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堆出满面笑容来:“贺喜二位姑娘!”。
王夫人问道:“不知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宦官收敛了笑容:“小人此番前来贺喜二位姑娘入选太子府,成为太子妃嫔。”。
“都入选了?”王夫人惊讶不已。
“这正是老夫人的好福气呀,二位姑娘可是太子亲自钦定的呢。”宦官堆了满脸媚笑。
王娡只觉得脑子里轰然劈开了一道雷电,整个人也晕晕乎乎不清楚起来,她也入选了?姁儿也愣在那里,似是来不及为自己高兴,只拿眼看着王娡。
王夫人最先反应过来,语气尽管仍有惊疑,却已是满面和悦自袖子里掏出个大红色福字钱袋:“多谢公公,劳烦公公受累了,这点子钱就当请公公吃点心吧。”。
那名宦官笑着接过钱袋:“小人叮嘱姑娘们,后日便是圣上择定的吉时,要请二位姑娘入府了。今明二日就烦请姑娘们准备着了。”
王娡整个人似是浸在冰水里,寒意彻骨却是不清醒的。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声音逐渐安静下来,王娡愈发觉得头昏眼花,幸而青寒在背后死死抵住自己才不至于当众失仪。王夫人见她这个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示意青寒先扶她上楼去。
走入房中,王娡的魂魄似乎才回过来,跌坐在跪榻上,青寒眉头紧锁:“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王娡只觉得嘴唇也麻木了:“为何竟连我也会入选?”说着眼眶已是酸涩不堪。
青寒递过一方青绿色鸳鸯戏水帕子:“此时最要紧的,是夫人下一步作何打算?这太子府规矩森严不比得家里,入选了怕是由不得您呢。”。
王娡眼泪滚落下来:“我自然知道这不是儿戏,古来也没有选上了不去的道理。可是…。。”。
她只觉得心头被尖刀刺得鲜血淋漓,一时间痛不可支,连话也说不全:“还能想什么办法,当初便是千不该万不该陪着过来,若不是母亲……”她忽然噤了声,似是想到些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死死抓住胸口的襟带不作声。
青寒见她这个样子更是害怕的紧,一叠声儿地唤着她。王娡回过神来,收敛了几分神色,用帕子拭去泪痕,沉声吩咐她:“去请老夫人与姁儿过来。”。
青寒极不放心她一个人,却拗不过王娡,只得诺诺地去了。
少顷,房门开了,正是王夫人与姁儿缓缓走了进来,王娡想要站起来,却发觉双腿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只得就这么半跪着:“母亲,现在如何是好?我是婚配过的人啊,连俗儿也有了……。”
王夫人急忙转身闭紧了房门:“这样大声说话,不怕被别人听去了么,怎的一丝分寸也没有!”。
王娡被她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惊住了,一旁的姁儿只是垂着头不作声。
王夫人缓和了神气,走到她身边盘腿坐下,轻轻拉过她的手:“木已成舟,娡儿,这就叫做命数。命是抗不过的,若你此时说出去自己已是有过生育的人,便会被安上欺瞒圣上的罪名,这可是灭族的罪啊,到时候连着我与姁儿,永涵与俗儿都是要掉脑袋的……。”。
王娡愣愣地听着,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可是即便是知道了,也却难做得到。
王夫人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事已至此,娡儿,你只能去接受。母亲知道你舍不得永涵与俗儿,母亲又何尝舍得两个女儿都入了太子府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呢?可这既然是老天爷替你安排好的命,你就只能去顺着它。母亲知道涵儿是个好孩子,也明白你们伉俪情深,还有俗儿,也是母亲的好孙子。你可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执念,断送了全家人的性命啊。”。
王娡只觉得迷惑,心头一阵阵的绞痛,为什么最后事情竟会到了这般田地?满门的性命竟是落在自己肩上了么?
