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茫俊薄
王娡低头摸一摸小腹,声音温柔:“长公主的关切臣妾记在心里,只是臣妾平日里在自己宫中待着也是无趣,倒不如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来的好。长公主下次若是有意,臣妾也可以让温良人把小殿下抱过来,孩子们在一处久了,将来情谊必定深厚。”。
她以然海作饵,不怕长公主不来。
果然长公主双眸有一瞬间的亮起,声音也更加亲厚:“既然王美人这样说了,那孤和温良人日后也该时时来陪伴王美人才是。”。
王娡掩唇而笑:“长公主客气,哪里敢奢求陪伴呢,不过是但求长公主不嫌弃臣妾愚钝,给长公主解闷才是。”。
二人客气推让一番,皇后却是不知所以然的,只是含着宁静的笑意:“你二人倒是多礼,连带着本宫看着也累。不如都好生坐下来喝茶水吃果子罢。”。
王娡方才盘腿坐下,将裱子整理好,看着面前青石小几上精致的各色吃食,赞叹道:“皇后姐姐这里的吃食,素来是宫中一绝,臣妾自己宫中那些蠢笨的厨子,若是有姐姐这里的一般伶俐就好了。”
长公主闻言就笑起来:“王美人也是过谦了,这宫中谁不知道王美人身份贵重,如今可只有咱们才知道呢,可怜王美人连个可心的点心都吃不到。”。
王娡云淡风轻地一笑:“长公主当真风趣,臣妾再怎样,也断断不敢和皇后姐姐相比较的,云泥之别,臣妾可不能不自量力。”。
皇后亲自拣起一块样子精巧的梅花酥,却也不急着给王娡,只是含笑取过面前的一个白玉小碗,在里面注满了牛乳茶,用小银勺子舀了一勺蜂蜜搁在里头,继续用铜吊子含着文火煨着。
等到牛乳茶微微翻滚起来,才卷起袖子,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腕来,轻轻一抖,将那块梅花酥放在牛乳茶中。
接着又等了片刻,等到梅花酥化在那牛乳茶中,方才亲自捧给王娡:“妹妹也尝尝,可有什么妙处?”。
王娡恭恭敬敬接过来,还未入口便是芬芳扑鼻,色泽白如莹玉,中间一点梅红点缀,即便摆在那里也是上好的摆饰一般。她不禁笑道:“还未入口,已知色香俱全。”。
说罢伸手拿起一枚五瓣梅花捻子,轻轻搅拌才舀起一口入喉。微微有些烫,在这样有些寒意的冬日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味道清甜,有梅花的满树寒香,却又不过分浓郁,只是觉得妙不可言一般。
皇后见她吃得出神,便笑道:“妹妹可别光顾着吃,也该和我说说好在哪里才是。”。
王娡面色便有些红,放下捻子道:“姐姐真是,见妹妹失态还不足,还非得妹妹说出好在哪里呢。妹妹一心向食,哪里还顾得上说些什么呢?“。
一番话说的二人都笑起来,长公主似是无意地用葱白的手指拈起一块白玉霜方酥,笑着道:“王美人说话这样周全,皇后姐姐必定是极喜欢妹妹的了。如今大长秋姑姑不能日日夜夜陪伴皇后娘娘,王美人倒是极好。“。
她说起大长秋,王娡便有些念起来渠允来,低低叹了一句:“如今大长秋有了好归宿,也是比什么都好,只要日日进宫当值经心就好了。”。
皇后也似乎有些想念她,道:“如今我倒是极力吩咐下人们不给她安排当值,新婚燕尔,总得要过上几个月才好。”。
王娡点一点头:“都是女子,彼此最是明白不过的了。”。
长公主原先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便带了几分笑意,道:“孤知道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没个可心人说说话,因此特意给皇后娘娘带了人来呢,娘娘可不要觉得孤冒昧才好。”。
说罢牵过一人上来。王娡定睛一看,正是先前立在帷幔后面的女子。
进来时以为是个普通宫女,倒也未曾留意,如今一看,竟是很有几分姿色。
且贵在不俗不艳,温柔婉约,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王娡只搅拌着梅花酥,也不开口,冷眼看着长公主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是孤府上的人,唤做徐尽欢。自小没了父母,孤看着她可怜便收养了,如今给皇后娘娘作个侍女倒是合适。”。
王娡心中冷笑,什么侍女呢?长公主费尽心机,一早将她养在身边,如今珍而重之带进宫来,哪里是来让她给皇后做侍女的?只怕是给皇上准备的才是。
皇后虽然温柔良善,却也不傻,知道长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时之间便有些为难。
长公主打量着那名叫徐尽欢的女子,似乎是看一件珍贵的瓷器一般,笑着道:“皇后娘娘莫不是嫌弃尽欢粗笨,因此不入眼?”。
王娡心中几乎心疼起皇后来。身为皇上的妻子,她自然不愿意后宫又添新人。
只是身为皇后,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拒绝。
素来都知道皇上与长公主姐弟情深,若是长公主来日在皇上面前诋毁一两句,皇后连为自己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这里,王娡便决定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她将梅花酥放到一边,笑着道:“长公主当真是有心了,只是本宫看着这名姑娘这样美貌,收作宫女岂不可惜?倒不如在御花园中来的得体大方呢。”。
她话说的隐晦,长公主却是登时明白了她意思。
皇后此刻也转圜了过来,虽然面色仍旧微微有些苍白,只是到底语气仪态得体起来:“长公主说笑了,诚如妹妹所说,这样美丽的女子怎能让本宫收作宫女?岂不是暴殄天物?倒不如由长公主开口,敬献给皇上,也是一桩美事。”。
王娡看见皇后虽然面上还算镇定,只是收在云袖之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知道她内心必然是不情愿的。
只是即使贵如皇后,又能怎样呢?不过皆是皇上一心一念,转瞬之间的欢喜荣辱罢了。
长公主见皇后也点头应允,不禁笑意更深,牵了那女子过来,敦促道:“还不快来谢过皇后娘娘和王美人?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像什么话?”。
那女子闻言,虽然仍旧是含羞带怯的,只是倒也落落大方:“奴婢给皇后娘娘,王美人请安。皇后娘娘,王美人万福金安。”。
王娡看着她如同白玉一般秀美的脸庞,微微有些失神。
徐尽欢,当真是个好名字。
人生得意之时,须得尽情欢愉,哪里管的上来日呢?
