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饮了一口茶,见她们大气不敢出的站着,笑道:“拘谨成这个样子做什么,都过来坐吧。”。
两人这才敢坐下,王娡格外小心,眼见得太子妃坐稳了方才敢落座。
位尊者未坐下时,位卑者万万不可先行落座。
如今已是半个宫里的人了,她自然不敢马虎。
太后眼见的她守礼,微微颌首而笑:“倒是很懂得规矩。”。
王娡微微敛眉:“臣妾不敢对太子妃不敬。”。
太子妃也回身和婉而笑:“王妹妹一向懂得规矩,连我有时候也觉得她守礼太过了,倒叫我好生不自在。”。
太后正色道:“你性子温和自然是好的,只是方才我也说了。如今是要做皇后的人了,一举一动需得让人不敢轻视。娡儿这孩子守规矩自然是好的,有些生了不虞之心的,你也该教导她们晓得尊卑上下,否则日后人人不敬皇后,后宫如何能得安宁?”。
太子妃闻言,急忙低头诺了一声应了。
王娡见窗外日光愈胜,太后似乎很有些不喜过于明亮的光线。
便见机起身拉上一层轻柔的纱幔,笑道:“如今太阳这样大,当真晒得慌。”。
太后深深看她一眼,笑容愈胜,似是漫不经心:“你这孩子啊,当真是个伶俐的。”。
她抬起手揉一揉眼睛:“你即便替哀家瞒着哀家自己也知道,这眼睛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白日里还好些,夜里越发看不清东西了。”。
太子妃担忧道:“母后可是前些日子过于伤心,哭坏了眼睛?也该叫个太医来看看才好。”。
提起太医,太后面上极快地闪过不豫之色,顿一顿方才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熬一熬便好了。”。
王娡见的她神色异常,转念一想,几乎一个石破天惊的年头就要出现了。
她脸上还是如常的平和:“臣妾听闻,名医多在乡野。太子府里倒有一名极好的大夫,一直以来照顾臣妾的胎象颇为妥当。不知太后可愿意让他看一看?”。
太后听闻是太子府的大夫,神色略微松动:“不知这位好脉息的大夫叫什么名字?”。
王娡笑一笑道:“便叫邓铭庭。臣妾原先因着他是同乡,多几分亲切。几个月留心下来,当真是医术过人,人品也谦和稳重。”。
太后点一点头:“既然这样便是好的。这位大夫如今可在宫中?”。
王娡笑道:“如今为了照顾臣妾的胎象,亦在宫中当值。”。
太后道:“既然如此,便让这位大夫过来瞧瞧罢。总是看东西有个疑影儿也是难受的慌。”。
王娡诺了一声:“臣妾回去便去知会邓大夫。”。
太后又摸了摸她的小腹,如今已是隆起的十分显眼。
“近日胃口睡眠可都还好?”。
“承蒙太后爱护,臣妾一切都好。只是孩儿夜间活泼好动,常常闹的臣妾不得好睡呢。”。
她玉白的脸上因着即将新为人母的喜悦而染上了一层粉润,如三春桃花一般。
太后笑得慈祥:“孩儿闹腾些便好。当初我怀着你们长公主时也是日夜闹得我不得好睡,人人都以为必定是个男孩子。倒是启儿还安静些。”。
王娡笑道:“长公主如今想来也该是端庄秀丽,只盼着臣妾若养了个女儿,能有公主一半知书达理便好了。”。
太后和太子妃都笑起来,太后道:“恁的什么端庄秀丽,仗着哀家和先帝宠她,性子娇惯着呐,倒是平白可怜了驸马。”。
太子妃温柔笑道:“长公主性格开朗爽利,不同于一般女子。妹妹日后有了相见之时便可知了。”。
太后道:“昨日里听说这妮子要回宫,想来明日登基大典你们便可相见。如今她也是刚生了了个女儿,若论起如何为人父母来,想必你们也有好大一篇子话要说呢。”。
王娡恭敬应了,心下越发好奇,那长公主是个何等人物。
