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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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鬼-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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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诡谲的引子开始,我听了老掌柜的动人心弦的经历。事后我才知道,旧衣铺的掌柜不论对谁都爱忏悔这段往事,所以附近都说他是个怪人。
    老人的故事扼要地说来是这样: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三十岁的壮年时,从一件偶然的事上发觉他美丽的妻子有了情夫,当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将情夫勾到家里鬼混。
    有一天,地撒谎说他去旅行,当场抓住了私通的奸夫奸妇,选用准备好的匕首一下将那男人刺死了。
    “我老婆见此情景,立刻乱喊乱叫朝我扑过来。我以为她要反抗,原来不是。真是个卑鄙的东西,她用她那副娇态对我撒娇,企图让我饶她一命。
    “当时她那张脸,哎,好像现在还在我的眼前。她双眼因恐惧而凸出,面孔惨白而扭曲,就那样还要强作笑脸。她娇媚地朝我笑着,想以此来软化我,结果越笑越显出一副可怜的哭丧相。
    “她用冰凉的手按住我的脖子,声音激动地嚷叫说,其实我是最喜欢你的呀,忘掉吧,忘掉吧!饶了我吧!
    “可是,我怎么会上她的当,我一把推开她,将沾着奸夫的血的匕首,将还汩汩流着热血的匕首端在她面前,对她说,好吧,这就是你情夫的身子,我要把他插到你心里,让他永远同你在一起,说着,一下扎进了她的胸膛。哈哈哈哈哈。”
    老掌柜沙哑地低声笑了起来。
    “我立刻就去自首了。后来服满刑期,终于在两年前出了狱。有过前科的人即使隐姓埋名,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为世人知晓的。一知道底细,以前还打招呼的人就会走顶面也把脸扭过去,就是亲戚也不愿意看上一眼。我没有朋友,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
    “生活实在没有意义,我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好几次想要自杀,到现在还没死成,就这样过着贫苦的日子。先生,女人真是恶魔埃我暗自同情地想,要是大牟田先生的夫人也是那类女人,那他也会遭到那种结局的。”
    听了这段惊人的经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什么人不好比,偏偏要把那个奸妇同天真的瑙璃子相提并论。这家伙真是个无礼的疯老头儿。
    “不过,尽管你老婆是那样的坏女人,却不该诽谤大牟田的夫人呀。听说瑙璃子夫人是一位非常贞洁的女士哩。”
    我应酬道。于是老头连连摇头:
    “不过传说与事实却迥然不同哩。我正好那天从街上路过,突然遇上了为大牟田先生举行葬礼的队伍。夫人坐的那辆车的车辕撞到我腰上,由于冲力很大,我一下被撞倒在地。在队伍旁边转来转去,这固然是我不好,可是见到一个老人摔倒了,至少总该问候一句吧。车夫同情地望着我,想停下车,可是夫人那漂亮的脸蛋微微一笑,不让停车,就那样走了。
    “她在车上看到我倒在地上痛得直皱眉头,那样微笑着好像说,活该!那张笑脸!
    我吃了一惊,我老婆也爱那样笑。我简直觉得像碰上了老婆的幽灵。”
    老掌柜说着,好像十分惊恐似地浑身直颤。
    这个可恶的疯老头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跑出了旧衣铺,然而,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以前,社会上没有一个人不夸赞瑙璃子,都以为她是个十全十美的佳人,万万没想到平民阶级中却有辱骂瑙璃子的敌人。
    “哼,还有比他更蠢的吗?是疯子,他是疯子!难道唯独瑙璃子对别的男人有意?
    怎会有这种淫乱的事?
