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剑没回答,不过袁方对形势还是有了判断:他想自己一定卷入到一起案件当中,而且这起案件一定与门神石像和蓝奇教授失踪案有联系,否则沈剑不会出马。
问讯结束后,袁方本以为没事了,不想却被从另外一个房间中出来的罗斯小姐叫住。她对先前的学术讨论还意犹未尽,想让古远今、唐勇和袁方再给她说说有关南昧的事。沈剑一听是这个话题,居然很感兴趣地在一边倾听。沈剑的两个随从却像是遭了罪一般,欲走不得。古远今等人说的热热闹闹,两人却是哈欠连连。
罗斯一上来就提到铁佛寺娜娜女神画像上的字谜,她催促古远今教授赶紧说出答案。教授慢条斯理地问众人,是否知道女皇武则天叫什么。熟谙中国文化的罗斯小姐抢先回答说,武则天名叫“武曌”。
教授莞尔一笑,说这个“曌”字就是谜底。
袁方听了恍然大悟。可不是吗,“日”和“月”在“空”之上,当然就是个“曌”。而第二句的“照临下土”中的“照”字,则又一次用同音字点题。不过他的心里好纳闷,一个是中国的女皇帝,一个是西域异教女神,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物怎么会发生如此奇异的相遇呢?
这时,罗斯小姐已是连连称奇,又催着古远今教授快说其中原委。
古远今解释道,武则天称帝后,曾下诏颁布了一批奇形怪状的新字,“曌”就是其中一个。时至今日,那一大堆怪字早被人们忘干净了,可唯独“曌”字却被长久记住了,因为它是武则天的名字。说到这里,古远今问众人,为什么武则天会选“曌”这个怪字做名字呢?包括唐勇在内,谁也答不上来。袁方试着猜道,会不会是武则天好大喜功,想用此字表明她“与日月同辉”呢。古远今笑笑,说他答得沾点边。
教授接着说道,其实武则天不仅喜欢佛教和道教这些主流宗教对她当皇帝的各种祥瑞之说,还同样看重西域夷教对她的夸赞和吹捧。她之所以取名为“曌”,其实就是相信了祆教僧侣的一种说法――他们声称武则天是娜娜女神转世。
而在当时突然出现的那部《大云经》也不只是一部单纯的佛教经书,其中多少藏匿着古代波斯宗教的痕迹,书中所说的净光天女隐约有着娜娜女神的影子。由《大云经》的性质推延到大云寺的性质――这些寺庙也不是单纯的佛教寺庙,当中也必然掺杂着波斯宗教的成分。据古书记载,大云寺中常有波斯僧侣出没。所以,武则天在天下广修大云寺,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在宣扬她是娜娜女神的化身。
古远今最后把话题落回到南昧身上,他说,南昧是宣扬武则天为娜娜女神转世的始作俑者。
众人听了古远今的讲述颇觉新鲜。袁方侧目,他从唐勇的眼神看得出,似乎唐勇并不同意古远今的说法,只是不愿即刻反驳。果然,唐勇含蓄地向教授提问道,南昧干吗大老远从波斯跑来奉迎武则天呢?
