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垂目望着自己的撒花裙:“娡儿有一言想说,却也怕错了规矩。”。
太子望着她:“你说便是。”。
王娡眸光一闪:“我身为女子,何以知道天下治国之道呢?不过是一些妇人家的愚见罢了。儿时生长于乡野之间,我曾听闻这样的话:隐者多智,暗者多忠。女伴之间也是如此,言语最少者往往最是可靠。太子不如重用身边的暗者,施以恩惠培养亲信。一来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能,最是可控的。二来么,朝堂之中不知民间之事,也是需要那些能够自由往来宫廷民间又不惹人生疑的人,办事妥贴利落。直接听命于太子,上传下效,省去了中间重重繁琐步骤,最是高效。”。
太子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指……丽竞门?”。
王娡柔柔地微笑:“太子英明。娡儿私心以为,这些暗者是皇帝的亲信,自然忠诚可靠。也是因为不常出入朝堂,才能做到不被言官的言语左右,能够听命于太子而不怀有私心。术业有专攻,能力有短长。他们做这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太子骤然舒展愁眉:“如此说来,竟是极有道理。”。
他抓住王娡的手:“原以为你只是精通诗书,想不到这也是你所擅长的。”。
王娡急忙道:“娡儿不过是妇人之见,还望太子斟酌。如此盛誉,娡儿实不敢当。况且妇人当不涉政事,我时时不敢忘记。”。
“无妨,”太子声音温润:“你我于私处是夫妻,至深至浅,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抬眼望向外面,慢慢微笑出来:“有些人,是该好好用起来了呢。”。
回府后太子道了有政务要忙,晚些过来看她。
王娡知道他是急着要见丽竞门的人,便好言劝慰着恭送他去了。
回到延荷殿,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下来。
青寒早准备了炖好的紫姜乌鸡汤在门口候着。
见到王娡和容芷回来便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奴婢已经着人将鸡汤热过几回了,再不回来也不能吃了。”。
说罢扶住王娡的手,小心侍候她跨过门槛。
“小姐此去还顺利罢?”青寒见殿里没有外人,担心地问道。
王娡舀了一口鸡汤,慢慢吹凉:“还算顺利。只是每次入皇宫便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不能有什么差错,也是累得慌。皇后娘娘待我倒是极好的。”。
容芷站在身后替王娡解散了满头的发辫好让她松快一些,微笑着道:“能得皇后娘娘的怜惜,自然是姑娘的福分了。姑娘言行举止万万不可大意,譬如刚才这话,落在咱们这里听过了也就算了。若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可是好一通编排呢。顶顶要紧的,断断不能再出一个墨儿那样子吃里扒外的了。”。
王娡听得她语气虽然和气,字字句句却都是警醒。
不觉点一点头,感激道:“还是你细心。”。
说罢转向青寒:“外面那几个小丫鬟你平时得好生看着。一来让她们无论得意失意,在外人面前都不许露了半分颜色出来。二来,也要防着她们有不轨之心,生出许多祸端来。”。
青寒晓得厉害,急忙应了。
晚间时分,太子才从承德殿赶了过来。
王娡见他面色疲惫,眼睛却是神采奕奕,心知事情必然办得顺利。
当下也不提,只笑吟吟给他布菜:“太子辛苦。这一道百合糖糯鸡是小厨房新做的菜品,我尝着倒还不错,镇明也多吃些。”。
太子就着她的手吃了几箸,到底忍不住笑道:“娡儿就不问我下午办得如何?”。
王娡正色道:“娡儿是妇人,得太子疼惜偶尔说说也就罢了,怎么敢关心太子的公务呢?”。
太子拍一拍她的手:“你也谨慎过了。我自己要说与你听,你可不能推辞了罢。”。
王娡微笑道:“如此若是太子不嫌娡儿愚昧,娡儿也是愿意听一听的。”。
