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黑。
看到郑海也跟了过来,袁方问道:“这里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不知道。本地的老乡习惯称它‘菩萨庙’,具体供的是哪一位我没问过。依我看就是个避雨的地方。”
袁方走到小屋里面。
空间很窄,仅能容纳一人。用脚跺跺地面。硬邦邦的,从这里开挖基本没有可能。
郑海看袁方跺脚,凑趣道:“要不就在这儿下家伙?”
袁方没说话,从小屋里退出来。难道寻找观堆塔的投影点最终要靠撞大运的方式来决定么?他抬头茫然地想,目光无意间碰触到小屋后面露出的一角青石。
“怎么样,探险家们,行动啥时候开始?”房晋一也跟了过来,笑呵呵地问。
“笑什么,”郑海没好气地说,“你出国没学会别的,就学会说风凉话了。”
袁方根本没听两人说些什么,迈步绕到小屋后面。
小屋后密匝匝地长满一人多高的荒草,蓬蓬勃勃地蔓延到高岗之下。野草中间,点缀着些不知名的小花,星星点点煞是好看,几只孱弱的白蝴蝶在花间飞舞。他蹲下来,看见那块青石板静静躺在小屋的阴影里,边缘上长着几蔟马齿苋。轻轻拂开青石板上的尘土,发现石板已碎裂成三四块,几株野草从石板裂缝中滋生出来。
他掏出折叠小刀,刺进一株野草下边的泥土中,用力一戳,居然吃空。石板下竟有一个空洞。他又在另几道裂缝上戳了几下,同样如此。那几道裂缝大约都有半厘米宽,由于石板太厚,隔着裂缝看不见底下的情况。他拣起一粒小石子,投进石板缝隙中,――悄无声息。再把脸颊贴在石板上,只觉一阵嗖嗖的凉气。
“发现什么了?”
袁方回过头,只见郑海和房晋一正以奇怪地目光盯着他。“这底下是空的。”他站起身说,“撬棍在哪呢?”
罗大垒又一次食言了。袁方刚一走,他就溜出了平阳医院。他根本无心等什么“专门的医生”来给贾信瞧病,当他看到袁方紧张地四处买药时,就预感到事情越发地不妙。后来听袁方对医生说贾信得的是疟疾,他更是打定了开溜的主意,他也不知道疟疾到底是个什么病,会不会传染,反正躲得越远越好。
于是,贾信就像一个没人搭理的乞丐被丢在病房的角落里。
随着天光大亮,平阳医院不大宽绰的急诊病房区又恢复了每日乱糟糟的状态,医生、病人和前来探访的家属们走马灯似的在楼道里穿来走去。彭超和陆泳飚混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地向一间病房里张望。隔着门的玻璃,可以看见脸色煞白的贾信仰面朝天躺在病床上,旁边的输液架上挂着吊瓶。两人对视一眼,等待着进入病房的时机。
多亏贾信这个朗月的眼线帮忙,他们才得知陈岩来到临汾的消息。在和麦镇雄谈妥条件之后,两人立即从上海赶过来。过来以后,又听贾信说,他已经把陈岩从临汾接到他在兴唐寺村的家中。正当二人打算从临汾动身去兴唐寺村会他们的老冤家陈岩时,又得到了贾信的新消息,让他们不必动窝,陈岩将会自投罗网,叫他俩在铁佛寺门口等着就行了。
本以为行动万无一失,不想,半路上突然遇见巡警检查过往车辆,陆泳飚害怕身上带的家伙被查出来,只好让出租车司机兜了一个大圈子。等两人再赶到铁佛寺时,贾信已经不明不白地倒在了地上。
昨晚,在铁佛寺那个鬼气森森的塔室里,两人都以为这家伙一定是死了。当时,他们本想在铁佛寺里好好搜一搜陈岩,可没想到却被那个喝醉了唱歌的混蛋给搅和了。因为摸不准情况,两人赶快撤离了铁佛寺。回宾馆呆了一阵子,彭超怎么琢磨怎么不是味,最后,他决定再回铁佛寺,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人折回来,在寺门口蹲守了一阵子,没见什么动静。只见到贾信那辆被扎破轮胎的小货车扔在街边。看着天色渐亮,彭超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就在这时候,有两个人从寺里面出来,两人一边说着去医院探视贾信的事,一边上了辆出租车。其中一个人他们认得,就是上次在白头老屋门口拍照的那个小子。彭超和陆泳飚都很纳闷:真奇怪,这小子怎么会神出鬼没的?
