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不足,在朝中也没做过什么大事,仅仅因为我是家父的儿子,不足以让大家信服。再者如果我继任丞相,会让家父自请辞退的风骨遭到质疑,我不愿意让家父难做,更不愿意让陛下难做。”杨禹贤说完,定定地看着应仲卿。
应仲卿夹了块肉到他碗里,道:“那依你看,谁能胜任?”
“陛下的丞相,自然是陛下做主,我在朝中甚至还没有一个官职,也不认识什么官员,没有议政的权力。”杨禹贤道,“陛下心里自然已经有了人选,若是确定不下来,可以找家父商量,我常身处江湖,本无这个本事。”
这一番对答,杨禹贤姿态之低,言语之全面,滴水不漏,道理都占尽了,但是让应仲卿听着很舒服,应仲卿露出满意的笑容,道:“吃菜。”
沈楚兮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这下子,应仲卿对杨禹贤该是放心了。杨禹贤只顾吃饭,似乎刚刚那一番惊险的试探和他无关,吃饭间隙抬起头来看看沈楚兮,冲她笑笑。
“周彧蓝要是有你一半能干,孤怕是都逃不出戊城。”应仲卿笑道,“可见丞相的世袭还是有些坏处的。”
“陛下今日看低周彧蓝,怕是日后要后悔的。”杨禹贤道。
“你是在夸周彧蓝?”应仲卿仔细想了想周彧蓝的优点,半天也找不出来,“难得听你夸人。”
“我不是在夸他,我是在羡慕他的生长环境。周彧蓝身边聚集着辰国近十年最优秀的人,他本身条件也不差,耳濡目染,终成大器。”杨禹贤吃完,放下筷子,认真道,“就拿经常和他一起喝酒的杜暮祯来说,我和杜暮祯打过交道,这个人聪明绝顶,自从他接手了杜家的阎王班子,就没人再能从他这里打探出一点消息,倒是他打探到了不少别人的机密。”
“连你也不行?”应仲卿对杜家有所耳闻,生在戊城,难免也听过杜暮祯的轶事,他只道杜暮祯金玉其外,其实没多少底子,靠着家世撑起了虚名——事实上周彧蓝和何允晟也是这样想的。
“不行。”杨禹贤叹气,“我试过两次,都没成功,第三次还没开始,我就知道我已败给他了。所幸杜暮祯不会武功,若陛下想除掉他,总归还是有办法的。”
第十三章·因果循环(中)()
应仲卿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他脑海里的杜暮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觉得杜暮祯智谋在你之上?”
“论智,我确实不如杜暮祯,论谋不一定。”杨禹贤道,“杜暮祯身居要位,必定有人保护,加之他现在跟那个凤歌在一起,巳国温凤歌,巳王座下密探之首,很有些手段,若是要除去杜暮祯,很麻烦。”
“除杜暮祯,还不是时候。”应仲卿道,“下一个。”
“陛下欲除之而后快的人,辰祺侯何允晟。”杨禹贤说到这些事情,沈楚兮早已知道事情严肃,带着所有的侍女和太监都出去了,屋子里一片死寂,“都说他师从范骋愈,却从没见他用过武功,也没有武器;都说他沉迷女色,除了一个子夜楼的软青,却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近得他的身。”
“不知道何允晟何德何能能入得了你的眼。”应仲卿对于何允晟非常不屑。
“上次绿沉的事,我已经汇报给陛下过了。”杨禹贤道,“发现绿沉是细作,没有漏出一点信息,死后还用绿矾油把绿沉的手给销了,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做不出这样的事。”
应仲卿沉默着,杨禹贤过了一会儿,见应仲卿没说话,又夹了个糕点往嘴里塞,道:“若是陛下想出兵辰国,宜早不宜迟,别等他们都成长了,辰国反应过来了,那就来不及了。”
应仲卿皱眉:“不要妄揣孤的意图。”
杨禹贤低头。
应仲卿看着一桌子的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杨禹贤从里面出来,已过了午时,沈楚兮坐在外面的石凳上翻花绳,见杨禹贤出来,立刻用轻功飞到他身边,道:“大哥,你怎么能提到出兵辰国的事情呢。”
“你听到了?”杨禹贤笑道,“我有时候一直在想,送你去学武到底是好是坏。”
沈楚兮岔开话题:“好不容易打消了陛下对你的顾忌,你又去揣测他的想法做什么。”
“我冷眼瞧着,咱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出兵辰国是迟早的事儿,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还缺一个契机,我敲敲他倒也好,让他早做决定。”杨禹贤接过花绳,也开始翻起来,“而且我今天若是一点错也不出,也会让他疑心。有时候,全错不好,全对也不好。”
沈楚兮皱起眉:“你们活着好累啊。”
杨禹贤莞尔:“我活得累点,你们这样的人就可以活得轻松点。我要回府了,接下来几天我要去辰国一趟,你待在宫里,乖一点。”
“宫里好闷,我可不可以出去?”
