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有些觉得好笑,许云欢这样的小孩子脾气,是她所没有料到的。她捡起那枚玉石棋子,好言好语道:“是姐姐的不是,我在陪你好生下一局就是。”。
这一局王娡用了心思,竟也忘了不少金銮殿的事情。许云欢放下一子,道:“也不知万静田现在怎么样了呢?”。
王娡笑着用手指戳她的额头:“方才还说我心思乱了呢,你自己又在想些什么呢?”。
许云欢抬眼看她一眼:“我这个与你可不同,我是在担心万静田的性命呢。”。
王娡淡淡道:“左不过在贞女楼里,有谁能取走她的性命?”。
许云欢笑一笑,眼底的深意如同寒潭:“那可说不准,姐姐忘记了程喜月的例子了么?”。
王娡听她骤然提起程喜月,心中似乎被绞了一把,疼的厉害。那个美丽如同秋月的女子,正是她的死给自己敲响了一记警钟,将自己从先前那诸事不问只求自保的状态里拉了出来,开始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这样说来,程喜月虽然死了,却仍旧是她的恩人。
她静静道:“我无有一日敢忘。”。
许云欢叹一口气:“如今万静田也这般不明不白被关了起来,我心里是真担心。咱们一同入太子府的几个老人儿了,虽说平时龃龉甚多,也不能说是没有情谊。”。
王娡听出她话里有话,把玩着手里温润的棋子,道:“妹妹希望我做什么?直说就是。便冲着从前你帮我的种种,这份恩情我也一定要还的。”。
许云欢眼睛微亮,似夏夜里的星子:“我位分没有你高,无法做到的事情你却可以。我请姐姐安插几名亲近的侍卫去贞女楼,护得万静田平安。”。
王娡垂目而笑:“这不是什么大事,我答允你就是。只是,”,她抬起眼睛:“你为何这样在意她的性命?我并不曾见你二人交好。”。
许云欢淡漠一笑:“为何需要交好?只是这宫中血腥污秽之事太多,我想着能少一桩是一桩罢了。有救人的能力,而束手旁观,这是我所做不到的。”。
王娡点一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稍晚些便指派几人过去。咱们尽人事,看她天命也就是了。”。
许云欢紧锁的眉头此刻方才彻底舒展开来,露出一点笑意:“你肯帮忙就好。”。
王娡笑着执起手边一杯清茶,饮了一口:“我如何不肯帮忙?这宫里的天,总不能让一人遮住了去。无论为自己还是为了别人,我都不会作壁上观。”。
许云欢幽幽一笑,道:“是啊,这天若是被一人遮住了,咱们可还有地方避雨么?”。
二人相视而笑,虽未明说,心里都是极清楚的。
下午送走了许云欢,王娡看看窗外,也是快要日沉了,想必金銮殿种种事宜已到了
尾声,便有些焦虑地等着德福来回话。
容芷见她有些焦急,温言劝慰道:“娘娘且耐住性子,好歹也得天黑了来,才不被人瞧见呢。”。
王娡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你看这宫里,说不准,人人都派了细作去呢。”。
容芷噗嗤一声笑出来:“细作?娘娘说笑了,不过是为了求得消息罢了。”。
王娡淡淡一笑:“那和细作有什么两样?罢了,去取我的琴来,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容芷笑道:“娘娘好兴致。”。说罢转身去了。
已是中秋时节,窗外的风也带了几分簌簌的寒意。
转眼又是大雪天,这样的日子,虽是自己不自知,也是一日一日慢慢滑过了。王娡伸手抚着自己的脸,还有多长时间,自己也会变老?