太后话锋一转,语气微微冷了几分,爱怜地携起太子妃瓷白的手:“你这孩子万般都好,总是这一点让我不放心。中宫之主不可无子,这点你要好生记住了。”。
太子妃面色绯红,似是极为尴尬。
王娡知道太子对她不过尔尔,一月内也就去那么一两次,想来有孕必定是极困难的了。
不忍心看着太子妃默默无言,王娡笑盈盈替她们二人各斟了一碗茶道:“太后也别着急。臣妾家乡有一句话便是三年孕育个龙太子。太子妃娘娘将来的孩子必定是仁和知礼,聪慧绝伦。还怕没有好孙儿给太后尽孝么?”。
太后笑得不住,指着王娡道:“偏生你是个伶俐的。”。
太子妃因着王娡替她解了围,当下也感激地冲她一笑。
太后笑了片刻,道:“如今只有一个陵城,再好的孩子也禁不得娇惯。我们帝王家的孩子,更是比旁人要来的严格,否则日后必将酿成大祸。那孩子我瞧着也不算坏,只是到底有些阴柔之气,没得往是非堆里扎。”。
王娡和太子妃都不敢说话,只得静默不言。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一看窗外万里的晴空,漫不经心道:“究竟母家的出身也还是要紧的,没的坏了哀家的皇孙。”。
王娡听出来太后的弦外之音,心中一凛。
想来太后是有了为陵城重新拣择一个母亲的念头。
虽是粟婉容骄横跋扈,到底母子分离也不是件好事。
太后旋即转圜了过来,笑道:“如今年纪大了话也多了。竟留了你们这半日。罢了,各自回去歇着罢,明日里还有登基大典呢。”。
王娡和太子妃见太后有疲乏之态,不敢耽搁只得诺诺应着去了。
回到殿中,王娡顾不上歇息,便召来青寒道:“去太医院请邓大夫来,悄悄的别惊动了人儿。”。
青寒转身去了,王娡望着殿门前的满璧金辉,徐徐微笑出来。
如今太后眼疾虽重,却迟迟不肯用宫里的太医,想来在先帝驾崩上存了疑影儿的不止她一个。
她慢慢地叩着桌子边缘,如今倒正是培植亲信的好时候呢。只看邓铭庭是否中用了,若是中用,倒能为她省好大的工夫。
宫中的情爱太飘渺,究竟不如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权力来的让人安心。
况且,她的目光微微迷离起来,曾经沧海,怎能容得下水呢?这一世,怕是再不会有永涵那样至真至纯对她好的人了罢。
如今镇明是太子,将来成了君王,后宫佳丽无数,想来让他一心一意对自己,到底是痴心妄想。
那样的一心一念,一世一双人,有永涵一个也就够了,她不敢奢求更多。
到底是人间能得几对两心相许之人啊。
合欢岁岁开,两心相许之欢却这般难得。
她微微垂目,落下泪来,终究是一世的伤心人。
那么她也不要这情爱了罢。来的路,不可当做归途。
这个道理,王娡不是不懂。
第六十七章 惠妃()
想来是青寒催得急,邓铭庭腿脚倒快。
王娡见他来了,也掩饰着拭了泪,笑道:“邓大夫腿脚倒快。”。
邓铭庭神色恭谨:“姑娘吩咐,微臣不敢耽搁。”。
王娡点一点头,指着榻下的梨花木椅子道:“邓大夫请坐。”。
邓铭庭见她这般神色郑重,心知必有大事,诺诺坐了。
王娡端起手边的桂花蜜饮了一口,徐徐笑道:“昔日邓大夫曾说必定忠心于我,不知这么久过去了,大夫可有悔恨之意?”。
邓铭庭受了一惊,当下便欲站起来分辩:“微臣口出之言,断断不会更改。请姑娘放心。”。
王娡放下碗盏,道:“大夫有这份心就好。我也曾于昔日应允过大夫,来日必当提携。如今机会来了,还看大夫愿不愿意把握。”。
邓铭庭说的倒也直白:“小人一介乡野郎中,祖上福荫方才进了太子府。却是郁郁不得志,多亏姑娘提携。男儿志向当远大,如今有机会微臣必当好好把握,不辜负了姑娘。”。
