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我现在在教他阿。”何允晟笑嘻嘻地看应仲卿在里面扑腾,吹了个愉快的口哨,见我怜悯的眼神,何允晟警告我道,“不许救他,彧蓝。你知不知道因为他爹,辰国平白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和他没有关系啊,而且他不会游泳!”我没有理会何允晟的警告,扎下水把他救了上来。应仲卿呛了不少水,躺在地上拼命咳嗽。
何允晟见我救了他的“敌人”,仿佛受到背叛一般,用力地把石子砸了出去,冲我吼道:“周彧蓝,你就是心软!跟个姑娘一样!呸!不成气候!”说完何允晟就跑开了。
我和何允晟不一样,他的家人死在了三国之乱的战场上,小孩子是最有感情最容易伤心的,他恨未国,也恨应仲卿;而自从我进宫当伴读,我爹明着不说,暗里时常告诉我要照顾应仲卿,他一个人孤身到辰国,非常不容易。但是碍着我和何允晟从穿开裆裤时期就建立起来的友情,所以何允晟对应仲卿的整蛊,我从来不参与,有时候看不过去了就帮应仲卿一下,何允晟虽然每次都气得跳脚,但是也是骂骂我就过去了,像这么生气,还是头一遭。
好在小孩子天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几天,何允晟又不情不愿地来找我玩了。有天下了课,我和应仲卿走在一起,何允晟硬生生挤到我们俩中间,一手搭着我,问:“聊什么呢?”
“讲道。”应仲卿对何允晟也一直戒备,说话总是有些僵硬。
“道?有趣,有何见解?”何允晟眯起眼,问。
“没什么见解,不过聊聊王道、帝道、霸道而已。”我生怕他俩吵起来,立刻接嘴,“话说啊,你们有没有发现小香公主又长高了?”
“哦?那你知不知道何为霸道?”何允晟完全无视我的话,直接问应仲卿。
“铁臂铜腕,严肃刑法,武力至上。”应仲卿不卑不亢,“简单来说,就是对手不乖,就从他身上碾过。”
“有趣,有趣。”何允晟大笑。
“那再请教请教侯爷,何为王道?”应仲卿反问。
“从别人身上碾过前,先和他说一声。”何允晟挑挑眉。
“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样曲解古代圣贤的思想?”我忍不住插嘴道,这一插嘴,应仲卿立刻转头问我:“请教小九爷,何为帝道?”
“帝道就是没有这些碾来碾去的玩意儿,大家开心就好。”我忙道。
应仲卿突然笑了,比刚刚何允晟笑得还有响,天空中都回荡着他的笑声,不止我,连何允晟都莫名其妙。
我长大以后才知道,因果循环,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定数,多年后,何允晟虽然行事狠厉,心中却总有一块柔软,而我也成了我以前从来不敢想的样子;变化最大的是应仲卿,他从一个寄人篱下,乖乖的少年,长成了一个“管你乖不乖,都从你身上碾过去”的冷血的君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十一章·未国质子(下)()
三。
何允晟对应仲卿说不上来的厌恶,从我们孩童时期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那时候何允晟最喜欢欺负应仲卿,而应仲卿就是那种不温不火的人,由着何允晟欺负。何允晟抢所有他喜欢的东西,荷包,玉佩,字画,甚至女人。
柳眉就是那个女人。
虽说辰国是女王当政,但是仍需要选秀女,而秀女们,不是被皇室挑走,就是留在宫里伺候,多半都当了宫女,柳眉就是其中之一。
平王虽为君王,却也有着女人们都有的爱好——花,于是命人建了百草园,种了各种各样的花,柳眉就在里面当值。
有段时间何允晟发现我家那个太医的女儿(其实就是孙雨霁,所以惹谁也不能惹她的)会做各种各样的药,于是催她做了去整应仲卿。我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天天跟应仲卿在一起,何允晟没有下手的机会,一直在背后骂我软弱,而且变本加厉地问我借钱。
有次秋猎,宫人都到了景阳城的酬天山下的行宫里去,我们照例也是要去的,那天打猎,应仲卿起晚了,我只好先走,于是何允晟趁此机会把药下了进去,等我回去的时候应仲卿躺在床上,一个宫女正在照顾他,那个人就是柳眉。