她只有十八岁,心境却已是千帆过尽的苍凉了。
容芷取了析木琴来,王娡盘腿坐下,信手调拨一段旋律,琴声铮铮,如同山泉松雨。
她弹的是《檀烧》,如此清冷安静的日落,唯有这首曲子,才是切合自己的心境。
第一百零九章 自始入宫门,无有一日安()
一曲弹罢,王娡犹自怔怔,手指无意识地缓缓滑过琴弦,一串珠零玉碎之音流淌而出。
当真是好曲子,她想着,一曲道尽人间悲欢离合,寥落三江土,万里长河不知身在何处。
若是这人生如琴音该有多好,曲终人断,哪得许多断肠情相思心?
容芷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娘娘,德福公公来了。”。
王娡抬眼看着她,道:“去请进来吧,给殿门落锁。”。
德福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生得白白胖胖一团和气。
王娡笑一笑:“天色将晚,倒劳烦公公跑这一趟。”。
德福赔着笑:“娘娘折杀奴才了,为娘娘尽心乃是奴才的上上荣宠啊。”。
王娡随意指一指地上的弹墨锦垫:“公公请坐。”。
待到德福诚惶诚恐坐下后,王娡方才悠悠开口:“找公公过来呢,原也没有别的什么大事。只是听闻今日金銮殿开红头,本宫也是好奇,不知哪几位姐妹日后要常常相伴呢?故而召公公来一问。虽说咱们不该打听这些事情么,”,她低头饮了一口茶,目光盈盈,细密的眼睫轻颤:“只是女子好奇之心,也是要命得很了。公公应当能够理解的罢。”。
德福赔着笑:“奴才知道,娘娘只是看得起奴才,打听几句,没别的意思。”。
王娡莞尔一笑:“德公公聪明人,那本宫也不说暗话了,有什么要说的,德公公早些回复了也好回去休息。”。
德福诺了一声,扳着手指一一道来:“今日来的秀女一共七十五人,最后入选的不过五人,这五人奴才留心看了,便个个都是拔尖的。头一个入选的便是江户侯的女儿,李陶然。此女眉目端秀,上一见倾心,封为良人呐。“。
王娡略略有些惊讶,初次选秀封为良人者,也算是极大的荣宠了,不知这位李良人生的怎样的好相貌?当真是讽刺了,虽是名唤陶然,却是赶不及地要扎进宫中这个是非之地呢。
德福觑着她的脸色,又道:“第二个就是郑国公的侄女,叫做张廷玉的,也是姿容曼妙,如三月之柳,且尤擅起舞,舞姿震惊四座,如同广寒仙女一般,此女封为少使。”。
后宫妃嫔,无有不会起舞者,且个个都是舞中国手,如此德福也是满口夸赞,可见此女的确舞艺精妙了。
德福缓了一口气,接着道:“第三个女子,说来倒是与前几人大不相同。此女之母原是西域莫言族人,因此女随母姓,叫做莫言明月,被封为了八子。奴才瞧着,她的相貌也不很似咱们中原女子,竟是有几分英气呢。”。
莫言明月?倒是个好名字。王娡微微一笑,不知这位莫言,可是如同西北边疆之空的那轮皎皎白月般动人?
