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堆山其实是一部天造地设的巨大日晷,而观堆塔则是这座巨型日晷上的巨型指针!
想想观堆山那相当标准的锥形山体以及犹如一根笔直的针一样的观堆塔,孤独地耸立在平坦的大地上――这不正像是一座巨型日晷仪么。
虽然这还仅仅是个猜测,但当袁方想到霍州署的那张清代城郭图时,就觉得这个猜测八成是对的。那张图上,在观堆山西侧特意画上内有三足乌的太阳,这显然是在强调太阳正从西方照耀着观堆山和观堆塔。也就是在暗示,太阳光正投影于这架计算着时间的巨型日晷之上。
思路的闸门一旦被打开,源源不断的灵感便奔涌而来。
他又进一步想到,观堆塔不仅充当着日晷指针的功能,而且还担负着另外一项重要的功能――它还是一座古代天象观测台!
上午登观堆塔时,最令他迷惘的就是托塔天王对面的那个十字形小洞。对那个小洞的功能,就连熟谙霍州风物的董凤歧和郑海也都语焉不详,难解其意。可是现在,袁方却差不多想明白了它的用处。
那应该是一个观测孔!
由于小洞位于塔壁正西的墙壁,所以它是专门用来观测太阳在西方天空运行情况的,准确地说,是观测太阳落山位置的。
一年之中,太阳落山的位置总是在西方地平线上来回平移,所以十字小孔就相当于一个记录太阳落山位置的坐标轴。如果把十字小孔的横轴等同于西方的地平线,则太阳落山的每一个点都可以在这条横轴上得以反应。假设在十字小孔的纵轴和横轴上都标以刻度,那它就是一个更为精确的坐标尺,可以更加详细准确地记录一年四季的每一天太阳落山的位置和时辰。袁方继续大胆地推想着,在古代的那些观测者们手里一定会有一份详细的太阳落山位置坐标图。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观堆塔这座观测台上做着观测天象的工作。
对于自己这一系列大胆奔放的猜测,袁方还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佐证:那就是“观堆”的“观”字。这个字实际上早就透露了玄机,此地与观测有关。再加上这座小山锥体的形态,所谓“观堆”不正是“观测之之土堆”么?
回过头再想那首奇怪的童谣,“夏至日,黄昏时,观堆塔顶觅神石”。看似是一个让人迷惑不已的谜语。可是只要对照观堆塔作为日晷指针的这个猜想,它的真相就显现了。童谣实际上说出这样一个秘密:在夏至日那天,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刻,到观堆塔的塔顶投影点位置去寻找神石!
这也正和霍州署的清代城郭地图相吻合。图上面的太阳正好在观堆塔西侧靠近远方山脉的位置,这正表示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刻。所以,这张图极可能和童谣传递着相同的信息:只要在夏至日黄昏日落时分,找到宝塔影子顶端的投影点,也就找到了埋藏神石,即伏火之丹的地点。
想通了这个让他压抑许久的谜题,袁方着实兴奋了一阵子。但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面临的是更为棘手的问题。
“夏至日,日落时分,观堆塔投影点”――的确是个简单精彩的概括。可是这个点怎么去找?没有任何观测设备,也不懂得任何测量方法,他根本无法确认这个投影点究竟在哪儿。就是退一步讲,就是仅用肉眼观察,他也必须要等到夏至那一天的傍晚才能行动。可现在离夏至日还有二十几天呐。
他发现了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但这根稻草只能看到却抓不到。
摩托车驶离高速公路,张鱼龙打开车灯,一道雪亮的光束射入前方一座布满碎石的山峰。再往前走,是越来越窄的盘山路,道边的房屋慢慢多起来。又过了十来分钟,张鱼龙说,兴唐寺村已经到了。
这已是袁方在一天之内造访的第四个村子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霍山脚下,就会对本地农村做如此高密度的考察工作。这似乎本该是一个县里干部要做的事情。
进村时,天色完全暗下来。都市正是灯红酒绿之时,这里的人们却已是日入而息了。隔着一丛丛的篱笆和低矮的土坯墙,袁方能看到一家一户中闪动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昏黄得让他觉得有些凄楚。他叫张鱼龙把摩托车停在村口的一只大磨盘边上,两人沿着一条满是碎石子的小路进了村。袁方手握着打开的头灯,走在前面。虽然这样的小山村对张鱼龙来讲再熟悉不过,但他跟在袁方身后却甚觉有趣,似乎有幸参与了一次秘密新闻报道。那种架势原来他只在电视里见过。尽管两人轻手轻脚,可还是惊动了一户人家的狗。那只狗隔着院墙狂吠数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安静下来。
贾信家所在的土地庙的位置袁方早就跟郑海打听清楚了。沿着村子的主路走了一段,头灯的灯光照亮了前方一棵粗壮的柏树,那树遒劲挺拔,树冠犹如一朵云。袁方知道,目的地快到了。果然,过柏树没多远,道边有座门面规整的宅院。院子的门口蹲着两只只剩下基本轮廓的石狮子,其中一只的脑袋还被削去了一半。