第一百六十章 欲加之罪()
见到此行目的达成,长公主倒也利落,当下站起身来,笑着道:“既然这样,孤也去看看皇弟,就不叨扰皇后娘娘与王美人了。”。
皇后还是有些失神,倒是王娡站起来与她见了平礼,方才让宫女好生送她出去。
回身见皇后垂着眼睛看着桌子上白烟袅袅的销金兽香炉,王娡心中不禁悲叹一声。
轻轻走过去握住皇后的手,那手心冰凉,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温度。
皇后勉强笑了一下,道:“如今冬日里爱出神,竟是失了分寸。”。
王娡声音轻柔:“姐姐不必在我面前隐瞒,我的心和姐姐是一样的。”。
皇后见她如此说,只得长叹一声:“我并不是悍妒无知,只是心里不知怎么总是不痛快的。这名女子虽然生的好模样,只是身份家世一概未可知。”。
王娡轻轻一笑,道:“生的好模样就好了,哪里管的上这些呢。姐姐自己想想,这次入宫的五个妹妹,没有特别出挑的,莫言明月还是个能惹事的。贾含之便是长公主走的第一步棋,只是可惜没有走好,那么长公主怎能不心急?补棋自然是应该的了。”。
皇后叹一口气,目光中尽是不解:“我不能明白的是,她已是长公主之尊,为何还要费尽心机?”。
王娡轻轻替她撩起碎发,淡淡道:“人心不足,都是忐忑的。能多几个棋子,未尝不是好事。姐姐以为这就算完了么?只怕来日里野心还大着呢。”。
皇后不解道:“妹妹这话说的是…。。”。
王娡嫣然一笑:“姐姐仔细想想,长公主和妹妹一样生为人母,最操心的是什么?”。
皇后轻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娇儿?”。
王娡微笑着道:“姐姐聪慧,怎么会不明白妹妹的意思?只看她这几日和姁儿走得近,我也能猜出一二了。”。
皇后眉头紧皱:“然海不过几个月大,娇儿也还不会说话,这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太早了些。”。
王娡轻轻吐出一口气,眸子亮如星子:“这便是长公主的神机妙算了。咱们也不能苛责她,毕竟是做人母亲的人,哪有不为自己的儿女考量的?”。
皇后手指轻轻蜷缩在一起,道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就是了。”。
王娡笑吟吟斟满一杯茶水,道:“可怜天下慈母心才是呢,男子可从未考量过这许多啊。”。
皇后回过神来,有些犹豫不安,道:“你既然知道她这份心思,你自己也要当心才是。为利而聚者,利尽则散。这个道理你要好生记牢了。”。
王娡微微一笑,反手握住皇后的手:“姐姐为我好的心思,我全都知道,只劝姐姐一句,姐姐切莫为我操心,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来日方长,道阻且长。”。
皇后闻言,轻轻低下头去,她的侧脸是很好看的,细腻温和,让人望过去如同盛夏的荷花,连带着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王娡正携了皇后的手,欲和她细细说几句,就看见原先守在外头的容芷走了进来,脸上有些许惊慌之色。
她是宫中经久的老姑姑了,若是有什么事情能让她也惊慌起来,只怕不是小事情,这是王娡早就知道了的。
因此她放下手里的茶盏,静静道:“无论什么事情,你慢慢说来就是。”。
容芷平缓了语气,道:“奴婢无意惊扰娘娘,只是温良人和莫言少使在御花园起了争执,惊动了太后娘娘。”。
她话说的简捷,王娡却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样的事情能够惊动太后?且事关两个最是敏感不过的人,王娡几乎立刻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皇后也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来对王娡道:“我陪你去走一遭,你妹妹也在那里,你不能不去啊。”。
王娡点一点头,极力稳定心神:“劳烦姐姐陪我走这一遭了,只是惊动了太后娘娘,你我二人不出面恐怕不能服众。”。
当下话也不多说,只匆匆吩咐取了轿子来,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御花园。
这几日残雪未尽,御花园还比别的地方更寒冷。一群人站在一株白梅花下,身上皆是各色鲜艳的披风,看上去倒是如同另一簇花儿似的,好看的紧。
王娡和皇后小心下了轿子,路上湿滑,王娡小心搀扶了皇后,二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
原是寒冷的天气,妃嫔们大多躲在自己宫中懒怠出来。如今却都是到齐了一般,静静站在那里。
