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离去的川村背后喊道。
川村听到了我的话。可是他头也不回,像个哑巴一样默默地消失在门外。
不用说,川村一走,宴会便十分冷常欢迎会的主宾不在,这场宴席便索然无味了。
我决定若无其事地敷衍一阵就早早收常与会者们大约猜到了缘由,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说,阴郁地相互道了别,各自回家去了。
陷阱
当晚十点左右,我在Y温泉那座小别墅里做好了一切准备,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川村的到来。
川村准是从宴会场径直跑到瑙璃子那儿去了。他要去谴责他万没想到的瑙璃子的变心。
可是瑙璃子不在。她按照我的意见,为避开川村,今天一早就出去旅行了。她带着一个女佣人,去进行二三天的小旅行。
川村大概要向看门人打听我们的事,并且准能明白我同瑙璃子的订婚是真的。因为,瑙璃子已经接到川村今天返回的通知,明知他要回来,却外出进行去向不明的旅行,这不是变心是什么?川村要因此而遭到第二次强烈的打击,尝到惨遭背弃的男人的痛苦,尝到过去大牟田敏清尝过的同样的痛苦。我知道,川村深爱着瑙璃子,以至在宴席上就扑过来揪住我。明白我背叛,瑙璃子变心,他岂能善罢甘休。不把奸夫奸妇(在他看来,我们才是奸夫奸妇。)大卸八块就不能解恨。可是,瑙璃子去向不明,准是跑到奸夫我这儿来了。他会带上手枪或匕首来找我算账。反正他是不会白白放过我的。
我早有所料,正严阵以待。对受了伤的野猪要准备好将它置于死地的陷阱。那陷阱底下要多插上几支利剑。
诸位,现在我该随心所欲地惩罚罪不容诛的奸夫川村义雄了。我的心高兴得怦怦直跳。白发复仇鬼正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那么,川村是否钻到我的网里来了?是的。可怜的猎物遭到精神上的打击,还没站稳脚就匆匆赶来了。
“是!村先生。”
我的秘书念村出去传话后,回来报告说。
“好,我先到庭院的殿堂里去。’你照我给你交待的,把川村带来。怎么样?我可是都对你说过了。”
说完,我朝那座殿堂跑去。
诸位还记得吧,我曾经对奸夫奸妇说过正在建造一座收藏金佛像的砖砌仓库。现在所说的殿堂就是指那座奇妙的仓库。我一跑到那儿,便躲进了设在角上的小机房里。
殿堂里有机房?诸位自然会有这种疑问。可是,廖,请听我说下去,马上就会明白的。
下面一段以川村的心情来说要好懂些。这样,在这一段里,我自己就成了幕后人;被带进那座怪殿堂的川村义雄则是故事的主人公了。
川村到这座别墅里来干什么?不出我之所料,他衣袋里藏着一把旧式匕首,企图逼我认罪,若不乖乖地听他的,就当即把我干掉。他失去了瑙璃子,悲伤得像一只病狗。
平素是个美男子的他,此刻因为心怀邪念,容貌大大地变了样,简直像个魔鬼。他紧握着口袋里的匕首,浑身哆哆喷嚏地等着。这时候,进去通报的志村回来了,和气地说道:“请跟我来。”
川村默默地跟在后头。走过二三间屋子,到了内客厅的套廊,志村将院内穿的木屐摆在放鞋的石板上,指着漆黑的院子说:“就是那儿。”
那里赫然耸立着一座在黑暗中隐隐发白、有二层楼高的四方形红砖建筑物。
“那儿是?”
川村不解地问。
“主人在新近建成的殿堂里等着您,好像是要让您看什么东西。”
哦,明白了。他曾经说过金佛像的事,那么这就是那座殿堂哈。川村准是这么想的。
他心中念念地想着不论在哪里都要把我抓住报仇雪恨,因此,并没起什么疑心,便跟着志村进了庭院。
打开门走进建筑物内一看,只见中央是红砖砌的正殿,约有三平方米;正殿周围是一圈昏暗的走廊,有二米宽。就是说,这是一种大盒子里装着小盒子式的构造。
我藏身的机房极为狭小,刚好处在正殿后面的走廊上,川村当然没有发觉。
正殿的正面,红砖墙上安装了一扇灰漆铁门。志村打开那扇铁门,招呼川村道:“主人在这里面。”
“喂,你瞧,没人呀。里见先生,里见先生在哪儿?”
川村惊煌地喊叫时,铁门已砰地一声从外边关上了,还听到哗啦哗啦上锁的声音。
他被巧妙地关闭在三平方米大小的砖房里了。
可是,在川村看来,他才是有仇的;他是不该因为他以为是里见重之的我而吃这种苦头的。因此,他还蒙在鼓里,一个劲地吼道:“喂,怎么回事?快把里见先生叫来。”
输所看到的正殿非常意外地一点儿都不像个殿堂。
里面全是水泥的,根本没有祭坛,惟有中间接着一只涂着黑漆的小箱子;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灰色的;没有雕塑,也没有花纹、色彩,简直像是钻进了一间空仓库。
低矮的天花板中央吊着一只设有灯罩的五支光电灯。虽没有风,那灯泡却不住地摇晃。灯泡一摇,川村那从地板爬到墙壁上的身影使阴森森地晃动。
不仅如此,或许是什么地方正在割断电线,那只荡来荡去的电灯奇怪地忽明忽暗。
真是莫明其妙。
川村好生奇怪。他想出去,推了推门,可是铁门纹丝不动。看来刚才那就是上锁的声音。
“喂,开门!把我关在这里面,要把我怎么样?”