她茫然地看着香炉里袅袅而上的乳白色的烟,那样的轻盈柔弱,一口气就能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觉得自己就仿佛是那缕烟,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从此再由不得自己。
王夫人也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的可怕,只听得见沉水檐滴水的声音。
三人静默着对坐,良久,王娡只觉得喉头干涩,发出来的声音也嘶哑地不像是自己的声音:“母亲,我明白了,你与妹妹先下去吧。”。
王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牵过姁儿:“那我们就先出去,你自己再好好想想。青寒,陪着夫人。”
青寒低声应了,慢慢走过来。王夫人刚刚关上暗红色的梅枝攒花门,王娡便只觉得双眼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向着跪榻一侧歪去,连青寒慌了神儿的呼唤都没有听到。
第六章 离家()
一觉醒来,竟已是傍晚时分,王娡睡的昏沉,一时间竟辨不清这是何处,只当是家里,开口想让青寒倒些水来喝,却发现她正坐在窗子下缝补着些什么。
青寒见她醒来,急急收拾了手里的活计走了过来:“夫人醒了?可要用些点心么?”。
说罢也不等王娡答话,自是摆出了白玉霜方酥,糖蒸樱桃酪,绿豆莲蓉饼和枣泥馅饼四色点心出来:“夫人用一些吧。”。
王娡望着窗下的那张榻:“青寒你在做什么呢?”。
青寒倒茶的手抖了抖:“夫人后日便要进太子府了,奴婢为夫人裁制些新衣裳。”。
刻意回避的事实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似是无边无际的潮水劈头盖脸包裹住了她,王娡只觉得自己都无法呼吸:“我想起来了。只是怎的这般着急?”。
“后日就是吉时了。”青寒低头装作侍弄茶水。
“这般快么,竟容不得人缓一缓。”王娡摸索着找外裳。
青寒的声音已是带了哭腔:“夫人…。。”。
“可哭什么呢?”王娡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继续找着衣裳:“如母亲说的一样,这都是命罢了。”。
青寒急忙用袖子拭去泪痕:“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会为您打点好事宜……”。
“不,”王娡断然说道,她紧紧抓住青寒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青寒略微皱紧了眉头:“我要你陪我入府。这一次,在旁人眼里自是千万风光富贵,可是咱们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前头的路千险万险,我不能没有个知心的人陪着自己。你性子稳重,又跟着我许多年,许多事情你还得力些,是最适合的人选。”。
青寒重重点点头:“夫人放心,昔年里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至死不忘,以后奴婢一定尽力护着夫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苦……”。
王娡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再苦又怎么样呢?”。
她紧紧抓着青寒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依靠。
青寒的手温暖而柔软,坚定地回握着她,平白的让王娡多出几丝力量。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后日。
青寒早就裁制好了入府的衣裳,王娡纤白的手指从流光溢彩的料子上缓缓拂过,这一世,她就将亲手把自己送入这个锦笼中,去过旁人眼中富贵无极的日子。
王夫人一早吩咐了青寒替她上妆,王娡只静默地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容,因为两夜不曾好睡,她的脸是一种近似于青玉的半透明的颜色。
青寒替她盖上了细腻的紫茉莉粉才遮掩了过去。头发亦不是寻常的发辫,而是用金丝发网细细挽了一个九曲玲珑髻,碎发也用茉莉水抿了上去,在发髻里插上了母亲的寿字金簪,那样珠光宝气的颜色,衬得人都多了几分贵气。
青寒取来衣裳:“夫人,换上吧。”。
王娡皱眉:“夫人?”。
青寒面色即刻白了:“奴婢一时糊涂,还望小姐原谅。”。
王娡轻轻颌首:“切记谨言慎行,否则断送的,就不知是多少人的性命了!”。
青寒再不敢大意,只诺诺服侍王娡换了衣裳。衣裳是极贵重的料子做的,触手生凉,樱红色的衣裳上有深深浅浅的合欢花纹。
“合欢合欢,何如两心相许之欢?”王娡低声念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略坐了一坐,就听得有喧闹之声,青寒打开帘子看了看,低声说:“小姐,时辰到了。”。
王娡木然地站起来,伸手给青寒:“扶我下去。”
街上极为喧吵,路边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不住地有人恭喜着母亲,两个女儿都入了太子府,是极为荣耀的事情。
青寒低声在她耳边说:“小姐,您得笑啊。这是喜事呢。”。
王娡闻言,只得强做出笑颜来,内里只觉得苦涩不堪,然而外人看了,仍是一个极为明媚的笑容。
姁儿也在人群里,她穿着粉红色荷花纹衣裳,那样娇嫩的颜色,衬得她整个人面如芙蓉,与王娡不同,她的笑容是极为和悦的。怎么能不高兴呢?王娡痴痴地想着,这是她多年来的夙愿吧?
