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太后转向王娡,道:“皇后一贯性子温和,哀家这次倒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王娡难以置信,只觉得太后话中有话。
此前太后对自己多是疼惜,从未说过这般的话。此次倒很有些故意给她难堪的样子了。
王娡心中惴惴不安,只觉得和大长秋的事情有关,想来太后也不是傻子,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眼下倒也不容许她思考那样多,王娡仔细斟酌了言辞,方才慢慢道:“有错不罚自然不妥。只是臣妾实在是不知道莫言少使有心还是无意,也不能妄作定论。依照臣妾的意思,不如先将莫言少使禁足,等待查明真相再做打算。”。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哀家说的果真没有错,你还是个八面玲珑的,谁也不得罪是不是?”。
王娡恳切道:“太后若是对臣妾不满,臣妾自当承受。只是臣妾到底年纪小,没经过大事,有些事情难免拿捏不住方寸,还请太后指点。”。
一席话说得太后面色稍缓,只是眉目之间仍旧有隐隐的怒气:“那好,依照哀家的意思,自当将她关进贞女楼,终身幽禁。”。
王娡微微松了一口气,好赖还留了她一条性命,也算是权宜之计。
正要开口,却看见一直站在树下的容芷冲她使了一个眼色,便觉得事有蹊跷。
只得按耐住道:“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一切都按照太后的意思来。”。
却是莫言明月开口了,她已然收敛起先前梨花带雨的神色,脸上又是往日里有几分傲气的神情,静静道:“太后若是执意要为难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只是臣妾虽然读书不比中原女子多,也是晓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一句话的。如今臣妾便就是这样的境地,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便罢了。臣妾只求能见一面皇上,陈述自己的冤屈。”。
王娡越听她的话越觉得不妥当,只是隔得远不能伸手去阻止她。
果然,太后闻言也登时面色煞白,口气比之先前更为严厉:“你的意思,是哀家有心冤枉你了?当真是半分规矩也不懂吗?”。
莫言明月淡淡一笑,道:“太后何必着急?臣妾怎么敢指责太后?臣妾的意思,不过是说臣妾身有冤屈,至于这冤屈是谁给的,臣妾可没有明指。”。
王娡看她有意无意看着姁儿,心中一阵焦急,不知道她还要做出什么文章来。
只得上前道:“如今确实是妹妹做错了事情,接受惩罚也是理所应当。妹妹不要因为生气就随意出言,中伤他人,得不偿失。”。
莫言明月深深看她一眼,淡淡笑道:“王美人真真是个作和事佬的好手。只可惜,自己还蒙在鼓里呢,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呢。”。
王娡听她似乎有嘲笑之意,接着想起容芷的眼神,心下更是有几分不安。
太后却不愿意给她多说话的机会,只冷冷对着身边的两个年长的宫女道:“还愣在哀家左右做什么?还不快去将她带去贞女楼?”。
莫言明月却轻轻一甩手,昂着头,如同一只凤凰一般,淡然道:“不劳烦姑姑们动手,臣妾自己会走。”。
数日之后,便是一个大雪天。容芷一早起来给飞羽殿里笼上了暖香,笑道:“瑞雪兆丰年,也不算太坏。”。
王娡披着一件银灰色鼠皮毛褂子,坐在炉火边执了一本书静静翻阅,闻言抬起脸来笑道:“只是当真冻得慌,出去走一趟眉毛耳朵都要掉了。”。
主仆几人正在谈笑,就听见义忠过来道是温良人来了。
王娡站起身来,微微一笑:“她来得正好,我有许多话要问她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虎毒不食子()
姁儿想来是坐轿子来的,饶是这样,也还是动的双颊红扑扑的,身上套着一件天水碧色的大毛氅子,越发显得整个人如同寒冬腊月的一枝梅花,清丽脱俗。
她见了王娡,笑着走过来:“姐姐好心思,这样冷的天气还在这里读书呢?妹妹可是冷的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王娡微笑平和,随手指一指膝边一个牡丹弹花的坐枕:“来了就坐下来吧,站着也不嫌累得慌。”。
姁儿欢欢喜喜坐了下来,仰着脸道:“这天气当真是能冻死个人,去年怎么不见这么冷?”。
容芷送了刚沏好的茶水上来,陪笑道:“今日还好些呢,下雪不冷化雪冷,过几日天晴了雪化了,那才真真是冷。”。
王娡挥一挥手,让容芷下去。
容芷微微有些诧异,从来王娡和人交谈都是不避她的,今日倒是不大一样。
姁儿却还没有注意到这许多,双手捧着那茶盏,仔细嗅了一嗅道:“上好的雪顶含翠,姐姐好福气。”。
王娡也不答言,慢慢将书放在一旁的石几上,淡淡道:“今日怎么不见你抱着然海过来?那一日回去可请太医看过了?”。
提到然海,姁儿便面有苦涩:“姐姐莫要再说了,那一日的事情我想起来还后怕。幸好太医看了,说是冬日里衣服穿得多才无大碍,若是在夏天非得伤筋动骨呢。”。
王娡点一点头:“既然这样就好,你身为母亲,也必定是受足了惊吓。”。
姁儿忙不迭道:“姐姐说的是,这几日我偶尔想起那一日情景,还觉得浑身冒冷汗呢。那莫言明月当真心狠,这样大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王娡嘴角漫出淡淡的一点笑意:“莫言明月的确心狠,只是这心狠,和有些人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姁儿听她话里有话,不禁好奇,放下茶盏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还有人在其中作梗?”。
王娡淡然一笑:“我哪里是针对这件事情呢?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你不要多想,好生品茶才是。”。
她转动着自己手臂上一串浓绿的翡翠玛瑙雕金花镯子,那镯子水头极好,在阳光下如同溪水中的青苔一般,波光流动。
王娡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如今冬日里天气寒,然海又小,我嘱咐青寒她们做了些棉麻的垫子,你回去给然海搁在襁褓里头,记着别忘了。”。
棉麻粗糙,寻常大人用着都觉得难受的慌,更是从来没有给婴孩用过的先例。
且宫中多的是各色绫罗绸缎,哪里能让棉麻登上大雅之堂呢?