语至第四名女子,德福语气便略略有些郑重:“第四名女子身世倒是颇为显赫,是燕国的诸侯王妻妹,叫做程双雁。此女在燕国之时,已然是家喻户晓的绝色。此番是燕国特特举荐了来的,皇上可是高兴得很呢,当下就封做了少使。”。
王娡心中一动,这名女子倒是来头不小。
燕国近几年虽然势弱,却一直因为恪守本分,而被历代先皇厚待。
且燕国多美人,这也是众所周知的。能在燕国因美貌而出名,姿容倒是必定担得起绝色二字了。
说到最后一女,德福语带笑意:“最后一名女子,倒是颇有几分趣味。她是长公主殿下选送的女子,自幼养在长公主府中,被唤做含之,听闻母家姓贾。长公主殿下也算是与皇帝姐弟情深,这样的女子,正和陛下的心意呢。”。
王娡愣了一愣,如此说来,长公主也在暗暗向宫中培植自己的亲信么?原以为她温和纯良,这样倒是看错了她。
只是即便如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到底自己已与长公主交好,日后这位贾含之,她也是应付得了的。
德福说完这一大篇话,俨然有些累了。王娡笑道:“青寒,给德芙公公倒一杯茶水来。”。
德福忙不迭道:“娘娘厚爱,奴才不敢当。”。
王娡笑得和善:“公公这样帮我尽心尽力打听,区区一杯茶水,算得了什么呢?”。
她沉吟片刻,便紧紧盯住德福的双眼,道:“只是这女子之事,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公公也只当给我存几分面子,没得别到处声张了去。宫里人人事务繁多,自顾不暇,这些事情,不说出去也是对公公好。”。
这番话说得极厉害,明里暗里便是有几分劝告亦有几分警示。果然德福脸色微微发白,慌忙道:“奴才不敢,奴才心里有数。”。
他说这话时,眼睛不住地瞟着侍立一旁的义勇。王娡看见了便有些哑然失笑,这样看来,义勇倒当真是个厉害的,想来也是人人怕三分的狠角色罢。
送走了德福,天色已然墨黑,王娡自顾自斟了一盅梅花酒。
青寒见了便笑道:“小姐这是借酒消愁么?可要小心身子。”。
王娡扑哧一笑:“消愁?我有何愁可消?再者,借酒消愁不过是酸腐文人的说辞罢了,我何必与他们一样?任他什么愁事,当真一杯酒进了肚子便能消解了么?”。
青寒笑着道:“小姐总是见识与旁人不同些。”。
恰巧容芷送了德福回来,见她二人谈笑,也是走过来道:“到底夜深天寒,娘娘若要喝,便让他们用铜吊子热了去。”。
王娡放下手里的合欢连枝盅,道:“不过一时兴起,何必生出这许多麻烦事?”。
容芷静静道:“奴婢斗胆,如今娘娘已然知彼,预备如何不殆呢?”。
王娡眼波流转,笑容漫不经心:“这几个人,听起来倒都不是省油的灯呢。你方才也听德福说了,他是御前的公公,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能让他都啧啧称赞的,样貌必定如同瑶台仙子了。”。
青寒微微有些不服气:“小姐何必妄自菲薄?若论相貌,小姐也是数一数二的啊。”。
王娡淡淡一笑:“相貌再好,也是其次。最要紧的你没有听到么?除去那个莫言明月是西域人不知来头之外,其余几人,个个身家显赫呢。你殊不知。这才是最让我烦扰的地方。”。
容芷叹一口气,道:“奴婢也留心听了,这几名女子都是大家之女。旁的不论,江户侯便是富甲一方的名侯,家世雄厚。再者便是那个程双雁,燕国举国之力的女子,也是来头不小。”。
王娡点一点头:“这便是了,如今家世在这里,皇上也是喜欢得很。”。
青寒怔怔道:“皇上,他怎么这个样子呢?奴婢原以为…。。”。
王娡懒懒接过话头:“你原以为什么?皇上是天子,为繁衍子嗣计,也该如此。”。
话虽是如此说,她心里也是微冷的,这几名女子,能的皇上这样喜爱,日后不可不是劲敌。
容芷犹豫道:“那娘娘可要拉拢一二人,为己所用?”。
王娡沉吟着道:“不忙。你也知道,这几名女子都是有来头的,怎会如同小家碧玉一般,眼界短浅?况且旁的不说,便是那贾含之,便早早就是长公主的人了。还有程双雁,乃是燕国女子,怎会与我交好联手?莫言明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是李陶然和张廷玉,还要看了才能作数。”。
