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样想着,王娡也挣扎着坐起身子:“如何不见?快请进来。”。
许云欢还是那样俏丽清冷的神色,想来是夜深了,她围了一件天水绿色的斗篷,如同寒冬绽放的一枝梅花,盈盈动人。
她位分在王娡之下,见到王娡便俯身行礼:“臣妾给王美人请安。”。
原先在府里,众人皆是平起平坐的,这样一来,王娡反而有些不习惯。
她笑道:“许妹妹来了?快请坐罢。”。
许云欢谢过坐下后,也不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啜饮着容芷端上来的桂花茶。
王娡知道她生性古怪,也不急着催促她,只静静待她自己开口。
许云欢沉默片刻,方才道:“你妹妹如今也有了身孕,你们姐妹二人当真是福气好。”。
王娡觉得略略有些惊讶,她不曾记得许云欢对于这些事情上过心,只含笑道:“多谢妹妹祝福。妹妹日后也必定多子多福。”。
“多子多福?”许云欢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我不稀罕。”。
王娡被她噎的无话可说,只得默然不语,许云欢这个性子,倒真真是让人不舒服呢。
许云欢喝完一杯茶,王娡终究是忍不住了:“这样晚的夜色,许妹妹踏月前来不知何事?”。
许云欢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冷冷道:“你也当真是个糊涂的。”。
她细长的手指轻轻叩着茶杯边缘,发出清脆的声音:“你可知道?就在今日下午,你妹妹的侍女还去了粟婉容禁足的宫殿呢。”。
王娡听到她这样说,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不知道姁儿这时候还和粟婉容有牵连是预备要做什么?
联想起容芷对待姁儿一直有三分怀疑的态度,王娡觉得心中疑惑又多了几分。
然而,她仍旧是不愿意承认的,不愿意面对姁儿可能真的在寻觅更好的靠山这一事实。
现实却一次次让她质疑自己的决定,姁儿从小就是心比天高,能比她还有主意。
平日里虽然天真活泼,到底也不会是毫无心机的罢。
她这样想着,许云欢不耐烦了,道:“你把人家当作一心一意的亲姐妹,人家可不曾这样想。你旁的事情倒都挺聪明,唯独这一桩事情,怎得这样傻?你们姐妹二人,迟早要有一个鱼死网破。”。
王娡沉下脸来,虽说许云欢性子直,只是这样说话,也到底是太不敬了些。
未等到她开口,许云欢又冷冷道:“你近日几桩事情都做的极聪明,譬如怂恿了邓铭庭给太后下毒一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王娡大惊失色,倏然站起,手边盛在琉璃盏里的瓜果被她碰倒,满地狼藉。
许云欢眼睛也不抬,似乎对她这样无动于衷,只道:“你这样慌张做什么呢?这件事情我并不曾告诉其他人,你这样,倒是落实了自己的罪名呢。”。
王娡自知后悔,重新坐下,勉强稳住心神,道:“你如何得知的?”。
许云欢轻轻一笑,艳光四射,冷冷道:“你聪明一世,可曾听过一句话?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做了,总会留下把柄来。”。
她慢慢地说:“太后的眼疾是必然好不了的,这点你我都清楚,缘何邓铭庭去医了一医便卓有成效?韩朝晖虽然蠢笨,到底也不是那莽撞之人,这次落了圈套,当真是一时糊涂。况且此事疑点颇多,为何太后发病前几日邓铭庭家中有了白事?许多种种,若是肯追究起来,怎会无迹可寻?”。
王娡手指颤抖的厉害,她必须极力克制,才不至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勉强沉声道:“那么你预备如何做?”。
许云欢懒洋洋看她一眼,似乎是猫逗老鼠一般觉得好玩儿:“你这样紧张做什么?我若是有心告发你,我一早就去了,何必这样巴巴地过来和你说话?”。
王娡略略放下几分心来,沉声道:“许妹妹聪慧过人,我也无需隐瞒了。”。
许云欢侧着头笑一笑:“这后宫之中见不得人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多你这一桩。我许云欢也不是长舌妇人,许多事情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