太子颇有得色:“我听取了你的意见之后,下午就让崔万海找了几个丽竞门职位中等,办事可靠的暗卫来。如此种种部署下去,他们已在长安及周边乡间一代走访民生,观察政务了。想来不出几日,我便可以得到具体的真实的消息,到时候再吩咐这几个人去做,也算是慢慢开头了。”。
王娡笑靥如花,举杯道:“太子愁眉得展,娡儿以水代酒,聊做一贺。”。
太子与她碰了杯,笑道:“位高者不宜重用。一来他们掌权已久,没有了进取之心。二来官场沉浮数年,早已有党派之嫌。位低者有心无力,能力不足。倒是今日这几个人,我瞧着当真是青年才俊,我朝要是多一些这样的人才,何愁不翕然?”。
王娡点一点头:“太子英明,自当赏罚分明,以清律例,正视听。”。
“是啊,”太子手指轻轻扣着青铜麒麟酒杯:“杀伐果断,方能震慑朝野邻国。到底,”他低下头笑起来:“我也不是昔日黄毛稚子啊。”。
王娡看着他,颇有动容。
此时太子已由一国之君的风范,眼神凌厉也充满着野心。
蓦然的,和她记忆里永涵温润的双眼对应起来。
永涵自是不必为天下烦心,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自己要与之共度余生的男人,却实实在在是不同的。
王娡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太子的手。
就这样吧,此生的宿命便是如此了,陪着身边的这个男人走下去,看他成为皇帝,自己成为宫嫔。
只愿一生平平安安,相信相护。这就是王娡所能看到的,最真实的未来。
一夜无梦。第二日王娡睁眼已是日始时分。
枕边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容芷见她醒了,轻轻将浸透了茉莉花汁子的毛巾覆盖在她脸上。
香味芬芳,让人精神松快。
容芷的声音有江南的软糯:“太子平旦便先走了,怕吵着姑娘安睡,没让我们说话。”。
王娡的声音透过毛巾传来,闷闷的不大真实:“这几日他也是辛苦得很。”。
容芷语带笑意:“降大任于斯人么,自然是位高责重。”。
她轻轻把有些凉了的毛巾取了下来:“姑娘也该起身了,今日是要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的,万万不能迟了。”。
王娡晓得厉害关系,便也匆匆起身下床。
梳妆匀面的时候王娡心里也还是烦闷的,昨日里入宫的消息相比已经是合府皆知,今日想来又要受一番编排。
她觉得不堪其扰又无计可施,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决心万事小心隐忍为上。
毕竟,她的手轻轻覆盖上小腹,肚子里面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她心头倒也松快了几分,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小腹。
月份尚小,身形倒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只是腹中一个小生命的成长,让王娡整颗心似乎浸泡在春水里,变得温暖柔软。
第四十六章 姁儿()
“姑娘这样子,可真像是做过母亲的人呢。”容芷见她出神,笑着打趣道。
王娡却是骤然被人牵动了心结,几乎失态。
她自然是做过母亲的人了,可是这将永远是她最深的秘密。
一时之间她急道:“不许乱说。”。
容芷愣了一愣,想来是没怎么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样子,低了头道:“是奴婢失言了。”。
王娡缓和过来,也明白自己这气甚是没有来头,勉强笑道:“是我的不对,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神思昏聩,脾气也急躁了些。”。
容芷了然地点一点头:“女子有孕都是这样,姑娘平日里要注重保养,母体动怒对胎儿不宜。”。
王娡有心岔开话去,便笑道:“看你这般头头是道,可是也做过母亲?”。
容芷脸色红了一红:“姑娘取笑了,奴婢无福,从未婚配过,何来有孕一说?”。
王娡不觉有些讶异:“竟是从未婚配过?”。
容芷面红愈甚:“奴婢粗笨,上不得台面的。”。
