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过徒弟来接过去。老铁头把李得一单独领出屋外,来到一处僻静地儿。老铁头蹲在地上,从腰里掏出烟袋,从土烟袋子里挂了点烟丝搁里头,点上,闷头抽了一大口,说道:“小小医官不瞒你说,咱们威北营已经好多年都没造过甲咯。自打狄大帅去后,咱们就弄不到好铁咯,没有好铁,自然打不出好甲。”
李得一看着老铁头的模样,觉得他话没说完,还藏了一半没说出来,接话道:“咱们威北营现在不是有铁矿了么?咋还炼不出好铁来?”老铁头抽了口烟袋,嘴里吐着烟,说道:“小小医官,咱们发现的这处铁苗也就凑付使吧,修个刀枪还凑合。这新炼出来的铁太杂,实在打不出好钢来,根本就不能用来造甲。就算是勉强造出来,也是一捅就烂的货色,给弟兄们穿这样的甲去与人厮杀,那不是害人么?再者说了,不光没好铁,你瞅瞅咱这刀甲营,算上老汉我,统共才四个铁匠。即便将来有了足够的好铁,要给全营造甲,累死我们四个也造不过来。”
“俺看你们不是还有二十多个徒弟么?怎么?这些徒弟都帮不上忙?”
“他们?他们还差得早呢,也就干干抡大锤的力气活还行,小锤都抡不上。”
听了这话,李得一也没了动静。这里面涉及到铁匠这个行业的潜规则,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些老铁匠在教导徒弟的时候,头十年根本不教你真本事,就是天天抡大铁锤锻炼力气。等到了第十一个年头,觉得这么些年你这当徒弟的都熬下来了,是块材料,才会开始教你抡小锤。铁匠在锻打时,需要两人,老师父一手执铁钳,钳住铁块,另一手使一把小锤锻打。铁匠师父在这块铁料某处使小锤敲出痕来,接着就该徒弟抡大锤,出力锻打成型。这个活很费力气,一天大锤轮下来,任你是铁打的好汉,也得歇三歇。有句老话叫,人间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这些老铁匠把着手艺不肯随意传给徒弟,一方面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另一方面也是磨徒弟。然而即便熬过头一个十年,真要教你本事了,师父也不会真把一身本事尽然都传给你。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和行业地位,师父一般都会留下两招秘诀不教,宁肯随着自己埋入土中,也不肯传给徒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铁匠虽然能吃饱饭,可其实还是贱籍,生活朝不保夕,为了保住自己活命的手艺,很多老铁匠最终都选择了带着自己的绝艺入土。
点点头,李得一感慨道:“怨不得俺前些天怎么打也打不出一块好甲来,原来是咱们的铁不行。”
老铁头听了这话,一口烟没吸到地儿,给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呛得连连咳嗽,摸了把老泪道:“小小医官,你那块铁可是咱们仅剩的几块好铁。都是以前那些年舍不得用才留下的,可不是咱们新得的那些。”剩下的半截话,老铁头没说,打不成好钢,自然是您小人家水平不济。
听了这话,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李得一赶紧岔开话头:“咱们还有以前剩下的好铁?都在哪儿呢?俺咋不知道。”老铁头抽完一袋烟,把烟锅子就着地上的石板咔空了,说道:“都在后勤营的库里稳着,轻易舍不得拿出来。小小医官你上次使那块,就是我亲自去取的,最后你把它使哪儿去了?”