他狂叫着,用拳头猛砸。铁门步步地发出铜钟一样的响声。铁门是用厚铁板做的。
因为是收藏珍贵的金佛像的仓库,安装铁门倒不足为奇,可总不该把川村这个大活人也当作佛像关在那座仓库里吧。
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怪电灯又灭了,水泥箱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回灭了,好像不会马上再亮了。
川村已无力喊叫,像被莫测高深的恐怖摄取了似的默不作声。
突然,眼前的黑暗中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蠕动。是黑暗的错觉?不不,不是错觉。
那东西慢慢地显现成可怕的形状。啊,是那东西!
二只直径有三尺左右的眼睛在黑暗中赫然显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是忘也忘不掉的大牟田敏清那双仇恨的眼睛。
金佛像的原形
倾耳静听,什么地方隐约传来异样的声响。这是川村跑动的声音。他被巨人的眼睛吓得像头可怜的野兽,在厚厚的水泥墙壁里疯狂地乱跑。
我又一次在实物幻灯机强烈的电灯前猛然睁大双眼,按下了墙壁上的电钮。就是说,我开亮了吊在川村头上的电灯。不言而喻,我那双眼睛放大有三尺左右的幻影同时消失了。
我戴上墨镜,顺着走廊绕了一圈,来到正殿的正面,轻轻地打开安在铁门上的小小的视孔盖,朝里面窥探。
哈哈哈哈哈,我的猎物····小时义雄这只老鼠正在捕鼠网里极力挣扎。巨人的眼睛已经消失,可他还不顾一切地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盲目地挥舞着。
“喂,川村君,你在干什么响?”
我这才从视孔对里面喊。第一遍他没听到,我又喊了两三遍。川村惊愕地停住狂态,回头望着这边。
“是我呀,里见埃”
我从视孔露出脸说道。
“啊,你?"
川村一看清是我,涮地涨红了脸,飓地跳到视孔前。我的眼前倏地闪过一道寒光。
我总算避开了脸。川村握着匕首的右臂像长矛一样从狭小的视孔里猛刺出来。
我一把抓住他刺了空想要缩回去的手腕,用力拧下了匕首。
“哈哈哈哈哈,川村君,你好像发了好大的火埃你是来杀我的吗?”
说着,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摇摇晃晃地倒向对面的墙壁。他虽然东倒西歪,却并没住嘴:“是的,就是来杀你的。你这混蛋竟背叛了我。快,把这窗户打开。你这个骗子、窃贼。”
平常总像女人一样说话的川村竟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丧失了理智。
“哈哈哈哈哈,川村看,嗯,冷静点儿。在你也许是杀我的;可是在我却只是履行以往的诺言。忘了吗?诺,我说过要让你看看我十分珍重的金佛像。就在那只黑箱子里面,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着一尊多么珍贵的佛像。”
于是川村嚷道:
“这是让人看东西的礼节吗?什么佛像我管不着,现在我们有更重大的问题。你把这儿打开。哎,你开不开?”
“要是打开了,你会扑上来揪住我吧?嗯,再在里面冷静止会儿。佛像你不能不看。
你必须看。你有责任要看。犯下的罪必须赎回?”
对我这番奇怪的话,川村忽然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略微平静了点儿,恢复了判断语言的能力,接着一声不响地走近黑箱子,手按在向两边开启的箱盖上。可是,他犹豫了。
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磨磨蹭蹭地迟迟不肯打开。
‘攸,打开呀,到这会儿还犹豫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在焦急地等待着你呢。”
在我催促之下,他终于打开了箱盖。
一打开箱盖,他“氨地大叫一声,眼看着面无人色,吓得嘴唇直抖。一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川村不由得趔趄着倒退了几步。
“看一看可怜的私生子吧!亲手勒死亲生孩子的父亲是谁?川村君,现在,残忍的父亲受到惩罚的时候到了。该向你报仇了。你要明白,这是被你勒死的婴儿的优,是被你偷去老婆的丈夫的价。”
箱子里装着一具惨不忍睹的婴儿尸体,那尸体已腐烂得一半是骨头。婴儿的骨头架还是缩着手、弯着腿、张着嘴巴哭着放进去的那副可怜的形状。
诸位都知道那是个父母不明的婴儿,是装在瓶里作标本用的。可川村却丝毫不知道这一点,仍以为是那天曾使瑙璃子昏迷过去的真正的私生子。
他所惊恐的并不是已成为一堆骨头的婴儿,而是我已发现那是川村自己的孩子,并且是他亲手勒死的。
他惊愕地盯着视孔中我的脸,突然发疯地叫道:“不。不,没有的事!有什么根据能证明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你背着大丰田,让瑙璃子在这座别墅的内客厅里生下来的那个私生子。你用那双手,瞧,就是那双手,用那双手勒死了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勒死后又把尸体埋在这个院子里。这些你都忘记了?!”
