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一定神,问青寒:“如今药材都是你亲自去取的罢?”。
青寒点一点头:“为了防止出了纰漏,都是奴婢亲自替小姐取的。”。
王娡望一望窗外此刻微亮的天色:“如今太医院也该当班了。你立刻去取今日的药材,顺带着,静悄悄儿地请了邓铭庭来,只说是请平安脉,万万不可惊动了别人。你该晓得轻重。”。
青寒知道事关重大,一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去了。
容芷用手指轻轻替王娡梳理着几欲委地的青丝,突然微微笑了起来。
王娡不解道:“你这样笑是做什么?”。
容芷将青丝缠绕在指尖:“恕奴婢多嘴。不过一年之前,姑娘刚入太子府时,虽然聪明能干,总是有些过于仁慈,也偶尔有些沉不住气。”。
她看了看王娡的脸色,并未发现责怪之色,方才敢继续说下去:“倒是这几个月历练下来,姑娘越发沉稳,遇事亦是不再急躁惊惶。譬如刚才的事情,若是搁在几个月前,姑娘必定大为光火,断断不会如今日一般有条不紊。”。
王娡听她这样说着,低头想了想也笑了起来:“如今也不知怎么了,想来是要做母亲的缘故了,性子也安静了些。”。
容芷轻轻摇头:“姑娘不过是逐渐习惯了罢了。太子府中如是,日后这宫里也是如是。有女子的地方就有争斗,后宫之中的女人,便正是朝野之上的男子。为了一些宠爱和名利,也是会互相厮杀的。无关乎人之本性,只是因时择利罢了,姑娘不必灰了心气。”。
王娡点一点头,习惯当真是极可怕的,无论怎样冷寒的境地,逼着自己去适应,所付诸的努力,绝不仅仅是狠了心就可做到的罢。
容芷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姑娘也是个有福气的,这样有了孩子日后说话做事也是有底气的多。姑娘可还记得前日里殉葬了的那几个妃嫔?”。
她怎么能忘呢?那便是最鲜明的提醒,告诫她必须争得上游。
容芷声音温和:“姑娘也该知道,若是一辈子无宠无子,位卑而终。不仅身后事凄凉,连父母宗族也不得沾光。”她握住王娡的手:“姑娘想必也是不愿意过那孤苦凄凉的日子罢?”。
王娡摇了摇头。
她生性亦是活泼的,若是那样一点一滴熬掉自己的未来岁月,当真是不如叫她自尽来的痛快。
熹微的晨光中,容芷的眼眸闪烁如星子;“那么姑娘就要自己去争取,方才不会落了那样的下场。”。
过了片刻,青寒轻手轻脚地进来了:“小姐,邓大夫过来了。”。
王娡急忙翻身下床,寻了一件外衣披上,歉意地笑道:”早晨来不及梳洗,蓬头垢面的当真是闹了笑话。“。
邓铭庭神色恭谨,只低头答话。王娡见他时刻不忘了礼节,心下越发信任他的人品。
她嘱咐青寒倒了牛乳来:“早晨肠胃寒凉,邓大夫用些牛乳暖暖身子罢。”。
邓铭庭急忙道了谢,恭敬接过方才问道:“姑娘可是胎象有什么不妥当?”。
王娡以目示意青寒,青寒上前递上一个棉黄纸的包裹,用细细的白色棉线系了,一看便知是太医院的手笔。
王娡啜饮了一口牛乳,笑道;“近日不知为何,总是神思昏聩不得好睡,连日里服用那些药也没甚作用,故而请邓大夫来看一看,究竟有何不妥?”。
邓铭庭不敢马虎大意,急忙拆开药包,散落出各色细碎药材。
皆是棕黄色的片状,任是王娡看了半日也不知有何不同,只得让着邓铭庭细细检验了。
他慢慢举起各色药材,不时闭目轻嗅。
在拾起一片土黄色的长片时他似乎有些犹疑不定,唤容芷道:“可否劳烦姑姑为我点一盏蜡?”。
容芷不知所以,却也是手脚利落,点来一盏上好的宫蜡。