“只是,”,她的神色认真了几分:“我前头说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我在挑拨离间就是了。我平生最看不起不过就是这样,你可别这么一直蠢下去。”。
说罢,她也不等王娡答话,施施然喝光了杯子里的茶,道:“天色晚了,我也困了,你自己好生想着罢。”。
王娡见她走远了,心下觉得越发不痛快。
她自是不愿意承认许云欢说的话有一分道理,然而事实如此,她倒是也不能不多长个心眼。
天阶月色,寒凉如水。王娡站在这一片月光的清辉中,沉默着仿佛世间悲喜都与自己无关。夜晚的风吹过她的裙角,带起来一阵衣袂翩翩。
不多时,却是青寒回来了,手里带出去的东西已经不见了,王娡知道她必定打探出来了,当下心中也多了几分安慰。
迎了青寒进屋,王娡便问道:“可曾打探出什么?”。
青寒点一点头:“奴婢问到了大长秋。太后娘娘今日晚些时候得了信,悲痛欲绝,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连声说要严惩凶手,皇上在皇后那里,只遣了崔万海来回复,说是明日便让南北二军远赴章武侯封地支援,务必捉拿凶手,告慰章武侯亡魂。对外以”章武孝忠皇定一等候“的谥号下葬了,也算极尽哀荣。奴婢回来的路上,看见好些个士兵来来往往,必定是要开拨章武侯处去了。太后娘娘现下还不大好,也是邓太医仔细看着,不敢有了差池。”。
王娡听完,心下安慰了些许,到底也不曾有什么大动静,这也让她的愧疚感稍稍减了几分,最要紧是不曾与她有任何牵连。
至于伤心难过,她并不怎样担心,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凭她怎样伤心的事情,不过几个月,至多一年也就好了。
她自己不就是这样吗?当初离开金府,何尝不是日夜含悲含泣,如今不也硬生生熬过来了?
她能受的苦楚,旁人为何不能受?大家都是女子罢了,又有谁比谁尊贵?
自己的一生已是注定了的,太后又何尝不在步步利用自己,那么这样的一点哀痛,也合该是她应该尝受的罢。
唯有痛彻心扉过后,方才能真正的清醒呢。但愿太后不要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王娡想到这里,微微笑出来。她墨黑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寒凉和一点前路无望但凭天命的凄凉。
第九十三章 王夫人()
转眼已是第二日。王娡晨起后犹豫半晌,不知是否该去给太后请安。
若是做得好,也是给太后一点安慰,日后多得怜惜。可是只怕自己说错了话,倒是适得其反。
她这样想着,最终还是决定不去的好。且不说这时候巴巴地凑上去,多少有谄媚之嫌,便是太后,也必定不喜欢有人在跟前。
想来她也真是可怜,王娡微微叹了一口气,不过几个月前失了夫君,如今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死于非命,而今她可以依靠的男人,便只有自己的儿子了。
然而王娡不傻,她知道太后也是。
这样一个在深宫之中生活几十年,一步步将先帝从不受宠的代王辅佐成一代君主的女子,怎会甘心任人宰割?
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儿子,她也必定不会甘拜下风。
如此看来,日后倒是好戏不断呢。只是辛苦了她,夹在中间两头应付。
皇帝是她的夫君,也是她终身的依靠,她自是不会蠢到去得罪他。
只是太后,毕竟掌管后宫诸事,不能不敷衍着。
她虽是满腹心事,也知道要努力加餐饭才能保养自身,才有这许多精力,去和无穷无尽的人争斗。
容芷和青寒替她端来早膳。宫中的饮食讲求精致,连早膳也是汤官与御膳房日日三更就开始准备的。
譬如王娡面前的细米粥,便是上好的赵国细米,混了燕国的蜂蜜,文火慢炖四个时辰的,最是浓稠白腻,清淡养胃。
王娡慢慢吹凉了喝着,吃到一半,就看见义忠一脸喜悦地快步进来。走到她面前,高兴的声音都变了:“恭喜娘娘!娘娘的母亲昨夜起程入宫,尔今已到了宫门外呢,娘娘稍候片刻,就可以与自己的母亲相见了。”。
王娡有些怔怔的,竟是来的这样快么?不过前几日才听皇帝说起过,怎么的如今都到了?