院子铁门紧闭,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院墙很高,无法看到院内的情形。袁方贴在门缝向院子里窥视,只见里面院落很大,有一座二层小楼亮着灯,其他的都看不真切。他用手轻轻轻推了推门,门从里面反锁着。
袁方拉过张鱼龙,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张鱼龙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他转身,一屁股坐到路边一块半人来高的石头台子上,点上一支烟,悠闲地抽起来。
跟张鱼龙交代完,袁方顺着贾信家的院墙绕到了院子后面。
让他猜中了,果然还有个后门!这是一道更大的铁门,照样也是关得严严实实。四下里看了看,发现距离院墙的西头不太远的地方有个高高的土围子,袁方心里有了主意。走到土围子边上的一颗柳树旁,抱住树干向上爬了一小截,跳到土围子上面。为了看清周边环境,他先用头灯朝背对贾信家院子的那一侧照了照,看到一个四面环绕着废弃窑洞的小院。原来这个土围子是这几个旧窑洞的洞顶。他不敢用头灯去照贾信家的院子,只能借着皎洁的月光观察。院子里静静的,没人走动。正中是一间两层高的小楼,楼下的一个房间亮着灯。小楼的屋顶铺着层层叠叠的瓦片,有四个挑檐。房顶正中竖立着只有寺庙大殿才会有的宝顶,显然小楼的前身是一座庙宇。
袁方拣颗石子丢进院子,半晌没见动静。他这才放心,看样子不会突然蹿出一条大狼狗来。他目测了一下,纵身一跃,从土围子跳到贾信家的院墙上,暗自得意自己的身手。
贾信家的院墙得有三米多高,向下看都有点晕。袁方觅到了一只靠在墙犄角的铁架子,爬到铁架上,再轻轻溜到地面。
院子很大,小楼一层亮灯的房间挂着窗纱,看不到屋内情况。从传出来的嘈杂歌舞声判断,屋里开着电视。他悄悄绕到小楼另一面。这边的院子一片狼藉,地上堆着几捆油毡和几袋水泥,靠墙码着两排青砖,两把铁锨插在一个沙堆里。
蹑手蹑脚地走到亮着灯的小楼门口。门虚掩着,能清楚地听到电视机的声音。袁方悄悄把脸凑上去,看到屋里一个胖女人的侧影。她烫着头,三十五六年纪,穿了一条花花绿绿的连衣裙,正对着镜子摆弄耳钉,嘴里跟着电视“伊伊呀呀”哼着歌。
这女人是谁?贾信又在哪?是不是找错了?袁方暗想。他本想看看贾信会和谁在一起,在干街村那个山洞中到底有些什么收获。可现在居然只见到了一个女人。
正在这时,前门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袁方一惊,这是他和张鱼龙约好的暗号。有人来了!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忙转身快步朝前院的铁架子走去。没等爬上去,只听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在后门外戛然止住,紧接着是脚步声和稀里哗啦开门的声音。
他傻眼了。迅速扫视院子,发现西北角有一间小屋。门敞着,把手上垂着条链子锁。他不敢迟疑,几步跨进小屋,随手带上门。屋里黑咕隆咚,不知脚下绊到什么,发出了“咣啷”一声。此时,院里的灯亮了。借着光线,他一眼瞅见屋角有个高大的物体,好像是个石头雕像。他想都没想,一闪身躲到石像后面。
喘息未定,就听小屋外有说话声。
“干什么呢?”一个瘪嗓男人说道,“你这婆娘一个人在家还弄得叮咣乱响的。”
“说谁呐?”说话的女人嗓门更高,“明明是你进门弄出的响动,反倒说我!”
瘪嗓的男人停顿片刻,说道:“不对呀?……”
袁方听到“咚咚”的脚步声朝小屋过来。
小屋门被打开,紧接着灯也亮了。袁方的双眼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生疼,忙闭上。他努力遏制急促的呼吸,可却适得其反,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到那小屋里干什么?”女人问。
“瞎问啥,没看金老板来了么?还不快回屋给金老板准备洗脸水去。”瘪桑男人叱责道。
“呦,金老板,您可真够辛苦的。”女人的声音顿时妩媚了,“饭菜早给您准备好了,我这就给您烧水洗脸。”
一个男人轻轻“嗯”了一声。
“娘的!可能是老鼠。”瘪嗓男人在小屋门口说。
“你这儿好东西一定不少吧?”屋门口传来另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
“哪儿啊,好东西我不敢放这儿。”瘪嗓男人用神秘的口气说,“这院子是我自己的,东西放多了不安全。”
“那你挖地窖干吗?”
“冬天存点粮食蔬菜啥的。”
声音清朗的男人冷笑一声,没说话。
袁方慢慢睁眼,适应了一下强光,然后转动眼珠观察这里。由于石像阻隔在前,他看不到太多。只能见到一张破木头桌子的一角,桌上放着钳子、改锥、凿子等一大堆工具,还竖着一面摔裂了的长方形镜子。一把长柄铲子支在墙角。看到铲子半圆柱形的铲面,袁方立即就辨认出那是大名鼎鼎的盗墓工具――洛阳铲。不用说,这间小屋是贾信存放杂物和他宝贝工具的地方。
“金老板,要不您先回屋休息吧。”瘪嗓男人说。
“怎么,怕我参观?”
