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方笑笑,刚要回答,唐勇却接着笑道:“甭说了,我都知道了,这回是你和老刘对了!”袁方一愣,唐勇又解释道:“我这次去洪洞还真是长了不少见识,特别是跟当地的学者一聊才知道,在霍州洪洞一带还真是流传着不少和门神有关的传说。”
“这么说你也知道李世民在霍州署遇鬼的故事了?”
“那是。本来我也想去霍州署瞧瞧的,但时间太紧去不成了。”唐勇答道,“还是西安的会议重要,论坛今天上午开幕,明天正式分组讨论。”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对了,老刘的病怎么样了?”
“有救了!病因我们已经找到,是一种很少见的疟疾。”
“疟疾?”唐勇听了很是诧异,挠头道:“怎么是‘你们’找到的?你什么时候也当医生了?”
“我在霍州发现了他的病因。”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袁方笑道:“说来话长。”
为了给唐勇释疑,他把这两天来在霍州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为了不太过耸人听闻,有意略过了在槐树岗探井那惊心动魄的一节。只是说刘汉唐和霍子辉得了一种被当地人叫做“失魂症”的怪病,而这个怪病实质上是由一种小虫传播的疟疾。当地传说有一种名为伏火之丹的药对这个病有特效。
就是这些事也足以让唐勇惊讶,他听完怔得半天没说话。暗想,看样子袁方这两天的见闻比自己的见闻又有意思多了。
“你刚才说治怪病的那个药叫什么‘丹’?”唐勇回味了一阵,问袁方。
“伏火之丹。”袁方答道,“不知道谁起的这个怪名。不过这药还真是有效,我亲眼看见,昏睡了好几天的霍子辉刚吃下去就……”
“等一下,”唐勇忽然打断,转头问老孙头:“昨天咱们在南坂村是不是也有人说起一个什么‘丹’?”
闷头开车的老孙头憋了半天,才说:“记不得了。”
唐勇用力一拍前面的椅背,大声道:“没错,就是有个老乡说过。”
“那人怎么说的?”袁方关切地问。
“嗯――我想起来了,”唐勇皱着眉说,“我们在南坂安乐村孙真人庙遗址考察时,有个老乡跟我唠嗑,说古时候药王爷曾在他们村住过,还炼过一种仙丹……让我想想,叫什么‘丹’来着?”
袁方糊涂了。什么南坂安乐村?什么孙真人庙?什么药王爷?都是些什么东西呀!
“是这样的,”唐勇看袁方一脸不解,便解释道,“昨天下午休息的时候,我和另外两个参加活动的学者一核计,不如得空到洪洞周边的古迹转转。可是像苏三监狱、大槐树故址、广胜寺这些地方我们都去过了,就想找个新地方。当地接待我们的人一听,就跟我们说,洪洞县的南坂安乐村有个药王庙遗址,不知道你们感不感兴趣。我们几个都没听说过,就跟着那个人去了这个南坂安乐村。到那儿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药王庙遗址又叫孙真人庙,是元代时当地一个富户出钱建的,当初的规模相当宏大,听说建筑面积换算成现在的单位得有好几千平米,在全国也是排的上号……”
“孙真人是谁?”袁方插话问。
“药王孙思邈你不知道?”
“噢,是孙思邈啊。”袁方脸有一点烫,“你说‘药王’,我还是以为是个神话人物呢。”
“历史上确有孙思邈其人,只是后来才被神化成了‘药王’。这人不但医术高医德也高,无论是皇帝还是小老百姓生病他都给看,还写了一本传世医书,叫《千金方》。”唐勇顺着袁方的提问说了下去,“要说这种人物不被神化也难。古书上说他活了一百零一岁,跨越隋唐两朝。从隋文帝时代一直活到唐高宗时代,一辈子过着悬壶济世,隐居山林的生活。李世民曾赞他是:‘凿开径路,名魁大医。羽翼三圣,调合四时。降龙伏虎,拯衰救危。巍巍堂堂,百代之师’。”
袁方被唐勇这一套一套的给弄懵了。生怕唐勇一高兴扯太远,忙说:“还是快说说那个什么‘丹’吧。”
“哦,瞧瞧说跑了。”唐勇挠头一笑,“接着说那个什么‘丹’。那是南坂安乐村老乡讲的一个传说:说在隋唐末年的一场战役中,李世民被尉迟恭战败,李世民被追得逃了一天一夜,马不停蹄地跑了三百多里,幸好遇到了接应,才将尉迟恭杀退。李世民带着疲惫的兵士们在洪洞的南坂村休整。不想,他却突然患了重病,一下子卧床不起。又加上这时有不少将士身负重伤,唐军上下顿时一片惶恐。正当此危难之际,隐居在当地的孙思邈忽然前来求见,说他能治好李世民的病。果然,他一剂药下去,李世民的病就痊愈了。众将士的伤势也都被他一一治愈。在这之后,李世民重整兵马,打败了尉迟恭。不用说,李世民对孙思邈自然是感激万分了,欲封他为谏议大夫。不料孙思邈却婉言谢绝。李世民无奈,在率军北上之前,赐封孙思邈为‘安乐真人’。自此之后,南坂村也就改名叫南坂安乐村了。”
唐勇停下,想了想又说,“听那个老乡说,孙思邈给李世民服的那种药,是一种灵丹妙药,有个名字叫做什么‘丹’。――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伏火之丹?”