彭超当即决定跟上那辆出租车。就这么着,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跟踪到了平阳医院。等看到两个给贾信送药的人前后脚都走了,彭超和陆泳飚也准备去“探视”一下他们这位状态不大对劲的朋友。
看到医生和护士从病房里出来,彭超和陆泳飚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把一个他们顺手牵羊从别的病房里抄来的水果篮放在贾信的床头。病房里挺乱,一个病人正和几个来探望他的人旁若无人地大声聊天。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彭超凑到贾信的耳边,假惺惺地问。
贾信双目紧闭,没半点反应。
彭超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床头柜,看到上面放着一只打开了的药口袋,上面写着“磷酸”什么――后两个怪字他不认得。
陆泳飚凑过来,脸上带着笑,手底下却加着狠劲推搡贾信。“兄弟,醒醒,我们来看你了。”贾信依旧没反应。陆泳飚看看桌上的一只纸杯,有了法子。他拿起杯子,起身去接水。
彭超想看看药口袋的包装上有没有详细说明,可这是个简装袋子,上面除了药名什么也没写。他好纳闷,这贾信得了啥病突然就变成这副德行呢?
“来,喝口水吧。”陆泳飚端着水杯走了回来,对着昏睡的贾信说道。他将盛满凉水的水杯送到贾信脸边,另一只手托起贾信光溜溜的脑袋,一“失手”,整杯凉水都洒在贾信的脸和脖子上,凉水顺着贾信的领口流进去。陆泳飚暗想,假如这个法子还不灵,那就得用打火机烤烤贾信的手指了。反正自己有的是法子。
贾信很幸运,因为服用磷酸哌喹还算及时,加之这一下被凉水刺激,他猛地睁开了两眼。彭超、陆泳飚见贾信醒了,都面露喜色。贾信痴痴望着二人,怯声道:“……哦……是彭大哥,陆老弟……哦……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彭超说。
“我……我……”
“那个金老板呢?”陆泳飚急赤白脸地问。
“他……他……”
“什么你我他的!”陆泳飚瞪起了眼睛,“你他妈这是怎么了?”
被这一骂,贾信好像明白了一点。“我……头疼……发烧……”一边说,一边挥着手臂。
“快说,金老板去哪了?”彭超逼视着贾信。忽然注意到贾信的右手上有一块红彤彤的圆形疤痕。
贾信又清醒了些,“金老板……金老板他去……”
“还想不起来?”陆泳飚低声道,熊掌一般的大手已扼住了贾信的咽喉。
彭超向陆泳飚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动粗,然后从钱夹内掏出十数张百元钞票塞在贾信枕下。“我说话算话,答应给你的一分不会少。快说,金老板去哪了?”
