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藉乐推,膺此嘉祚。以兹寡薄,临御万方,顾求夙志,永言祗惕。敬简汉臣。恭兹大礼,升坛受禅,告类上帝,克播休祉,以弘盛烈,式传厥后,用永保于我有梁。惟明灵是飨。”。
第七十四章 新日初生()
王娡静静看着这个犹如神明一般的男人,漫长的队伍,她并不是跪在前列,自有文武百官,先帝后宫诸人在她的前面。
只是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也鲜明地感觉到,自己仍旧和他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这种联系,不关乎情爱,也不仅仅是自己肚子里面的孩儿所维系的血肉之亲,而是真真切切的,物近其类。
太子朗朗读完诏书之后,便是封后之礼,她看着太子妃面色庄重,款款拾阶而上。
一袭明红色刻丝百鸟朝凤四折裙,数百只鸟,只只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裙裾上自是有宫中刺绣坊里齐国的巧绣娘用百余色丝线绣上了一只鲜活的凤凰,如云端之月,巍峨高华。
太子妃出身名门,幼承庭训,这样大的典礼,也是一丝一毫都不慌乱,神色端庄,进退得宜,当真是有一国之母的高远风华。
她端然立在太子身边,二人明黄艳红,自是有着直叫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当真这样看来,确确是一对佳偶天成,金玉璧人。
太子接过紫沉香丹木托盘中的封后诏书,轻轻展开,朗声而读:“薄氏女巧慧。生性温和,端庄可嘉。”
“中表淑德,德冠后宫。天命庇佑,容貌俱佳。”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
“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
“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
”薄氏女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
“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
“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当为昭成仁佳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一字一句,字字珠玑,想来是对一个女子毕生最好的赞美。
只是这样的赞美,年年岁岁都有相似之时,不过是所赞美的女子不同罢了。
然而便是这样空洞的重复的赞美,也是有多少女子,拼尽一生芳华性命去追寻啊。
仁佳皇后嫣然而笑,依依看向皇帝,笑意温婉。
即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王娡仍能感受到她的喜悦之情。
想来皇帝于她而言,不仅仅是君主帝王,更是她的夫君与春闺梦里人。
大概只有这样地爱慕一个人,才会让原本聪慧的女子蒙了心智,迷了眼睛,沉溺在片刻的欢愉之中罢。
皇帝与她携手而立,风簌簌而过,远方天际无涯,万里苍穹,独他二人遗世独立。
皇帝纵然不喜皇后,立她为后也多半是不愿忤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的意思。
只是这时,他侧首望向皇后的目光依然是无限柔和,几乎真的像是极喜爱她一般。
是了,王娡微微冷笑出来,帝后和睦,朝廷方才能安稳。
若是帝后不睦,落了朝臣的话柄不说,于四方安定,都是极为不利的。
这样的蠢事,皇帝怎么会做?
只是皇后,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纯良如斯,当真是喜爱皇帝的罢。
她看着笑意温婉的皇后,诚挚期盼能够长久的让她沉溺在这样美好的画面中,但愿长睡不愿醒。
朝臣,妃嫔等人高呼昭成仁佳皇后千岁,郑重行三拜之礼。
每个人脸上都是似乎真心的喜悦,王娡错眼望过去,竟是分不清真假,辨不出悲喜。
即便连粟婉容,也是那样圆满的笑容。
是啊,这样的大喜之日,怎么能容得下一个人的伤悲?
接下去便是封太后及各位太妃。
太后自不用说,除了太皇太后之外,后宫之中唯她最大。
纯贵妃被封为纯贵太妃,惠妃晋封为惠太妃,此外还有许,张,吴等太嫔。
名为太嫔,只是既无子嗣又无家世,不过是选一处华丽冰冷的宫殿熬日子等死罢了。
殉葬了的沈经娥,李充衣,孙七子,被依次追封为沈哀太妃,李悯嫔并孙贞嫔,如此也算是极尽哀荣了。