邓铭庭自药箱中取出铜夹,将那片药材放置明亮的烛火上微微熏烤。
不过片刻,那片药材便开始焦黄卷曲,散发出淡淡的刺鼻气味。
邓铭庭大惊失色,急忙撤了铜夹,容芷也赶忙上前熄了蜡烛。
王娡见得不好,慌忙问道:“可是药材有何不妥当?”。
邓铭庭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意道:“微臣疏忽,罪该万死。微臣原先给姑娘开的方子中,顾忌姑娘需要安眠,特特未曾添加五味子这道药材。如今灼烧后有生米焦味,必是五味子无疑了。”。
王娡听得不甚明白,犹疑道:“五味子可是有毒?”。
邓铭庭摇一摇头:“无毒。只是此药易使人亢奋不已,即便是夜间也难以入眠,且极易损伤女子躯体。睡眠乃是养身根本,此药无异于从源头伤人精气。”。
王娡立时明白,想来这几日总是不得好睡,当真不是因着丧仪劳累的缘故。
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了许多念头,几乎拍案而起,却到底是生生将怒气压了下去。
她沉默片刻,望向邓铭庭:“若是立时停药,可会损伤胎儿?”。
邓铭庭摇一摇头,似乎是极庆幸的样子:“此药于胎气无损,只是会使得母体日夜不得好生休息,乃至精疲力竭,神思不定。若是母体偏弱,那么月份大些,便无力支撑胎儿。所幸姑娘发现的早,微臣自会开了方子替姑娘排除余毒,断断不会影响胎儿。”。
王娡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大夫可知,为何药材中竟会混杂有这些?”。
邓铭庭思索片刻:“原先在太子府时,药材皆是微臣一人前夜配好,锁在药柜里的。只有青寒姑娘与微臣有钥匙。如今大夫院暂且居在太医院,人多手杂,药材往往放在公用的药柜中,想来是被有心之人作了手脚。当真是微臣无能,还请姑娘降罪。”。
王娡摇一摇头,道;“如今宫中事务众多,你一时顾不到也是有的,日后多加留心便是。只是这加药之人,不得不查找出来,否则可防一时不可防一世。宫中太医自是与我无甚过节,倒是大夫院跟来的那些人,你要好生看着。义忠和义勇自会从旁协助你,你也要仔细着,万万不可让人知道了。”。
邓铭庭诺诺应了,又去外间写好排余毒的方子,亲手交给青寒,叮嘱了会每日三次来请平安脉,方才敢离开。
容芷替王娡将头发细细编成九股发辫,王娡从铜镜里瞥见她欲言又止,不觉道:“有什么话你不必顾忌。”。
容芷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敢说,只得道:“此事事关重大,未曾确定之前奴婢不敢胡说八道。恳请姑娘宽限奴婢几日,待奴婢弄明白了自当好生禀告。”。
王娡见她确实为难,也不欲苦苦相逼,便点头应允了。
第六十五章 太后()
如此一番忙乱下来,竟也到了隅中时分。
今日太子府中诸位女子皆要前去未央宫聆听太后教诲,想来明日登基大典过后,便是正正经经的天子妃嫔了。
礼仪气度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王娡任着青寒和容芷替自己收拾妥当,特特拣择了素净的衣服来穿。
如此合府觐见,众人必是打扮的花团锦簇。
只是太后如今心境不佳,想来看了必定会锥心,倒是得不偿失。
想到此节,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吩咐了青寒去往姁儿所居的和欢殿,嘱咐她今日不得穿戴水红,嫩黄,芽绿等鲜艳颜色,亦不得佩戴过于华丽的珠宝。
