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点一点头:“如今你我二人骑虎难下,便不能不赌一赌。”。
她生性厌恶赌博,只是这么多个日子以来,哪一桩事不是在赌呢?
从入太子府为始,到今日,都不过是在一场豪赌罢了。
王娡静一静心神,复又说道:“如今,你只管按照那个方子开了药给太后吃去,旁的什么,你不必操心。”。
邓铭庭犹豫道:“只是这样,太后娘娘仍会失明,不过是日子长短的关系罢了。”。
王娡微微冷笑起来:“这便不是你所需要担心的了。”。
她抬眼望着窗外逐渐深沉的夜色,静静道:“只一样,无论你用什么方子,只管记在心里按时配了药送去就是。也不必让太后的宫女煎药,你亲自煎好了送过去,也是体现你一片忠心的意思。”。
她慢慢地抚摸着垂在膝头的青丝,道:“你写的方子,必得是温厚补气,无功无过的样子,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只说是调养所用,断断不能将真实的方子暴露了。每日煎药剩下的药渣,你也得妥善处理好了,不要被旁人瞧见了去。”。
邓铭庭虽是不解,倒也一一应了。
只是他到底忍不住,问道:“微臣多嘴一句,姑娘可有十成十的把握?”。
王娡看他惴惴不安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且放心罢,我必不会害你就是。不过是人都是贪恋荣华富贵的,你我皆是,无人免俗。等到事情快要包不住的时候,自有救你的人呢。”。
她压低声音,轻轻说了几句,邓铭庭脸色便豁然开朗,道:“姑娘到底是聪慧过人。”。
王娡漫不经心笑一笑:“哪里是什么聪慧过人,不过是善用人心罢了。”。
是啊,善用人心而已。在这重重深宫之中,从来不缺少想往上爬的。
侍卫,宫女,太医,宦官皆是如此,到头来,还怕没有人来接下这一团乱局?
只是心下终究有些不忍,低声道:“药性温和些,也别太伤了太后的凤体。”。
邓铭庭点一点头:“微臣心里有数。”。
第七十八章 位分()
王娡睡得好,人也精神了不少。
这一夜无梦无惊,睡得如同婴儿般酣沉,王娡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容芷见她醒了,轻手轻脚走过来,微微笑着,替她取了外裳:“姑娘今日气色倒好。”。
王娡还不甚清醒,抬手揉一揉眼睛:“不知怎的,昨日夜里睡得倒还安稳。”。
容芷温柔地替她拢起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姑娘既然醒了,就起来洗漱罢。想来不过一个时辰,崔公公便要来安排姑娘的位分和住处了。”。
王娡愣了一愣:“便是今日,怎得这样急?”。
容芷轻轻点头:“今日过后,便都是正经的主子娘娘了。一切从新,自然是赶着的。姑娘也该好生收拾着,崔公公来了若是还未洗漱好也是不好。”。
王娡听她说的有理,便点一点头,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窗外晨光熹微,鸟鸣啾啾,空气里有湿润的山茶花香气。
皇宫位于正东,比别的地方格外早见到太阳。
此刻清晨雾气仍未消散,倒有几分蓬莱仙境的意味。
这样闲适的早晨,王娡便不欲怎样浓妆打扮,只随手从桌子上供奉的青玉海蓝底花瓶里折了一只茎体笔直的素馨,将头发松松挽起,素馨斜斜插入。
连衣裳也只在寻常的寝衣外披了一件乳白色的绣花披风,衬着七个多月的身孕,立在温柔如水的晨光中,望之别有一番温柔平和的意味。
青寒端了一碗御膳房早上做好的荷花粥来,笑道:“这荷花是天不亮,宫女们坐了小舟去太液池采来的,都是初夏盛放的新荷,回来时露珠还在呢。如今熬了做粥,最是滋阴补气,安胎定神的,混了牛乳,味道也香甜。”。