    更想一笑置之,却又让人忐忑不安。
    “唉,真可恶,听了一番没趣的话。快回家吧,回去见到瑙璃子的笑脸,那些担心即刻便会烟消云散的。好了,快回去吧。”
    我把肚子饿忘得一干二净,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赶。软绵绵的双腿实在叫人着急,我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不巧,那一带也看不到黄包车。我怀着思念妻子的急切心情,拖着眼看就要摔倒的身子往前走去。
    两条人命
    虽说是从市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但小城市毕竟地方有限,半病的我不多会儿便来到不太远的家。
    到了家门口,只见大牟田府的正门锁得紧紧的,亮如白昼的月光将扁柏大门照得通亮。门里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的确使人感到是一所失去主人的丧中宅邸.瑙璃子想必正躲在一间屋子里,美丽的脸蛋上挂着眼泪,在同我的灵牌窃窃私语吧。唉,真可怜哪。
    不过要是知道我死而复生,她会多高兴,准会哭喊着扑进我的怀抱。
    见到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我,她一正会大为惊愕,一定会悲伤难过吧。然而虽然容貌、形象变了,那样爱她,又那样为她所爱的心却丝毫没变。瑙璃子见到我这副可怕的面孔,只会惊讶而不会害怕和感到讨厌的,她决不是那种薄情的女人。
    不过,这样从正门进去,太突然了,也不便让佣人们看到这样一身打扮,还是从后门穿过庭院,偷偷地走近秒璃子的卧室,悄悄地敲她的隔扇吧。她会多么惊讶,又会多么欣喜呀!
    我沿着高高的树篱,摇摇晃晃地朝后面走去。越往后去,树越密。树丛遮住月光,暗得路都看不清。我一推后门,像平常一样不费劲地开了。川村常来玩儿,要是玩到夜深,就把后门开着,让他从后门回去。看来,他今天晚上也来安慰瑙璃子了。
    进了后门,两边是两排茂密的灌木丛,中间是一条白天也有些阴暗的小道。我在天气热的时候,常带上我爱看的哲学书,在这条小道上徘徊,同先哲交谈。
    我像是在梦里,不像是在现实中,迷迷糊糊地朝前走去。走到小道的尽头,来到要进宽阔庭院的地方,忽然听到树丛那边儿有讲话声。
    哎,先生们,你们以为那是谁的声音?我还没有细听,便像脑袋被猛击一下似地突然呆立不动。
    是瑙璃子,是瑙璃子的声音,是被治理这五天中一刻也没曾忘记过的我的爱妻的声音。
    我按着怦怦跳动的心脏,从树丛中悄然窥探。
    是的,是的,真是瑙璃子,真是我的妻子瑙璃子。她穿着洁白的衣服,那喜滋滋、笑眯眯的美丽的脸蛋儿沐浴着银色的月光,正飘然朝这边走来。
    我禁不住想喊着“瑙璃子’,一下跳出树丛。危险,真危险,我差一点儿叫喊着跑出去了。
    在那一瞬间,有个东西从后面拉住了我。不是人,是我自己的心——,一种异样的疑心拉住了我。
    这是因为,失去了丈夫而应日夜悲叹的瑙璃子,竟悠然地微笑着漫步在月夜的庭院中,这不是有点地反常吗?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埃不,别急。过度的悲伤会使人一时发疯的。娇弱的瑙璃子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我,悲伤得神经错乱了。
    真糊涂,我竟傻到如此地步!
    要是疯了,那很好办。我从树丛中跳出去,把她紧紧地抱住,她一高兴,准会又变成原来的瑙璃子的。
    于是,我想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正在这时,我的兄弟,不,是比兄弟还亲的我最好的朋友川村义雄映入我的眼帘。他紧挨着竭璃子朝这边走来。
    川村一只手握着瑙璃子的手,另一只手搂着瑙璃子的腰,一副连夫妻也要避忌人眼的姿态,异常亲昵地走了过来。
    看到这些,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得以为川村和瑙璃子两人都疯了。他们在相爱,在庆幸我的横死,互结私通之缘。
    诸位,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吧。就是现在我也觉得窝心,甚至不由得捏紧拳头。
    唉,要知道是这样,我怎么还会吃那么多的苦从坟墓里爬出来哟,在那地下的黑暗世界饿死多好。墓中的恐怖、痛苦,比起现在目睹妻子不贞的悲酸,那一切又算得了什么了!