“你去问陛下,现在他才是你的主子。”杨禹贤说完,大步走出了听政殿。
未国天牢。
未灵王颓唐地坐在昏暗的牢里,仿佛这副皮囊已经不是他的了,眼神没有焦点,心里乱糟糟地在想些其他事。他想,要是当年没有起兵造反,会怎样?他是未国的国舅爷,他的女儿也是公主,也能活得好好的,为什么当年,他就起兵造反了呢?
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这么多年,一闭上眼,妹妹临死前充满恨意的眼睛就出现了。那天他举兵杀进朝阳宫,杀进王后的长信殿,他的妹妹,未国的王后,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他的侄子,眼神中充满了恨,在他动手前,就一剑解决了自己。
他和妹妹出生在未国南边的水乡,小时候经常一起去摘莲藕,并排坐在小船尖尖的船头,脚踩着水,唱着歌,摘下荷叶当雨伞。越在牢里待得时间久了,他越记起小时候的事情。
是权力啊,权力使人膨胀,使人变坏,同时也是人,使权力有这种能力。
他正想着,就有人来了,好像在说,明日午时,就要行刑。
谁也没注意,戴着枷锁的未灵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三。
翌日午时。
未国都城辛城,东大街街口,万人空巷。当年辰国谪仙章景炎在虞舜,为辰国有名的美人花无情画画像,虞舜也是这样万人空巷,受踩踏者无数,只为了一窥谪仙章景炎的真容。而今,在辛城,百姓们把东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只为见一见,这个未灵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同时与未灵王被推上刑场的还有他的妃子和孩子,如果有心的人数一数,会发现少了一个人——颐远公主吴子佩,自从她逃出朝阳宫,还没有人见到过她。不过百姓并不在意这些,他们只知道,未灵王杀了现在的未庄王的全家,因为庄王在辰国做质子而逃过一劫,不过辰国人扣着庄王不肯放人,是未国的精英们千辛万苦把庄王带回来的。成王败寇,庄王下令斩首灵王一家。
当年灵王杀了庄王的父亲景王之后,还将尸首示众三天,惹得人心惶惶,如此说来,庄王算是菩萨心肠了,挑的刽子手瞧着也有经验,手起刀落,一切都结束了。
未国自古是应家的天下,应家辛辛苦苦创立了未国,中途被吴家所夺,加上那时候打仗,死伤无数,大部分百姓心里还是存了怨气,如今贼子已灭,未国天命之主又重登大宝,似乎未国的春天已经来了。
未国天牢。
应仲卿走进最里面最黑暗的一间牢房,沈楚兮在他侧前方点着灯,烛火照亮了阴冷、污秽不堪的暗牢。
“舅舅,醒醒。”应仲卿对侍卫道,“把他弄醒。”
侍卫浇了一盆水在他脸上,未灵王猛地醒来,发现应仲卿微笑着看着他,而且自己并没有死。刚刚睡梦里,似乎觉得听守时辰的人喊着已经过了午时,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应仲卿笑着说:“舅舅,你觉得孤会那么轻易地让你死了吗?咱们两家的账,能这么轻易地一笔勾销吗?孤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未灵王瞳孔突然睁大,一脸惊恐。
“你杀父王和母后,还有孤的兄弟姐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你在向辰国索要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应仲卿见他闭上眼睛,笑道,“孤不是什么圣人,你别指望孤给你一刀来个痛快,孤要把这二十年的痛苦,在你身上一点点补回来。”
应仲卿退后几步:“上血鹰。”
沈楚兮脸上有所动容,想开口,却忍住了。血鹰她知道,是一种未国的残酷刑罚,已经算是极刑了。将人脊柱旁的肋骨打断再拉出来,再把人挂起来,任乌鸦啄食。沈楚兮在江湖行走,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却也没亲眼见过这样的极刑。
