瑙璃子在我的新居的床上醒来,没要匆忙赶来的医生抢救便恢复了元气。
“瑙璃子,你要坚强些。我们的婚礼顺利地结束了。只是你拿了一下,不要紧的。
你觉得怎么样了?还能出席今天晚上的婚宴吗?”
我站在病人的枕边,用里见重之的声音温柔地说。
“惊扰了大家,真对不起。我是怎么了?”
“是婚礼的仪式使你太激动了,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还是您吗?我刚才看到您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连声音都像。还有,啊,这戒指。”
瑙璃子忽然想了起来,怯生生地望着她的手指。可是手指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戒指了,只有一枚迥然不同的结婚戒指耀眼闪光。她昏迷过去的时候,我给她换过了。
“啊,那么,还是我看到幻影了?”
瑙璃子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他似地咕哝道。
“怎么了?戒指怎么了*’
我若无其事地问。她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脸,桥声娇气地说:“不,没什么呀,已经行了。这枚戒指真漂亮。”
去石窟
这样,我的复仇前奏圆满地成功了。瑙璃子一点儿也没察觉真相,还被吓得昏迷过去。她晕倒这已是第二次了。也许人们要认为,她吃了二次这样的苦头,还没认出我的庐山真面目,作为她这样的妖妇,未免太粗心了。其实,是一度被理到坟墓里的人变成白发老翁幸存于世这一事实之离奇,超越了人的想象力,决不是瑙璃子粗心。
当晚的婚宴是S市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宴会顺利地结束了。我和瑙璃子累得精疲力尽,从饭店的大厅回到了我的新居。芳醇的酒香、噪杂的贺词、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彩带、震耳的音乐,这一切久久在头脑里索回牵绕,心里头就像腾云驾雾,翱翔在春天的太空中一样。不,至少瑙璃子是这样的心情。
回到家,我们结婚礼服没脱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喝着茶,鸽子报时钟当当地报了十二点。
“你不困?”
“真怪,我一点儿都不困。”
瑙璃子红润的脸蛋儿集然一笑,答道。
“那么,咱们出去吧。今天晚上要让你看些东西。”
“哦,去哪儿?看什么?’
“咦,你忘了?赠,我不是说过办完婚礼一定要让你看看吗?我的财产、我的钻石呀。’”“啊,对了,我想看。哪儿?在哪儿?’她就是因为那些财产才同我这个老头儿结婚的,当然想早些看到。
“我有个秘密的仓库,在一个比较健似的地方。你敢这会儿就去看吗?”
“嗯,同您一起,去哪儿都敢。”
“好好,那就快去吧。其实,我是担心白天会签起那个仓库,除了夜优我是不去的。”
于是,我们像一对私奔的情侣,手拉着手从宅附的后门溜了出来。
“远吗?’
在黑乎乎的街上,瑙璃子跟在我身后,一面急急忙忙地赶路,一面问道。
“噢,不远,走五六百米就到了。”
“可是,那边不是已经没街了吗?去白儿呀?”
我的新居在S市市街的尽头,因此走不多远就是寂寥的原野。前面,可以看到满天繁星下的山岗。
“不要说话,跟着我,别害怕。”
“您拿着什么?”
“蜡烛和钥匙。”
“哦,蜡烛?还需要那东西?”
“橱,我的仓库里没有电灯。”
说着,我紧握住珐琅子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赶。我们借着星光,沿着原野中的小道,向前面的山岗奔去。
“我害怕。明天再来吧,嗯,明天吧。”
瑙璃子害怕得退缩不前。我并不搭腔,拉着她登上了山岗的坡道。她不能大声喊叫,只好随我而上。
“啊,到了,这就是我的宝库。”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黑漆漆的铁门。这就是在山岗半中腰打通的石窟人口。
“啊,这儿不是坟墓吗?不是大牟田家的墓吗?’”瑙璃子恍然大悟,疯狂地叫着,死命想挣脱我的手。
“是啊,是大牟田家的墓。多妙的金库响,什么小偷也不会发觉我的财产藏在这种地方。甭害怕。石窟里可漂亮了。我经常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事实上那儿就是我的家,是我变成白发克再生今世的产房。
瑙璃子一只手被我抓着,身子缩成一团直打哆嚷。我感到她的手指突然冰凉起来。
可是她并没有惊叫,也不敢强行逃走。也许是怕那样做我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向地猛扑过去吧。我在黑暗中摸到锁孔,打开了生锈的铁门。随着铁门像死人呻吟一样发出吱……的声音,石窟豁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随即一股利人的凉气扑激袭来。这是阴间的风。
在要进洞时,瑙璃子死赖着不肯走。我毫不留情地把纤弱的她往墓里施,拖进去后,从里面将铁门砰然销上了。
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默默地位立了几秒钟。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瑙璃子剧烈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瑙璃子,怕吗?”
我悄声问。于是我的妻子出人意外地用镇静的口吻答道:“嗯,有一点儿。不过,有您这样握着我的手,我就胆壮些。哎,不是要看我们的宝物吗?”