唐勇摇头。“不是这名字,比这名字要长,让我再想想……叫什么来着?”
袁方眼巴巴望着唐勇,真希望他能想起一点东西来。
越来越浓的雾气笼罩着黄河大桥。在迢迢雾气中,车灯汇合成一条缥缈的光带。袁方向桥下望去,哪里看得到黄河,只见气色氤氲,好像腾云驾雾一般。
说了半天的话,他和唐勇都累了。过桥不久,两人都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等到袁方再醒过来,发现车子停了。
西安到了?他想。可往窗外一瞧,仍是一片旷野。只见车灯亮着,照亮公路,路边有个简易茅厕。再一瞅车上,唐勇睡得酣甜,老孙头却不见了。看样子是老孙头去方便了。
袁方跳下车,扭动脖颈,活动一下筋骨。感受着夜晚少许的凉风。
这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一听见电话里那个爽朗的声音,袁方还真有点惊讶。――是钟晓梵居士。
居士大声白喝地告诉袁方:他知道时光在寺外居民院里找到什么了,这还是小和尚慧远从打听来的呢。
袁方听了自然高兴,忙问时教授找到了什么,可居士忽然又卖起了关子。
“还记得安禄山和史思明在寺门口修过两座塔吗?”居士问。
“――呃,记得。”袁方努力追忆着居士讲的那些连篇大套的历史故事。
“你猜怎么着,慧远这一打听,倒是真帮了我一个大忙。原来老时找到东西的那个大杂院就在寺门东南角,那里正好是安禄山宝塔的位置。”
“您是说时光教授发现了安禄山宝塔的遗址?”
“那敢情好了。”居士笑道,“没有。他在那儿找到了一只方石礅,据说被一家人一直当做花盆架子使来着。”
“那和安禄山宝塔又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这只石礅是安禄山宝塔的的镇塔之物。”居士解释道,“你大概不知道,古人盖宝塔都喜欢在塔底下埋一样镇塔的宝物,比如像佛舍利。西安法门寺塔下有个密室,里面的镇塔之宝就是佛指舍利。”
“那石礅又能算是什么宝贝?”
居士笑道:“我这也就是猜猜,老时看上的东西绝对都是宝贝。哎,你跟京城博物馆的人不是挺熟的么,问问他们,有了消息也告诉我一声。到现在,我们寺的宝贝连我都没见着呐。”
袁方瞅瞅酣睡的唐勇,没好意思叫醒他。想想,又问居士:“不是说时光教授经常在天王殿里呆着嘛,他怎么想起跑到寺外居民院里去了?
“是啊,我开始也想不通。”居士答道,“不过我这会儿想明白了,他还真是厉害,连这个窍门都找着了。还记得天王殿毗沙门天王像的两只手拿的都是什么吗?”
“右手拿伞,左手……左手什么也没拿吧。”
“不错。按理说,毗沙门天王的左手应该握一只吐宝兽才对。可是做这尊雕像的人却故意让他的左手空着,这其实是给后人留下了一个谜语。没想到,这个谜语被老时猜出来了,现在呢,也被我猜了出来。”
居士又沉吟了一下,才说:“它是在暗示:如果把悯忠寺看成是毗沙门天王的身躯,那么寺前一东一西的两座塔就可以看作毗沙门天王的左膀和右臂。东边的安禄山之塔是天王的左臂,西边的史思明之塔是天王的右臂。毗沙门天王像的左手空着,也就意味着让人们到安禄山之塔中去寻找原本在他手里的那样东西。”
“您稍微慢点说,”袁方插话道,“为什么悯忠寺可以和毗沙门天王的身躯对应呢?再说,我记得您说过天王殿里的雕像都是明代作品,它们又怎么能暗示安禄山宝塔的秘密呢?”
“嗯,记性还可以。这个不奇怪。在唐朝时,毗沙门天王的级别要比另外三个天王的级别高出一大块,寺庙里的‘天王殿’主要供奉的就是他,其他神只是被当做辅助神来供奉,或者干脆不供奉。而悯忠寺本来就是一座为战争而修建的寺庙,作为战争和胜利之神的毗沙门天王在这里更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把这座庙的整体看做是毗沙门天王的身体是完全说得通的。我们看到的那四只明代雕像是完全按一张唐代遗留下来的造像图纸复制的,这只毗沙门天王像的左手是空的,说明当初那只毗沙门天王像的左手也是空的。”
“那也不对呀,”袁方又质疑道,“如果按您的观点,时光教授在居民院里找到的应该是吐宝兽才对?”