“不,不。我是想看看那屋里有没有老鼠。您要不嫌弃,也来吧”
两人显然都进到屋子当中。接着,说话声越来越近。
“哎,这佛像不赖嘛。”声音清朗的男子说。
“您看上了?”
说话声就在袁方身前,说话的两个男子与他只隔一只石像。
“是文殊菩萨吧?”
“金老板到底是行家,一眼就认出来了。”瘪嗓男子语气充满恭维。
“好认。骑青狮,举宝剑,典型的文殊菩萨造像嘛。”金老板说道,“还说你这儿没好东西,这只菩萨像就不赖嘛。”
“不瞒您说,我也是刚淘涣来的。个头太大,还没来得及弄走呢。”瘪嗓男子陪着小心说,“怎么,金老板要是喜欢的话,您给开个价。”
金老板没说话。
“先不说别的。您就瞅这做工,这品相……”瘪嗓男人夸赞道。
袁方只觉身前的石像被人拍打着,一阵尘土落在自己脸上。他忙低下头,害怕会突然打一个喷嚏。无意中,暼见了桌上那面破镜子。只见镜中一个头发稀疏的脑袋瓜晃来晃去,还能看到深色运动服的领口。肯定是贾信。
贾信又说道:“买不买没关系,您开个价我听听。”
“这次算了。”金老板叹了口气。语气忽然严厉起来:“别说其他的,眼前的事还没办妥呢。你满口答应能找到神石,结果叫我跟着你白折腾一天!”
贾信赔笑说:“别急,金老板。谁敢保证就一定能找到那东西呢,咱们碰的不也是个运气吗。”
金老板冷笑一声。“这会儿又说碰运气了。找不到神石,我可不一分钱都不能给你了。”
“瞧,您这是说哪里话。”贾信着急了,提高嗓音道,“我陪您跑了一天不说,胳膊还让他妈的那个破虫子给咬了一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说说,就是看病不是也得要钱么。”
“谁让你不小心的。”
“咋是我不小心呢?要不是您叫我凿那个石洞,我能这么倒霉吗?我还以为洞里有您要的神石呢,没想到却招出一大堆虫子来。他妈的!”
“咬一下有什么大紧,上点清凉油不就行了。”
贾信哼了一声。“您说得可真轻巧。谁知那虫子有没有毒,那么大个的白蟑螂,我从没见过这种玩意。真他娘的怪!”
金老板轻蔑一笑说:“大惊小怪的。你看,我还逮了一只呢。”
袁方听到一阵细碎声响,似乎是晃动瓶子的声音。
“嘿,还是您厉害,这东西也敢逮!要它干啥?”
“留着玩呗。”金老板轻描淡写地说。
“要说也怪了,那么多虫子,一只咬了我,其余的就不咬了。”贾信“噗”地吐了一口痰,说道,“嘿嘿,也幸亏是这样,要不还不得把我咬成烂梨了。――哎,对了,那虫子咬您了吗?”
“好了,别说废话了。”金老板不耐烦道,“要不是我出手打昏那小子,你现在早被那个村的人逮起来了。你还挣个屁钱!”
“您打昏的那小子是谁?”贾信问。
金老板没回答,冷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翻了他的包,是个杂志记者,不是……”他沉吟了一下又说“嗨,管他是谁,反正不能坏了咱们的事。”
贾信幸灾乐祸地笑了。“还是您厉害,算那小子倒霉。估计那虫子也不会让他好受。”
袁方顿时明白,原来这个金老板就是在山洞里偷袭自己的人。他真恨不得也给此人来个突然一击。咬住牙,克制住怒火,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镜子。贾信的光脑袋闪开了一点,一个人的侧影出现在镜子里,依稀能看到一张骨骼分明的脸庞,鼻梁高挑,上唇和下颌微蓄着胡须,双睛深藏在眼窝的阴影中。
袁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张脸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这样吧,”贾信说道,“我也让一步。作为没找到神石的补偿,今晚跑临汾这趟活钱我也不加了。呆会您把答应的那个数先付给我就行了。”
“你怎么让我相信,到临汾不会又白跑一趟?”金老板冷冷地问。
“您还信不过我贾某人?我向来说话算话。铁佛寺千真万确和您说的那个叫南什么的僧人有关系,这是我亲耳听在铁佛寺搞研究的一位姓古的教授说的,绝对不会错。”
“南昧。”金老板轻蔑地说,“连名字都没记住,还敢说‘千真万确’。”
“对,对,南昧。这名字就挂在嘴边,一时没说上来。”贾信笑着说,“您说的这个南昧到底是个啥人物,找到他就能找到神石吗?”
这时,只听贾信的老婆在外面叫道:“快点吃饭吧,再不吃就凉啦!”
“死婆娘,吵什么!”贾信低声咒骂道,然后又恭敬对金老板说:“您忙一天了,还是赶快吃点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