只是,到底是那样锦绣年华的女子,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芳魂早逝,徒有哀荣又有何用?不过是做足了活人的场面功夫罢了。
太子府中诸位女子,犹需待至举迁入宫后方才可安排位分,因此太妃晋封之下,便是朝臣。
本朝以三公九卿为朝廷统领。
三公便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分管行政,军事及监察。
如此安排,便是高祖曾曰:“弥各司其职,则朝廷相安。”。
宫中前朝旧臣,颇有才干者众多。
其中以周勃最为享有赞誉,便是:“聪颖知礼,学富五车。”,且年轻力强,皇帝有意培植亲信,便不顾众人反对,立他做了丞相。
又以北平文侯张苍为御史大夫,取其“公正严明,断案明晰。”。
如此,分赐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人青绶带并官玺,以正其名,以监其行。
此外,九卿便是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各一,分管教人,门房吏僚,卫兵,车马,法律,礼宾,族谱,经济手工等。多是选择在各个领域有所长者。
王娡留心看了,都是些年纪不过中年之人,也算得上可称作青年才俊。
心下明白,皇帝莆一登基,自是希望提拔青年者,已为己用。
虽是年轻者经验不足,办事难免有不周道之处,却贵在年轻血性,未曾受朝野荼毒,最是省心可塑不过的。
如此,皇帝又封了大匠,执金吾等人,大长秋的择选却着实让王娡吃了一惊。
大长秋者,以辅佐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为己任,多是由年长的皇后亲信女官担任。
只是如今的大长秋,却是太后身边的榘允。
她换了宫女服装,作了女官打扮,倒也是颇为利落干净,眉目之间自有威然之气。
如此看来,这个榘允竟是比自己想的还来得体面尊贵,实实在在是宫中太后的亲信。
王娡不敢有所纰漏,只想着要让容芷好生探听一番才是。
如此一来,已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帝后新祭了天,亦是率领众人跪拜了祖先。
万里长空,碧空如洗,一轮红日金光生辉。
王娡想着,徐徐微笑起来,倒当真是有新帝登基,一派新气象的意思呢。
待到各诸侯国依次上太庙祭天台送完贺礼,已示臣服之后,登基大典方才结束。
随后便是当夜的宫宴。虽是宫宴,却是王亲国戚,诸侯命妇,公主列侯均会赴宴,更是兼之歌舞不休,一派纸醉金迷,盛世之景。
想来离开筵还有约莫一个时辰,王娡跪了半日,连腿都没了知觉,站起身来几乎踉跄了一下,幸而她极是好强,断断不肯在人前显出弱势来便罢了。
如此一路艰难回到明光宫,预备着重新洁面匀妆,更衣束发,参加晚上的筵席。
青寒心疼王娡跪了半日,脸色苍白,脂粉被冷汗冲洗干净。
便急急忙忙煨了一碗安胎定神补气的桑椹红枣柏枝汤,看着王娡一气儿喝下去了,方才放下心来。
王娡卸下头发上沉重的钗环,脱下束缚地有些紧的外裳,换上家常的藕荷色刺绣织银线寝衣,方才觉得身心舒畅,整个人都松快了。
然而她犹自觉得膝盖酸痛不已,便让着容芷静悄悄去打了一铜盆热水来擦身,嘱咐她必得悄悄儿去,防止被人看见了,说她乔装作致。
青寒替她褪下鞋袜,将白绸内裙撩上去,却低低惊呼出声,倒抽一口冷气。
第七十五章 宫宴(一)()
宫宴设在长年殿,自日沉起,日夕落。
一两个时辰内,皆是歌舞不休,佳肴美酒,端的是一片繁华富贵之景。
王娡换了浅红色的家常服饰,只以通水玉装饰,既是不减贵重,却也是有几分如常的和气。
长河落日,夕阳西沉,午时还是那样明亮刺眼的日光,如今也有了几分温和暗沉之意,几乎可以直视了。
若是还在金府,今日对于自己不过是寻常一天的日出日落,并无什么特别之意。
只是自己如今身在长安皇宫,今日种种,几乎是改变了自己从此以后几十年的命运罢。
最道不过是,人间世事无常。
走了一炷香工夫,长年殿便已遥遥在望,落日流金,长年殿在日光之下,犹如神明之地,端的是数不尽的富贵华丽。
王娡收拾好万千思绪,露出极明媚欢悦的笑容,扶着青寒的手,缓缓拾阶而上。
膝盖虽是以药酒揉捏许久,仍旧有微微的刺痛,走起路来几乎要出冷汗。
她无法,只得紧紧抓着青寒的手,试图减轻疼痛。
脸上一丝一毫也不敢露出不豫之色,在这样人人皆是真心假意微笑的时刻,一张凄苦的面孔,该惹来多少厌恶,她不是不知道。
殿内欢声笑语,帝后端坐在最高的凤梧台上,含笑看向下面的众人。
所谓凤梧台,取了凤凰栖息梧桐木上之意,以梧桐木并赤金锻造,台身便是凤凰的羽翼。纤毫毕现,尽态极妍。
皇帝仍旧是明黄色的服制,王娡忽的意识到,从此以后,这个男子身上,便永远是这样威严明亮的黄色了罢。
作为太子之时,他多穿天青,乳白一色衣裳,气度娴雅,尔今帝王之威,竟是一件衣裳,就可以体现的淋漓尽致。
皇后穿着一件天水碧色的百里长裙,眉目间皆是满满的笑意,含情脉脉望向身旁的皇帝。