    当时,要是我的愤怒能轻上一半,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吼着:“没良心的!”跳出树丛,把他俩揪住宰了。
    然而,我的愤怒不是世间一般的那种愤怒。真正的愤怒是沉默不语。我忘记吼叫,忘记扑过去,甚至也忘记自己在哪儿,像块化石一样木然僵在地上。
    我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块愤怒的顽石。我屏住气息,瞪大眼睛,不声不响地等着,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两个不义之徒做梦也想不到大牟田敏清就藏在不到两米的树丛里。他们坐到为我们夫妇做的长椅上,身贴身地说起了悄悄话,宛然是一对夫妻。不,是比夫妻还要亲见的情侣。
    从我隐藏的地方到长椅,相隔只有三尺左右,月光亮如白昼,就是我不看,他们面部肌肉的每一根线条都历历在目;他们卿卿味味的细语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边。
    他们像孩子似地手拉着手,脸对着脸,一动也不动。他们互相凝望着对方的脸,好像在说:啊,多可爱埃瑙璃子的脸恰好在正面。啊,她那张喜滋滋的脸,那张乐呵呵的笑脸,一看就知道我死后没洗过一滴眼泪,脸上连一条悲伤的线条都没有。
    这笑脸一定就是先前旧在铺掌柜所说的“恶魔的笑脸”。而这是多么美丽、多么天真的恶魔埃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张初生婴儿一般单纯、天真的笑脸背后,意隐藏着那样的恶念。我尽管切齿痛恨,却禁不住为过去的爱妻那绝代之色而心荡神驰。
    二人手拉手,相互对视着的脸笑盈盈的,渐渐往一起靠拢。
    川村的脸看不见,可是能够听到他那下流的气喘声。瑙璃子微微仰着脸,眯着眼,嘴边挂着无限的娇羞,嫣然伸着花瓣般的朱唇。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然而即使不看,总不能眼睛一动也不动,光听他们说话。
    两人的嘴唇紧贴在一起不分离。
    我眼睛看见了,耳朵听见了。
    白嫩纤纤的手指顺着川村西服的后背,从两肋往中间爬。犹如一只艳丽的小虫,五根手指关节使着劲,在西服料子上沙沙地爬行,随着两人的呼吸,往一起接近,终于,手指和手指紧握在一起了。
    在嘴唇贴着嘴唇的同时,瑙璃子双手搂住了川村的脊背。
    川村更是同样。他们此刻真好像两头野兽,完全合为一体了。
    我咯吱咯吱地咬着牙,拳头换得指甲都要渗进手掌里去了,冷汗从额上、腋下一个劲地渗了出来,蹲着的身子像打摆子一样,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他们的狂态再延长一秒钟,我可能就会发起疯来,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冲去,或者晕倒在地,当场窒息而死。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们终于站了起来。接着,他俩激动得眼圈儿发红,彼此又脸对脸地呲牙笑了笑。
    “嗯,阿义。”
    少顷,瑙璃子绽开嘴上的花瓣,先叫了川村一声。
    仅仅在五天前还叫着川村先生、川村先生,现在竟成了阿义,这可不是一般的亲密。
    “嗯,阿义,我们得感谢地狱岩哩。要是那块石头不断裂开来,这会儿还不能这样哩。”
    啊,我的爱妻感谢我的横死!
    “哼!提起地狱岩,你倒是该夸奖我。你不会以为那块石头断裂摔下去是偶然的吧?
    噎,想想真可怕呀。我因为想独占你的爱,犯了两桩大罪。我是个害了两条人命的凶手。
    你不会抛弃犯下如此罪孽的我吧?你可要明白哟,如果你把我抛弃了,那会发生第三起凶杀案的。”
    川村麻痹地以为除了月亮再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一面说着心里话,一面又用手搂住邀璃子的脊背。
    偷听到这些话,我仿佛觉得。动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来了。原来我是掉到川村设好的陷阱里了。我是被谋杀的,是一度被杀又死而复生的。
    凶手就是川村,就是我当成最好的朋友,爱得仅次于妻子的川村。他是托谁的福打扮得严然像个君子的?不全都是靠我保障他的生活吗?他居然恩将仇报,甚至偷占我的妻子,还把我给害了。
    啊,我被妻子背弃了。被朋友背叛了,被朋友谋害后,又被他们残忍地活埋了。世上还有比这更深重的痛苦吗?能不叫人切齿痛恨,能不叫人义愤填膺吗?痛苦越深,怒火越烈;怒火越烈,复仇心越强!