钞票似乎和磷酸哌喹有着不相上下的功效,贾信完全清醒过来,说道:“西安!……他去西安了。”
“西安什么地方?”彭超追问。
“碑……碑林博物馆,找一个姓……姓古的……教授了。”
“早说不就完了。”陆泳飚冷笑一声,松开按在贾信脖子上的大手,顺势抽走了他枕头下的几张钞票。
随着一阵“喀喇喇”声响,三四块青石板被郑海一一撬开,一口半径很窄的圆井露了出来。阵阵冷气立即从井口飘散上来,令三人霎时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到这口井,房晋一和郑海全都张口结舌。两人这才真地开始信服袁方的猜测了。
三个人揣着小心探身下看。井口稍靠下的地方有个凸出的铁榫头,锈迹斑斑的,中间还有个洞,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再往深处瞧,只有黑漆漆一片。郑海按亮手电照下去,这次看清楚了些,井壁生着厚厚的暗绿色苔藓,一直蔓延到井底。手电光在井底形成一个很小的光圈。因为光圈没有波动,三人判断这是一口枯井。袁方摸摸那个穿了洞的铁榫头,冰凉坚硬,似有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直抵脏腑,忙缩了手。
随即,三人将各类工具一一运到井边。先用一条系着石头的尼龙绳索测了井深,结果令人咋舌,竟有二十多米。
“还愣着干啥,下去看看吧。”郑海有点按捺不住了,拉开一只帆布包取出防护服,用手在上面摩挲着。这身行套一直刺激着他的探险欲望。
袁方却低头暗想,刚才垂落绳索时好像有点不对劲。
“开始吧!”郑海催促道。
“等等。”袁方说,“刚才石块接触井底前,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我也感觉到了。会不会是井壁上有突起物?”房晋一说。
“不,我倒觉得井壁上有个凹陷的地方。”袁方摇头道,“也许井壁上有个洞,石块恰好碰到了洞的边缘……”
郑海不耐烦地说:“见鬼,瞎猜什么,下去探探不就知道了。”他开始把防护服往身上套。“我先下。”
房晋一瞅着他笑道:“我得告诉你,这防护服可不是防弹背心,万一井下有个机关射出暗箭飞镖什么的,可一射就穿。”
郑海伸进袖里的胳膊僵住了,讪讪地说:“你吓唬谁呀?”
袁方也笑了。“没那么恐怖吧,井是我发现的,还是我先下。如果需要人手,郑海再下。房晋一,你块儿大,在上面接应我们。”
房晋一和郑海交换了下眼色,都没有异议。探井行动正式开始。
在房晋一的帮助下,袁方穿好了一身橙色防护服,同时配好安全带、升降器和工具袋等一套辅助装备。他感到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只罐头,闷热难当,浑身上下所有的汗毛孔似乎都堵上了。正当他觉得呼吸也开始费劲时,房晋一又让他带上面罩和呼吸器。
看袁方直皱眉,房晋一解释道:“这种长期废弃的深井,底下很可能有沼气。你不想去敲阎王爷他老人家的门吧?”说完,从金属箱子里取出一只气瓶缚在袁方背上。袁方提出要戴上他的头灯,房晋一咧嘴一笑,递给他一只矿灯,“这玩意才是专业的。”
郑海半披防护服坐在草地上,跟全副武装的袁方开起了玩笑:“请问您是从哪个星球来的?在地球上生活还习惯么?”
