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急忙翻身坐起,却被太子按了回去;“你如今身子重,躺着便好。”。
王娡留心看了,见他面色不霁,便知道他必是已经知晓了程喜月一事,当下便不愿提起,只含了宁静温柔的笑意:“娡儿与容芷正说着,肚子里面的孩子闹腾的厉害,想来必定是身体康健的。”。
太子闻言方才露出一点喜色,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脸上虽是笑着的,声音却是极为低沉:“如今也只有在你处方才可得片刻的安稳。府里连日来不知是怎么了,今日你可知道,程喜月没了。”。
王娡见他说得冷淡,似乎是极厌恶的样子,心下灰了半分。仔细思量片刻方才小心翼翼道:“我是今日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时是知道了的,太子妃娘娘伤心的很。娡儿也觉得可惜。”。
太子冷冷道:“你不必觉得可惜,如此不念及我饶她性命的恩典,侍女愿意追随去苦寒之地的恩情。反倒时常口出秽语,对侍女动辄打骂,也是死不足惜。”。
王娡尽力遏止住心中的震惊,不致于在脸上表现出来。
心中的种种猜测如今看来竟是都不必说了,说了也只是祸事,反倒增添太子的厌恶之情。
只好择了柔和些的话:“如今程妹妹已经去了,倒是太子妃娘娘仁厚,保存了皇家脸面,也算是保留了妹妹的脸面。”。
太子点一点头:“惜良娣也就罢了,不过是来安抚她家里人的。如今情面做足了,也不至于让人诟病。”。
王娡听得心下一阵阵寒意,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子,入府也有年余。
承宠有孕,想来也该有些情谊。
如今看太子的架势,竟是很有些避之不及,弃之不留的样子,怎么能不叫人心寒?
虽是如此想着,脸上也万万不敢露出半分来,只低眉顺眼了道:“太子妃娘娘确实做得极妥当。”。
太子微微点头:“巧慧也算有心了。”。
他忽然似乎是又想起一事,握住了王娡的手道:“母后这些日子总挂念着你和孩儿,明日我要进宫,你可愿意陪我走一趟?”。
王娡心下升起一个念头,面上还是如常温和的样子:“皇后娘娘不嫌弃妾身粗笨,妾身哪里不愿意呢?”。
太子闻言颇有动容之色:“你肯有这份孝心便是再好不过的。昨日宫里的太医与我说了,”他的声音有了些微微的哀伤:“父皇时日无多,想来登极乐也就是这个月的事情了。”
王娡心中一沉,说不清是悲是喜,只觉得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不知从何说起。
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边的男人成为天下九五之尊,自己的命运也该跟着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罢。
不过想来人生十余年,又何曾轮得到自己做主呢?
她露出一点悲凉的笑意,眼中是极为无可奈何的。
太子与她说了半日的话,又一同用过了点心,方才笑道;“如今你身子不方便需要好生将养着,我也不来闹你,你早些安睡罢。今日婉容似乎受了惊吓,下午陵城说她伤心的很,我便去看看她。”。
王娡极辛苦地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不敢露出一点不愉快的样子,这样的她在常人眼中方才是贤淑的:“那娡儿就恭送太子。”。
眼见得太子走远了,她维持了半日的笑脸慢慢阴沉下来,声音里有山雨欲来的怒气:“长公子倒是个伶俐的。早晨我瞧着她谈笑风生,哪里来的伤心之色呢?”。
容芷慢慢地用小勺子舀了西域蜜糖化到温水里:“姑娘不必动怒,太子爷重视子嗣,这是无可改变的了。如今粟婉容敢这般拿娇撒痴,多半也是因为长公子是偌大太子府里唯一的孩儿的缘故。”。
第五十八章 宫闱乱()
王娡笑意浅淡:“这般以自己的孩子做筏子博取宠爱怜惜,怎配为人母?好生生的教坏了孩子。孩子生性清明,如此教会他曲意逢迎,女子之间的心机。将来怎么能有男儿气性?”。
容芷深以为然,却也是犹豫了半晌:“如今且不论她粟婉容是以什么法子得宠的,只是她早已视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如此姑娘不能不防着。”。
王娡想起一事,鲜艳的唇间反而有了柔柔的笑意:“想要害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安静垂下眼睫,鸦青色的睫毛在眼帘下投射出细密的阴影,似是蕴藏了无限心事。
这一夜,虽然是担惊受怕,心绪不宁,到底也是邓铭庭的方子奏了效,不多时便已是困意颇深,沉沉睡去。
睁眼时已是接近黎明,王娡几乎以为迟了,慌忙起身坐起。
却是青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不要急,崔公公方才说了今日不比往日,总得再过一个时辰才出发呢。奴婢服侍您起来洗漱罢。”。
听得如此王娡方才安下心来,慢慢翻身下床。
入宫觐见虽是不止一次了,却是次次都大意马虎不得。
以后深宫里的日子,若是有太后多加照拂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实在不可失了她的怜惜。
如此想着,王娡选择了简素些的衣衫来穿,谦卑柔顺者多得长辈欢心。
这便是母亲自幼教导她的,如今看来很有几分道理。
她嘴角含了清浅的笑容,慢慢地将一支沉水香木凿成的钗子埋进发辫里去。
沉水香香气清幽,经久不散,愈发显得人气质端和,温柔大方。
这样收拾了约莫一顿饭工夫,容芷悄悄进来说,宫车已是等候在门口了。
王娡扶着青寒的手小心地登上宫车,看着拉车的小宦官放下明黄色百鸟朝凤的车帘子,这帘子的花纹她是极熟悉的了。
伸手抚摸上去,细密的金线带着坚硬的质感,使得指腹柔软的肌肤微微生疼。
这便是天家富贵了罢,她痴痴地想着。
舍弃了温柔如水的旧时光,去拥抱坚硬的冰冷。究竟会否得不偿失?