门神宝藏
古远今笑道,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先了解一段历史。袁方发现,教授讲的这段历史恰好接续在罗斯小姐讲的那段萨珊王朝灭亡的故事之后。
萨珊王室因为军队被大食人击溃,不得不仓皇向伊朗东部逃亡。逃亡途中,倒霉的国王叶兹底格德三世命丧木鹿的磨坊主之手。其后,流亡政权的领袖成了叶兹底格德三世的儿子卑路斯,宗教首领还是他们的老祭司南昧。他们先逃到了吐火罗国。由于和唐朝王室一直关系不错,流亡君主卑路斯委派使者向唐高宗发出求救信号,希望大唐能派兵支援他的复国行动。然而,唐高宗以路途太过遥远为由拒绝了他。适逢大食军队退兵,卑路斯的流亡政权在吐火罗暂时保存了下来。此后,卑路斯一直和唐王室保持着密切的联络,还接受了唐王朝的册封,唐高宗封他为波斯王。
一直心怀复国梦想的卑路斯在同大食人的交锋中力不从心,屡屡败北。公元674年,卑路斯和大祭司南昧、儿子尼涅师一道,率领部众,携带大批珍宝来到大唐国都长安,觐见唐朝天子高宗李治。高宗皇帝对远道而来的卑路斯厚待有加,多有赏赐,并拜他为右武卫将军。
几年之后,时称为“二圣”的唐高宗和皇后武则天在长安城光顺门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庆典活动。当时邀请了众多邻国的元首级人物参加,卑路斯、南昧两人都作为贵宾出席。据传说,武则天暗令画工将诸异国首领的形象绘制下来。这些画像还另有用场――他们将被刻成石俑安放在高宗的墓地之中,作为王陵的永久守卫者。
公元678年,故国难回的卑路斯客死于长安城。第二年,卑路斯之子尼涅师向高宗皇帝提出请求,派军队护送他和数千名客居大唐的萨珊军士归国。唐高宗准予了他的请求,派大将裴行俭护送他归国。
裴行俭护送尼涅师到达西域碎叶城后,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提前率军返回了大唐。失去了庇护的尼涅师只好像他的父亲卑路斯一样,再次流落吐火罗国,在那里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在这期间,尼涅师的萨珊军士或是死去,或是离散。
公元707年,失意的尼涅师又回到了唐长安城。当时的大唐国君已经是武则天的儿子唐中宗,中宗对尼涅师仍给予厚待,赐他左威卫将军一职。最终,尼涅师和他的父亲卑路斯一样在大唐的国土上病逝。
讲完这段历史,古远今回答了唐勇的提问。他说,大批祆教徒居留大唐,这些人上至皇帝祭司,下至贩夫走卒,他们的到来对唐帝国的宗教信仰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连唐王室也深受这种影响。同时,希望借助大唐力量的萨珊王室必然想出了种种办法来取悦大唐的统治者,用宗教和神话来奉迎唐王室正是办法之一。南昧正是看到手握重权的武则天喜好祥瑞之说,才刻意将武则天神化为祆教的四臂女神娜娜,以悦其心。显然,母仪天下的武则天非常喜爱这个说法,以至于以新造之字“曌”作为自己的名字。
罗斯小姐听了古远今的说法不住点头,唐勇则沉吟未语。袁方不管他们有什么学术上的分歧,只关心有关南昧的那个遗迹--神秘的“大地之乳”仍是迷雾一团。他不禁想问古远今这方面的问题。沈剑却突然插话问教授,唐高宗的墓地是不是在乾陵?教授说是。沈剑又问在乾陵能不能找到南昧的雕像?教授这次答得模棱两可,说他最近刚琢磨出一些眉目来,也许能找到六十一宾王像中的那只南昧像,但也许不能。
袁方还没搞明白教授说的是什么意思,沈剑已对教授说,希望他天亮后能带警方的人去乾陵一趟。古远今想想,答应了。趁着沈剑跟两个警官出去说话,袁方忙问教授六十一宾王像是怎么回事。唐勇帮着解释说,六十一宾王像的原型就是那些被武则天派人画了像的外国首领,它们是乾陵的墓地俑。袁方这才明白原委。