王娡颌首而笑:“大夫明白事理当真是难得的。”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方才道:“如今太后想来是为了先帝过于伤心,眼睛竟是不大好使。畏光且夜间不能用眼,我今日向太后举荐了你,你且看看可有几成把握?”。
邓铭庭谨慎道:“双目乃是五官中最为精密之处,便是单单一个畏光,便有百余种可能。微臣斗胆,望闻问切,必得先看过太后方才能下结论。”。
王娡赞许地点一点头:“我正也是这样想的。不狂妄自大,谨慎妥帖向来是你的长处。如今太后便在未央宫中候着,你且去看看她。”。
“只一样,”,王娡顿了顿又说:“该当说什么,不该当说什么,你心里有数。无论是怎么个结果,回来也该跟我说一声。”。
她深深微笑出来:“邓大夫好自珍惜,若是治得好了,你飞黄腾达的日子便就不远了。”。
邓铭庭点一点头,亦是笑出来:“微臣多谢姑娘提携。”。
夜间,容芷替王娡拣择着明日里登基大典上预备穿的衣裳。
登基大典是极大的喜事,明光宫上上下下均是不敢马虎。
青寒一边将蒸熟的玫瑰滴露洒进浴池中一边笑着道:“明日登基了之后,小姐也该有正式的名分了。咱们也不能姑娘小姐地唤,该改口叫娘娘了罢。”。
王娡轻斥:“也该有个分寸。这样子轻狂的话,出了这明光宫被有心之人听取了,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切记谨言慎行。”。
青寒自知失言,急忙低了头:“奴婢知错。”。
王娡心下一软,牵过她的手道:“你且别怨我斥责你。只是这宫中不比家里来得自在,一举一动需得格外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寒点一点头:“奴婢谨记小姐的教诲。”。
正说着话,容芷端了犀角木托盘过来,托盘里面光华灿烂的珠宝钗簪熠熠生辉。
她笑道:“姑娘说得是,奴婢待会儿便去吩咐小丫鬟们不可落了错处。”。
王娡随意翻拣着托盘里的各色珠宝:“这都是明日要带的?”。
容芷笑道:“按规矩,姑娘得梳秋月髻,佩戴三钗六凤。这些便是了,祖制所约,算不得僭越。”。
王娡笑道:“当真也是重得慌。”。
青寒笑着拿起一支彩蝶双飞连理金钗子,在王娡头上比划着道:“小姐可得心疼太子妃娘娘,足足比小姐的钗镮重了一倍呢。”。
王娡想一想也笑道:“姐姐本就喜爱素淡,倒真真是难为她了。”。
正说着话,却是义忠与义勇走了进来,两人皆是满脸犹疑之色。
王娡放下手里的几枚翡翠石榴戒指,道:“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到底义忠胆子大,道:“姑娘前日让我们兄弟二人协助邓大夫查验是谁在药材中动了手脚。”。
王娡点一点头:“可是查出什么来了?”。
义忠谨慎地看一看四周,王娡会意:“容芷,去闭了宫门。只留青寒并你们三个在殿内。”。
如此下来,偌大的殿中也有些空旷。。
义忠这才敢道:“奴才日日和义勇暗中看了,似乎倒不是太子府的大夫们动了手脚。只是日日一个宫女无事也要去存着姑娘药材的柜子前转两圈。奴才觉得她颇为可疑,便暗中和宫里的兄弟们打探了,说是叫绿萍的,是惠妃娘娘宫里的宫女。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旁人动过姑娘的药柜子。”。
王娡微微皱眉:“惠妃?”。
她只记得似乎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丹凤眼仰月唇,雍容华贵,到底是只有一面之缘,再想些什么也是竟想不起来了。
却是容芷微有些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
