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自然知道皇后隐去的半句话是什么,这明明白白就是指证了,叙说自己的冤情是何人陷害,自己是被何人逼迫至此的。
王娡心乱如麻,捏着那张布都觉得烫手。这样有力的物证,几乎无可辩白。
过了一会儿,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大长秋道:“有多少人看见了这块布?”。
大长秋皱眉想了一想:“奴婢过去了立时就收起来了,倒是除了那名送早饭进去的侍女之外没有别人看到。只是奴婢过去之前,就不知道了。侍女们最是好事不过的,不知道传了几个人才到奴婢手上。”。
王娡闻言眉头紧锁,问道:“你可确定,那里的侍女都是不识字的?”。
大长秋点一点头:“贞女楼的侍女是宫中最低贱的奴婢,何来识字一说?且若是识字,交给奴婢的时候必定不是那个样子。”。
王娡心中千百种方法都过了一遍。
万静田为何会指证姁儿?自己一直以为是粟婉容陷害的她,难道是她知晓了什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是如此,何必苦苦熬到今日,姁儿生产之后才说?
这些也就罢了,当下最要紧的是此事如何处理?必然要通知皇上不说,那么这遗书呢?皇上本就多疑,必然不会相信姁儿,到时候弄不好她也要无辜受连累。
若是只有自己和大长秋知道也就罢了,眼下皇后也在,她能帮自己遮掩过去吗?
她心里想着这许多念头,皇后轻轻唤她:“妹妹?”。
王娡这才回过神来,心中知道唯有出此一计了。因此她摘下钗镮,面向皇后拜倒:“臣妾有几句话要说,请皇后容许臣妾说完。”。
皇后被她吓得怔愣,慌忙就要扶她:“妹妹有话就说,何必如此生分?且这脱簪谢罪是大事,妹妹不要吓我才是。”。
王娡执意不肯起,恳切道:“此话并非臣妾偏心于自己的姐妹,实在是此事太过蹊跷。臣妾与妹妹从小一同长大,妹妹虽然性子骄矜,只是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这一点臣妾愿意在皇上太后面前起誓。如今突然出现此事,具体一概不明,只是不能不尽早禀报皇上。若是禀报了皇上,拿出了遗书,臣妾妹妹的清誉就全毁了,纵使是无辜的皇上也未必肯听她解释,臣妾也会被牵连进去。因此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若是还肯为臣妾和妹妹的清白留一分余地的话,就帮助臣妾稍稍遮掩几日,待到水落石出之后,若是臣妾妹妹确实有罪,臣妾必定亲自送她去太后面前领罪。”。
皇后又急又心疼,强行扶她起来,道:“妹妹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能跪着?你说的话我答应你就是。只是你预备怎样让我帮你遮掩?”。
王娡深深看她一眼,几乎落下泪来:“既然不知我们三人知道有这份遗书,那么隐瞒遗书自然是不成的了。因此只能在内容上下功夫。”。
大长秋远比皇后通这些人情事故,道:“娘娘的意思是,伪造遗书?”。
王娡带着一点决绝的心点了点头,只看着皇后。
皇后一颗心都牵挂在皇上身上,因此这样欺骗圣上的事,她未必肯做。
怎料皇后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良久方才道:“我答应你。”。
王娡有些意外,却也感激于她愿意帮忙,只道:“姐姐的这份恩情妹妹必定择日来报。”。
此事宜早不宜迟,王娡命大长秋取来同样的布,拔下头发上的金簪,唤过一个不明真相的小宫女来,歉意道:“你忍着点疼。”说罢金簪极快地在她手上划了一道,顷刻间便有血珠涌出。王娡一笔一画写了春日宴三个字,对着小宫女道:“你去找本宫宫里的容芷姑姑,只说本宫的意思,让她拿出银钱赏你。”。
小宫女不明就里,又吃了痛,只得忍着眼泪下去了。
