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芷从盒子里拣出一支羊脂玉簪子替她簪上:“奴婢这几日私心看着,姑娘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奴婢不晓得十分清楚,只是劝姑娘一句,无论什么样的前尘往事,看不见的必得放得下。若是因此成了心魔,其实于姑娘十分不利。”。
成了心魔?
王娡只觉得这话十分耳熟,恍惚间自己也曾与入选前的姁儿说过,心魔人人都是逃不掉的吧?
无谓经历,无谓年龄,总是有放不开手的事的。
王娡感怀于容芷的推心置腹,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我知道了。”
一时间梳妆完毕,略坐了坐,就看见义勇悄悄打了帘子进来了:“车已经在外面等着接姑娘了。奴才护送姑娘出去。”。
王娡站起身,扶住容芷的手:“走吧。”
第十五章 红罗帐()
夜里的太子府极静,只听得见车轱辘滚滚的声音,王娡端坐在车内,心却不似表面般平静。
多少女子曾经坐着这辆车,去往她们以为是荣华登顶的地方呢?
王娡不愿意去想,既然深陷其中,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心吧。
她紧紧抓住窗幔,力气大的指节都清晰可见,似是要把无尽的怨念按回身体里去。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张平静又坚定的容颜。
走了大约一盏茶工夫,王娡听见宦官们停下了脚步,心知是到了。
果然,容芷与青寒一边一个打起帘子:“姑娘,咱们到了。”。
王娡轻轻应一声,扶住青寒的手下了车。
车停在太子的寝殿边,虽已经是子时,寝殿仍是灯火通明,道边恭恭敬敬立着两排侍女。
王娡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慌,她知道,自己一旦走进了这个门,生活就会被彻底改写,与过去的任何一点联系都会变成心底最深的回忆,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可是她不能回头了,容芷与青寒牢牢地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前带,力气那样大,王娡只觉得手似乎都要断了。
一路麻木着走了进去,恍惚间似乎听到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说着她来了,可是却未听到半分回音。
一位年长的姑姑接过王娡的手,低声嘱咐着她行礼。
王娡机械地跪下去:“妾身王氏跪见太子。”。
听得一把温润嗓音:“起来吧,不必这样多礼。”。
王娡抬头去看,却见太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穿着一件青玉色寝衣,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
太子手下还倒扣着一本书,王娡认出来那是《诗经》,不由面上一热,低下头去。
“来的好巧,我正在看《诗经》,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看?”太子招手唤她。
王娡慢慢走上前去,按太子的吩咐在旁边的跪榻上小心翼翼地半跪了。
“‘诗三百,思无邪。’先人们都说诗经讲述的是天子治国有方,民风淳朴的景象。我想听听你的意思。”太子语气温和,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在桌子上轻敲着。
王娡低头沉思,斟酌了言辞才敢回答:“妾身不才,《诗经》自然是仰慕君主之德福泽天下。可是妾身觉得,在歌颂君主英明之余,诗经也是表达了百姓之间最淳朴的心思,譬如婚丧嫁娶,都在诗经中有所提到。与其说是政治,不如说是民风民俗。”。
王娡大着胆子说完,只觉得脸烧得疼。
长久的静默,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去看太子,却见对方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良久,太子轻轻颔首:“你是这太子府里,出现过的最聪慧的女子。”。
王娡赶忙低头:“太子折煞妾身了。太子妃她们贤良淑德,她们的品行妾身望尘莫及。”。
太子摆一摆手:“我说的是聪慧,与品行无关。品行再好,若无见识,终究是木头美人。”。
王娡听得他语涉太子妃她们,一时不敢接嘴。
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可是你与她们不一样。虽是出身小户,却有一股大家出身才有的才情与隐隐的傲气。”。
王娡听得“傲气”一词便觉得不妥,急忙欲拜倒:“妾身一定努力思进取…。。”。
太子扶住她:“我可曾说过傲气不好么?做人若是一分傲气也无,如何求得上进?”。
太子的手仍旧轻轻扣在书的扉页上,节奏那样和缓,王娡却莫名地觉得压抑。
第二日清晨,天还犹是墨黑,王娡便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
她困倦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名男子背对着她正在更衣,恍惚间她以为那是永涵。
就像从前的很多个日子一样,每逢收租的时候需要早起,为了不吵醒她,永涵的动作总是格外轻。