姁儿闻言,面色便是有些难堪,勉强笑道:“姐姐好意,只是这棉麻粗糙,怎么能给然海用呢?”。
王娡笑意越发高深,手指轻巧拨弄着那串珠子:“你也知道棉麻粗糙?我竟是不知道,只瞧着那一日然海襁褓里有这个,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你这样藏着给自己孩子用。”。
姁儿听完她这番话,登时面色雪白,手中的茶盏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淅淅沥沥一地的茶水。
守在外面的容芷和青寒听得不好,慌忙走进来,见到这样的情景也不禁有些慌乱:“温良人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失手摔了茶盏?可烫到哪里了?”。
王娡淡然道:“不是什么大事,茶水也是温的,你们不必紧张,将碎片扫出去就是。”。
容芷和青寒取来簸箕,小心翼翼将碎片清扫干净,见王娡目光淡然,这才放心退了下去。
见到人都走了,王娡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姁儿:“我不过平白说一句,你怎么吓得茶盏都掉了?”。
姁儿抬起脸来,眼中已是微微闪烁着几点泪光:“妹妹不敢隐瞒姐姐,请姐姐饶了妹妹这一遭罢。”。
王娡轻轻一笑:“你倒应承得爽快。”她蹲下身子,平视着姁儿的双眸,那双柔美的眼眸此刻尽是惊慌之色:“只是有一桩事情我不明白,你和莫言明月虽有冤仇,只是到底不曾真正害过对方性命,今日看来,你倒是非得取走她的性命才罢休了?”。
姁儿眼泪滚滚而下,映着她白皙如玉的脸更是楚楚动人:“我不过是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娡倏然站起身来:“猪油蒙了心?你这话说的轻巧!什么样的母亲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将自己的亲生孩子推出去受罪?你哪有一点为人母的样子?然海是你的亲生孩子!你这样蛇蝎心肠的,怕是往后推几百年也找不出来一个!谁教给你的这些下贱法子?若是我将此事禀告给皇上太后,在贞女楼的只怕就是你了!”。
姁儿抬起袖子擦一擦眼泪,声音微弱:“姐姐为何觉得妹妹如此蛇蝎心肠?然海是我身上掉下来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我呢?之所以在襁褓里塞了棉麻,我正是当心他有个好歹啊!只是姐姐今日站在这里指责我,哪里知道我心底的害怕和怨恨?那一日万静田的事情,姐姐虽然有意瞒着我,只是我也不是无知,桩桩件件都指着我来的,还都是莫言明月下的狠手。我今日用这件事冤枉她一次怎么了?皇上爱惜她的容貌,犯了这么多过错都不和她追究,我不能不为自己争一争啊!”。
王娡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咬牙切齿道:“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人?你当真以为皇上屡屡纵容她,姑息她,只是为了她的容貌?宫中从来不缺的便是美貌的女子,皇上肯为她一个人破例?实话告诉你,只要莫言明月一日有着西京的身份,你就一日动不得她!太后也没有用,如今太后只是将她拘禁着,留她一条性命,皇上才睁一只眼一只眼。若是哪一日太后心血来潮要取她性命,你且看看皇上答不答应!”。
姁儿被她斥责的愣住了,良久垂头丧气:“难不成我豁出去自己的孩子,还救不了我们母子的性命?就因为她是西域人,皇上就能任由她颠倒是非黑白?”。
王娡轻轻啐了一口:“你说的不错,就是因为她是西域人,若是她在中原有个三长两短,西域必然借机生事。你这一次为了陷害她,不惜怂恿着她抱着然海到湿滑泥泞的地方去走,实在是愚蠢至极,你下一次就是给一把刀让她将然海剁了,皇上也最多是将她拘禁起来,绝对不会取她的性命!皇子如何?妃嫔又如何?一个没有了还有下一个,只是西京重地,皇上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一个女子和中原和长安兵戎相见?”。
姁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默默流泪不语。
王娡深恨她做事莽撞,心肠歹毒,只是到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了。
她扶着姁儿起来,道:“事已至此,你再流泪也于事无补。幸而知道你这件事情的,唯有我和容芷,那一日若不是她点醒,我还注意不到襁褓上面去。此次事情便就这样翻篇了,这些月来你越发行事冲动莽撞,若是再不听劝告,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了。你自己好生多思己过罢。“。