王娡不敢用自己的血,唯恐因为伤口漏了破绽。她将锦布封好,对大长秋说:“我与皇后娘娘立刻去贞女楼,你去请皇上过去。”。
大长秋点一点头,立刻走了出去。
皇后随即跟着王娡走了出去,一路上她面色极为凝重,不愿多言语。王娡知道她心里必定是极有负担的了,因此也不愿意勉强她开口。
她的心里如同唱角戏之前的鼓点一般,咚咚作响的厉害。
这件事情她自然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纵使相信皇后与大长秋不会说出去,只是宫中人多语杂,难保没有好事者趁机滋事。想到此节,王娡暗暗握紧手指,长叹一口气。
走到贞女楼门口,才发觉万静田已经被人抬了出来,搁在偏殿,尸体上不过草草一块白布盖了,连脚也露在外面。
王娡看了不忍,对一旁的宫女道:“去寻一块好些的布来,别这个样子。”。
那宫女见是王娡,不敢多说话,唯唯诺诺去了。
皇后眼中也是有泪光微微盈动,叹气道:“好端端的一个人,便就这样没了。”。
王娡虽然也是有些惋惜,只是她与皇后不同,今日桩桩件件针对自己和姁儿而来,她实在是分不出心思来为万静田哀悼。
想到此节,她拉过一个贞女楼的侍卫。从前程喜月被关在这里时他们打过交道,知道此人一向稳妥慎重,料想不会有诈。
王娡低声问:“确定是上吊自尽么?没有旁的缘故?”。
那名侍卫也摇摇头:“奴才看过了,明明白白的红痕,实在是不像有别人插手的样子。”。
王娡有些懊恼,她原以为若不是上吊自尽,自己也可以从中转圜几分,如今落到了实处,倒是不好在死因上用心思了。
眼下她无事可做,只能皱着眉头等皇上过来。
好在不多时,皇上便就到了。远远听见崔万海那一声皇上驾到,王娡心里的鼓点便越发打得厉害。
皇上见了王娡先是一惊,焦急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这种地方怎么也能过来呢?也不怕冲撞了孩子。”。
王娡勉强一笑,掩饰住自己心中的焦虑,道:“远不是臣妾多管闲事,只是事关重大,臣妾不能不来协助皇后娘娘。”。
皇上看见皇后,也略点一点头:“你也来了?”。
说罢转向那具白布遮掩的尸体,眉头紧锁:“到底是什么缘故,可弄清楚了?”。
一旁贞女楼的侍女大着胆子道,因为久未面圣的缘故她的声音都有一些微微的发抖:“奴婢也不知道。万姑娘昨夜就寝时还好好的,今日早晨奴婢送去早膳的时候就发现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皇上没有温度的眼神在她尸体上转了一转,道:“既然熬不住自尽了也怨不得别人,拉去埋了罢。”。
王娡早知道他对万静田薄情,只是这样轻飘飘一句话了结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她还是觉得不甘心。。
却是那名侍女怯生生开口了:“回皇上的话,奴婢不敢隐瞒,今日早晨奴婢还看见了万姑娘的遗书,只是奴婢不识字,什么也看不懂。”。
皇上原本已经转身要走了,听见这番话便又折了回来,皱眉道:“什么遗书?朕怎么不知道?”。
王娡看那侍女一眼,原是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欺骗皇上,只是没想到这个侍女将此事捅了出来,她想掩瞒也掩瞒不住了。
皇后焦虑地看着她。王娡淡淡叹一口气,语气如常:“是臣妾马虎了,收了那遗书受了惊,赶着来看妹妹,倒是忘记将遗书送给皇上过目。”。
说罢低声对青寒道:“将遗书拿给皇上看看。”。
青寒不敢耽搁,慌忙将遗书取了出来,双手交给皇上。
皇上略略扫了几眼,见是春日宴三个字,眉头就皱了起来,道:“好端端的这三个字,哪里像是遗书?”。
王娡深吸一口气,解释道:“皇上雄韬伟略,自然不会在这些细巧的女儿之物上动心思。依照臣妾来看,万妹妹生前不过一介女儿,心思难免细密。这首春日宴,便是“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自古便是闺阁女儿写给心上人的话,后来也有用于被休时的对夫君的祝愿。万妹妹这样做,倒是很像自知时日无多,特此祝愿皇上。只可惜妹妹生前识字不多,且以血书写就,不能全篇写下来,只得写了一个标题。“。
