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德兵卫非常引以为做的成就,光凭这一点,附近另外两家照相馆就已经自叹弗如了。
好了,现在言归正传吧!
当年轻女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德兵卫正好坐在相台后的桌前处理一本庞大而老旧的相薄。
“欢迎光临,请问有照片方面的问题吗?”
德兵卫摘下眼镜,关掉桌上的台灯,然后打开天花板上的电灯开关,同时让电风扇左右转动。
因为戴在头上的头纱被电风扇吹开,年轻女人连忙用手按住头部,德兵卫这才注意到她手上还戴着白蕾丝手套。
她的年纪大约二十一、二岁,脸上戴着一副淡茶色的大型太阳眼镜,奇怪的是,天气这么热,她依然穿着乳白的大衣,还将衣领竖起来。
“啊!对不起,我还是把电风扇关掉吧!”
“不,没关系,这样就可以了。”
“请问本店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
“我想请你拍张照片……”
“是在我们这里拍?还是到府上拍……”
“嗯,想麻烦你到我们那里拍。”
“好的,请问府上在哪儿?”
“这件事不能在这里说,总之,拍摄地点高这儿不远。”
“地点不能说?”
德兵卫原本正离开桌子,朝柜台方向走过来,但是他一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露痕迹地观察来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
从她的模样看来,并不是个新潮、前卫的女性,而且她的谈吐、应对、举止也都非常合宜,可是从她身上那件有些脏污的大衣看来,却义不像是什么良家妇女。
“如果不知道摄影地点,恐怕不大方便呢!”
“没问题的,拍摄以前会有人来这里带路,不过到时候我也许不会来……”
“你说离这儿不远?”
“是的,走路大约十五分钟或二十分钟。”
兵头房太郎这时从后面走出,来到德兵卫的身边。
“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拍?”
“今晚九点……很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的确太匆促了,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去别家问问看好了。”
听年轻女人这么说,德兵卫自然也不好拒绝。
“请问你打算拍什么样的照片?了解以后我们才好准备摄影器材。”
“哦,是结婚纪念照。”
德兵卫和房太郎互看对方一眼,说道:
“恭喜、恭喜!是你要结婚吗?”
“这怎么可能?如果是我要结婚,就不会厚着脸皮来照相馆接洽,老实说,是我姊姊要结婚,因为她很害羞,所以才叫我来谈这件事,虽然这场婚礼只有自家人参加,可是毕竟是一生的纪念,所以姊姊仍希望能拍一张结婚照。”
“原来如此。”
“老板,我可以外拍,就让我去吧!”
“这怎么可以!如果是其他的照片也就算了,这可是非常重要的结婚照呢!”
就在德兵卫左右为难的时候,身穿夏威夷衫的直吉正巧从外面回来。
“直吉,你回来得正好,小姐,他是我儿子,摄影技巧很不错。直吉,事情是这样的……”
直吉一喧听德兵卫说明事情的始未,一边打量那女人。
“好,就由我去外拍吧!”
直吉一口答应下这份工作后,便推开一扇矮门,走进柜台里,拿出许多样本放在柜台上面。
“你想拍什么样的尺寸?结婚照通常是以25。5×30。5公分的尺寸最好。对了,除了新郎、新娘的照片,是不是还要和亲朋好友合影留念?”
“不,这是只有我们自家人才参加的婚礼,至于朋友大概只有五、六位,所以姊姊说,等客人都回去之后再拍结婚照,总之,我姊姊是个非常害羞、内向的人……”
“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直吉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等照片尺寸、加洗张数和是否裱背都定案之后,他便用算盘很快地算了所有的费用。
“啊!对了,这些钱……”
女人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
“这是订金吗?”
“是的。”
“对了,照片冲洗出来之后,要送到哪里?”
“这个嘛……照片什么时候可以洗好?”
“嗯,今天是八月二十八号,所以九月三号以前应该可以完成。”
“九月三日……那么那天傍晚四点左右会有人来这里拿照片,你放心好了。”
“好的,这是收据,请你收下。”
直吉也不管一旁的德兵卫拼命地向他使眼色,就把写好的收据交给对方。
“到时候请拿着这张收据来取照片。还有,今天晚上九点,我在这儿恭候大驾。”
等到女人走出店门外,德兵卫立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奇怪,那女人自始至终都没提起任何人的名字……”
直吉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结婚照片
“这么说,那天晚上有人来带路喽?”
由于直吉沉默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催促地问。
“是的,有人来带路,而且还是新郎本人。哈哈哈!”
直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新郎自己来带路?”
