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自然是没有什么人多话了。不过镇明只当是给我们的孩子积德罢,太过富贵饱暖,容易使人心志软弱。”。
皇上见的她这样坚持,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一点头,由着她去了。
是夜,王娡静静地躺在雕花床上,身边是皇上均匀清晰的呼吸声。她想起白日在未央宫太后说过的话,此时万籁俱寂,心里的不甘与愤慨也烟消云散。
到底自己也不过是对太后有一颗算计之心,那又怎能责备太后拿自己当棋子呢?
她将云丝软被往上拉了拉,盖住裸露在外的肩膀。
飞羽殿虽然温暖,王娡却始终觉得有微微的寒意。
算算日子,王娡静静想着,也该药发了罢。只是不知道邓铭庭可把一切处理妥当了?若是对方不上当,那如今所有的种种心血,就都白费了。
王娡揪紧被子,力气大到青筋都依稀可见。若是不能一举击中,那么此事她必然脱不了干系,只怕到头来东窗事发,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救不了自己。
寒意如潮水一般,阵阵涌来,她瑟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沉静无波澜的眼睛在外面。
不能不成功,她默默地告诫自己,无论如何,明日总该把邓铭庭叫来问一问,到底夜长梦多。想到今日自己在太后面前的温良恭俭,王娡在朦胧的黑暗中,露出一点苦笑。
人生不过如一场角戏罢了,她慢慢想着,只是害怕,面具她戴得久了,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王娡心里有事,辗转反侧半日方才睡着。只觉得自己不过刚合上眼睛,天就已经亮了。
皇帝正在穿戴上朝所需的金冠并龙袍,几个宦官依次捧着种种所需,鱼贯而入,虽是人数众多,却一举一动沉稳有礼,分毫不乱。
皇上回身见她醒了,笑道:“时辰还早,你不必这样早起床,回床上多躺一会儿罢。”。
王娡温柔地点点头,却是亲手替皇上别好了腰间所需悬挂的玉佩。那龙形玉佩温润无比,触手生温。
皇上爱恋的摸一摸她还未来得及梳理的委地青丝,温言道:“朕去上朝,你好生歇着。”。
王娡乖巧点一点头,坚持着目送了皇上出门,连背影也看不见了方才回飞羽殿。
她回到殿中,急急叫来青寒:“你快去太医院请邓铭庭过来。”。
青寒看一看窗外的仍旧是墨黑的天色,笑道:“小姐心急也该等一等,这个时辰,宫门还没开呢,昨日也不是邓大夫当值,想来邓大夫必定不在太医院。”。
王娡纵使心急如焚,却也知道,凡事不可激进冒失,因此只得强忍了下来。
青寒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笑道:“小姐莫要心急,待会太医院一旦当班奴婢立刻去请邓大夫,小姐不如早些用了早膳罢。”。
王娡没心思去动,只有一下没一下搅着那碗莲子羹。
算算时日,今日若是再不把此事推脱干净,只怕日后要惹得一身腥。
她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好不容易到了天色微亮之时,她按耐不住,忙着催着青寒急匆匆去了。
容芷见她这个样子,心知劝说也无用,便干脆端走她手里的碗,笑着道:“姑娘怕是莲子羹不合胃口呢,奴婢再去换个别的来。”。
王娡心乱如麻,根本未曾听见她说了什么,便挥一挥手,随着她去了。
好不容易见到青寒带着邓铭庭在熹微的晨光中匆匆走过来,王娡立刻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坐不住。
邓铭庭却还是往常那样恭敬有礼的样子,倒让王娡觉得微微有几分心安。
他俯身行了礼:“微臣给娘娘请安。”。
王娡皱眉道:“无需多礼,邓大夫请坐。”。
青寒搬来一把莲子枝荷花椅,邓铭庭推辞一番,方才坐了。