李得一张了张嘴,到最后,也没说自己已经把它给“四眼”戴在头背上当护甲了,留下句:“俺去后勤营那儿看看,你先忙吧。”一溜烟跑了。
一路小跑,李得一来到后勤营的库房,迈步就往里走,守门的兵士赶紧过来拦住了,问道:“小小医官,您这是要干啥?这可是库房重地,您”后面的意思很明显了,没事儿不许随便乱进。李得一眼珠子一转,张口说道:“俺奉师父的令来库房看看,看有没有啥东西能跟那洛都城的王松城做做买卖。”有了这么个理由,那兵士就不敢再拦着了,任由李得一迈步进了库房内。
要说威北营这库房,从这里头还真是能看出当年富贵时的影子。东一堆,西一拉的,有不少破烂货,都是当年留下的好东西。被虫子和老鼠啃得到处是洞的烂旌旗,仔细瞅瞅,是上好的织锦造的。看着挺精美的刀鞘,建起来一看,鹿皮的!被打碎得就剩下一半的镶铜亮兜鍪,一看就是哪个大将的祖传宝甲。可惜这种破烂到处是,好东西李得一是一样也没找着。
在库房里转来转去,晃悠了半天,李得一忽然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搁着一支箭矢,模样还有点眼熟。李得一走过去一把拿起来,对着门口的亮光仔细瞅着,身后跟着的那名兵士解释道:“这是四年前突辽人来打咱们定北县城的时候,射来的一支‘爆箭’,可能是坏了,没炸开,当时负责打扫战场的秦老哥就给捡回来了。这箭搁这儿好几年了,咱们也没琢磨出里面的门道来。真不知道当初突辽人是咋做出来的,那爆箭的威力,可真是厉害。”
手里拿着这支坏了的“爆箭”,李得一寻思了一阵,喊了声:“俺有了!”拿着这箭转身就往外跑,身后那负责看守
库房的兵士猝不及防,可哪里追的上他,只能大声在李得一身后喊道:“那是小小医官你拿走的,可不是我弄没的!你回头可得帮我把事儿说清楚咯!”
李得一拿着这支“爆箭”,紧赶慢跑,来到了师父那儿,推门就急匆匆进了屋。孙老医官正在屋里摆弄着那个大沙盘,正打算再细加工一番,一抬头,自己的小徒弟进来了,还带着一脸的喜色。“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说吹来为师听听。”
李得一喜滋滋的答道:“师父,俺有办法了。”
孙老医官近来心情一直不错,他当初收李得一当徒弟,不过是看在李有水当年留下来的香火情分上,对这个山野里长大的小子说实话并不看好。没想到一晃几年过去了,这个小徒弟越来越出息了。虽然现在有些歪了,越来越像他那个三爷爷李有水。可别忘了,孙老医官虽然嘴上不服李有水,心里面可是对他敬佩的紧,不然当年也不会与李有水拜了把子,结义金兰。孙老医官在心中下意识地已经把李得一这个小徒弟看得很重,因此一听他说有主意了,孙老医官立即就来了兴趣。
李得一献宝一样从身后把那支“爆箭”拿了出来,搁到了桌子上。“师父,师哥说硬来咱们没指望,咱们来软的怎么样?用这支‘爆箭’跟王松城的兵马换铁甲来!你说能行么?”
孙老医官一看徒弟拿出来的这箭矢,就知道是突辽人的爆箭,抬起头看着李得一说道:“这支是‘爆箭’不假。自从当年突辽人凭借此箭,只用不到两月的功夫,连破平周朝一十三处大小关隘,震惊天下。从那时起,这天下所有的世家大族,就开始费尽心思,想要弄清楚这‘爆箭’里头的门道,想要摸清它的底细。可咱们手里这支箭是坏的,想要换王松城的铁甲,为师估计很难。”
李得一嘿嘿笑道:“俺可没打算就这么傻乎乎的直接跟王松城换。师父,你看这样成不?”李得一趴到师父耳边细细耳语了一番。
孙老医官初听时直皱眉头,到了后面又变成喜上眉梢,笑骂道:“你这小子,都是哪儿想出来的这些鬼主意。好,就照你说的办。你回头再跟你师哥把主意说说,再听听你师哥的,这事儿为师就交给你们俩去办。”
天黑之后,李得一找到师哥小刘医官,小刘医官此时刚训练完兵士,正在屋中歇息,李得一敲敲门进了屋里。把自己的办法冲师哥一说,小刘医官当即来了兴致,拉着师弟道:“走走,要弄好酒还得去找韩把总,他那儿保管藏着上好的货色。”