皇上闻言,也微有动容,轻轻摩挲着那张纸。
王娡见他信了,也放下一颗心来,和皇后对望一眼,彼此皆是释然。
却是之前那个侍女开口了,惊惧地看一眼王娡,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能不能讲。“。
皇上没有心思理会她,淡淡道:“说罢。“。
王娡见那侍女神色有异,心中知道不好。只见那侍女深吸一口气,道:“万姑娘的遗书奴婢是看过的。奴婢虽然不识字,只是大概轮廓也记得住,却是不记得是这三个字。头一个字似乎极简单,是这个字。“。
她从旁边拣了一根树枝,在沙土地上慢慢写了一个王字。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用刑()
王娡轻轻一笑,声音清冷:“责罚?我和姐姐何时说要责罚你了?不过是看你字写的好,话说的也利索,因此考一考你罢了。若是个伶俐的呢,也就不让你在贞女楼这个地方伺候了。”。
那名宫女听闻如此,也知道推托不得,执了笔颤颤巍巍写了。
她的手肘一直在抖,似乎极力避免原先的执笔姿势。
王娡气定神闲站在一旁,偏过头冲皇后微微一笑。方才若不是皇后想到左右手写字不同,自己当真不知如何是好。
寻常人写字皆有自己的笔迹,便是常说的风骨。
譬如王娡的字,瘦骨嶙峋,清秀健丽。皇后的字则是温润秀美,端庄精巧。各人的字迹往往数十年才能形成,一时半会不可改变。
因此若是有人有心模仿他人的笔迹从而遮掩自己的笔迹,多是用左手写字,才能瞒天过海。
那名宫女右手所写字迹与自己手中的遗书笔迹截然不同,大概就是这个缘故。
大长秋眼尖,见那名宫女写好了就一把将纸扯过来,呵斥道:“写好了不赶快给皇上和娘娘过目,在这里磨磨蹭蹭做什么。”。
王娡微笑着接过纸,淡淡扫了一眼,果然字迹与自己手里的那封遗书字迹无差,虽是有心掩盖,笔锋笔韵却仍旧遮不住。
王娡面向皇上盈盈道:“臣妾和妹妹此身自此分明了,还请皇上过目。”。
说罢她命青寒取出那封遗书,一并呈交给皇上。
皇上接过去一看,登时勃然大怒,将两封信都丢到那名吓得呆若木鸡的宫女脸上,怒斥道:“是何人指使你污蔑朕的妃嫔?这样的滔天之罪你也敢做?若不是今日皇后在此,岂不是由着你颠倒是非黑白?”。
皇后面色微微一红,似乎有几分羞涩。
王娡闲闲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白玉珠子,道:“此事如此细密精巧,本宫倒不相信是你一个人想出来的。你与本宫姐妹二人无冤无仇,如何铤而走险?如今你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本宫倒是可以开恩给你留一个全尸。”。
那名宫女想来知道必死无疑,也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厌恶,只是恐惧地看着王娡,目光中一点如同死灰的颜色,去论如何也是死死不愿开口。
皇上冷冷看她一眼,道:“既然敬酒不吃,那便只能让你吃罚酒了。来几个侍卫,立刻便带她去慎刑司,说是朕的意思,用重刑,务必问出主使来。”。
立刻就有几名侍卫上来拖了她下去,王娡低声对青寒说:“你去看着点,用刑注意分寸。别让她死了,我晚间还有话问她呢。”。
青寒眉心一动,低头应了。
王娡转向皇上,但笑不语。
皇上也微微笑着,似乎想要责备她又不忍心。到底是王娡自己拜倒了:“臣妾到底有欺君之罪,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一边笑一边扶她起来:“明知道朕不会怪罪于你还要自己在这里假心假意地请罪,你也是坏足了。”。
王娡顺势站了起来,对皇后行了一礼,恳切道:“今日之事,多谢姐姐。”。