“原先我也不认为这个人就是新郎,只以为他是新郎的亲戚。对了,那天晚上外面就像打翻墨汁般的漆黑,所以,带路的男人还特别带着手电筒来。”
金田一耕助静静地听直吉说下去。
“那男人拿着皮包走在我的前面,不知在嘀咕些什么,有时候还会高声大笑,有如喝醉酒一般。不过因为他看起来不像会暗中搞鬼的人,所以我也就安心了。”
“你们一路上没有交谈吗?”
“没有,我开口问了两、三次话,可是他却很不耐烦地吼道:‘啰嗦!吵死人了!’。再说,你看看他这个长相……”
直吉一边指着照片里的新郎,一边格格地笑着说:
“我要是把他惹火了,难保不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因此我只好跟他赔不是,然后识相地闭上嘴巴。对了,金田一先生!”
“什么?”
“我可是生于高轮、长于高轮的人,小时候几乎跑遍了这一带,高轮没有一个地方我不熟悉。但是昭和二十四年春天,我从西伯利亚战场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带整个都变了。”
“哦,你是从西伯利亚回来的?”
“是的,我跟我爸努力了四年,才把本条相馆恢复到现在的光景,尽管如此,现在的照相馆依然不及我们以前照相馆的一半大。
不过,水泥建筑的确坚固多了,像附近房舍的墙壁全都是摇摇欲坠,而且到处都有烧焦的痕迹。我试着在高轮附近走一遭,没想到以前的风貌完全不见了,我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哪里。
二十八日那天晚上也是一样,四周黑得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虽然到处都有路灯,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老实说我当时很害怕,不过那位小姐既然说走路只要十五、二十分钟就可以到,我也只好尽量忍耐,结果到了目的地之后,我才发觉那是我认得的地方。”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是的,那是医院坡。”
“医院坡?”
“以前这地方本来有一个正式的名称,但是明治中期时,这里盖了一间大医院,所以人们便把这里叫做医院坡。你曾经听过法眼综合医院吗?”
“法眼综合医院?我曾经听过这个名字,它好像是一家很有名的医院嘛!”
金田一耕助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其实金田一耕助根本不是一个行为举止拘谨、严肃的人,只是为了不让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照相馆小开看扁,所以才佯装出一板一眼的样子,否则这笔生意就做不成了。
“是啊!那是一间相当大的医院,内科、外科统统都有,称得上是一家综合医院,设备又好。对了,金田一先生,当我在二十四年春天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所到之处都是断垣残壁……”
“你想说的是……”
“听说在战时,芝公园里有一个高射炮阵地,有一次敌方朝这里扔炸弹,正好落在法眼综合医院上,因此我回来的那一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左右,只能用‘废墟’这两个字来形容那一带的凄惨景象。
法眼综合医院的隔壁是法眼院长的家,那是一幢有常春藤缠绕的典雅西式建筑,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叫那栋建筑为‘常春藤之家’。我被带去的地方正是法眼先生的住所。”
“那么,法眼先生的住所也被炸毁了吗?”
这个时候,就算直吉再怎么有心机,也很难从金田一耕助的语气中感觉出任何忧伤。
“常春藤之家已经被炸成灰烬,但是附属的和式房子倒是完好如初地保留下来。”
“目前谁住在那里?”
“那里现在只是一栋空屋,并没有人居住,不过仍留有门灯,玄关和屋内也都有电灯。”
“那你有没有问带路者为什么走到那里去?”
“有啊!我问他:‘这是法眼先生的家吧!’结果那位先生便笑着说:‘是啊!’我是法眼家的亲戚,因为是一生一次的结婚大事,所以今天晚上暂时在这里借住一晚。”
“后来又怎么样了?”
“他带着我走进一个相当宽敞的玄关,我发现他们特别先洒过水来散热,此外,他们还用一扇大型的屏风把院子隔开,屏风上画了一个高山族的老先生和老太太。
后来,我们又通过一道宽敞的走廊,走廊也打扫得非常干净,每一处都有电灯,可是我并没有发现到其他人。经我一问,那人才又说:‘是啊!弥生老奶奶现在正在田园调布。’”
“谁是弥生老奶奶?”
金田一耕助的语气里还是听不出丝毫的感情。
“我也问过这个问题,没想到那个留胡子的男人又跟我提起法眼先生这个人。他说:‘只要听到法眼叔叔,就知道是指琢也叔叔。’经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在我征召入伍之前,法眼医院的院长的确就是这位叫法眼琢也的医学博士,可是听说在医院被炸弹击中的时候,他也被炸死了,当时好像还死了许多人,包括医生、病患和护士……等等,至于他口中的弥生老奶奶,则是法眼琢也的未亡人。”
“等一下!”