王娡接过那碗粥,荷花粥有着淡淡的粉红色,如同少女怀春般的脸庞,煞是动人,**四溢,在这样微微有些清冷的早晨,显得格外温暖。
她取了水晶雕枣花的小勺子,一勺勺吹凉了,打开窗子,立在窗边慢慢吃着。
宫中不似府里,有焚香的习惯。香味虽是清幽,这样闻了一晚上,也是头昏脑胀的紧,倒不如窗外清晨潮湿的空气来得让人身心舒畅。
过了片刻,远远便听见崔万海的声音,似乎后面还跟着极多的人,王娡知道必是传旨来了,便放下碗,拢一拢头发,走了出去。
容芷和青寒一边一个,搀扶着她。
崔万海看见王娡立在门口等候,便赶忙笑眉笑眼迎了上来:“奴才该死,竟敢让姑娘候着。”。
王娡笑一笑:“大清早的,死不死的,崔公公也不怕忌讳。”。
崔万海作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奴才当真老糊涂了,说话也没个体统。”。
王娡笑着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公公不必在意。只是这样早的天气,倒不知公公有何贵干?”。
尽管她一早便已看见崔万海身后的小宦官捧着沉香紫榽木的宫用盘,却也不想显得太急利,因此也只含笑装作无知地问了。
崔万海陪着笑:“奴才此番清晨前来,是件大喜事。皇上昨夜定了姑娘的位分,一早赶着奴才过来了告诉姑娘。”。
说罢他转身取过托盘上明黄的圣旨,端容肃目,朗声而念。
见旨如同面圣,王娡不敢大意,立刻率着容芷等人跪下听旨。
“后院之启,天命承运。朕以钦承宝命,少赞宏图,霈纶綍之恩,诞敷庆赐。朕心许王氏女王娡,名门佳媛,诞钟粹美,含章秀出。太后赞之有柔明之姿,懿淑之德,敬慎持躬,树芳名于椒掖。人品贵重,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幽闲表质。仰承太后之命,册封为美人,赐居未央宫飞羽殿。钦此!。”。
王娡骤然听得自己被封为美人,赐居未央宫飞羽殿,竟有些愣愣地回不过神来。
到底是容芷轻轻拉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接旨谢恩。
崔万海脸上笑得越发高兴:“这就是娘娘头份的荣宠啊!咱们府里出去的,除却太子妃娘娘是正经的皇后主子,便就是娘娘位分最高。连生了皇长子的粟良人都不能和娘娘比呢。”。
王娡听得粟良人一词,反应过来,便顺势问道:“其余姐妹们位分可也都下来了?”。
崔万海笑得隐晦:“一样的圣旨,都由着奴才的几个徒弟送去了。只是娘娘如今恩宠隆重,奴才也存了几分私心,想着亲自来沾沾喜气才好,便头一个冒了尖要过来送圣旨。”
王娡笑了出来:“偏生你是个嘴甜会说话的,说得人心里高兴。”。
她转向容芷青寒,青寒已是欢喜地怔住了:“愣着作甚,还不快取钱来谢过崔公公!”。
容芷见机,亲自去取了一锭黄澄澄的黄金,塞到崔万海手里:“奴婢替我们娘娘谢过公公。”。
崔万海复又笑道:“将来娘娘的荣宠肯定是稳妥的,奴才先讨个好口才是了。”。
如此再三恭贺了王娡,方才离去。
王娡回到殿中坐下,虽是如方才的样子,只是心绪却再不复之前平静。
她怀有身孕,位分必定不会低,这她是知道的,却也不过是良人,七子一流罢了。
只是未曾想骤然跃居后宫诸人第一,连粟婉容也在她之下。
容芷吩咐了宫女,宦官们预备着下午迁宫,回身见到王娡还是有些出神,不觉笑道:“娘娘还在欢喜呢?”。
王娡却略略皱起眉头:“你方才听见崔万海说了,即便是粟婉容,也不过是良人罢了。”。
青寒快人快语:“这倒是说明了皇上心里,是实实在在高看小姐一等的。”。
王娡轻轻摇头:“若说宠爱,虽是宠爱颇重,只是粟婉容毕竟育有子嗣,且是皇长子…”。
容芷听的她这样说,也知道事有蹊跷,静静思索着。
王娡百思不得其解,若论家世,自己自然是不如的,连万静田也比不过,子嗣上有着皇长子在前,自己这一胎外人还未知男女。如何能有这样高的位分?