王娡急切道:“我吩咐邓大夫所做的事情,可曾办妥当了?”。
邓铭庭微有喜色:“适才青寒姑娘来请微臣之前,微臣已是检查过了。果然不出娘娘所料,那副药方子已是被旁人窃走。”。
王娡这才觉得心里大石落地,重重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微微笑道:“这样便好。”。
邓铭庭恭敬道:“娘娘善于体察人心,微臣自愧弗如。”。
王娡冷笑出来:“什么人心,不过是个人都有的毛病罢了。这世上有几个人不爱荣华富贵呢?他以前既然肯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也不枉我这样冤他。”。
“更何况,”王娡嘴角绽放出一个柔柔的笑意:“我冤枉他什么了?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罢了。”。
邓铭庭仍旧是那样面目恭顺的样子:“微臣无能,只是也必当尽心竭力,辅佐娘娘。”。
王娡点一点头:“此事你做的极好。”她算了算日子:“这几日你便按照我们说好的,告退还乡一月,待到事情过了再回来。走之前,该交代的,你可得记得交代好。”。
邓铭庭深深点头:“微臣知道。”。
王娡笑一笑:“这样早便召你过来,着实难为你了。罢了,义忠去请大夫喝茶用些点心。”。
邓铭庭嘴里连连道着不敢,再三叩谢方才退下。
容芷替王娡梳理着青丝:“如今一切安排妥当,姑娘总该安心了罢。”。
王娡看着镜中自己淡漠的容颜,轻轻抚摸着一把温润如玉的犀角梳:“我愿以为这样害太后心里还有些不忍,只是昨日我方才明白过来,太后哪里是真心疼爱我呢?这样互相算计利用,倒也不算什么。”。
第八十三章 凉秋于我忆何如()
无论是谁看来,这都是一个极好的机会罢。
太后眼前的红人却突遭变故不得不回乡奔丧,偏生太后又偏向些太子府里出去的太医。
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又有几个人能想到会是个圈套呢?
王娡望着惠太妃施施然走远的身影,微微笑了起来。
走到未央宫,便看见花枝正靠在门口的小杌子上抱着一个糖腌蜜饯罐子,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
王娡掩口而笑:“这惫懒小蹄子。”。
她忽的起了玩心,制止了容芷上前唤醒花枝的举动。
蹑手蹑脚走到花枝面前,容芷等人知道她要做什么,皆抿口而笑,不敢发出声音来。
她忽然拍了一下花枝,那一下用了颇大的力气,花枝唬得登时跳了起来,怀里的糖腌蜜饯罐子骨碌碌滚到一旁。
众人再也掌不住,皆拍手而笑。
花枝看清了是王娡,面色登的一下绯红:“奴婢有罪,不曾知道娘娘来了。”。
王娡笑吟吟点一点她的额头:“皇后娘娘让你腌蜜饯,你倒好,这大白天的睡得香。也是皇后娘娘好性子,若换作我,非得扣了你今日的晚饭不可。”。
花枝大是不好意思:“如今也是秋日了,奴婢也不知怎的,风吹一吹人便困了,倒闹了好大的没脸。”。
外面说的一派莺啼燕语,十分热闹,倒是内殿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外面什么事情,怎得这般热闹?”。
王娡分辨出是皇后的声音,笑着拍了一下花枝:“还不快进去告诉皇后娘娘。”。
过了片刻,花枝笑嘻嘻出来了:“我们娘娘听说王美人来了,高兴的不住呢。娘娘快请进去罢。”。
王娡扶着容芷的手,拾阶而上。
她有着身孕,走得小心,短短几步也是比旁人慢了不少。
未央宫内一片闲适和静的氛围,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温暖宜人,不似旁的宫香香味清冽。
王娡见皇后着一身家常素色长衫,盘腿坐在墨玉刻的拓子上,便笑着要请安。
皇后急忙叫容芷扶住了她:“如今身子不方便,我早早就告诉了你,能省的都省了。你过来我身边坐。”。