复仇的快感使我心中发痒,我一句一句地朝他的要害逼近。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川村那张像尸骨一样憔悴、惨白的脸上挂着可怕的微笑,重复着同样的话,以表示顽强的反抗。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是嘴唇微微颤动,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苦苦思考着什么。
少时,他的表情突然出现了惊人的变化:惨白的脸涮地涨得发紫,塌陷的眼睛像发高烧一样灼灼闪动。
“你是谁?在那儿窥视的家伙究竟是谁?”
他的喊叫声中带着一种恐怖的腔调。
“不是别人,是我埃是你想干掉而来拜访的里见重之埃”我答道。于是川村有些怀疑地问:“啊,是的,是你,一定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你对我有什么仇?”
“有窃妻之仇。”
“你刚才就说过这种话。可是即使我想偷你的妻子,你不是没有妻子吗?”
“不仅被你偷去了妻子,而且我还有杀身之仇。”
“什么?什么?”
“不仅被你杀害了,而且还有被你埋进欲生不能的地下坟墓之仇。我就是在那座地狱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的。”
“哦,等等。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意思?啊,我在做梦。我被魔住了。住口!我明白了!够了!”
他双手揪着头发,拼命地折腾,想从噩梦中醒来。然而,并不是梦,岂有醒来之理。
“等一下。还是你在那儿吗?让我看看脸。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好像疯了。”
“要想看我的脸,可以到这儿来,从这个视孔里看。”
随着我的声音,川村踉踉跄跄地挨近视孔,从那儿露出眼睛看我的脸。两人的脸相隔不到五寸的距离。川村对着我的脸凝视良久,不一会儿失望地叫道:“不,我还是毫无印象。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别忙。川村君,我的声音你不至于不记得吧?”
我突然换掉里见重之的假嗓,改用过去大牟田敏清那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
相距五寸的川村脸上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睛旋即失去了光泽,像个白痴一样木然呆立。
“喂,川村君,即使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我这双眼睛总不至于忘记吧?你过去最好的朋友的眼睛。”
我一句一句地紧逼着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墨镜。墨镜下面现出了往日的大牟田敏清那炯炯有神的双眼。
一看到我的眼睛,川村双目圆瞪,乱蓬蓬的头发好像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这时,我耳边猛然响起一声像被勒住似的无法形容的惨叫,川村的脸随即从视孔里消失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已经无力站立了。
09
死刑室
长时间的沉默。
村恐怖至极,在黑暗、狭窄的水泥墙壁里,像昏倒一样颓然坐到地上。我往里面一看,只见他面容憔悴,整个身子小得像个孩子,显得十分可怜。
然而,我的深仇大恨是不会因为这些而消除的。我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我弄清川村并没昏迷,便从视孔里对他说话。我把在墓中苏醒以来的种种悲哀、仇恨、痛苦、烦恼统统对他叙了一遍。
川村肯定在听着,但是他毫无反应。他已无力对我这离奇的故事感到惊异。对什么样的刺激他都麻木不仁了。
“我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终于又要同仇敌瑙璃子结婚了。再过十来天,我就要做她的新郎了。川村君,你怎样看这次结婚?你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将你推进绝望的最底层的一个手段吗?如果那样认为,你可就太天真了。我嘛,我是为了向那个卖淫妇复仇才结婚的。是为了让她尝一尝我所受过的地狱之苦,而后再宰掉她,才同她结婚的。啊,那是多么可怕的婚礼啊,你能想象得出来吗?”
我结束了长长的故事,凝视着川村。他还是那副样子,一面浑身颤抖,一面用蚊子般的声音嘟味道:“卑鄙,卑鄙。”
“对瑙璃子的处罚要放在后面欣赏,现在先从你开刀。我要让你尝一尝我在墓中五天时间所受过的同样分量的痛苦和恐怖是什么味道。来,站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听了我的话,川村像听到命令一样霍地站了起来。接着,他摇着乱蓬蓬的头,自暴自弃、令人害怕地哈哈大笑。
“那么,你是打算从那窗户里开枪,还是关上窗户把我闷死?或者是这样把我扔下,让我活活饿死?哈哈哈哈哈,虽很遗憾,可我毫不畏惧。我豁出去啦。与其是让警察把我送上绞刑架,不如被你杀死。那样在九泉之下还能够同心爱的瑙璃子在一起呢。”
“住口!你是吓昏了吧。我的复仇可没那么简单。你能不声不响、平平静静地死吗?
能行吗?”
“能行。”
然而,那不是人的声音,只像是一只落网的可怜的小动物发出的惨叫。他那血红的双眼像是回头望着屠夫手中利斧的公牛的眼睛。
我非常厌恶川村的虚张声势,立即略略地敲了敲门,给机房发出了暗号。忠实的东村等在那儿。
顿时,马达轰鸣,齿轮吱吱作响。水泥殿堂中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