姁儿拭干眼泪,颤颤巍巍站起来,凝视着王娡:“那姐姐肯为我保守这次的秘密么?”。
王娡长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千,良久才慢慢道:“你既然还肯唤我一声姐姐,我也无谓把你逼上绝路。只是再不可有这样的事情了,为了自保当然是可以的,只是也要看清楚前路才能下手,否则拉不到敌人,还将自己葬送了。”。
姁儿用力点一点头,勉强道:“这个时辰,怕是然海也快要醒了。他不久就要被送去太傅那里了,妹妹先回去多陪伴他。”。
王娡长长叹息一声,想到他们不久之后母子分离也是心下不忍,只得道:“你先好生陪陪他罢,日后你们母子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眼见得姁儿走远了,容芷才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在王娡身边:“娘娘就打算这样放过温良人了?”。
王娡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有些虚无缥缈:“不然我还能怎样做呢?即便你再三劝我向太后或者皇上检举此事,我到底也是狠不下心来。终究,姁儿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啊。”。
容芷了然,轻轻拍一拍王娡的手臂:“娘娘自己有了打算,奴婢也必然会听从娘娘的,只盼着,温良人此次能够多思己过,日后不要在这样做了就是。”。
王娡点一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道:“那徐尽欢进宫也有了几日了,皇上是怎么个意思?难道当真要这般悄无声息的收在宫里么?好不好,也该给个名分才是。”。
容芷微微有些为难的神色,道:“据奴婢这几天打听来的消息,皇上倒是对那个徐姑娘喜欢得紧呢。”。
王娡轻轻一笑:“这还用得着你去打听?只看看皇上这几日都歇在哪里不就知道了?且不说别的,长公主这桩事情办得倒是妥妥贴贴,合乎皇上心意。昨日伍旭之跟义勇说了,皇上将城南那一块良田都划归到了长公主府下,可不就是在嘉赏她办事得力么?“。
容芷应了一声,复又问道:“伍旭之也算是给咱们飞羽殿办了不少事情了,奴婢们瞧着这个人也还算可靠,娘娘要不要找个机会提拔他?毕竟位子高了,有些事情也好办些。“。
王娡摇一摇头:“这件事情暂时急不得。我前几日才和皇上说了给大长秋指婚一事,若是此刻再提起伍旭之的事情,难免会让皇上心里有个疑影儿。最要紧的,是太后那边的意思。前几日你陪在我身边,也该感觉到了太后对我颇有微词。“。
容芷点一点头:“奴婢知道了,那么此事暂且不急,先按捺着日后再商议。“。
王娡长长叹一口气:“今天日头还早,有些事情也不能再拖下去,你陪我去往长信宫走一趟拜会太后,若是有什么误解矛盾,早日化解了也是好的。”。
容芷喏了一声,道:“那奴婢去包些太后爱吃的点心,这个时节去若是礼物送的贵重了反而适得其反。”。
王娡轻轻点一点头:“到底是你心思细致,快去吧。”。
等到容芷包好了点心,便是快要正午的时候了。雪早已经停了下来,此刻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宫中的亭台楼阁之中,分外好看,流金溢彩。
王娡身孕越发笨重,饶是她有心想多走动,只是身子也不允许了,因此只得坐了轿子去。
到了长信宫门口,王娡由着容芷搀扶着自己,小心翼翼从轿子上下来,对着守在门口的一个年岁颇大的宫女道:“劳烦姑姑进去通报一声太后娘娘,就说飞羽殿的王娡来看望太后娘娘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仁得仁()
邓铭庭如今算是她的人了,一切皆是以飞羽殿为优先,因此得了王娡的话,极快地便赶过来了。
彼时王娡正端着一碗温热的羊奶哄劝着烟雨喝下去,烟雨逐渐长大了,倒是很有些自己的心思。连带着青寒容芷都笑着道:“平阳公主这么小气性就这样大,日后必然是女中豪杰。”。
王娡笑着用手边的白花手帕给烟雨仔细拭去嘴边的奶渍,柔和道:“烟雨身为公主,只要稳稳当当长大就好了,何必要求这么多呢?”。
义勇轻轻走进来,笑着道:“邓太医来了,娘娘可要立刻见他?”。
王娡意味深长的笑一笑,对着青寒道:“你瞧我抱着烟雨不方便,你去将他领进来就是。”。
话一说出来,飞羽殿里面的人都笑了。青寒大是不好意思,嘟哝着往门口去了。
邓铭庭还是那般严禁恭敬的神色,王娡认识他这样久,从未见过他有慌乱的时候,似乎无论什么事情皆是淡然的,这一点即便是皇上偶尔也做不到,身为男子,实在是极难得可贵的品质了。
王娡含笑对容芷道:“邓太医似乎爱喝青竹茶,你去泡一碗过来,记得多加些菊花在里头,清凉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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