“我这就让你看着我那些漂亮的钻石。你该会多么惊奇埃”“哎,快点儿让我看呀。宝物藏在这样僻静而又可怕的地方,简直像个什么故事一样。”
“等一下,我把蜡烛点着。”
我划着火柴,点着预先准备好的蜡烛,把它授在墓里那座古式的西洋诺台上。
三口棺材
“喔,我的钻石箱有些与众不同。这个,你看这里面。”
在红褐色的烛光下,昏暗的石窟地板上摆着三口大棺材。当然,墓的深处还放置着几十副棺材,可是那些都隐在黑暗中看不见,惟有这三副棺材像被特意抽出来摆在那儿似地聚集在错台下。
我将一副棺材的盖子掀起来,招呼瑙璃子。瑙璃子战战兢兢地朝黑洞洞的棺材里瞅了瞅。
那副棺材正是海盗朱凌谷的赃物箱。我在此之前带出去用的主要是钞票和金币,钻石类仍原封没动。并且,我事先划破口袋,将无数颗珠宝像沙滩上的沙砾似地摊在棺材的上面一层,虽然烛光昏黑惨淡,棺材里却像聚集了天上的群星一般灿烂美丽。难怪朝棺材里窥视的瑙璃子“碍”地惊叹一声,旋即像块化石一样呆立不动了。
“别光瞅着,摸摸看。这可不是玻璃球,颗颗都是相当于一个人身价的明珠埃”我这么一说,瑙璃子似乎恢复了活力,怯生生地伸出手,爬起了一把钻石。她抓起来,哗啦哗啦地撤掉;抓起来,又哗啦哗啦地撤掉,每抓起一次,她那白嫩的手指周围就出现一道道彩虹。
“啊,这些钻石都是您的?”
妖妇看得眼花缭乱,放心地用孩子般的口吻问。
“嗯,是我的。而且,从今天起就属于我的妻子你的啦。这些你可以任意享用。”
“啊,太好了。”
瑙璃子天真地眉开眼笑,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跳起来,差一点儿拍起手来了。
啊,钻石的较力真是不可想象,居然使瑙璃子这样的妖好手舞足蹈,高兴得宛如十来岁的少女。黑夜之恐怖、坟墓之可怕,比起闪闪发光的矿物之魅力,委实是小巫见大巫。
瑙璃子兴奋得脸蛋儿排红,眼睛里闪耀着贪欲的光彩。那副笑脸!我还从没见过瑙璃子如此可爱的笑脸呢。
“像是做梦,像是童话埃我好像成了女王啦。”
她一面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面不厌其烦地玩弄着钻石。不一会儿,她像偶然发觉似地瞅着另外二副棺材。
“那边的箱子里也装着宝物吗?”
“嗯,装着别的宝物。你把蜡台拿到这边来,我把盖子打开让你看。”
瑙璃子照我说的拿过蜡台,等着我打开第二副棺材。
“暗,你看。”
瑙璃子端着蜡烛,朝棺材里窥视。她刚瞅一眼,便像被弹回来似地闪到了一边,蜡台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她用哭丧、颤抖的声音问。
“再好好看一次。对于你来说,这可是比钻石更珍贵的宝物埃”我抬起地上的蜡台,一面将棺材里照得通亮,一面说道。
瑙璃子远远地探着身子,如那个奇怪的东西窥视。
“啊,死尸!太渗入了。快盖上盖子。莫非是……”“不是你的前夫。瞧,这脸还是死前那副模样。你丈夫大丰田子爵的尸体是不会这么新鲜的。”
瑙璃子郑重地打量着那具尸体,笑容眼看着不见了。接着,她张开颤巍巍的嘴唇,一声无法形容的凄厉的惨叫在石窟里发出回声。她双手捂着眼,朝远处的角落奔去,仿佛有个妖怪在她后面追赶。
“瑙璃子!那是你的情夫和从你肚子里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知道吗?’”我突然用大牟田敏清的声音严正地说道。
川村义雄的尸体抱着已经腐烂了的私生子,躺在那副棺材里。这是我事先从”温泉别墅运来的。
瑙璃子一听到我的声音,像机器人一样猛然回过头来。她已经不害怕了。转眼间,她像个夜叉一样疾言厉色的反问起我来:“‘你是谁?让我看这种东西,想把我怎么样?"“我是谁?哈哈哈哈哈,你好像没听过这个声音哩。我是谁么,晚你看,看看这第三到棺材就明白啦。瞧,格差破了吧!里面是空的。这棺材是埋谁的?那个死人说不定在棺材里复活了,并且挣扎着冲破棺材,从这座墓里爬出去了。”
瑙璃子茫然地盯着我的脸,一动也不动。她终于开始醒悟了。
“还记得吧?我昨天曾答应你三条,第一是让你看看我的财宝;第二是让你会见川村;这第三,瞧,就是摘下这副墨镜。”
我扔掉墨镜,露出大牟田敏清的双眼,怒视着奸妇。
啊,我从来也没见过当时瑙璃子那副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表情,连恐吓她的我自己都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她不声不响,像百合花凋萎了一样颓然倒在地上。
瑙璃子第三次昏了过去。
凄婉的催眠曲
我把一身新娘装束的昏迷者横放在钻石棺材上,轻轻地摩拳她的胸脯,等待她苏醒。
要是让她这样死去,就不能达到我的目的了。
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左右,她终于苏醒过来。虽然目睹我裸露的双眼,可是她已无力喊叫,也无力逃走了。
于是,我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谴责她的薄情,列举她的种种恶行,讲述我复生的详情,诉说我被关在石窟里五天中所遭受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将我终于变成一个复仇鬼接近奸夫奸妇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特别是轧死川村义雄那一段,我尽可能描述得残忍些,好让她听了发抖。