王娡小心翼翼在皇后对面坐了,笑着道:“长日里无事,惦念着姐姐,便来看看姐姐。只不知未央宫中用的是什么香?有桂子气味,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皇后听得她说起这香,便羞涩而笑:“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却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前些日子皇上在我这里时,我偶然说起一句如今桂花要开了好闻的紧,皇上回头就让制香局替我佩了这丹桂香来。法子倒是颇为麻烦,取了制酒坊去年腌制的桂花,又掺了几味百合,松柏之类,方才制成。你若喜一些让容芷带回去。”。
王娡看着皇后脸上欣悦的神色,想来皇帝不过一个顺水推舟之举,她竟是这样高兴。
心下微微有些恻隐,又觉得有几分安慰。
她笑道:“妹妹不过平白念一句,姐姐这样做,倒像妹妹故意惦念着姐姐的东西呢。”。
皇后嗔怪道:“偏生你这样多心,得了便宜还卖乖,也该打。”。
王娡笑着作势闪躲:“姐姐要打我自是不敢躲,但请姐姐看在我肚子里孩子的分上饶我这一遭罢,这孩子将来也是要唤姐姐做母后的呢。”。
皇后伸手拉她:“好了好了,当心身子,有了身孕也该注意点。”。
她的手温柔抚摸过王娡的小腹:“即使你再该打,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分上,我又怎么舍得呢?”。
皇后收拾起墨玉榻上的字帖,想来王娡来时她正在临窗翻检旧字帖。
王娡好奇,取过一页来看,只见那字并非闺阁女儿家的缠绵簪花小隶,倒是有几分清奇之风,隔着香茅纸,也能感觉到下笔之人心中必有沟壑。
王娡一页页看着,随口问道:“这样好的字,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可是卫公夫人?”。
皇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妹妹必定在哄我开心呢,”,她将字帖理顺:“不过是我闲暇时候,无事写着玩罢了。”。
王娡吃了一惊,她自己的字已是极好,在这样秀丽端庄的字面前,仍是觉得自叹弗如,未曾想到,这竟是皇后的手笔。
她慨然道:“姐姐当真深藏不露,这样好的字,足可以媲美卫公夫人了罢。”。
皇后也过来看她手里的字,笑着道:“唯手熟尔。我自小便不如旁的女子精通舞艺琴技之类,也只有这些不入流功夫了。”。
王娡正色道:“姐姐何必自谦?舞艺琴技不过多加练习即可,与所作之人心胸气度并无关系,倒是写字这一项,当真是要心中有天地,否则写出来的也必定无风骨气度,歪歪扭扭难以直视。”。
皇后有欣喜之色:“你也懂得写字的道理?”。
王娡含羞一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儿时母亲让我学琴,我倒是在写字上用心思多些。”。
皇后转头唤子诺:“去取我那几方楚墨并上好的香茅纸来。”。
她看着王娡微笑道:“难得是有知己,今日妹妹若不嫌弃,陪我写几幅字可好?”。
王娡也来了兴致:“妹妹班门弄斧,还望姐姐不要瞧不起我才是。”。
皇后伸手自架子上取过一册《凉秋忆》,翻到其中一页递给王娡:“便写这篇可好?”。
王娡伸手接过一看,是一篇不过短短十数行的忆文。
“凉秋之始,初夏末际。余长久良苦此身,想来已有十年矣。
今日晨起,望云如晓钟之月,高山之雪,本欲自得乐之。忽念及如斯光景,不可与卿同赏,心觉纵使日光万里,不过凉秋而已。
自卿去后,已有十年,吾感之半生矣。庭树华发,月色丝柳,皆卿之所爱,而今避之不及,唯恐情难自已,复归哀苦,以扰汝之。
自汝归极乐,世间种种,于吾而言,不过镜花水月,楼台琼阁,美则美矣,无关吾心,亦不知喜乐为何,情深所在,不过南柯。
常思汝身,惊觉不如归去。凉秋之始,心寒犹胜天寒。唯愿世间诸人,同床同穴,不复吾之苦痛。”。