应仲卿如何遇到柳眉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自那以后应仲卿经常去百草园找柳眉。柳眉是个聪明的姑娘,温柔贤淑,面目清秀,和小香公主还有几分相似,喜欢读书,和应仲卿貌似很合拍。应仲卿经常托我从宫外带些姑娘们喜欢的小饰品进来送给柳眉,两个人的感情点破却不说破,在暖暖的太阳里,坐在百草园的石头上看书,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日子就已经十分美好。
但是何允晟不会让应仲卿如意的。
“我就不明白了,柳眉比他大呢,而且是个宫女罢了,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家里只是开小药铺的,我还以为应仲卿眼光很高呢。”一日,何允晟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照常和我抱怨应仲卿。
“你注意点形象行不行,叼着狗尾巴草像什么样子。”我从他嘴里一把把狗尾巴草拔出来,道,“柳眉是个很好的姑娘,长得好看又聪明,大几岁怎么的了,我瞧着蛮好的。”
“周彧蓝,你到底哪边的?”何允晟从我桌子上跳下来,皱眉道。
“我当然是你这边的,我只是看不下去,你那么欺负应仲卿。他好歹也是未国的皇子”
“他不是了!他舅舅篡位了你不知道吗?他舅舅把他丢在辰国不要了你不知道吗?他舅舅还欠着我们的粮草,而且我叔叔在未国死了!要我提醒你吗?!”何允晟火气立马上来了,“你当然是不要紧的,你们家又没人去送死!”
说完何允晟头也不回地又走了,我自知失言,确实如此,国恨家仇,何允晟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应仲卿。
后来我也尽量不在何允晟面前和应仲卿说话,何允晟说得对,我确实心软。应仲卿一个人在异乡,小时候就被亲戚背叛,寄人篱下十几年,难得有个知心人,我也就每次都悄悄给他俩制造机会见面。后宫不安宁,朝中局势也在变,国师认为,我们手里有应仲卿,就有办法可以同时制衡应仲卿舅舅和未景王遗老两个势力,是个很好的筹码,不能轻易交出去。我爹也认为应仲卿在我们手上有利,而且他对应仲卿一直非常怜惜,也主张不交出应仲卿。近年收成好了,拿来的粮食也够吃了,国师不愿意再搅合到别国的家政中,认为要把应仲卿继续养在宫里。国师开口,自然没人敢质疑了,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再后来在何允晟的干涉下,应仲卿终究还是没能和柳眉在一起,而柳眉反被许给了何允晟的族兄——何允晟这招实在太损,弄得我也有些生气,我想毕竟柳眉是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许来许去的太不尊重她了,而且何允晟的族兄长得跟猪八戒一样,我是真心疼柳眉。这次事之后,应仲卿真正地表现出了对何允晟的不满和恨意,他们二人在宫里见面就掐,好在小香公主也到了年纪,我们不必再进宫里陪读,也少了和应仲卿见面的次数,就是每次宫宴,何允晟都要和应仲卿掐一顿。
我算着日子,还有一个月就到柳眉该嫁的时候了,三哥从宫里给我带出消息来,柳眉不愿嫁给何允晟的族兄,在风雨城的明远寺剃度出家了,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
这件事确实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从这时起我打心里佩服柳眉,那个眉眼如玉,身段柔弱却坚韧不拔的姑娘。
四。
柳眉出家后,我料想应仲卿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在了何允晟身上,应仲卿也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孤僻。后来我也成了丞相,更没有和应仲卿有什么过多的接触。许久之后再听到应仲卿的消息,是宫里传来应仲卿逃走的消息。
恍惚间我才发现,我已经二十岁了,小时候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百草园还是那个百草园,而百草园里的姑娘已经不在了,我们也都长大了。
央日宫门禁森严,应仲卿身上又没有武功,没有人协助,应仲卿断然不可能一个人离开。这说明,宫中,或者说朝中有萨库勒的人,他们蓄谋已久,深藏不露,瞒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应仲卿走了。