太子府里派来的宦官早已恭恭敬敬地打好了轿子的帘子,王娡只望着母亲一句话不说,王夫人与她对视良久,终究叹了一口气,把头别了过去。王娡郑重对着母亲拜了三拜,转身上轿,极为决绝。
第七章 容芷()
一路轿行一盏茶工夫,王娡听得落轿的声音,便知道已经到了。
少顷,有人打起帘子,却是青寒:“请小姐下轿。”。
王娡扶住她的手,青寒的手温暖而有力,连带着王娡也感到了一丝安定。她抬首望着朱红色的府门,内心里几乎无一丝波澜。
却是乔姑姑喜气洋洋迎了上来:“恭喜二位姑娘!”。
姁儿与王娡对着她行了一礼,乔姑姑笑容和善:“已为二位姑娘收拾好厢房了。”。
姁儿反应极快,微微屈身行礼如仪:“有劳姑姑了。”。
王娡也跟着拜下,乔姑姑赶忙伸手来扶:“二位姑娘这样做可是折杀奴才了,如今二位都是正经的太子府里面的人了,也是奴才的主子了。”。
王娡微微一笑:“可不知厢房在哪里呢?”。
乔姑姑作势拍了一下自己:“瞧我见了二位姑娘欢喜的浑忘了,是该带二位进去的。姑娘们移步这边。”。
太子府的路是用坚硬的青石铺成的,青石质地坚密,王娡尽管穿着厚底紫云烟软缎鞋,却似乎清晰地感觉到了青石的纹理,硌得她生疼。
乔姑姑一路走一路絮絮地说着,从她口中王娡得知,目前太子府里除了太子妃薄巧慧之外,还有粟婉容粟氏,程喜月程氏,万静田万氏,并此次一同入选的柳语嫣柳氏,吴若叹吴氏,许云欢许氏,王娡听即此心头一动,看来那个许氏也是入选的了。
言语间便到了两座厢房处,位置虽偏远些,却收拾得清雅幽静,王娡更是极喜欢那一蓬郁郁葱葱的竹子。
正赏玩间,乔姑姑拍了拍手,从厢房里鱼贯而出六名侍女并四个宦官,走到她们面前恭敬地跪拜下。
乔姑姑指着跪在最前面的一个侍女说:“这是太子妃指给王娡姑娘的贴身侍女容芷,念及姑娘初来乍到一切多有生疏,容芷是个稳重的。”。
王娡见她虽温柔静默,眉目间却是有几分果敢忠义,心头极为喜欢。
乔姑姑又道:“含儿是分给王兒姁姑娘的,还请姑娘调教。”。
叫含儿的那个容色生得秀气,整个人也不十分蠢笨的样子,王娡略放下心来。
乔姑姑又引荐了四名宦官,义忠,义勇是分给王娡的,连汉,连营是分给姁儿的。剩下每人两个粗使小丫头,便不拘叫什么由她们自己取去。
嘱咐完这一切,乔姑姑又拜了一拜:“请姑娘们收拾准备着,晚上太子妃娘娘自会请各位过去用膳。”王娡与姁儿和她告别后,自是带了奴才们入房不提。
进了厢房,王娡发觉里面收拾得极为干净清爽,雨过天青色的帐子自是自己最喜欢的,不由得含笑看了容芷:“劳你们收拾,也辛苦了吧?”。
容芷闻言,郑重拜下:“奴婢服侍姑娘是应当的,姑娘不嫌奴婢粗笨是奴婢的福气。”。
王娡笑着扶起她:“好端端的不用拘着这些礼数,我虽是第一次见你,却喜欢的紧。这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侍女青寒,性情是个极好相与的。”。
说罢她唤过青寒:“你们以后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我不拘规矩青寒是习惯了的,只是有一点得提点着,以后咱们就是一间屋子里的人了,必得同心同德才好。我初来乍到自是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也得你们留心着不落了错处去。”。