金田一耕助打断直吉的谈话。
“法眼琢也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可是那个男人为什么叫法眼先生‘叔叔’,却叫他的未亡人‘老奶奶’呢?”
因为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直吉不由得吃惊地重新打量金田一耕助。
“的确,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感到很奇怪。可是当时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因为法眼琢也如果还活着,自然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他当然也就称呼他的未亡人为老奶奶了。”
“说的也是,这不能怪你没注意到。对了,这个男人究竟和法眼家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我本来想问,但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留胡子的男人突然打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等我看清里面的状况后,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说……”
“那是一间大约五坪大的西式房间,里面乱七八糟的,所有乐器散乱一地,包括吉他、小喇叭、鼓……对了,还有萨克斯风哩!”
“他们是玩爵士乐的人?”
“是啊、是啊!虽然现场没有任何乐团团员,可是却有三、四个塞满烟屁股的烟灰缸,这可说是他们练习后的证据。此外,桌上除了香槟之外,还有两、三瓶洋酒,以及葡萄酒杯和威士忌酒杯,烟灰缸里也有还在冒烟的香烟。”
“你刚才说一看到这个房间就全部明白了,你究竟明白了什么呢?”
“金田一先生,玩乐器的人不都是留着落腮胡,连鼻子下面也蓄着一撮小胡子吗?我听说最近一些有钱人家的少爷,或是家世背景不错的年轻人都非常喜欢这种造型、装扮。”
“原来如此。就因为这样,你觉得所有的谜底都揭晓了。也就是说,这个留胡子的男人就是法眼家的人?”
“不论多么有名望的人家,总是会出一些不肖的子孙吧!”
“那么,乐团的其他成员呢?你不是说现场没有其他人吗?”
“我也问过了。留胡子的男人说那群人刚才还跟新娘闹成一团,但因为现在要拍结婚照,所以新娘才先拜托大家回去。他们还说等新郎、新娘洞房之后,还要再回来疯一个晚上。”
“原来如此,那么……”
“是的,接下来就是非常重要的场面了,那个男人叫我先在散落一地乐器的房间等着,然后独自走进隔壁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出声叫我进去,我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对了,那一间就是我拍这张结婚照的房间,里面大约十坪大,墙边有一扇金色屏风,新娘坐在椅子上,新郎则站在她旁边,他的左手还放在新娘的肩膀上。”
“你就这样拍下这张结婚照?”
“是的,只是事情有些奇怪……”
“你说事情有些奇怪是指……”
“我们当摄影师的,总是习惯在拍照时帮新娘整理一下衣摆,或是调整一下姿势,才能让照片拍得比较好看。可是这位留胡子的男人却拒绝让我做这些动作,当照相机摆好之后,他就不准我再往前踏出一步。只要我稍不留神朝新娘走近一步,他就会像只发怒的狮子般,整个人气得怒发冲冠。
因此,我只好笑着对他说:‘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可是我心底觉得奇怪得不得了。”
“你为什么觉得奇怪?”
“是因为那位新娘子。”
“新娘子怎么了?”
“这个新娘子就是当天傍晚来我们照相馆要求拍结婚照的女人。”
神秘的新娘
金田一耕助吃惊地看着照片里的新娘子,本想说些什么,没一会儿却又改变主意。
“这么说,是新娘子自己跑去请你们拍结婚照的?”
“是啊!她说因为自己的姊姊很害羞,所以才由她出面,没想到她说的姊姊却是她本人,因此我才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陌生,就像头一回见到我似的。”
金田一耕助再次仔细观察照片里的新娘子。
“你真的没有弄错吗?去照相馆请你们拍照的女子和这位新娘真的是同一个人?”
“女人一旦化了妆,容貌多少会有些改变,可是我敢肯定这女人就是那天下午去照相馆的女人,不过,金田一先生……”
直吉的眼中突然又出现一抹怀疑的目光。
“难道你认识这个女人?”
“这怎么可能!对了,你没跟新娘子说过话吗?”
“我想跟她交谈,可是却碍于那位留胡子男人在一旁,所以根本不敢跟她“话。更何况她的眼神……刚开始,我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看着远方,好像在做梦一样。”
“她一直是这种眼神吗?”
“是的,从开始到结束都是这种眼神,因此我才觉得很怪异。金田一先生,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光凭一张照片,并不能很清楚的看出什么东西。对了,本条先生,你有什么看法?你确定这个新娘子是活着的吗?”
“当然,只是她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直吉固执地盯着金田一耕助的双眼看。
“老实说,我怀疑这女人是不是被人注射药物了。”
“药物?你是说麻醉药?”
“是啊!就是那玩意儿。”
“你好像对麻醉药很有研究。”
直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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