她是真心的高兴,于她而言,今日是自己心爱之人夙愿得偿的一日,譬如苦读十年一朝为官的寒门子弟之妻,皇后此时不过是一个爱慕丈夫,为他的荣耀欢愉的女子。
帝后身边左侧,便是坐着无时无刻不含了端庄笑意的太后。
数月前温柔敦厚的女子,而今突遭重重变故,也是一夕之间,迅速老去,如玉的眉目间已是有了点点岁月的痕迹。
只是如今在玄色衣裳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气度华贵,叫人不敢小视。
到底是在这深宫之中生活了数十年的女子,一举一动,都深深烙刻下皇家的威仪。
王娡笑盈盈地,面向帝后深深拜倒:“臣妾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金安。”。
皇上见她来了,眉眼之间笑意愈甚:“如今你即将临盆,一举一动都该小心,便去你妹妹身边坐着罢。”。
王娡恭敬答道:“皇上厚爱,臣妾不敢不遵守礼制祖规。”。
她转向太后,复又行大礼:“臣妾恭祝太后,凤体康健,福寿绵延。”。
太后见她如此,笑意深深舒展开来,对皇帝道:“哀家常常夸娡儿这孩子懂事知礼,如今皇帝可也看见了。”。
她虽是声音平和,似乎只有笑意,王娡仍是极敏锐地,从她的气息之间听出些许不顺之意,便转念明白过来。
自己并不是来的最早的,万静田,吴若叹,粟婉容皆已是早早落座。
可是从太后这样不顺的语气看来,她们倒是疏忽了太后的礼仪,难免惹得太后颇有微词。
皇帝声音温和:“母后所言极是,儿臣也时常觉得,娡儿守礼知进退,是个最明白不过的。”。
王娡面色红了一红,低低道:“臣妾谢皇上称赞。”。
皇后爱怜道:“快去你妹妹身边坐下罢,这样总站着说话,也是该累得慌。”。
王娡闻言,方才静静走到姁儿身边落座。
如今皇帝登基,权倾天下,人人都是现实的,自然百般奉承讨好新帝,以期获得些许圣宠。
如此这般,难免冷落了太后。而暂且不说太后与皇上母子情深,便是她的身份,也断断不容人忽视了她去。
这样处于巅峰的人,若是觉得自己因为年老权柄下移,得不到众人昔日的尊重,那该是怎样不甘的恨意,即使太后性子再平和,也无法容忍这样僭越的事情,王娡心里十分清楚。
而如今,自己场面与情面都做足了,自然是能得到太后的怜惜。
宫中的时日,日久天长。太后的权力也并未如外界传言那样完全下放,生活了这么多年,她早是有了自己调度后宫前朝的能力,如今能得她的怜惜,日后宫中之路必是更为畅通无阻,任自己浮沉。
想到此节,王娡露出一个不动声色的笑容。
姁儿眉眼之间皆是三春桃花般的笑意。那样年轻娇艳的脸庞,在这古老沉静的皇宫中,显得格外生动。
姁儿还小,想必也是被这样的荣华富贵迷了眼睛,尚不知前路如何罢。
虽是心中有无尽隐忧,王娡仍旧不愿将担忧写在脸上,含笑牵过姁儿的手,细细问了几句,不外乎是睡眠可好,身体可有不适。
姁儿因着姐姐在一旁,更是比往常活泼动人不少,一句句笑着答了,笑声如同束在衣襟带上的银铃,让闻者欢悦,见者倾心。
虽是按照规制,不能说话,她和皇上又坐得远。只是时时感觉到他投来的炙热怜惜的目光,王娡仍旧是心下安定,以微笑示意回去。旁人看来,当真是情意绵绵。
所幸,她还管得住自己的心,初遇时太子的温润如玉,仍旧没有被日后的刀光剑影,重重猜疑完全消磨掉。
即使知道他犯下大错,生性其实是阴冷毒辣的,又能怎样呢?
自己是他的宫妃,她不会蠢到亲自摧毁赖以生存的绿荫遮蔽。
诸侯王携着各自的王妃,逐渐前来。
王娡冷眼看着,却不能从他们面上看出分毫心中所想,人人似乎都是极为恭敬的样子,叫人难以探求他们真实的心境。
“吴王,吴王妃到!”。
崔万海的声音将王娡拉回现实。
听得吴王的名字,她心中一凛,便仔细抬头去看。
吴王与吴王妃缓缓行进来,二人身着华服,面目平和。
这样看来,吴王倒是稍稍减去几分阴冷狷介之气,只是眉目之间,仍旧凌厉。
吴王妃也是如常的诸侯王妃模样,脸上的笑容几乎无懈可击。
这样的一对人,站在一起,倒真的让王娡想到了:“夫妻多是同心同性。”。
想来也是,多年之前的丧子之痛,二人便是这样一同度过的。
饶是先帝多年来曲意抚慰,想来仍旧是不能解他们心头之恨。
吴王单膝跪下,行礼道:“臣恭贺新帝登基,愿皇帝福寿万年。”。
一举一动,皆是寻常人臣之样。
只是他的话语太过简洁利落,倒叫王娡心中升起一丝疑虑之情,只觉得隐隐有不妥之处,又未可知。
皇帝似乎全然忘了前几日的刺杀之险,那笑容看起来是极为真诚的:“吴王不远万里从封地赶来,忠心之情溢于言表。还望今日不要拘束,怡情享乐才是。”。
吴王恭敬退下,口中语气不改分毫:“臣必尊陛下旨意。”。
这样谈笑了一杯茶工夫,就听得宫乐府奏起角徵羽之意年,如芙蓉泣露,凤凰和鸣。王娡知道,这便是宫宴之始了。
衣着鲜艳华贵的宫女,流水一样行进殿中,奉上各色菜肴。
宫中讲求喜庆,仆役之人无论有怎样的烦心之事,在见到主子时,必得是面带笑容,以免让主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