沈剑安排副手潘翼和本地一位姓秦的警官跟着古远今前往乾陵。然后又对袁方说,他希望袁方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跟着也去乾陵一趟,因为警方正在寻找金老板,必要时需要他帮着指认一下。袁方正求之不得。罗斯小姐听说要去乾陵,大呼遗憾。本来这次会议也有去乾陵参观这一项,无奈她有急事必须回国,所以只得忍痛放弃。她激动地对古远今说,这个晚上她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随后不舍地向众人作别而去。唐勇不能去乾陵了,由于石像Ta失踪,他、虞心月,还有他们的馆长鲍天羽已被警方要求留在碑林博物馆内协助调查。临出发时,唐勇又跑来问袁方看见老孙头没有?袁方又哪里知道,看着唐勇纳闷的样子,心中暗叹,这真是一个混乱的夜晚。
讲完这段历史,古远今回答了唐勇的提问。他说,大批祆教徒居留大唐,这些人上至皇帝祭司,下至贩夫走卒,他们的到来对唐帝国的宗教信仰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连唐王室也深受这种影响。同时,希望借助大唐力量的萨珊王室必然想出了种种办法来取悦大唐的统治者,用宗教和神话来奉迎唐王室正是办法之一。南昧正是看到手握重权的武则天喜好祥瑞之说,才刻意将武则天神化为祆教的四臂女神娜娜,以悦其心。显然,母仪天下的武则天非常喜爱这个说法,以至于以新造之字“曌”作为自己的名字。
拂晓的天气微带凉意,袁方刚下车就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他想,难道是自己抵抗力变弱了不成,又想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今天早上,他没忘了吃磷酸哌喹,在这事上他哪敢大意。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吃几次药,很想打个电话问问吴璇,可一想吴璇始终没回他昨天深夜发出的那条短信,觉得她要不就是很忙,要不就是在休息,只好强迫自己打消了跟她通话的念头。
古远今和两个警官匆匆走在前头,袁方跟在后面。整个陵区冷冷清清的,见不到一个游客。他觉得好笑,昨晚古远今提起高宗李治的墓地时,自己竟一时没想起指的就是此地。乾陵本是李治和武则天的夫妇合葬墓,可在他的印象里,乾陵好像只属于武则天。那个在古装片里频繁露面的唐代女强人风头实在是太强了,她的丈夫命中注定只能当一个可怜的小角色了。袁方追忆着以前看过的一本旅行手册,想起来好多来乾陵参观的人都是奔着一块石碑来的。――那块为武则天竖立的“无字碑”不着一字却尽得风流,据说是个千古之谜,引得许多人猜东猜西的,为乾陵做了不少广告。
袁方来到神道旁的高地上俯瞰陵区,不禁有些失望。三座锥形小丘,一条石砌神道,两排石人石兽,还有远处两块看不大真切的石碑――这些几乎就是这座名声远扬的皇陵所展示给人们的全部了;似乎没什么可吸引人的。如果非挑些有意思的景观,也就是神道两侧那十几个面对面站立的石头武士还算有趣。每个都三四米高,手按宝剑,两撇胡须俏皮地卷曲着,灰色的身躯上生着斑斑点点的苔藓。古远今率先下了神道,指着道石头巨人们随口向袁方介绍道:“石翁仲,专门给帝王守墓的。”
袁方刚想接话,教授已朝着神道正中的山丘快步走去。袁方从挎包里翻出那部大号数码相机,一边紧跑几步,一边随手拍照。秦警官见袁方对此地好奇,便向他介绍道,这里的三座小山叫梁山。三个山头合在一起就像一个平躺在大地上的睡美人,正前方有陵墓的主峰是美人头,后面那一东一西那两座矮点的山峰是美人的两只乳房。袁方环顾了一番,还真是挺像。特别是东、西两峰上各建了一个阙楼,活脱脱是两个挺拔的乳头,令这个比喻达到了传神的地步。
古远今听他俩说话,不禁说道,外人管这里的山叫梁山,管陵叫乾陵,可本地的老百姓不这么叫,他们管东西两山叫“奶头山”,管正北主峰里的陵墓叫“姑婆陵”。古远今摇头说,姑婆本来是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对武则天的称呼,可不知怎么就成了老百姓对武则天的称呼了。
袁方不禁暗笑,这里无论是地形还是称呼全都印证了他的观点:武则天永远压丈夫李治一头。他又回头望了一眼两只耸立在大地上的“乳峰”,心想,不知道是谁选的这块风水宝地,这不是摆明了给女皇选的吗。
就在此时,他猛地一怔。
奶头山?