三国之乱后,午国、未国、酉国三个国家的人为了躲避战乱纷纷逃亡各国,来辰国的有不少,不过由于国家挨得近,就算口音略有不同,在辰国呆久了自然也就学会了辰国的口音,混在辰国人里,完全分不出来谁是哪国的。当然在战争平定后,也有各国的人涌入这三个新建立的政权国家里,寻求发展的机会。三国之乱已经过去十几年,当初的外国人进入朝中为政也不是没有可能,更有甚者可能混入了后宫。
我想着这些事情就头疼,又想起爹死的那年,相府的白布,哥哥姐姐们的丧服,越想头越疼,夫人见我皱着眉头,过来给我揉太阳穴,我还是疼得不行,夫人幽幽道:“孙雨霁开的药,你从来不喝。”
“太苦了。”我皱眉道,把折子往书桌上一丢,整个人靠在夫人的身上。
“怎么了?”夫人问。
我闭着眼睛,不是很想让夫人知道朝中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的性命。我爹是中毒死的,这可以确定,最大的可能就是萨库勒下毒害死的我爹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爹得死呢?我爹当时知不知道朝中有萨库勒的人?我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想着想着,想必须去一趟国师那里,可是实在是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据说应仲卿逃回了未国,而且回去之前还去风雨城见了一次柳眉。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应仲卿表妹告诉我的。
你问我怎么会认识应仲卿的表妹?
我姑且,也算是有个初恋情人吧。
第十二章·披甲归来(上)()
一。
应仲卿再回到未国的时候,是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国家。未国连年征战,听说自己舅舅也不算什么明君,他以为未国应该是萧条的,是落寞的。他在都城辛城门口就下了车,看见和小时候模糊记忆里所差无几的城门,他有些恍惚。当年他也是坐在马车上,经过这座城门,被送出了未国。他从窗子轻轻探出头,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他那时候没有想到,那一眼之后,再看到这座城门,已过了二十年。
应仲卿站在城门口伫立良久,来往的未国人民都奇怪地看着他,改朝换代,于他们,不过是换了个主子,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所以他们不明白,这个衣裳华贵的年轻人,为什么盯着辛城城门,无声地哭泣。
杨禹贤也从马车上下来,道:“主子,该进城了。”
应仲卿一动不动,怅然道:“辛城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呢,还和以前一样吗?”
杨禹贤答道:“我虽久居辰国,但也会回未国,辛城和当年您离开的时候还是有了些变化,当年打仗打坏了一些地方,后来新修的。”
“花街还在么?”应仲卿生在宫里,长在宫里,贴身照顾他的宫女,名字他已经忘记了,但是她经常和应仲卿说,辛城的花街,在辛城的东边,那儿什么都有,白天卖花,晚上是夜市,有蜡烛,有花灯,有叫卖声,端午有人舞狮,元宵有人逛灯会,热闹得不行。应仲卿小时候就很想去,一直没有机会。等他到了辰国,也只有在有一年的元宵灯会,晚宴散得早,周彧蓝偷偷带他去瞧过东城巷的灯会,最后也因为何允晟作梗,再也没能去。
杨禹贤似乎没料到这位主子会提到花街,想了想,回答:“还在。”
应仲卿于是道:“我想去花街走走。”杨禹贤刚想开口,应仲卿仿佛知道他要拒绝,立刻道:“我已经大了,和小时候长得大不同了,舅舅也没见过我,我也不会被认出来。再者我现在说话有辰国口音,别人只当我是个辰国来的游客罢了,你们先回叶大人府上,我逛够了自然就回来了。”他把道理全都说了,杨禹贤只得道:“那让楚兮跟着您。”
沈楚兮本在低头专心翻着花绳,听到杨禹贤叫她,立刻抬头,上前两步。沈楚兮的父亲,当年是个御史,因为拒绝为应仲卿的舅舅工作而遇害,沈家几乎遭遇了灭顶之灾,只有沈家的一个老仆人带着沈家的小女儿逃了出来,被杨禹贤的父亲收养,教她武功,传她知识。沈楚兮平时都跟着杨禹贤左右保护他,不过接出了应仲卿,杨禹贤就有意把沈楚兮派给他了。
沈楚兮也不爱说话,应仲卿想着带着也没事,就同意了,于是沈楚兮就跟着应仲卿走向花街。走在路上,应仲卿一边看花,一边向沈楚兮道:“楚兮,你平日里都跟着杨禹贤在辰国住么?”