她不敢往下想了。如今只剩一口气撑着,不望归途只见前路,她害怕这样想着,便再也没有了往前走的勇气。
宫车车轮声音极轻,一点一点将她拉回现实。
垂目看着交叠放在裙摆上浅白如玉的双手,虽是刻意去了装饰,也还是有着精致夺目的首饰。
提醒着她,她早已不是昔年金家温柔和善,无语无求的那个王娡了。
她用力攥紧手指,南珠戒指在掌心留下清晰的痕迹。
不多时,宫车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
王娡撩开帘子一看,宫车停在了未央宫门口。
晨光熹微里的未央宫,便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微光,减了几分素日里冷硬的气势。
崔万海从前面小跑过来:“姑娘到了,太子爷先去看望万岁爷了,不多事情就来陪姑娘。”。
王娡骤然想起那日镇明的眼神,一道阴霾掠过心头。
到底还是未曾说什么,只蓄了谦和的笑容迈步走进未央宫。
皇后仿佛刚祝祷完,正在用清水浣手。
见她来了,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来了?”。
王娡留心看了,自上次后一别数日,皇后似乎一日日苍老下去了。
原是那样光洁动人的女子,如今眉梢眼角竟是有了细细的皱纹,似乎病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然而外貌再如何憔悴不堪,气势也不曾减去分毫。
依旧是雍容华贵的样子,却又是眉目和善,见之可亲。
王娡俯身行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扶起她的手肘,目光柔柔的望着她的小腹:“你这孩子也太过守规矩了,我叮嘱过你有了身孕便可免礼。”。
王娡巧笑倩兮:“皇后娘娘厚爱,妾身却不敢不遵守长幼尊卑秩序。”。
皇后闻言很是满意,点一点头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懂礼便就好了。”。
说罢亲自给她端了糖蒸酥酪来:“孕中宜多吃滋补之物。如今你的肚子到很有些显出来了。”。
王娡听的她这样一说,便也低头去看,果然前几日还不甚明显的身形,如今已是小腹微隆。
想起邓铭庭的话,她心里便有了一丝隐隐的忧愁。
伸手静静抚摸着肚子,她微微笑道:“妾身也觉得这个孩子颇为闹腾,常常胎动得让妾身都不得好睡。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子长大了也这般闹腾当真是不应该。”。
皇后目光柔和:“生男生女都好,如今启儿已经有了陵城,本宫也有了粟皇孙,倒是很希望有一个乖巧的小公主陪伴膝下,也好多些天伦之乐。”。
王娡听得她如此说,方才放下心来。
她自是希望有一个乖巧贴心的女儿,却也不能不顾及着皇后等人的意思。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
她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待到妾身平安诞下孩子,便日日抱了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容舒展:“日后住进宫中,本宫也愿意天天看见你们母子。难得有你这孩子一样大方可人疼的,本宫是见了就欢喜。”。
王娡心下愈发安定,斟酌再三,便忽然换了语气:“太子府里诸位姐妹都是好相与的。妾身素日多得照拂,只是皇后娘娘想来还不知道罢,程喜月妹妹不在了。”。
语至最后,已是含悲含泣,大有哽咽之意。
皇后果然被触动了情肠,急忙问道:“昨日听她们说了,只是好端端一个孩子怎么就没了?当真是没福气么。”。
王娡仔细揣摩了语言方才道:“妾身也不甚清楚。只是是粟婉容姐姐处置的,说是侍女不甘心程妹妹口出恶言方才下了狠手。肃姐姐原定是要随便拉去乱葬岗埋了的,到底太子妃娘娘仁厚,给了名分方才下葬的。”。
皇后听着脸色便有些阴沉,王娡知道话已经是起了效果。
果然皇后皱眉道:“府里的事情怎么能由着她做主?太子妃是摆设么,也太蛮横了些。”。
王娡笑道:“想来粟姐姐一向果敢利落,自是在这些上上了心。”。
皇后听得愈发不快:“为人妾侍怎可如此,她若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教导陵城那孩子来的实在。”。
王娡笑得愈发和婉:“长公子很是聪明伶俐呢。前日太子不知怎么的与粟姐姐似乎有了些误会,便是长公子吟诵《孝鸟赋》打动了太子,不至于使他们失了和睦。”。
皇后眉间不豫之色愈发凝重:“陵城才几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孝鸟赋?怕就怕是有人存错了心思,用这孩儿做幌子呢。”。
王娡低头默默不语,皇后怒气愈甚:“榘允!”。
应声而来的是一个秀丽端庄的宫女,虽是年轻的样子,眉目间却是精明能干。