李得一跟在师哥后面问道:“师哥,你咋知道韩把总那儿有好酒?”小刘医官偷着笑道:“师父每次一没酒了,就
去找韩把总要。韩把总前些年总往洛都城跑,咱们威北营的后勤粮草也一直是他管着,他可是借着方便,偷着弄了不少好酒来家。”李得一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啊?!平时看着韩把总日子过得那么抠馊的人,他舍得买好酒?那可得花不少钱。”
小刘医官边走边笑着说道:“韩把总不好别的,就好这杯中物。他虽然好酒,可从不多饮,也绝不喝那些低劣的浊酒,只喝上好的美酒,而且每次只饮三盅,一日三次,这些年,咱威北营的日子即便穷到当裤子,他也从没间断过。”
李得一惊讶道:“韩把总连衣裳都舍不得换新的,没想到原来钱都花酒上啦。如今咱们日子宽绰了不少,他却仍不肯换那身旧衣裳,俺还当他是穷日子过惯了,舍不得,原来都拿去买了好酒。”俩人一路找到韩把总的住处,进屋把主意一说,韩把总当即就垮了脸,把头摇的那叫一个干脆。任凭小刘医官好话说尽,就是不肯把自己藏的美酒拿出来。
咬了咬牙,李得一拉住韩把总的胳臂说道:“韩把总,待两日后那王松城的人马来了,他们的首领肯定穿着一身最好的精钢明光铠,比寻常兵士的肯定强出不少。等得手之后,俺做主,把这套宝甲送给你,你看咋样?”韩把总一听这话,也不再言语了,低头琢磨了一阵,一咬牙道:“好,他酿的,好酒能买,好甲可是有钱也没地儿买,这买卖俺老韩干了!”说完,韩把总伸手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拿出把铁钥匙来。
李得一瞅的仔细,韩把总嘴上答应得痛快,可拿钥匙的手却一直在抖。
“你俩扭过头去,不许看,也不许跟进来,不然这事儿就算完了!”韩把总打开自己的秘密小酒窖时,仍不忘回头嘱咐了一通。
韩把总搬出一坛好酒,李得一摇摇头,韩把总咬着牙又搬出一坛,李得一仍然摇头。搬到第三坛,韩把总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外掏了。李得一张嘴劝道:“韩把总,你拿出越多的美酒,两天后咱们能弄到越多的精钢明光铠,这可是一锤子买卖。要是错过了这回,再想弄点钢甲来,还不知道要多久以后,你可得想好咯。”
咬着牙又琢磨了半天,韩把总哀叹一声:“老韩我今天算栽你手里咯。罢了罢了,我也豁出去了,不就是酒么!有了这些铠甲,咱们哪儿还能弄不来好酒!”说着,抬起身又摸索出铁钥匙,打开了秘密小酒窖的门。
李得一在后面分明听到韩把总不停地小声嘀咕着:“有好甲才能打胜仗,打了胜仗才能有钱买好酒。好酒可换不来好甲,好酒换不来”李得一无奈地与师哥对视了一眼,俩人都费了老大劲儿,才憋住了没笑出声。
好酒有了,又去王壮彪那里让他事先开始准备上好的席面。王壮彪可就痛快多了,李得一把自己的主意一说,王壮彪把大肚皮拍的山响,二话没说,直接就答应了。当即就把从突辽人那儿抢来的肉牛拉出来一头,说等后天宴席就使它了,弄个全牛宴。
隔了一天,王松城派来的骁骑卫,一路护送着钱粮,就踏入了威北营的地界。到了这儿,骁骑卫,人人都紧张了起来,开始小心戒备着。毕竟威北营是有前科的,上次就敢当面明着撕毁朝廷的圣旨直接动手开打,这次保不准也在哪儿埋伏着呢。
没走多久,果然遇到了威北营的人马。只见威北营今天是旌旗招展,人马齐整,端得是列出了堂堂之阵。
这次王松城派来的人马,也不愧是他的精锐老底子,见此情景,迅速反应过来,直接摆出一副迎敌的阵势,缓缓压了上去。
第八十章 请客吃饭()
威北营这次,领兵前来的却不是小刘医官了,孙老医官和李把总两位亲自领军前来。李把总眼见着对面列好了阵势缓缓压了过来,却浑不在意,轻轻一磕马腹,骑着马慢慢来到了阵前。