王娡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并未看见作者姓甚名谁,字里行间,哀哀之苦,牵动情肠。
她勉强笑道:“当真是好文章,只是通篇苦寒如此,倒叫我心里极为不忍。”。
皇后目光柔和,眷眷看着书页:“此乃家祖所作,流传至今,每每读起,仍是情深意切,令人动容。”。
王娡微微有些惊讶:“妹妹无知,不知是姐姐家祖所作,好生冒犯。”。
皇后摇一摇头:“无妨。此乃家祖悼念亡妻,幼时曾听闻他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怎奈夫人先行一步,尔后家祖未曾续弦,独自良苦过半生。”。
王娡感慨道:“如此情深意重,实在是感人至深。”。
子诺取来楚墨并香茅纸。那楚墨原是楚国的贡品,楚国盛产墨石,色泽光润,不凝不滞,最是难得。
香茅纸乃是宫中所作,香味清雅细腻,最是适合写字。
皇后又命茯苓取来清水以供二人浣手,如此再用细丝巾拭干水迹,方才动手预备书写。
王娡将云袖卷起,亲自取了一块墨石慢慢研磨,浓稠的漆黑墨汁慢慢涌出,如同逐渐盛开的花朵一般,温厚美丽。
她将柔软的狼毫笔尖蘸满墨汁,雪白的笔尖盈盈欲滴。
早有子诺和茯苓替她们铺开了雪白的香茅纸。
王娡定一定心神,慢慢执笔写下第一个字。
第八十四章 阳夕()
笔若游龙,纤若飞鸿。
二人静默无言,各自执笔书写。
墨香氤氲,让人的心思都静了下来。
唯有在皇后这里,王娡才觉得一切都安然温暖。她偏过头去看着皇后的侧脸,如同一朵秀荷般,自是有她的动人之处。
几乎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好的女子,如果她的夫君不是帝王,想必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人前的皇后永远是温柔淡然的样子,对皇上炙热的情感,也被平静的容颜掩盖。是了,皇上那样忙碌的人,怎么能有心思细细探究皇后呢?
怕是多年前的新婚之日,他就是揣着偏见来看待这个女子的。她纵然是薄太皇太后的一颗棋子,但是究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自己的爱恨的人啊。
王娡抄录到最后一个字,利落提笔,免得墨汁晕染了字迹。她将纸递给容芷:“去晾一会儿罢。”。
容芷捧了纸出去,皇后笑道:“你竟写的这样快。”。
王娡但笑不语,她心里知道,这样情深意重的句子,每写一句无异于在心上刻了一刀,没有这样的情,如何能够欺骗自己?
她探头去看皇后的字迹,不过抄录到“不过南柯”一句。
字字清瘦遒劲,可见风骨。王娡拾起墨石,慢慢研磨出墨汁,以备皇后要用。
一时间二人都写完了,笑着让宫女们将字摆在一起赏玩。与皇后的字体清癯不同,王娡的字虽然大气,但仍见温润之意,倒是容易看出手笔。
皇后唤过子诺:“去把这两幅字好生收起来,日后也好随时拿出来看。”。
王娡笑道:“不过随手之作罢了,姐姐这样厚爱,我倒真是无地自容。”。
皇后摇一摇头:“妹妹太过自谦。你我皆非名家,平日里姐妹们自己留着看也就罢了。”。
说罢皇后笑着领了王娡坐到窗前,窗外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偶有寒鸦南飞,发出阵阵啼鸣。
皇后揭开桌子上一个精巧的花瓷珐琅小罐子,用银勺舀了一点细细的风干桂花,笑道:“你来了这里,我倒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招待你。你怀有身孕,不宜饮茶,不如用些桂花乳可好?”。
王娡好奇道:“妹妹只知道桂花可用来烹茶,入菜,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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