――这个词让他联想到了“大地之乳”。
为了调查尉迟恭石像被掉包的事,沈剑又找鲍天羽、虞心月和唐勇了解了一些情况。这些人虽然不能排除嫌疑,但显然时飞的嫌疑更大了。随后,他接到小卫从上海打来的电话。一听小卫的语气,他就知道这小子在上海准是有了收获。
“全都清楚了!”小卫兴奋地说道,“陈岩和时飞的确是一对孪生兄弟。”
“这个你不说我也猜到了。说具体的。”
“从哪说起呢?”小卫沉吟了一下,说:“这边有全国联网的档案查询系统,在西安没查清的事儿在这儿全弄明白了。时飞并不是时光教授的儿子,他是时光教授在西安孤儿院里领养的。时飞的父亲叫陈景星……”
“这个我知道了。”沈剑回想着刚才从罗斯小姐那里得到的线索。
“……那您也知道时光为什么要领养他了?”
“这个倒还不清楚。”
“是这样。”小卫终于找到了话茬,“时光教授当初在陕西农村工作时,遇到一个叫陈景星的人。陈景星在一个县城中学当英语老师。似乎两人关系处得非常不错,后来陈景星病重,就把他在孤儿院里寄养的孩子陈石托付给了时光,希望有朝一日,时光能把孩子接出来,抚养成人。”
“陈景星为什么把孩子放在孤儿院?”
“这个因为时间太久没有确切的说法。大概是因为陈景星的身体不大好,又是孤身一个人,再加上工作的县城条件太艰苦吧。”
“这些都是在档案系统里查的?”
“当然不是了。我查到陈景星在陕西一个县城的工作记录,又想起时光教授和他前妻桑旸也曾在那个县城呆过,我想这一定不是巧合。于是给那边有关部门打了电话,才搞到这些信息。”
沈剑想想,又问:“彭超和陆泳飚与陈家又有什么关系?”
“根据上海警方提供的情况,陈岩是个不错的青年,为人本分,也肯干事,认识他的人对他评价都很好。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却染上赌博的恶习,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钱,他想法四处弄钱,还因涉嫌倒卖文物被警方传讯过一次。在那些和他赌博的人当中,和他来往最多的是一家小古董行的老板。我又细查了一下,您猜怎么着,那个老板就是彭超,他常带着陆泳飚、聂文龙两个与陈岩聚赌。我判断这些人和陈岩赌博是假,倒像是另有目的,所以才闹出白头老屋失火这场大事来。我打算再查查,看陈家的客户和邻居有没有知道详情的。”
“嗯,干得还不错。”
小卫知道他们的头儿很少表扬人,所以心里十分受用。又说道:“还有另一个好消息没说呐。”
“夸你两句就来神了。”
“那个老太太我也找到了。”
“哪个老太太?”
“嘿,您忘了?壁画专家沙盈呀。西安壁画研究所的人打电话给我,说老太太现在在敦煌的莫高窟,而且这两天把时娜也叫去陪她了。您不是正好在西安吗,不如跟他们再核实一下。”
“还真是个好消息。”沈剑想了想,又自语道:“如果属实,看来有必要叫人到敦煌跑一趟了。”
古远今的脚步极快,转眼间已领着众人过了最后一对仗剑的石翁仲。前方是两块墓碑,袁方料想其中一块肯定就是无字碑。快走到石碑跟前,路两侧各出现一片青灰色石像,犹如两组列队欢迎的仪仗士兵。铁青色的石像差不多真人大小,双手拱揖,姿态谦恭。但让人骇异的是,仪仗队的每个成员居然都没有脑袋,个别的连身子也被削去大半。就像有什么人怀着极大的仇恨,用利斧将它们的头颅砍下。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清晨,一个个无头石人呆呆伫立着,场面有些恐怖又有些怪诞。袁方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不禁打个寒战。他知道这就是昨晚说了半天的六十一宾王像。
“咦,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