容芷含笑选了几颗硕大名贵的南海珍珠,替王娡埋在发间,道:“姑娘待二姑娘真真是好,这般事无巨细,倒似乎是二姑娘的母亲一般了。”。
王娡失笑:“当真是长姐如母罢。姁儿自小不在这些事上用心,我倒不能不提点着她。”。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出门时已是隅中之末了。
宫中繁华无匹,宫殿华丽远胜太子府。
譬如这明光宫至未央宫,便是极远的路程,非得坐宫车否则不能达。
此时正是太阳大的时候,宫中殿宇多以鎏金做顶,日光一照,虽是华美如金汤四溢,到底也是增添了几分暑气。
王娡在宫车上坐了约莫有一盏茶工夫,方才听见宫里的宦官请她下了车。
扶着容芷的手敛声屏气走了进去,发觉人便是早已来的差不多了。
四下一望便看见了姁儿,果然穿着一件石墨灰的齐绸褂子,显得清爽又不失稳重。
当下便向她点了点头以示赞许。
不多时便有宫里积年的老姑姑上来布置,王娡看见乔姑姑也在此列,心下五味杂陈,骤然想起许久以前的日子,莫名地悲从中来,几乎落下泪来,碍于在人前,急忙用宽广的云袖掩饰了。
一一扫视太子府诸人。太子妃仍旧是往常一般端庄素雅的模样,并未施以浓妆,仍旧是芙蓉一枝出水来。
只是头上一只极华贵的百鸟朝凤彩金玉珍珠九丝簪子,与她满身的衣物虽不大相称,倒是实实在在的美艳无匹,想来是昨晚太后赐给她的爱物。
王娡心下了然,虽是太子妃平素里不爱浓妆艳抹地打扮,到底是要做皇后的人了。
若是太过素净,既震不住下面的妃嫔,也失了皇家的体面,因此到不能不用些珠宝玉凤点缀着。
排在她身后的便是粟婉容。
王娡略略扫了一眼,便知她的打扮已是有了不妥之处。
如今太后尚未完全转圜过来,一色摆饰装扮都该选了不浓艳的颜色,尤其是妾侍。
只是她一身玫瑰红洒金繁花裙子,裙裾也铺张的极大,满头钗凤,环佩叮当。
脸上是极浓艳的牡丹妆,虽是雍容华贵,到底有了几分不敬之意。
若是诸侯亲王看了,几乎要错以为她才是正经的正室太子妃。
王娡微微冷笑出来,想来是太子府中太子妃性子温和忍让惯了,她倒是还忘了有一个太后呢。
当下也只佯装未曾看见,缄口不言。
许云欢施施然立在一侧,她本是眉目端庄,不怒自威的女子。
如此典仪重大,不露笑意,更显得清冷不可接近。
想来她倒是并不在意礼仪装饰,只是如常的碧水天青色长衫,随意的羊脂玉簪子,脸上也是只淡淡敷了一层脂粉,并未描眉画眼。
整个人秀丽地如同寒冬绿梅,生生把旁边的粟婉容比得俗艳了去。真美人不施脂粉亦是国色呢,王娡暗暗想着。
许是平日里粟婉容张扬太过,许云欢又是那样清冷不多言的性子,竟是让人未曾多注意过她的容颜。
相比之下的万静田,便是因为年纪尚小,显得不足了些。
想来是努力显得华贵些,只是玄色的紫金榴花洋绉裙倒是越发让她显得不伦不类。
到底是心气太高了,王娡暗自失笑,只是心气高也不见得是坏事,便是不要动错了心思就好。
吴若叹与柳语嫣想来是头一次见太后,两人皆是怯怯的样子。
仔细看来,倒也各自有可取之处,眉目温柔如秋月。
只是这般小心翼翼,到底是小家子气了些。
王娡轻轻笑起来,到底是年纪轻些罢。
只是这样的胆怯,也显得颇为动人呢。
她突然有些自嘲,自己不过是十七岁的年纪,怎的心境竟如七十岁的老妪了。
这样胡乱想着,便听见一个年轻的宫女清亮的声音,仔细一看正是上次的榘允。
如此年纪轻轻,想来却是太后的心腹了罢,王娡不动声色地记住了她的容颜。
“太后娘娘片刻即出来,姑娘们稍作等候即可。”。
原本就安静的宫中,此刻更是静谧如一塘细水,落针可闻。