“你出去吧。”应仲卿背对着她,道。
“可是陛下你”
“孤一会儿再出来,你在外面等着。”应仲卿淡淡道。
沈楚兮得到应仲卿的许可,立刻飞了出去,扶着牢笼的墙,忍不住干呕。沈楚兮逃出了天牢,站在天牢外,抬头看着头顶的太阳,吹面不寒杨柳风,她却觉得全身都是冰冷的。
牢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来,沈楚兮只能听见莺啼婉转,不知过了多久,应仲卿从里面出来,神色淡淡的,身上却好像带着血腥气和寒气。
“不是让你在牢门口等孤么。”应仲卿淡淡道,“怕了?”
沈楚兮摇摇头,应仲卿笑了:“你是女孩子,怕也没事的。”
沈楚兮摇摇头,道:“以后别来了。”
应仲卿淡淡道:“那以后你不用陪孤来了。”
沈楚兮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十四章·暗卫长明(上)()
一。
春风吹来了,吹过央日宫北宸殿的屋顶,吹在十三号脸上。十三号感觉太阳被挡住了,连眼睛也不用睁开,一股香气袭来,也不用猜,他就知道是十一号来了。
“十三,你怎么还在这里晒太阳?”
“十一姐,你身上是不是太香了点,上次范老大不是说过你了么。”十三号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我刚从废丘回来,休息休息怎么了。”
“你从废丘回来,该去和范老大回报情况了。”十一号道,“他在长明楼等你。”
十三号打着哈欠道:“不急,不急,我再睡会儿。”
“你啊,就仗着年纪小,范老大宠你,你就没规没矩的,你这回要是去晚了,他骂你,我可就不管你了。”十一号一笑,千娇百媚。
“最好别管我。”十三号睁开一只眼睛笑笑,十一号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纵身一跃,消失在十三号的视野里。
十三号这回去废丘,主要是去刺探徐家的消息。百知录上有一个榜单是长久不变的,那就是辰国的七大姓。根据家族的地位或者影响力排出前七个大族,第七名就是徐家。辰国的母亲河林钟河支流众多,尤其辰国东部羽州一带,支流交错,羽州大半个城的百姓,开了家里的后门,面对的就是林钟河水。有水,就有漕运,有漕运,就有漕帮,有漕帮,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规矩。在徐家还没有没落的时候,陈家还不是富甲天下的家族,徐家才是。徐家控制着漕运,不仅控制国内的水路,还控制着通往外国的水路。
徐家替辰王管理各个关口,收关税赚钱,除去有过同盟关系的巳国,辰国对外关税出奇得高,但是由于辰国有市场,各国还是不遗余力地往辰国进口或者出口商品,徐家由此兴盛。不过前些年震惊朝野的党争案和林钟河难,徐家被指卷入党争,私抬关税,吞并漕帮,平王大怒,夺了徐家的权,那一年徐家倒了,关税大权全权交给了户部。
平王念徐家多年辛劳,没有抄家,徐家虽然落败,却因着祖辈囤下了不少钱,就回老家废丘过日子去了,这些年也没听有什么动静。不过应仲卿逃回未国,如何顺利地过了辰国和未国的镇南关?况且徐家在废丘,本就接近未国,也有很多未国人在三国之乱的时候逃到废丘去住。国师怀疑,徐家可能叛变了。
就因为国师一个猜测,十三号就被派到废丘去打探消息。废丘路途遥远,十三号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睡了一会儿,想着再不去找范孟秋他该生气了,便也只好起身前往长明楼。
长明楼是央日宫仅次于藏的第二高楼,是平日暗卫办公的地方,共十四层。范孟秋的房间在顶楼,十三号用轻功直接飞上顶楼,从窗子里跳进去,范孟秋在看书,一手托着腮,十三号进来动静不小,范孟秋微微皱眉:“看来你不累,还能从窗子里进来。”
“就是因为累,我才爬不动楼梯。”十三号道,“我去过废丘了,徐家近年来人丁凋落,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不像能造反的样子。”
“徐家在废丘的地位如何?”