一切准备就绪,袁方没忘了把那只轻便的小型数码相机塞进口袋,他担心带着大个相机下去会影响活动。房晋一把系住袁方身体的绳索捆牢在一棵碗口来粗的小树上,向袁方做了个可以下井的手势。
袁方向两人挥挥手,一点一点地坠下,隐没在黑色的井口。
湿滑的井壁让袁方的靴子总是打滑,过了一阵,才控制好脚上的劲头。他不时抬头望望,井口越缩越小,上面明媚的世界很快变成一个惨淡的圆环,房晋一和郑海的说话声也变得含混不清。与此同时,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却越来越清晰。骤然间,世界变得异常简单,一切嘈杂的色彩都消退了,还原成昏暗和明亮的二元。恍惚中,他甚至忘了下井的目的是什么,一切欲望和想法成了三个基本的选择:向上,向下,或者原地不动。
地心引力在增大,那身沉甸甸的行套让他累赘不堪,呼吸艰难。他不由羡慕起传说中那只住在井底青蛙了,别老是嘲笑人家,至少人家是一身轻松呐。可自己却是片刻都离不开身上这一大堆东西,任何一个部件破损,都可能让性命难保。
低头用矿灯照亮井底,想看看是不是有只青蛙正蹲在那儿凝望他这个不速之客,可那儿只有一片泥潭。在黑泥中还散落着一些碎石屑,那是刚才郑海撬动石板时掉落下来的。移动目光,袁方在距离井底不远的井壁上的确找到一个方形凹槽。估计正如房晋一所说,那是一个横向的洞穴。想到房晋一“暗箭”“飞镖”之类危言耸听的话,袁方只觉好笑。可是当靴底蹬在那个凹槽下沿时,心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
在矿灯的照耀下,横洞的情况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约半人来高的正方形洞口,洞内是一条非常规整的石砌通道,延伸到很远处。袁方决定下一步就探查这条砌道。
在探查砌道前,他想先探清井底的情况。慢慢地,他的脚底板已接触到泥泞的井底。软塌塌的,一点硬度都没有,绝对是一片泥潭。他的心隐隐不安,就像那片黑沉沉的泥浆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要把他吸附到另一个世界似的。
看到井底无法立足,他再次上升到横洞的位置,弓身钻进方形砌道,匍匐着向着里面前行。行了大约十几步,砌道尽头又出现了另一个横向砌道。这条砌道也是笔直地延伸很远。袁方担心在这条砌道的尽头又会出现一条新砌道,那样就该迷糊了,他不敢再贸然前进。退回到横洞洞口,他掏出工具袋里的手电,向井口发出信号。这是叫郑海下来帮忙。
几分钟后,身着橙色防护服的郑海下到了井底。
袁方现在认可了郑海的比喻,穿上这身行头真是像科幻片里的外星人。隔着面罩,两人无法交谈,相互击了一下掌算是打招呼。袁方指指横洞,让郑海跟在自己身后一道探索砌道。郑海摘下身上的绳索,跟随袁方进了砌道。
不出袁方所料,每探索到一条砌道的尽头,侧壁上就会出现一个新的砌道入口,连续拐了几次之后,两人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一个庞大的砌道网络。袁方猜,郑海此时一定和自己一样惊骇不已。
又走了几分钟,两人再次来到一条砌道尽头。这次情况有了变化,砌道尽头一左一右各有一个砌道入口。袁方害怕这样的岔路会让两人迷路,他打算示意郑海和自己各探索其中一条砌道。忽然,郑海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指指呼吸器,又指指手表。袁方明白,郑海是在提醒自己注意氧气存量。他看了一下呼吸器指示器,氧气存量最多还能用二十分钟。现在返回才是最保险的,可就这么空手而回他实在是不甘心。他想了一下,向郑海指指腕上的手表,伸出五个手指,最后指指两人停留的位置。这是在示意郑海,五分钟后两人在此碰头。郑海点头表示同意。
袁方弓着已经酸痛的脊背,进了左边砌道。这条砌道很长。他盘算着,假如这条砌道的尽头再出现岔道,就返回。若是这个地下迷宫里迷路,他连当一只远离尘世的青蛙的资格都没有。
很幸运,砌道的尽头只有一个转弯。拐过弯道,袁方一惊,前面有一个光点。好像是一片碎玻璃或者一面小镜子正反射着自己头顶上矿灯射过去的光线。慢慢向前,离砌道地面那个熠熠闪光的物体越来越近。忽然,前方出现了一束晃动的光芒。一个头戴面罩,身穿橙色防护服的人出现在砌道的另一头。袁方用矿灯照向那人的面罩,他看到郑海被晃得眯起眼睛。郑海走的那条路居然也通向这里。
袁方蹲下,盯着地上那个亮晶晶的物体,郑海也凑了过来。那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白色石头。袁方小心翼翼将那块晶莹剔透的白石拣起来,细细观察。白石是一个缺失了一部分的石环,上面装饰着一种连绵不绝似云朵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