    诸位还记得吧,我家祖祖辈辈都爱记仇,一旦怀恨在心,便永远不会忘怀,复仇心比普通人强一倍。我已经是一个复仇鬼。我没有直接扑上去扭住这两个不义之徒,确实就是由于这种强烈的复仇心。我不是那种当场就大叫大嚷起来的一般的复仇。极力忍耐,从容地谋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对方尝受我所受过的同样的痛苦,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却说听了川村这番惊人的自白,我虽大为震惊,可是仍旧像块化石一样,身子一动也没动,并全神贯注地等着他下面的话,侧耳倾听,一句也不要漏掉。
    他说他杀了两个人,一个肯定是我;另一个是什么人呢?对此我很关心。我凭直觉感到,那个可怜的受害者可能与我是同一血统。
    然而究竟是谁呢?据我所知,我们家族中不光被杀的,连最近死亡的都没有。
    事实就是这样。然而一种事实以外的东西威胁着我的心。一个幻影仿佛浮现在我的眼前:有个不明身份却异常亲近的人浑身血淋淋的,遭到了惨无人道的伤害。
    
    04
    美丽的野兽
    诸位,你们想一想,被奸夫奸妇背弃、谋害了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调情,这种残酷的境遇,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还有过?
    我像眼前突然天翻地覆一样惊愕不迭。在大千世界无依无靠的孤独和悲愁压倒了我。
    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茫然地静立不动。
    奸夫奸妇的私语绵绵不断。即使不听,他们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每针直扎耳鼓。
    “大丰田死了我很高兴。可是阿义啊,最近一个时期你必须疏远一点哩。要是佣人们传到社会上去,那可就不妙了。嘻嘻嘻嘻嘻,因为我还在给丈夫夺丧哩。”
    “嗯,说的倒也是埃在这一点上,还是大牟田活着好办些。因为那家伙如同是替我们俩赶走外人的看门人,他自己不怀疑我们的关系,不知不觉地起到了也不让别人怀疑的作用。”
    “嘻嘻嘻嘻嘻,他活着的时候是那样讨厌,可是……”“当然,还是没有他好啊,不然,我就不必在地狱岩上暗设机关了。我一想到他不断地亲吻你的嘴唇,心里就别提多么厌恶!”啊,诸位,这是什么话呀!难道世界颠倒了不成!作丈夫的与妻子接吻是偷吻?不偷就不能接吻?!喂,川村,我待你亲如手足,你却把我当成窃贼。你好像很幸福埃拔除了我这颗眼中钉,想必你很快活吧。可是,喂,你这个不干人事的东西,把你那张漂亮的脸转过来,看一看在你身后愤怒、悲伤得气息奄奄的白发鬼吧。看到我这双即使天崩地裂也要报仇雪恨的眼睛,卑鄙的家伙,你也许要失魂落魄,屁滚尿流吧。此后许久,坐在长椅上的那两个人好像要火上烧油,进一步激发我的复仇心似地百般说着情话,做着痴态。我像一尊愤怒的雕像,默然无声地听着,看着,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句无聊的情话,至今我都记忆犹新。不过,絮絮叨叨地叙述这些,诸位一定会感到厌烦的。关于奸夫奸妇的悄悄话就说到这儿,下面接着往下讲。却说奸夫奸妇快快活活地谈了一个多小时的悄悄话,不久便手拉手回屋里去了。接着没过多会儿,那间以前是我和瑙璃子的卧室的西式房间,喇地从窗户上透出明亮的灯光,黄盈盈的遮帘上映出了两个人影。不言而喻,是瑙璃子和川村。他们的痴态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害怕了。可是越怕,我的腿却越不肯离开那块地方,反而蹑手蹑脚地朝他们的影子走去。
    人影像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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