我正说着,瑙璃子潸然泪下。泪珠顺着她那张惨白而俏丽的面颊不断线地往下滚。
我说完了,她还哭了好大会儿。少时,她用手抹去泪水,坐在棺材上,眼泪未干便对我说了起来:“真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不知该怎样向您赔罪才好。不过,您误会了。虽然同川村的那些事不能说是假的,但不论怎样,把你害死这种可怕的事,我是决不会干的。
如果想害你,那也是川村一个人的主意,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可是,事后你对我的横死感到高兴,我亲耳听到了你们欢天喜地的谈话。”
“那是我鬼迷心窍,受了川村的骗了。渐渐地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想您想得没有办法。回想起来,我那颗真正的心一直是爱着您的。足以证明这一点的是,虽然您形象变了,我不是照样问您结婚了吗?不是抛弃了川村,投入容的怀抱了吗?我青春年少,为什么会爱上您这样一位白发老翁?是因为我同您有着非同一般的姻缘,是因为我的另一颗心清楚地认出了您的真实面目。正因为您是我往日的夫君,我才对白发苍苍的您一往情深。
“啊,”您瞧,我是多么幸福埃我不仅同本以为已与世长辞的丈夫邂逅相遇,而且又很快地同地结了婚。我们一次不够,举行了二次婚礼。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吗?!
“哎,您想一想往日的瑙璃子吧。我有一颗还同那时一样温柔的心。我有一身迷人的肉体。噎,您经常让我去洗澡,还把我的身于当成玩具一样戏耍。
“哎,老爷,我已经是您的奴隶,不论什么样的事我都为您效劳。饶恕我吧。像过去那样爱我吧!求求您,我求求您。”
她那张满是泪水、因此而益发动人的脸上堆着妖媚的微笑,苦苦劝说着我。
不,她不光是用语言劝说我,后来,她竟用她那迷人的肉体劝起我来。
那是在远离村庄的石窟里,惟有我们二人面面相对,她只要想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啊,多么无耻!在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头,什么耻辱、体面,瑙璃子全都置之不顾了。
她脱掉洁白的结婚礼服,在我面前显露出她那富有魅力的肌肤。
黑暗中绽开了一枝桃色的花朵。那花朵扭来扭去,丑态百出。
我冷汗直淌,咬紧牙关,奋力抵御这一色情的诱惑。
“不行啊,尽管你做出这种姿态给我看,我已经没有人的热心肠了。我不是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我是不会经不起这种人间的诱惑的。我一心要复仇,不论你怎样辩解,都休想歪曲我所知道的事实。我的计划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不动声色,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要把我怎么样?”
“让你尝一尝我受过的同样的痛苦。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决心。”
“那么”
“不是别的,就是把你活活地埋在这儿。那棺材里满是你最喜爱的钻石,装有巨万之财。你拥有那些宝物,却不能重见人世,让你尝一尝我曾经受过的完全相同的痛苦!”
“另外,那另一副棺材里有你的情人,有你心爱的孩子,你一点儿也不会寂寞的。
你们一家三日亲亲热热地在坟墓里共享天伦之乐吧!”
“啊,坏蛋!你才是个杀人犯,一个不通人性的魔鬼!”
突然,瑙璃子的嘴里进出恶狠狠的话来。
“哎,让开,我要出去。就是杀了你我也要出去。畜生!坏蛋!”
她一面叫着,一面不顾一切地朝我猛冲过来,尖利的指申抓进了我的肉里。
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她扭住我,把我摔倒在地,摔倒了我就要朝门口跑。
我好容易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于是,展开了一场少见的殊死的格斗。这是一场身穿燕尾眼的老绅士同几乎赤身露体的美人的搏斗。瑙璃子一面像野兽一样嚎叫着,一面张牙舞爪,顽强地同我撕打。
一黑一白的两个肉球像阴魂一样在石窟里翻滚。
然而,她不论多么凶狂,到底不是我的对手。她终于精疲力尽,像一堆白肉块似地瘫软不动了。
死了?我朝她一看,只见她还活着,已经奄奄一息。
“那么,咱们永别了。你被永远关在这座坟墓里了。你可以细细品尝我的痛苦是什么滋味了。”
我说完便跑出石窟,从外面关上铁门,上了锁。我曾经爬出来的景里面那副棺材底下的暗道已经用石头绪上了,瑙璃子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我的事业彻底完成了。以后可以远走高飞,因为我为余生预备了足够的生活费用。
仰望天宇,繁星点点。深夜的微风轻轻地掠过热烘烘的面颊。
我正要离去,又犹豫了。瑙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