“还能如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徐家在废丘自然还是大户,废丘百姓都以能和徐家攀亲为荣,徐家年轻一代男孩从白字辈,女孩从紫字辈,还有,徐家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流散到外国去了,估计是在辰国也找不到做官的机会了,去别国谋生去了,钱倒是都留下来了。”十三号懒懒道,“总之我是瞧不出什么造反的迹象。”
范孟秋放下书,看了看外面的太阳,道:“行吧,你去吧。”
十三号米气焰瞧了瞧范孟秋手中的书,是辰国大诗人黎星的诗集,笑道:“范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地书生气啊。”
范孟秋不自在地把书收起来,道:“就你话多。”说着佯装要起身去打十三号,十三号灵活地闪开,大笑着飞下楼梯去了。范孟秋喃喃:“武功又有长进了,不知道又去谁那里偷学了。”
十三号到了长明楼的大堂,瞧见人到得很齐,这很难得,因为暗卫通常会被派去做不同的任务,也不经常在一起,而且自古暗卫禁止两个或几个人关系过近,就算搭档出任务,每次搭档都是不一样的。暗卫,都是抛弃了过去的性命和生活,被赋予一个数字,一个序号,在央日宫过着孤独的生活。
能进暗卫的都是顶级高手,当年在江湖上都是排的上号的,他们或因为仇家,或因为厌倦了江湖,隐形埋名进宫为辰王工作。只有十三号例外。
十三号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他是范孟秋在戊城街边捡来的,那年冬天,辰国大雪,很冷,他冻得快死了,被范孟秋瞧见了。范孟秋冷面,却很容易心软,就捡他回家。彼时范孟秋已和范骋愈学了很久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有了一些名声,这时他刚得到日后将与他相伴一生的司命剑,见十三号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就教他武功。他捡他的那天是十三号,于是就叫他十三,十三不仅把他当恩人,也看作兄长,也就随了范姓,范府的人也就叫他范十三。
范十三在范府长大,范骋愈在传授范孟秋武功的时候他也会在边上看着,不过因着范骋愈传了他三个徒弟不同的武功路数,范十三东学学西学学,三样都会一些,却都不精,不过足以在江湖中扬名立万。
范骋愈少年成名,不仅精通刀剑,而且指力非常,是以能排名辰国第二,他收了三个徒弟,日后都是辰国有名的人物,本来范骋愈收了孙赟和范孟秋之后不打算再收,是何允晟有天去范府做客,瞧见范孟秋的身手,缠着要学,跪在范府大堂不肯起来,侯爷嫡子,范孟秋也没有办法,只好收了他,想着就敷衍敷衍就好。没想到教着教着,发现何允晟悟性极高,范骋愈就把毕生功力倾囊传授,对他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