闻言几名奴才都深深拜下:“能服侍姑娘是奴才们的福分,奴才们自当誓死护着姑娘。”。
王娡抿嘴儿笑:“又跪下了可不嫌膝盖疼么,虽是快入夏了地上也还凉着,跪伤了可不是不能服侍我了?”。
容芷他们闻言连忙起身,神色动容:“从未有人关心过奴婢们,姑娘人心善得跟菩萨似的。”。
王娡莞尔一笑:“哪里就那么拘束了,只要你们服侍的无二心,我自会待你们如至亲。”。
几名奴才诺诺应了,由容芷一一打发了去忙各自的事务去了,只留下容芷一人。
王娡心知她有话说,便笑了道:“正巧晚上不知如何装扮呢,容芷你和我进去挑一挑。”容芷点头应了,王娡拉过青寒入了卧房。
容芷小心地闭上身后的房门,面向王娡拜倒:“姑娘出来乍到难免生疏,奴婢特意来向姑娘禀明大小事宜。”。
王娡点一点头,沉声说:“你说。”。
“太子妃娘娘生性温和一心礼佛,是个极好相与的。程姑娘入府一年有余,性子活泼爽利。万姑娘年岁尚小暂不足惧,只是粟姑娘…生有长子且生性果敢决绝。”。
王娡听完应了一声,“倒难为你和我说这样许多,你果然是个有心的,只是…”。
王娡神色突然一变:“私下里议论主子太子府可有这样的习惯么?”。
容芷见她遽然变色倒也不慌不忙:“奴婢只是提点姑娘大小事宜,至于奴婢的主子,除了太子就是姑娘了。”。
王娡惊讶于她的稳重坦然,内心里不免又看重她几分:“原是我太急躁了,青寒你带容芷下去用些点心吧。晚些再来伺候。”
少顷王娡听得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却是青寒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王娡见她似有所言:“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解开发辫,任如云的头发淅淅沥沥披散下去。“小姐觉得容芷可信么?”
第八章 粟婉容()
“有什么不可信的?她说的话都是实话,我刚入府自然要知道与自己打交道的是什么人。”王娡似是不以为意。
“但奴婢总觉得…”青寒声音渐低。
“她的话并没有错,心思也不见得是坏的。从她主动与我说这番话来看,容芷是个有主意的。”王娡起身握住青寒的手:“我身边有你一个知心的,可惜你对太子府也不甚了解。既然有这么一个经年伺候着又精明得力的自然是好的。只是青寒你切记,有些秘密,至死都不能说出去。”。
青寒重重点一点头:“奴婢记住了。”
暮霭渐渐沉沉起来,容芷轻轻推开房门:“姑娘,该是去太子妃那里用膳的时刻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进来帮我更衣吧。”
在择选衣裳的时候王娡又一次感觉到了容芷的心思细密。
一色繁复美艳的衣服她都没有挑中,偏偏是选了一件烟笼寒水似的乳白色鎏金蝙蝠纹纱衣,整个人似是轻轻吐出来的一朵兰花。
妆容上也是尽力清淡素雅,只在发间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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