却看见容芷眼中却是有一点明了了的神色,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便温言道:“你想到什么直说就是。”。
容芷笑道:“皇帝自然是宠爱娘娘的,只是娘娘往细里想去,皇帝纵使英明,也多是在前朝之上,后宫琐事,还有谁能做主呢?”。
王娡转念一想,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太后娘娘?”。
容芷含笑点头。王娡思忖着道:“你这样说也是不无道理,太后向来不喜粟婉容,自然看不得她恃子而骄,有心打压也是有的。况且…”。
她再往深里想去,从前许多不通的地方也一一明朗起来:“皇帝皇后貌合神离已久,太后想来也略知一二,且皇后长久无子。若是将来太皇太后山陵崩,皇帝起了废后之心,那么便是…”。
“那么便是位高有子之人接任皇后。”。
容芷替她把话说完,接着道:“粟良人出身低微,性格骄纵,太后难免认为她不可担当大任。只是她毕竟育有皇长子,若是将来身居高位,难免不会有争夺后位之心。因此,让她自位卑始,便是最好的做法。”。
王娡心下惊叹于太后行事老道,自己自叹弗如。想来太后素日虽是温和的,只是到底在宫中历练了这样久,手腕心计皆不会是没有的,否则如此多年,面对无数妃嫔挑衅,即使有着先皇的宠爱,也断断不会走得这样远,这样好。
心里也有些隐隐的内疚,太后如此一力照拂自己,自己却为了一己私利,指使邓铭庭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想来自己当真是太狠毒了些,竟是那样对太后。只是如今种种,已是离弦之箭,不得不发。
终究是心里过意不去,王娡转头对青寒道:“你替我好生准备着,收拾些像样的礼品,下午咱们往长信宫走一趟。”。
话音刚落,就听得皇帝的声音:“你这里倒热闹。”。
王娡见得皇上来了,慌忙跪下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想来皇帝是刚下了早朝便赶了过来,明黄的龙袍仍未脱下,愈发显得他英气逼人。
他亲自俯身扶王娡起来:“不必多礼。”。
王娡含笑替他正一正衣带,满面娇羞的小儿女情态:“皇上方才下朝,一路过来必定是口渴了,臣妾命她们去上上好的白毫来。”。
皇上笑着抚一抚她的脸颊:“不必如此多礼,无人处唤我镇明即可。”。
王娡笑意盈盈:“那臣妾便再大胆一次,自称娡儿可好?”。
皇上笑容温和:“自然是极好的。”。
谈话间,青寒端了上好的白毫茶,并桃花饼,翠玉酥,核桃百子粘等各色精巧点心来,倒也慢慢堆了一桌子,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皇上随意拣起一块桃花酥,那桃花酥样子精巧,香气扑鼻,如同三春桃花一般惹人怜爱。
皇帝咬下一口,道:“方才听你说起母后,是什么事情?”。
第七十九章 武侯之乱()
王娡深深吸一口气,笑靥如花:“能有什么事情呢?左不过是娡儿许久未见太后娘娘,想去与她谈天说话罢了。”。
皇帝点一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太后如今居于长信宫,怕是也很希望有人陪她谈天说话。”。
王娡见他嘴上提及太后是恭敬的语气,眉眼间却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淡淡的不豫,心里便觉得十分费解,想着必得用巧妙的话儿套出实情才好。
如若皇帝真与太后有何龃龉,她在中间,更要小心行事了。
却是皇上自己开口了,他徐徐喝了一口温凉下来的七分热的白毫茶,语气平淡:“朕今日去上了早朝,方才下朝就往你这里来了。”。