容芷点头道:“娘娘说的是,是好是坏,三日之后,秀女进宫,咱们便就能知道了。”。
青寒轻手轻脚铺好床铺,笑道:“小姐还是早些安睡罢,日后烦心的地方想来多着呢,也该身体康健,才能有力气斗上一斗啊。”。
王娡笑着道:“说什么斗上一斗呢?这话在飞羽殿说说也就罢了,可不许往旁处混说。”。
青寒笑着点头应了。
时光缓缓滑过三日,王娡这日早上,正起床洗漱,便听到青寒的声音:“小姐洗漱好了,皇上遣了崔公公来说,下了早朝在御花园等您呐。”。
王娡看看窗外晨色尚早,又想起今日乃是五名女子进宫之日,便不知皇上在想些什么,倒也应了一声。
晨光如画,秋日里天清云淡,一品南飞雁。长空万里无痕,连带着空气中,也是甜香馥郁的桂花香气。这样的香气是极温润动人的,叫人只欲沉醉了去。
王娡坐在窗前,用白玉玉墀梳慢慢梳理着一头几欲委地的青丝。她的头发生的极好,墨色的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几乎能照出人影。
素日里她便最珍爱自己的头发,连着浣发时的用水,都是飞羽殿中自己配制的。闲来无事,便梳理发丝,以打发漫漫辰光。
只是可惜,青丝亦理,心思难断。
纵使自己能梳通满头黑发,也梳通不了自己如同发丝般繁杂的心绪。若是这人间种种,都能这般轻易解开了该有多好?世间哪得这许多伤心人呢?不过是自己的一点痴心妄想罢了。
到底是,自始入宫门,无有一日安。
第一百一十章 花开好颜色()
待到用过早膳用过早膳,用过早膳估摸着便是皇上下早朝的时辰了,王娡随手披上一件花鸟鱼纹的赭红色外衣,信步朝御花园走去。
御花园有百里丹桂,盛开之时,长安城内芬芳扑鼻,如沐花海。
王娡一路上被这样的香味感染着,连带着人也松快起来。然而不多时,她便想起皇后的丹桂香,心中复又沉了下来。
想来如今,皇后还是在日日焚烧此香罢?不知皇上每每去往未央宫,心中是何等情绪?
只是,他也不常往未央宫去就是了,哪能闻到自己亲手赐给皇后的香料呢?可怜皇后,唯一的一点能让她感念到皇上的东西,还是皇上刻意加害于她的。
王娡想着,淡淡叹了一口气。
走出百余步,御花园便在眼前。金秋时节,虽有花枝残败,却是被宫里的花匠打理的妥妥贴贴,只显出一片百花盛放的景象,让人辨不清春秋。
远远望过去,只看见一座极精巧的亭阁。王娡蓦然想起太子府中的采薇亭,那里便是她与皇上的初见之地。
太子府中的花园,远远不及御花园这般华丽富贵,连带着那采薇亭,也有了几分朴素。只是那时的心境,与现在却是截然不同的。
那时的自己,还带着尚未消散的少女之心,心境一片澄明,而今物是人非。
一簇白菊之中,立着皇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无端显出一股凛然之气。
他身边还有一个着黑衣的男子,二人正在商讨着什么,王娡见状,便立在远处观赏着几蓬丹桂,不欲上前。
那名黑衣男子低着头,眉目不甚清晰。王娡略略一瞥,便知此人不是官员,那身黑衣从前倒是没有见过,不禁让她对于这名男子多了几分猜测。
后宫之中,寻常男子无诏绝不可入,那么此人必定是皇帝亲自钦点的了。
良久,他二人方才谈完,黑衣男子恭敬拜了一拜,转身离去。王娡见状便也信步上前,二人擦肩而过。
只一眼,王娡几乎立刻认定,此人必定是丽竞门的人。
男子眉目神情皆是恭顺的样子,只是目光深如寒潭,整个人也是由内而外散发出一阵冷冽之气,极沉稳的样子。
且王娡看了他的骨骼身量,便知此人身手极好。如此看来,必定是丽竞门的人了。
她心中有数,眼中只是装作茫然无知,笑着迎了上去。皇上见她来了,也是高兴得很:“你来得倒早。”。
王娡举目看一看面前的花海,笑道:“镇明倒是好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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