她愣愣起身,青寒见机,道:“既是老夫人来了,小姐也不能太随意了,我扶小姐去换身衣裳罢。”。
王娡任她扶着自己,走到后室。青寒无声地叹一口气:“小姐这是何苦呢?老夫人来了是喜事啊。”。
王娡皱着眉头,声音苦涩:“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我为何不想见母亲么?我是怎样被拉去选秀,离散了丈夫孩子的,你都不记得了?”。
青寒面色怜悯,声音也软了许多:“小姐既是木已成舟,无谓再做这许多挣扎。只是老夫人如今来与您相见,宫里都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宠,若是小姐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都能被人放大了去。”。
王娡叹一口气,点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
她冷冷笑起来:“你去给我选最华贵的颜色衣裳来。母亲不是希望我富贵无忧么,我便富贵给她看看,也让她知道当初的心血没有白费。”。
青寒见她神色有异,不敢顶嘴,诺着去了。
片刻,青寒取来一件极华贵的衣裳。
那衣裳是一色的紫玉云烟色,外袄是银灰色麋鹿皮,上面纷繁复杂地用墨金线绣了百花图,缀以数千颗南珠,走动起来,环佩叮当,贵不可言。
王娡笑一笑:“你选的很好。”。
她脱下身上家常的藕荷色衣裳,让青寒服侍着自己换上了这件紫玉云烟色的衣裳。
揽镜自照,镜中人华贵不可方物,一双剪水瞳,寒凉如深潭。
待到一切妆成,便是听闻宦官来报,母亲已经到了飞羽殿门口。
依照规矩,妃嫔与亲眷相见,不可免去诸多礼仪,若是男眷,还需隔着帘子说话,等到皇上前来陪伴,方可撤去帘子。
母亲,姊妹等一类女眷,规矩稍稍松些,只是仍需要行女眷所需大礼。
如今几朝,也有些妃嫔为了以示亲厚爱敬父母之意,省去跪拜大礼。
王娡端坐在前厅的雕花迎春双握檀木椅上,静静看着母亲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阔别一年,想来母亲过得必定十分舒心,人也富态圆润了些许。如何能不舒心呢?王娡冷冷笑出来,一家两个女儿,都在宫中为妃嫔,地方上的官员,赶着巴结母亲都还来不及,想来她早已不是那个贫苦无依的妇人了罢。
母亲着一身枣红色团锦寿字纹斜襟翻扣的外裳,并一条玄色墨锦裙,头上是整套的楚玉头面,整个人雍容华贵,倒有几分郡守夫人的风范。
走到王娡面前,王夫人眼中便有泪光盈动,她俯身做出行礼的态势。
按照惯例,妃嫔便会在此刻说:“母亲快快请起。女儿不孝,未得承欢膝头,如何敢让母亲行礼,以伤福禄?”。
亲眷便也会顺势起身,免去行礼这一道。
然而无论容芷在背后怎样暗示她,王娡都不为所动,脸上是纹丝不动的笑容。
没有她的发话,王夫人也不敢肆意妄为,只能依照礼节,躬身跪拜下去。
王娡看着母亲略显吃力地俯下身躯,心中半点也没有怜惜,有的只是漠然和平静。
王夫人口中恭恭敬敬道:“臣妾王臧氏给王美人请安。恭祝王美人万福金安,福寿绵长。”。
王娡垂下眼睛,生生受了这一礼。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旁边宫女宦官们压抑的惊讶目光,她十分清楚,自己这样做,便是给了母亲极大的难堪和没脸。
可是她忍不住,她看见母亲的脸,便会想起当初永涵是怎样一心一意,将她看作自己的母亲加以孝顺,而最终被她落得一个夫妻分离的下场。