沈楚兮一边走路一边翻花绳,也不会撞到什么东西,走得笔直,听到应仲卿问话,答道:“一直跟着教主,有时候在辰国住,有时候回未国看看干爹。”
应仲卿也在心里开始思考,第一次知道有萨库勒这么个组织是他有次和周彧蓝在百草园的时候,听周彧蓝说的,他当时并不指望这个所谓的前朝遗老以及他们后代组成的组织真的能把他从辰国这座牢笼里解救出来,真的能让他杀了舅舅,夺回属于应家的王位。直到后来,杨禹贤派人联系上他,他们也偷偷见过几次面,他才渐渐相信,他们真的在谋划拥立他回国当王的事,而且他们策划了十几年。
应仲卿在书里看到,历朝历代都有很多忠臣,他们忠君忠国,甚至不惜以死来报,甚至子孙也会继承他的遗志。第一次在异国,他人篱下感受到来自自己本国人的温暖,应仲卿当时很感动。他流着未国皇族的血,生来高贵,受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柳眉离开戊城后,他觉得在辰国的生活昏暗无边,就主动联系了杨禹贤,出逃计划被提上日程。
想到这一路来的有惊无险,应仲卿心里还是佩服杨禹贤的,道道关卡,他都有后路留着,不愧是杨丞相的儿子说起丞相的儿子,他突然想到了周彧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周彧蓝那张一看心就软,招桃花的脸,对比杨禹贤和周彧蓝,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
丞相对周彧蓝来说是个束缚他,太过沉重的位子,而杨禹贤好像生来就应该去当丞相一样,周彧蓝确实带着一种丞相世家的傲气,但毕竟涉世未深,不如杨禹贤来得沉稳聪慧。
沈楚兮的眼神从花绳移到了一株未开的杜若上,盯着看了好久,应仲卿走出老远,觉得后面没人回话,回头一看,才发现沈楚兮还蹲在杜若边上看呢。沈楚兮的功夫,这一路下来他也有体会,这会儿看到未国的武林高手蹲在一个摊子边上看着杜若,觉得有些好笑。应仲卿走到沈楚兮身边,问了句:“喜欢?”
沈楚兮点头。
那卖花的小哥看应仲卿衣裳华丽,觉得肯定是个贵公子,口音不像未国人,应该是外国来玩的公子哥,立刻笑咪咪道:“这位公子,既然这位姑娘这么喜欢,不如就买了送她,花呀,最讨姑娘欢心了。”
应仲卿笑而不语,见沈楚兮没有走的意思,心说还好杨禹贤给了我钱,伸手去取钱袋子,把摊子上所有的杜若都买了下来,沈楚兮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抱着杜若跟在应仲卿后面,应仲卿笑道:“你乐什么?”
“杜若好看。”沈楚兮的回答一贯简洁明了,没有废话。
“这都还没开呢,好看什么?”
“买回去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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