王娡和皇后看见太后也站在一旁,慌忙俯身行礼:“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天气寒冷,太后娘娘怎么出来了?”。
太后还病着,脸上两坨虚浮的嫣红,咳嗽了几声才道:“有人要谋害哀家的皇孙,哀家也要坐视不理吗?”。
王娡听闻谋害皇孙,几乎如同五雷轰顶,赶紧去看一旁站着的姁儿,只见她大毛衣服里还裹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脸上皆是泪痕,身体也还在发抖。
王娡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姁儿伸手指着站在一旁的莫言明月:“姐姐,便是她存心要害我的孩儿。”。
王娡看向莫言明月,她也没了平时骄矜的样子,想来是太后在面前,不敢放肆,只是低着头静静垂泪。
姁儿哭着说一句停一句,王娡好半天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是今日姁儿见天气难得放晴,带了然海来御花园玩。
却是不想碰见了来此采摘红梅花瓣酿酒的莫言明月,姁儿不好意思视而不见,也只得和她寒暄几句。
其间莫言明月说是想抱抱然海,姁儿不知如何推脱,只能将孩子递了过去。
哪里知道莫言明月抱了孩子四处走动,一时间积雪未消,脚下打滑,生生将孩子摔了出去。
王娡闻言,心中立时揪紧了。且不说地上皆是残雪污秽,然海才多大,摔一下还不知道摔出什么样子来。
她也顾不上责备莫言明月,只是拉着姁儿道:“摔成什么样子了?可找太医来看了?”。
姁儿摇一摇头:“事出突然,未曾来得及找太医。只是冬日里襁褓厚,也是万幸。妹妹当真被吓得不轻,只能拉了莫言少使不知如何是好。我与莫言少使无冤无仇,怎么能对我的孩子这般狠心?”。
王娡听得奇怪,道:“听你所言,似乎莫言妹妹也是不小心,怎能说她她是有意为之?”。
莫言明月听到这话,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脸来不顾满脸泪痕风干了一半,道:“王美人明鉴,臣妾是真心喜爱小殿下,才恳求温良人给臣妾抱一抱啊。哪里知道今日地滑,出了这样的事情?”。
王娡还没有开口,就见一直站立在一旁的太后淡淡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你自己心里清楚。哀家从来不是有错不罚的人,前番你几次犯下大错,哀家顾念你是西京人,不懂中原规矩,姑且饶你性命。怎料如今你心肠越发歹毒了起来?居然敢谋害皇嗣,哀家怎么还容得下你?”。
王娡听太后的语气不好,心下一冷,只怕太后此次是要莫言明月的性命了。
太后久居深宫,虽然以耳目神通自居,只是自从章武侯死后,太后在朝政上的力量也弱了许多,很多事情难免不知道皇帝的心思。
她只以为皇帝是为了莫言明月的容貌娇美而屡屡不追究她犯下的大错,哪里知道皇上心里还有别的考量心思呢?
只是太后不知道,王娡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此番她真真是两难的境地,若是出口帮助莫言明月,难免惹怒太后,也不好对姁儿交待。
若是放任太后处死莫言明月,来日皇上追究起来,自己又在场,难免触怒皇上。
想到这里,她几乎后悔今日要过来走这一遭了。
姁儿声音微微发颤,还带着哭腔:“我素来与莫言少使相敬,平日里也是偶然谈天说笑,无比融洽。只是莫言少使今日,实在是让我不得不害怕。我曾经说了地上湿滑,请少使改日再逗弄然海,哪里知道少使一力坚持,我没有办法,这才将孩子交给了少使,便出了这样的事情。”。
太后微微点头,转向姁儿的方向:“你回去找个太医好生给然海看看。哀家今日不辞辛苦赶了过来,就是为了正一正这后宫的风气。若是长久这样下去,岂不是人人都能为所欲为?”。
王娡听闻太后语气中似乎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急忙俯身,不顾地上脏污,行礼道:“是臣妾的过失,臣妾不能好好监督她们,才有了今日的过失。”。
太后冷冷道:“自然是你的过失。你向来心思重想得多,这倒也不是坏事情,只是做人也不能太过追求八面玲珑,当机立断才是好的。”。
这样冷的天气,王娡听得冷汗涔涔,只能垂首不言。
太后慢慢转向莫言明月,淡淡道:“你几次多番犯下大错,哀家看在你入宫不久的份上都饶了你。只是今日,谋害皇嗣,即便是无意也是重罪。”。
说罢太后转向王娡,道:“皇后一贯性子温和,哀家这次倒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王娡难以置信,只觉得太后话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