不过半盏茶工夫,就看见榘允小心搀扶了太后缓缓走出来。
因着是训诫女眷,太后便按品大妆,妆容华丽之下,倒是不见了这几日来的病色与不经意间生长出来的细纹。
人心即使是在滚水里翻覆千遍,遍体鳞伤,只是容颜上仍可朝夕更改,看不出一丝痕迹来。
想来这些日夜里的煎熬,悲泣,痛苦,都是为旁人所不能道的。
身为太后,依旧是要露出这样毫无痕迹的冷静自持来罢。
太后于凤椅上坐定,徐徐扫视了一眼皆是垂手恭立于阶下的众人。
略略一颌首,榘允便道:“诸位姑娘们可跪下听训诫。”。
众人慌忙跪下,一时衣风簌簌。
太后仍旧是不疾不徐地开口:“明日皇太子登基,你们便也是正经的宫妃宫嫔。想来你们都该是知礼懂节的好人家的女儿,有些事情我亦不能不点醒着。”。
王娡留心看了,说起好人家时,粟婉容脸上迅速掠过一道不豫之色,想来那传言也该是真的罢。她心下了然,重新低首而跪。
“为女子者,忌妒,娇,躁,口舌,不礼,不仁,不善。宜仁厚,知礼,宽柔,平和,通女红。想来这些你们在闺阁中便已知晓。”。
太后端起手边的汉阳白果茶慢慢喝了一口,方才接着道:“如今你们即将为妃嫔,女红一项哀家自是不多要求你们。只是前几项,哀家必得细细说与你们听。”。
“身在宫中,为帝王家女子。首当所求必是繁衍子嗣,因此必得爱惜自身,将养得宜,方才可孕育子嗣,你们平日里便要牢记保养好身子。”。
“其次便是不妒。而今你们不过八人,尚且无争。皇帝登基后便有选秀,到时后宫佳丽众多,你们必得做到不争不妒,以和善之心待人。”。
“口舌者,徒惹是非。女子古来便爱闲言碎语,只是你们当静心修德,而非盘弄是非,祸乱后宫。”。
“仁厚者,不仅当为士大夫所求,女子亦不可不追从。上需孝敬太妃长者,下需宽仁以待宫女宦官。断断不可有不仁之心。”。
太后仔细说罢,方才对太子妃说:“如今你即将成为皇后。不仅要辅佐帝王,繁衍子嗣,亦当调度后宫,不可使妃嫔之间失了和睦。你性格温和自是极好的,只是也该赏罚分明,果断些才好。”。
太子妃急忙应了:“臣妾必当谨遵太后教诲,时时修习女德,片刻不敢有错漏。”。
太后点一点头,又对着粟婉容道:“你生育有粟皇孙,平日里应当悉心教导,使之德才兼备,可担大任。万万不可将妃嫔之间琐事说与陵城,男儿不可有阴柔之气,你要好生记住了。你的性子刚烈些,却也别忘了终究是妾侍,凡是必得以太子妃为尊,不可僭越犯上。否则哀家断断容不得你。”。
这话说得极重了,王娡看着粟婉容面红耳赤似是极为尴尬的样子,终究诺了一声,恭敬应了。
第六十六章 眼疾()
王娡静静地跪着,许是跪地久了,膝盖有尖锐的疼痛,连带着小腹也有滑凉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方才停了下来。
众人齐齐拜倒:“臣妾必当尽心竭力,侍奉皇帝。承教于太后,受益匪浅,喜不自胜。”。
太后垂着眼睛,不见悲喜,只慢慢道:“既然记住了就都起来吧。”。
众人跪了半日早已是筋疲力竭,乍听之下如同大赦,也不敢显露出疲惫之态,只得犹自强撑着。
太后又随意叮嘱了几句明日登基大典上的礼仪进退,便也吩咐她们散了。独独留了王娡和太子妃下来陪她说话。
二人不敢大意,垂手恭敬侍立两旁。
太后饮了一口茶,见她们大气不敢出的站着,笑道:“拘谨成这个样子做什么,都过来坐吧。”。
两人这才敢坐下,王娡格外小心,眼见得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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