“你即刻便让侍卫送你去太子府。先去找巧慧那孩子,让她不要忘了我上回叮嘱过她的话。接着你便去告诉粟婉容,让她多多留心陵城那孩子的功课,别的便少插手些为好。”。
榘允领了命,即刻便转身出去了。
皇后怒气略微消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启儿怎的还没有过来?可是皇上有什么交待?”。
王娡笑道:“想来是耽搁了,那便让妾身陪娘娘说说话罢。”。
皇后笑道:“如今不知怎么的,心里总是颇不安定。想来和你们说说笑笑兴许好些。”。
王娡倒了一点茶,微微笑道:“娘娘不嫌弃妾身聒噪就好。”。
二人又谈了许久的话,眼见的天色略黑,王娡心中也有了一丝异样的不安。
突然外面一片喧闹之声,皇后倏的起身去看:“到底是怎么了?”。
进来回话的是一个衣着极体面尊贵的宦官,此刻满脸慌乱:“回禀皇后娘娘,皇上他…怕是不好了!”。
皇后乍听之下几乎瘫软在地,王娡急忙扶了一把,情急之下只得对那个宦官说:“麻烦公公立时备车。”。
那名宦官虽是惊慌不已到底也还稳得住:“车子便在这未央宫外面,劳烦皇后娘娘走一趟。”。
王娡扶着皇后,只觉得她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似乎都压在自己身上。
皇后手指冰冷,眼角已然有了泪光。
王娡轻声道:“娘娘别慌,皇上真龙天子想必无碍。若是见到娘娘这个样子,想必是要伤心难过的。”。
皇后听的这话,似乎略略回过神来,稳住了身形:“上车,咱们立刻去承光殿。”。
一路上王娡心惊不已,从未觉得这宫中的路如此漫长。
皇后坐在她身边,似乎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一盏茶工夫方才到了承光殿,皇后不待人搀扶,急急走进殿中。
王娡见状只得快步跟了过去。
绕进殿里便觉得气氛颇为沉重,似乎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到了,人人都是面色凝重神情肃穆。
空气里弥漫着病人特有的行将就木的腐朽气味,即便是上好的安神香也掩盖不住。
恍惚间见得正中间沉香木的大床上卧着一人,太子端立于旁边双目微红。
皇后见状也再也无力维持气度,眼角立时滑下泪来,冲洗了精心装点的脂粉,更让人觉得不忍目睹。
太子见皇后来了便急忙走上前搀扶:“母后注意身子。”。
见到王娡,他微微皱眉关切道:“你怎么来了?”。
王娡神色恭谨:“妾身陪娘娘说话,听得如此便不能不来。”。
平日里雍容端庄的皇后此刻已是仪态尽失,看见卧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皇上,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
王娡心中微微感伤,此时抛弃了天下之母的身份,她也不过是一介平凡女子罢。
第五十八章 驾崩()
她怔怔地看着沉水香大床上的那个男人,这便是当今皇上了罢。
儿时生长于市野之间,曾经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说,也还有关于他的角戏。
人人都给他戴上了一个面具,以至于从开不曾有人探究他面具下的样子。
既是不能,也是不敢。
而如今,她就这样看着即将逝去的这个往常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男人。
许是因为经历久了病痛的折磨,他看上去瘦削暗沉,双目紧闭呼吸微弱的几近于无。
唯有身上明黄色的龙袍,还在昭示着他的身份。
想来不论人间多少风光,临了前都是这般脆弱的模样吧。
皇后挣脱了太子的手臂,轻轻握住皇上的一只手。
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语调似乎还是少女对着她的情人呢喃。
王娡听不真切,似乎不是长安话。
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代国的方言,皇后在哀悼的,想必是他们一生中在代国时最快乐的时光。
几位太医碍着皇后在床榻前,不敢如何上前诊治,只是不住地抹着头上的汗。
皇后似乎回过神来,转身问太医:“前几日虽然精神不济,怎么的一下就变得人事不知了?”。
太医回答前王娡似乎感觉到他极快地瞟了一眼太子,随即又是那样恭谨的模样:“微臣无能,如今时气变数众多,陛下身体虚弱…因此才会突然病重。”。
在他说完这番话后,床上那个昏昏沉沉的男人似乎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说些什么,皇后见状急忙扑过去:“漪房在这里,夫君有什么要说的?”。
可怜皇帝到底力不从心,喉咙里发出风箱一样浑浊的气喘声,却是无力挣开眼睛。
王娡眼睁睁地看着他握着皇后的手指越来越紧,面目扭曲似乎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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