“嘿,这个正是我纳闷的。没见到老时找着的那个石礅,我也没法下结论。”
袁方又望了一眼酣睡的唐勇,笑道:“这个我倒是可以试试。”
“就这些情况了。”居士说,“你托我的事都帮你办到了,你的报道可一定要好好写啊,到时候连文章带照片一块寄给我。还有,带我去博物馆看石礅的事可别忘了。”
袁方表示了感谢,正要向居士道别,忽听居士问道:“对了,那本《大唐西域记》你看了没有?”
“――呃,还没来得及。”袁方实话实说。这两天如此折腾,他早把那本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怎么还没看?”居士嗔怪道,“再不看,还给我算了。”
“好,我一定看。”袁方满口应承道,心里却怀疑自己只是在搪塞居士。
大团大团的乌云涌动在地平线上,黑暗迫近着大地。老孙头还是不知疲倦地闷头开车。公路边上的里程牌显示,很快就要到西安城了。
袁方忽然感到时间一下子变得难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四肢和脖颈僵硬得如同背负着一块木板。不住地喝水,却难以缓解嗓子的干痛,也许是嗓子发炎了。车上的温度好像越来越低,他从旅行包里翻出一件衬衫盖在身上,可还是会不时会打个寒战。
这时候,唐勇已经醒了,抬头望着窗外发愣。
袁方用两个大拇指使劲揉搓着太阳穴,强打精神,冷不丁问唐勇:“听说时光教授在法源寺找到过一只石墩。有这事吗?”
唐勇一怔。“怎么想起问这个?”
袁方把刚才和居士通电话的事说了一下,唐勇这才知道袁方到法源寺拜访过钟晓梵。那天在在京城博物馆,他只是随口一提法源寺和钟晓梵,没想到袁方竟为此专门跑了一趟。也是,这个袁记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那只石墩在京城博物馆吗?”袁方又开始发问。
“是。但一直没展出,在研究室放着呢。”唐勇答道。接着纠正袁方道:“钟居士说的不准确,不是‘石墩’,应该是‘石函’。”
“石函?什么意思?”
“也就是一个石头匣子。时光教授后来把它给打开了。”
“里面装的什么?”袁方好奇道。其实他心里有一个不大确信的答案。
“不知道。时教授打开它时我没在他身边,他后来说了一句玩笑话,说里面有只老鼠,盖子一开,老鼠就要跑,没办法,他只好把老鼠关到别的地方了。”唐勇一笑说,“石函应该是空的,教授老爱逗我们开心。”
唐勇哪会想到,他的话着实刺激着袁方:老鼠――吐宝兽,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么?
“那只石石函有价值吗?”袁方又问。
“因为它的制作年代和具体功能一直没确定下来,所以考古价值也不好说。说实在的,我看它充其量就是个老物件吧,没多大意思。其实我们博物馆的人也都这么看,那只石函到现在还放在时教授过去的办公室里没人过问。要不是今天你提起来,我都把它忘了。”唐勇叹口气,望着窗外,又说:“现在想想,时教授对这个石头匣子感搞搞研究,也算是有个排遣吧。”
袁方没说话,心里并不认可唐勇的话,总觉得还有隐情。他又婉转地问道:“听说时教授在发现石函不久之后,打算搞一次家庭聚会来着?”
唐勇惊讶地望了一眼袁方。“这事你也知道?”
“是钟居士说的。”
“唉,可惜没办成,要不然一定热闹。”唐勇遗憾道,“那一次时教授找到我,让我帮着他筹备家庭聚会。他说,鲍馆长、蓝教授、古教授、钟居士,这些人一个不落都要邀请。”唐勇转头冲着司机大声说,“对了,老孙头,也邀请你了吧?”
“嗯。”老孙头从嗓子眼里咕哝了一声。
“时教授很热衷搞这样的聚会吗?”袁方故作不知。
“哪儿啊?”唐勇摇头道,“我也奇怪,时教授向来不爱张扬,怎么突然想起搞这种活动来了?我也问过他搞这个聚会的原因。他说,是为了给女儿时娜庆祝十六岁生日。――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你不知道,时教授最疼爱小时娜,小时娜又长年跟姨妈沙盈在西安生活,父女俩难得见上一面。”
“那次聚会时教授叫时飞了吗?”袁方问。
“叫了。”唐勇一笑说,“我感觉这才是老人家真正的目的。他是想借着给时娜过生日,跟儿子时飞重归于好。”
“既然是家庭聚会,时教授为什么还要叫上外人?”
“外人?”唐勇似对这个说法不满,说道:“我们都和他关系不错的。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要在聚会上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他的儿子时飞,还和一个学术问题有关。”
“学术问题?”
“嗐,这只是他的托词而已。我想,他之所以叫我们这些人,是想让我们给他们父子和好做一次见证。那时候,他们父子关系已冷了很长时间,时飞很少回来。有我们这些人在场,也可以缓和一下气氛。”
“时飞答应去了吗?”
“答应了。还是我给他打的电话,他犹豫了一段时间后,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