韩苻是韩苻,建德公主是建德公主,何允晟是何允晟,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能理解,“因为国师疑心韩苻,就得对建德公主下手?”
“彧蓝。你先别激动。”杜暮祯把手压在我肩膀上,“何允晟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很安分守己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尚在壮年,就让何允晟继承爵位的原因,国师并不信任他,他娶了韩苻的亲妹妹,又和韩苻交好,这样的人,国师密切注意,也是正常的。”
“那就注意老侯爷好了,为什么要牵扯到建德公主?”
“本来国师的意思,是让李微草留在侯府,注意老侯爷的动向,注意韩苻有没有把何允晟和建德公主牵扯进来的意思。”杜暮祯道,“本来是没有问题,只是没想到,建德公主和李微草会日久生情。本来如果侯府里不出事,日久生情也没有问题,可惜侯府里还是出事了。”
杜暮祯讲到这里,我就开始使劲回忆那段日子里,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明明一切都一如往常,岁月静好。杜暮祯看了看李微草,道:“建德公主想嫁给李微草,但是老侯爷并不同意,建德公主就去找了韩苻。韩苻对建德公主无一不从,必然是要去侯府里找老侯爷商量的。”
李微草这时候插口道:“他们明着在谈曦儿的婚事,其实是用这个做掩藏,我也是在偷听了之后才知道,韩苻就是林钟河难的制造者。”
我惊讶道:“怎么回事,林钟河难不是漕帮的兼并吗?怎么又和韩苻扯上关系了?”
“当时的林钟河,是徐家掌握的,这你是知道的。”杜暮祯道,“本来前几年徐家做得就不是很好,林钟河难一出,陛下大怒,徐家基本是翻身无望了。陛下对徐家失望,徐家对陛下自然也存了怨恨,韩苻很成功地离间了陛下和徐家。”
我心说原来林钟河难是有意制造的?整条林钟河,因为那次事件闹得翻天覆地,沿岸的城镇多受到影响,而这居然是韩苻做出来的,这个人的用心何等的险恶!
“李微草的父亲并不是普通人,你也许不知道,当年本着制衡的原则,林钟河上也是两家的天下,一个是徐家,一个是李家,也就是李微草的祖上。就像太医院的内部争斗一样,徐李两家也内斗了起来,最终徐家赢了,李家就退出了林钟河,到了李微草这一辈,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杜暮祯看向李微草的眼神里有些怜悯,“林钟河难爆发,不知道韩苻用了什么法子,让徐家都认为这是李家的报复,是以李微草被追杀,受伤也是真的。不过真的救了李微草的人不是建德公主,是国师。”
李微草走近芍药,看着它们的眼神充满了怜爱:“我受了友人背叛,差点要死了,国师救了我,我的命既然是国师给的,我自然要报答国师,于是我就接受了夜明珠。国师让我潜伏在建德公主身边,我同意了,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自己会爱上她。”李微草说着说着笑了,“更没想到最后我得亲手杀了她。”
“国师知道韩苻是林钟河难的幕后推手之后,怒不可遏,却没有证据去查处他。就在这个时候,何允晟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杜暮祯叹气道,“所以彧蓝,有时候看得太明白。也不是件好事。”
“何允晟说了什么?”我急道。
“他说,若是陛下想动徐家,就算没有林钟河难,也可以制造出一个林钟河难来。”李微草淡淡道,“而且他对于韩苻的被打压,一直很反对。”
“韩苻是他的舅舅,他反对自然是正常的。”我说着说着就心虚了,何允晟前面那句话,确实是要杀头的,若是在无人处说也就罢了,偏在李微草面前说了。
杜暮祯道:“国师怕节外生枝,又想给韩苻一个威慑,就下令,杀了建德公主。当时国师并不知道李微草和建德公主已经互相真心相爱,只是下了道死命令,李微草又因为当年已经立下誓言,接受了夜明珠,没法违抗命令。”
“连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敢为了凤歌反抗你爹,他可是李孤宁,大不了浪迹天涯,总比死了建德公主这个下场好吧?”我心里非常生气,对国师存了不满。
杜暮祯笑着摇摇头,我瞪着他道:“你不要告诉我,为了凤歌反抗你爹,本来就是你计划中的事情。”
杜暮祯不说话,只看着我。
杜暮祯这反应就是默认了,我觉得我的世界观都崩塌了,我本以为,国师虽然性子孤僻了点儿,可也是真心为辰国好,也不会随意判定一个人的生死,更不会牵连无辜的人;我本以为,杜暮祯虽然是精明了点,但是至少他对凤歌是真心的,没想到现在,全他妈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
我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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