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永涵的名字了,却生生收在口里。
因为太子此时正好回过了头,看见她醒了,微微一笑:“吵醒你了?今日要早起去宫里给母后请安。”。
王娡点一点头:“并没有,是妾身睡眠太浅了。”。
太子温和地拍一拍她露在锦被外面的手臂:“天色尚早,你接着睡吧。”。
王娡应了一声,目送着太子走出门去。
再合眼也无睡意了,瑞脑金兽炉里的安息香让她有些不清醒,只得微微抬高了声音问:“青寒?”。
却是青寒和容芷打了帘子走进来,两人显然已是等候良久,容芷的手里还端着个铜盆,里面盛满了漂着花瓣的热水,雾气缭绕,增添了几分暖意。
第十六章 得宠()
“小姐醒了?”青寒轻手轻脚地替王娡掀开锦被,换下蔷薇粉的丝质寝衣。
“姑娘洗漱完了就得去向太子妃请安。这是侍寝妃嫔们惯例要做的,奴婢也得去叮嘱宦官们在起居录上记上一笔。”容芷熟练地替王娡用毛巾蘸了热水拭脸。
王娡念及昨晚的事,又听得她说起居录,不由得面色微微一红。
容芷见她脸红,微笑了道:“咱们姑娘,当真是小孩子脾气。”
青寒见机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再取笑。
容芷一边轻柔地替王娡擦着脸一边低声说:“姑娘可与太子昨天白日里相见过了?”。
王娡的声音透过毛巾传来:“见过了。”。
容芷含了几分笑意:“可不是呢,奴婢昨夜里还想着,这么多姑娘,怎的太子偏偏挑中了您呢。可不应了奴婢昨日的话,姑娘福气绵长着呢。”。
青寒拢一拢王娡的头发:“太子与小姐是昨日在花园里撞上的,两人还讲谈了一番《诗经》呢。看着很投机的样子,可苦了奴婢了,一句也听不懂。”。
王娡噗嗤一声笑出来:“还说嘴呢,平日里不读书也罢了,字总得识两个,有个人来客往的,也方便得紧。”。
青寒应了声,却听见容芷的声音带了几分隐忧:“姑娘一入府便如此出挑,自然是好的。可这凡事祸福相倚,这样一来,艳羡眼红的人也是有的,姑娘可得小心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不说我也晓得,是好事也是祸事。咱们以后更得步步小心为上,青寒你过会子传了话给义忠义勇还有那两个小丫头,让他们以后要格外谨言慎行。”。
青寒诺了一声,容芷面露赞许之色:“姑娘能如此明白,真真是极好的。”
因着容芷的提醒,王娡愈发不敢穿鲜艳颜色,只随意拣了一件青灰色流云牡丹纹衫子,头发用白玉簪子松松挽了,只求不打眼。
时辰也不敢耽搁了,紧着慢着往太子妃的寝殿赶。
走到寝殿门口,却还是见到几个殿里的宦官守在门外,王娡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最早的,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抓紧了容芷的手走了进去。
满屋子人正说得热闹,见王娡来了纷纷闭口。
王娡一路望过去,众人面色皆还算平静,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双目对上太子妃的眼眸,那双柔美的剪水瞳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王娡没来由的觉得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真心实意地拜倒向太子妃行了礼,太子妃柔柔地开口:“你来了?快些坐吧。”。
王娡闻言,选了末尾的位子坐了,略略扫一眼四周,见除了她,只剩得许云欢没来。
“妹妹可不算惫懒,昨日里侍寝完,今日来得倒也还早。我可打算着,日上三竿才能看见妹妹人影儿呢。”
王娡听得熟悉的声音,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婉容。
果然见她闲闲地倚靠在椅背上拨着指甲,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王娡听得她语气大有不善,少不得忍气吞声道:“给太子妃请安,妹妹不敢有耽搁。”。
“不敢有耽搁可也不是第一个到的呢。”婉容步步紧逼,“可算是对太子妃不敬?”。
王娡只觉得背后似乎都浸出一层汗意,自己头一个侍寝已是过于打眼,若是落实了这条罪名……。。
她担忧地望向太子妃,只盼着她不要受了挑拨才好。
只见得太子妃微微皱眉,却不是向着王娡的:“婉容你少说两句罢,侍寝完规矩多,娡儿一时耽搁了也是有的,哪里就这么张狂了。”。
王娡心下感激太子妃明理,太子妃顿了顿又说:“各位妹妹们紧着赶来,怕是都没吃早饭,花枝,去吩咐小厨房炖了红枣蜜糖粥来。”。
王娡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心下只觉得无限敬服。
却听得殿外走来一人,环佩叮当,并无世家女子刻意讲求的“莲步姗姗,无有所动”,
第十七章 锋芒露()
回眸一看,却是许云欢扶了一个侍女走了进来。
见到太子妃,却是轻轻一笑,做了赔礼问罪的姿势出来。
满屋子人都看着她,不知作甚。太子妃大惊:“许妹妹这是何故?”。
许云欢漂亮的眸子有意无意地扫过粟婉容:“妹妹来得迟,听得刚刚王姐姐被人训斥,说是来迟了就算对太子妃不敬,那妹妹可就是大不敬了。怎敢不向太子妃赔罪呢?毕竟,太子妃才是正经的主子娘娘。”。
她语气极娇俏,话又说得快,几个年纪小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婉容却是紧紧抓住帕子,似有恨意地看着她。