皇后笑意温和:“我知道你素来不是这样的人,因此也愿意冒险帮你。”。
皇上闻言点头赞赏:“如今才有一点皇后的样子了,日后还要多历练才是。”。
皇后红着脸点头应了。王娡见机,笑道:“今日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妹妹听见了没有。她还在月子里,是不能担心受惊的。臣妾去看看她,先行一步了。”。
皇上点点头:“你自己也有身子,这样来回奔波也要注意。朕先陪皇后去未央宫,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转头对崔万海说:“你去慎刑司那里看着,一有消息便来告诉朕。”。
崔万海急忙点头去了,王娡也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走到一半,王娡淡淡对抬轿子的宦官道:“转去慎刑司。”。
跟在轿旁的容芷听了,有些焦急:“慎刑司乃是血腥污秽之地,娘娘千金之躯怎能踏足?有什么事情交给奴婢去办就好了。”。
王娡微微一笑:“不必忌讳,若是在这些小事上也畏畏缩缩,才是不能担大任的。况且有些事情必得抓紧时间,慎刑司用刑不知轻重,若是拷问死了咱们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容芷知道她性子,见苦劝无用,只得让宦官们往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地处阴湿之地,多是用来拷问宫中犯了事情又嘴硬的宫女宦官,历朝历代也有妃嫔被关进去的。
里面的老宫女素有“阎王婆”之称,落在她们手里,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没有一个好端端站着出来的。
远远走近,就听见哀号之声不觉,声音之凄厉让人闻之胆寒,几个抬轿子的小宦官都变了颜色。
王娡微微一笑,对着轿子外面的容芷说道:“想不到这宫中还有这样的地方,倒是从未见过呢。”。
容芷皱一皱眉头,她心智坚毅,自是不会因为害怕,此刻多半也是厌恶,道:“犯了事情就要有犯了事情的觉悟,平日里好吃好喝安安稳稳当差不干,自寻死路怪的了谁?”。
王娡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话说得好,有些人偏偏喜欢自寻死路,咱们也拿她没法子。”。
二人说笑着,不多时便到了慎刑司门口。
容芷服侍王娡站在门口,自己先进去与那些老宫女们打点收拾。此处污秽,容芷断断不肯让王娡直接踏足。
过了一盏茶工夫,容芷才走了出来,笑道:“让娘娘久等了,奴婢们费了工夫收拾了些,仍旧是不能入眼的地方,娘娘将就些罢。”。
王娡唯有动容,看她一眼道:“辛苦你了。”。
走进去才发现虽然容芷费了这许多工夫,仍旧是极为肮脏污秽的。
空气里弥漫着经年累月的汗酸味与血腥味,王娡腹中一阵翻涌,几乎吐出来。
容芷慌忙拿帕子去接,王娡也只是咳了几声,示意不打紧,便继续朝前走。
用刑的地方在最深处,走过一条曲折的走廊方才到了。隔着走廊就听见有女子的哭叫声,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让人闻之色变。。
王娡淡淡一笑:“这才进去多久就叫成这个样子?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呢,枉费我还有几分赞她有骨气。”。
容芷叹一口气:“娘娘有所不知,慎刑司里面的刑罚可不是外面简单的掌嘴跪瓦片比得了了,一件件都是最戳人痛处又不取人性命的。加上这次皇上也特意嘱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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