她也会想起自己在太子府中,在这深宫中,怎样地被人步步紧逼,处处算计,才有了今日的荣耀地位。
她还会想起,自己多少个深夜之中,对过往生活刻骨铭心的想念和对未来极大的恐惧。
这些她都不能忘,更不会忘记是谁将她从安逸温暖的生活中拉了出来,丢进这豺狼虎豹之地。
在这样的境地里呆了快一年,王娡知道自己已经变了。然而那又能怎么样呢?她有些悲哀地想着,自己的一生,不过就是这样,和旁的人争得鱼死网破了罢。
她慢慢抬起眼睛,淡淡道:“母亲无需多礼,请起罢。”。
义忠义勇就在一旁,然而她刻意地,没有让他们去搀扶,只是冷冷看着母亲自己艰难地起身。
也是了,想来这一年,都是只有别人给她行礼的份儿,仗着自己的荣宠过了那么舒服的日子,如今怎的不该给自己行礼?
王娡手指慢慢攥紧,她觉得自己在逐渐变成一个怪物,变成那样冷心的人,可是她却半点也不曾后悔。
王夫人感觉到了她的冷淡,却不敢说一句话,只是越发露出深深的笑脸。
王娡与她目光相对,片刻之后嘴角弯成柔美的弧度:“母亲路途遥远赶来,原是我应该免了母亲这些礼节的。只是我虽是身蒙皇宠,也不敢恃宠而骄。未免别人说我不识规矩抬举,还请母亲委屈,不要怪罪我。”。
王夫人脸上都有了些许冷汗,连声慌忙道:“臣妾不敢,娘娘所言极是。”。
王娡听她这样说,方才对着身边的青寒笑一笑:“怎么的,傻了么?还不知道快去请母亲进来?”。
青寒被她唬得一句话也不敢多嘴,此刻方才明白过来,急匆匆走上前,亲自搀扶起王夫人:“老夫人一路奔波辛苦了,我们小姐准备了上好的茶水点心,请老夫人进去享用。”。
王夫人这才敢迈开步子,也不怎么敢让青寒搀扶,挣扎着自己走上前来。
第九十四章 何如梁上燕()
王娡脸上还是淡淡的神色,让王夫人进了内间坐了。
又吩咐寻常宫女宦官都退下,只留了青寒在里面伺候。
容芷是何等精明样人,当下明白她们母女必定有体己话要说,借口去小厨房看着他们做点心,也便退下了。
待到殿内只剩她们三人,王夫人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我如今看见姑娘这个样子,心里当真是安慰的紧。”。
王娡饮一口茶,眼皮也不抬:“母亲这是哪儿的话?难为母亲费尽心思送我入宫,我能不活出个样子么?”。
王夫人被她堵的无话可说,半晌,才讪讪道:“我知道姑娘心里还存着怨气,只是当时的境况,不容你我犹豫啊。”。
王娡微微一笑:“当时境况如何造成的,母亲想必比我更清楚。”。
王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气吞声道:“姑娘如今也算是享尽荣华富贵了,又有了身孕,来日风光,指日可待。”。
王娡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烦:“这就是母亲送我入宫的目的?为了这一世的风光富贵?你可知道,我在宫中过得有多辛苦?”。
王夫人声音更加低了几分:“你虽辛苦,好赖也能和姁儿有个依靠。只是话说回来,怎的不见姁儿?”。
说罢便转头张望:“可是她不如你讨皇上喜欢?为何我来了也不见她见一见?”。
王娡冷冷一笑:“母亲当真是糊涂了呢。皇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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