王娡知道必定是早朝上发生了让皇上不快之事,当下笑容越发柔和:“皇上初次上朝,着实辛苦了。”。
皇帝烦躁地放下茶杯:“辛苦算什么,你没有听到今日朝堂上的种种,当真让人生气至极。”。
王娡知道他必定会自己说出来,因此也不开口询问,只盈盈替他重新斟好一杯白毫茶,温言道:“生气动怒伤脾损肝,镇明如今龙体要好生保养,不如喝一些白毫茶罢。”。
皇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微微笑道:“你竟一点不好奇我为何动怒?”。
王娡面目恭顺:“后宫女子不干涉政事,娡儿时时刻刻不敢忘。镇明若是信得过娡儿,也可以随意说说,只当个消遣。且娡儿相信,皇上英明,必有万全之策。”。
皇上听了也是颇受用的样子,松泛地笑道:“所以朕一下朝就往你这里过来了,到底是你温柔平和,不比他人。也只有在你这里,朕才觉得松快多了。”。
王娡笑着递了一块点心到他手里:“娡儿不比旁的姐妹们聪颖,却也很愿意听镇明说说话。想来也不该有什么负担罢。”。
皇帝手里捏着那一块点心,却不急着送进嘴里,手指微微用了几分力气,便有雪白的点心碎末落到桌子上。
“那么朕便自己说与你听,不算你干政。丽竞门一事你处置的极妥当,这件事朕也想听听你的意思。”。
他将点心放在桌子上,慢慢开口了道:“朕今日初次登朝,原是想着纠一纠父皇在位时的朝野乱象。父皇在位时,许是受了无为而治的思想影响太深,虽是朝野和平,但也难免有些官员不思进取,碌碌无为,空食俸禄,让人不能不恼火。哪知今日朕不过略提了提几个激进些的法子,朝野之上倒是空前的一致,纷纷谴责朕背离先皇,不遵祖制。更有甚者,说朕尚且年少,提议让皇太后听政,从旁辅佐。”。
皇帝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带了十足的怒气,连脸色也是微微的红,手指握得更紧。
王娡仔细听了,越听越心惊。
她看得透彻,所谓官员碌碌无为,皇上还不至于如此生气,只怕他真正生气的,是最后那句,让皇太后听政,从旁辅佐。
皇上等了许久,方才有今日亲政的机会,这样的提议,无异于触了他的逆鳞,让他不能不动怒。
只是不知是谁,竟是如此大胆?
王娡思索着问道:“朝野之事,别的官员虽是也有权力置喙,只是究竟要是三公做主,丞相等人皆是镇明亲自任命的,不知他们怎样说?”。
不提则已,一提皇帝越发生气,将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掷到桌子上,倒吓了王娡一跳。
伺候在殿外的宫人闻声便要进来收拾,王娡扬声道:“不打紧,你们就在外面伺候着罢。”。
说罢亲自俯身去拾。她身子笨重,难免吃力。
皇上看了也是于心不忍,扶着她起来,歉意道:“是我不好,倒是吓着你了。”。
王娡轻轻摇一摇头:“娡儿不要紧。只是镇明为何方才为何动怒至此?”。
皇上眉头紧锁:“原以为提拔的这几个都是些青年才俊。丽竞门上个月给了我数十人的名字,说是寒门子弟,身世清白,让我可以择用。我也是几个日夜不眠不休,方才定下来这些人。只是今日朝堂之上,他们倒实在让我失望!一个个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倒是比那些位分低的官员还不如了,我怎能不生气。原先指望着他们能出谋划策一二,只是如今看来,倒是看走了眼了。”。
王娡听完,心里便有了七八分计较。
笑着道:“娡儿还以为何事让镇明大动肝火,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