“各位远来辛苦,天已经晌午了,都还没吃晌饭吧?我威北营已经在前面备好了酒菜,还请各位赏光。”李把总满面堆笑,一脸和气地拱手说道。这种笑脸相迎的事情,还是找上了年纪的人来比较合适,岁数大了,血气就衰弱了,即便遇到什么难堪的事,忍忍也就过去了。年轻人血气方刚,万一话不投机,再打起来,可就坏菜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把总满面善意,骁骑卫的首领自然不好一上来直接就放狠话,但骁骑卫的头领还是谢绝了带着部下进城饮酒,只推说要赶紧交接兵士和粮草,他还要急着回去复命。谁料李把总笑呵呵接话道:“不急不急,既然不肯进城,便在此处饮宴也是无妨,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厨子都一起带来了。”
这话一出口,骁骑卫的指挥脑子里就琢磨过味儿来了:这显然是料定我不肯进城,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啊,且待我试探他一番。这骁骑卫的指挥没接这话茬,直奔主题道:“钱粮我已带来,就在后面的大车上,这位李把总可以派人前去验看。还请把我家主公的兵丁带出来让我们查点一番。”这位也是要面子的人,绝口不提“俘虏”二字。
哪知李把总不依不饶道:“远来是客,这些事交给手下人去做就好了。酒席早已备好,这位将军,咱们尽快入席吧,酒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请,请”李把总边说,便把马催到与那指挥并列,然后一再把人往扎好的营帐里让。
后面孙老医官见李把总有些不顺,就把手悄悄伸到了身后,握了三次拳。后面藏在兵士中的李得一见了,对着身边的兵士小声说了一番,阵中几个传令的兵士开始四处跑动起来。
营里正在烤肉的王壮彪接到命令,马上拿出一把特大号的蒲扇,开始猛扇起来。这火霎时就旺了起来,摸了香料的烤肉紧接着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那香味顺着秋日的西北风就飘向了骁骑卫这边。
与此同时,接到命令的威北营的兵士带着那些俘虏也走了出来。他们身上的兵服早被威北营拔了,每人只穿着一身单衣,好在威北营还挺厚道,把那些去年冬天穿碎了的那些破毛毡子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块,让他们披在身上挡风。
这群俘虏一出现,马上就引起了骁骑卫的主意,没办法,实在是太显眼了。
深秋,空中刮着一阵阵凌冽的西北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漫天飘洒。四千身穿单衣,身上披着深灰色破毛毡子的兵士忽然出现在一万多人中间,这时正好有一阵秋风呼啸而过,卷起他们身上的毛毡子,迎风舞动。这场面,哪里是四千兵士,明明是四千身批装bi必备披风的大侠。
这群俘虏一出现,威北营的兵士都憋得满脸通红,乐的。骁骑卫的人也憋得满脸通红,臊的。
李把总这时又凑上来,笑眯眯地说道:“你看,人都给你带来了。让手下人慢慢查验去吧,咱们先吃晌饭,今天可是上好的牛肉,都是从突辽人那里抢来的上好肉牛,肥嫩无比,还有鲜美多汁的烤羊肉!”李把总又一次发出了邀请。骁骑卫的指挥刚才就闻着烤羊肉的香味儿了,这会儿一听还有牛肉,就偷着咽了口唾沫。却依然嘴硬道:“不必了,在下有公务在身,此行乃是奉了主公的军令而来,不敢在外饮宴。还请多多见谅。”可惜他说话的时候,因为偷着咽唾沫,喉结动的厉害。
李把总早看见他偷着咽下去了一口唾沫,心道:“我让你馋犟,老话说得好——馋犟,馋犟,裹不住三让。我就不信你能忍得住!关内可轻易吃不到牛肉。”李把总看着不使出撒手锏是不行了,悄悄挥了挥手,让手下兵士小跑着递过来一个小布包。
李把总把这布包拿在手里,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