王娡转头道:“你可是想起些什么?”。
容芷有些犹疑不定:“奴婢前些日子便是在猜测着,如今义忠义勇皆是如此说,奴婢更是有了几分把握。”。
她眉头皱得愈发紧:“姑娘可还记得,那日在太后宫中,太后曾经不经意与姑娘提起过,这惠妃娘娘是粟婉容的姑姑?”。
电光火石之间,王娡骤然想了起来。
却仍旧有几分不确定:“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这粟婉容的父亲不过是市井一介屠夫,那这惠妃娘娘与她竟是血缘至亲……。”。
容芷露出一个有些隐晦的笑意:“这惠妃娘娘进宫也是机缘巧合。原是先帝年轻时候与现今的太后情深意重,独宠太后一人,不愿再纳旁的妃嫔。薄太皇太后为了宫中多有子嗣,平衡张弛有度,便自作主张替先帝寻了貌美女子。惠妃娘娘美貌在长安城也是有名的,太皇太后便寻了她来,问了几句谈吐也还得体,便收进宫来了。只是先帝对她总是淡淡的,也不过如此,后来年纪长了方才好些。”。
王娡冷笑出来:“原来粟家女子美貌当真不俗。”。
容芷皱眉道:“惠妃娘娘身为粟婉容的姑姑,若是这样做也说得过去。”。
青寒快人快语:“那小姐预备如何,可要向太子告发此事?”。
王娡静静摇一摇头:“如今我是什么人,惠妃又是什么人?且此事她并未直接出手,完全可以推脱的干干净净,到时候我反而会落的一个对太妃不敬的罪名。”。
容芷亦是深以为然:“如今惠妃娘娘贵为太妃,且在宫中多年,势力盘虬错节。太子新帝登基,到底根基不稳,想来不能对她有何动作。”。
青寒气恼至极:“那便由着她这样加害于小姐吗?”。
王娡冷冷地摘下耳垂上的明珠耳珰,镜中容颜清冷似雪:“自然不是。如今咱们既已知道了是谁在做这些,日后留个心也就罢了。”。
她将明珠耳珰掷到盘中:“至于别的,我自是有办法对付她。”。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双眸中含着一道冷光。
这些日子来,镜中人的容颜悄然变化着,原先妩媚如水温柔缱绻,自是十七八岁的女儿情态,人见之多怜爱。
而今人前还是那样温和清丽,略带一些柔软的模样,只是于无人处,也是逐渐变的一脸的清冷刚毅,剑截眸中一寸光。
她自是明白,原先认定的只要活下去尚且不够,若是要生存,便一定要活到众人之上。只是回首细细想来,如此沉重的代价,慨然的绝望滋味她都尝过了,前路还有何惧?
第六十八章 无药可医()
晚间,容芷见王娡有些恹恹的样子,便劝她:“姑娘今日劳碌了一日了,不如早些睡罢。明日里便是太子的登基大典,到时候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姑娘呢。可不能没了精神,平白叫人看了笑话,日后也是个话柄。”。
王娡困乏地揉一揉眼睛:“孩子动个不停,我原想来看几页书的,倒也罢了,那便早些睡吧。”。
正打了热水洗面,欲卸了钗镮就寝时,却是义忠轻手轻脚打了串珠樱纱帘走了进来,低声道:“打扰姑娘,邓铭庭大夫来了。这么晚了,姑娘可还见他?”。
王娡听的是他来了,便心中一动,知道他必是去看了太后有话要回。
如此深更半夜赶过来,想来是极重要的事情。
于是当下也不顾青寒苦苦劝她明日再见,只急忙道:“为何不见?快请进来。”。
待到邓铭庭进殿,王娡留神看了他。
想是是一日之内来回奔波,他倒是微微有疲惫之态,强自撑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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