“妹妹大清早的说笑呢,哪里就这么大规矩了。”太子妃也是忍俊不禁:“既然来了,就快些坐吧。左右这两天你身子也好些了我也放心些,有空多来坐坐自然最好了。”。
王娡瞧着太子妃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敷衍,却是极认真的神气,心下知道她确实是为云欢操了心,不由得更觉得她可敬可亲。
如此再来,闲聊也是无趣。
婉容被云欢呛了一下,也收敛了先前张扬神色,只有一下没一下弹着手绢玩儿。
云欢却是极淡然的样子,静静合手而坐,似乎一切与她无关的样子,垂目看着茶盏上的青色鸳鸯如意纹。
王娡心中虽暗暗称奇,却也不好有所表示,只得沉默不语。
一时红枣蜜糖粥来了,晶莹剔透的粥里点缀着几颗殷红的枣子,煞是可爱,王娡看的不由得食欲大开。
举勺欲舀时,却听得粟婉容推开自己的粥:“妹妹身体不适,就先行告辞了。”。
太子妃略愣了愣,旋即微笑道:“那也好,你回去多休息休息,下午可得带着陵城给太子问书。”。
婉容略行了一礼,转身施施然走了。
她一走,王娡便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
姁儿也有几分欢喜神色,舀了几粒红枣至王娡碗中:“姐姐面色苍白了些,吃些红枣补补吧。”。
王娡不禁有些动容,至少自己在这太子府中还有亲妹妹可以彼此依靠。
目光扫过容芷,却见她沉静如水的脸色下有一丝隐隐的不豫,心下好奇,因这几日的相处,她晓得容芷是个极沉稳的人,轻易不会露出分毫来。
一时点心用毕,众人闲谈几句也就散了。
王娡扶了容芷的手慢慢走着,思量着寻个合适的由头问问她。
却听得后面一阵脚步声,回头去看,却是太子妃身边的花枝。
“花枝姑姑。”王娡唤了一声。
花枝行了一礼:“王姑娘请留步,太子妃娘娘有话与您细说。”。
王娡本就极喜欢太子妃,听得如此,便急忙道:“那我与姑姑一同过去吧。”。
花枝静静一笑:“自然是好的。”
王娡走进寝殿便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香味清澈如水却是极醒神的,不由笑叹道:“好香。”
花枝微微笑道:“这香与旁的香不同,都是鲜花汁子兑了沉香木屑调的,闻起来香味悠远,又有静心宁神之效。素日里太子妃娘娘是最爱的。”。
“奇香若如其人,这香配太子妃娘娘,却也是极为适宜的。”王娡点头赞允。
花枝也轻笑着:“赶巧咱们娘娘看姑娘也极为欢喜,可不算是投缘了。”
第十八章 投缘()
几人说着话,便走到了内殿,只见殿中横拉了一道乳白色的纱幔,衬得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只依稀看到一个女子立在一盆花边。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王姑娘到了。”身边的花枝冲帘子里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说。
王娡才意识到站立着的女子便是薄巧慧,急忙俯下身子行礼:“臣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太子妃温润的声音响起。
“请二位姑娘与奴婢在殿外等候。”花枝轻声对青寒容芷说道。
容芷轻轻拍一拍王娡的胳膊:“那奴婢在殿外等候姑娘。”。
王娡点一点头,独自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薄巧慧换下了方才的梅花寿字石红外裳,只着一件青玉色纱衣,愈发显得整个人气度高洁。
她转身冲王娡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的煞是好看。
即便王娡身为女子,也不得不感叹太子妃的清丽脱俗恰似此刻她正欣赏的这盆白色的花朵,别有一番香远益清的优雅。
“快坐下吧。”太子妃指一指摆好的座榻,案几上早已放置了两杯茶水并各色鲜果,王娡推辞不过,只得恭敬地坐了。
一时殿内就她二人,太子妃执起面前的白玉茶壶,舒展云袖,用银勺替王娡和自己湃了湃茶叶:“如此这样,香味愈发的醇厚了。”她笑着解释道:“你尝尝看。”。
王娡端起茶杯略喝了一口:“果然香远益清,又不过分浓烈。太子妃娘娘烹茶的手艺当真精妙。”。
薄巧慧垂目一笑,略有几分落寞:“这府里的女子,大多浓艳美丽,各自具有才艺,譬如婉容善抚琴,喜月善舞,静田善剑术,我这般雕虫小技,着实不足为奇。”。
王娡闻言,心里也生出几分哀凉,饶是外人如何羡慕这高位,也是有自己的不得已吧。
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来,只静静抚摸着茶柄:“琴声悦耳,舞姿妩媚,剑术飒爽,各自有各自的好处。而茶道,贵在心静,贵在沉稳雍容。运茶,煮水,浸泡,如此种种环节,不可大意马虎,需得有运筹帷幄之资,近似于将军在战场上,如如不动却又心思缜密,是极好的修身养性之法。”。
“你懂得竟这样多!”太子妃略有惊异:“难怪太子如此喜欢你。”。
王娡后悔口快失言,生怕惹太子妃嫌隙,急忙开口解释:“妹妹也是随口一说,并无不敬之意……。”。
太子妃安慰地拍一拍她的手:“我自然知道,你无需解释。婉容性子急躁些也是有的,我知道你并不是那样的人。”。
王娡一颗心安定下来,太子妃却略略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毛:“此番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