王娡觉得可惜无比:“好端端的怎么妄自菲薄起来。女儿家一生不婚配是不成的,你且等着,来日我根基深些,便像镇明给你求一户好人家。”。
容芷几乎落泪:“姑娘宅心仁厚,奴婢只想着好生服侍姑娘,不求别的。”。
却是青寒笑嘻嘻打了帘子进来,对王娡道:“小姐瞧瞧容芷姐姐,分明是欢喜的紧又不好意思呢!”。
容芷急了眼,作势要打青寒,被她笑着躲避了。
王娡信手拿起来一枚琉璃双彩蝶簪子在手里比划着,笑道:“你还说嘴!你也十四了,再留两年也留不住了。心里可有意中人了?”。
青寒面色登时通红:“小姐就知道拿奴婢取笑,欺负奴婢笨嘴拙舌不会说话罢了。”。
容芷见她脸红,拍手笑道:“可不是现世报么?让你这小蹄子再拿我说嘴!”。
主仆三人正笑着,就听得一把脆生生的女声:“姐姐这里好热闹呢!”。
王娡听得声音,欣喜地回头去看。
可不是姁儿软语娇俏,她着一身樱红色洒金刺绣长居裙,整个人似开在池中的小小芙蓉一般秀丽明艳。
容芷与青寒屈身行了礼:“二姑娘好。”。
王娡笑吟吟拉过她,抚摸着她白皙光洁的脸庞:“我记得你素日里是个最贪睡不过的,怎么的如今竟改了性子?这个时辰天还没透亮呢。”。
姁儿偏着头笑道:“妹妹昨日不见姐姐,就想着今日一定要早早来看过姐姐再去向太子妃娘娘请安呢。”。
“可不是么,”跟在姁儿身后进来的侍女念儿也笑道:“我们姑娘荒鸡时分就开始闹着要来见王姑娘呢。“。
王娡闻言不觉心疼:“怎么醒得这样早?女子睡眠马虎不得,你还年轻,更要多睡些。”。
姁儿撒娇道:“姐姐别听这小蹄子混说,我昨日睡得很好。”。
王娡被她闹得欢喜,也就不去追究,只吩咐了青寒端上热的牛乳粥来。
姐妹二人相对着安静喝粥,姁儿几度欲言又止。
王娡看她一眼笑道:“有什么话便说罢,好端端的怎么忸怩起来了。”。
姁儿这才放心开口:“前日听闻姐姐在太子妃娘娘那里受了委屈?”。
王娡端过一旁的安胎汤喝了一口,静静道:“太子妃温厚,倒是没有给我委屈受。只是我自己不当心,殿里混进去墨儿那样的人也不自知。”。
她略略说了麝香一事,因着不愿意惊吓到姁儿,便故意略去细节不提。
饶是这样,姁儿仍是极害怕的样子,脱口而出:“姐姐如今没事了罢?”。
王娡伸手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姐姐若是有事,还能坐在这里看你闹腾?”。
姁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妹妹不过是担心姐姐罢了。”。
她又将秀白的手握住王娡的手,认真了神气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姐姐必得遣人来知会妹妹一声,昨日里妹妹可是担心的紧呢。”。
王娡点一点头:“只愿日后平平安安的也就罢了。”。
说罢姁儿似是想起一事:“那墨儿呢,姐姐是如何处置的?”。
王娡皱一皱眉头:“是程喜月发落的,打断了四肢扔井里头去了。”。
话音落了,见姁儿一张小脸登时煞白,心知必是惊吓到了她。
心下懊悔自己口快,只揽了姁儿道:“她也是罪有应得。如今拿她做个筏子,日后背主忘恩的东西也得掂量着办了。”。
姁儿在王娡怀里点点头,终究忍不住:“程姐姐也着实狠心。”。
王娡摸一摸她乌黑的头发,柔声道:“女人但凡涉及到孩子,再温柔和善的女子做了母亲也是凌厉的。如今有人害了她的孩子,她怎能不恨?变换做是我,也是不肯轻饶了她的。”。
姁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摸王娡的肚子:“如今姐姐怀有身孕,夜里可还睡得安稳么?”。
王娡笑着拍拍她的手:“安稳的很。你这个做姨娘的,也要来多看看他才好啊。”。
青寒在一旁打趣:“二小姐如今羡慕我们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不知哪一日自己就做了母亲呢!”。
姁儿羞红了脸:“就数你最促狭,我可不要看见你了。”。
说罢扭身赌气不去看她。
王娡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害什么羞呢,身为女子这是天经地义的。”。
姁儿方才转过身来,声音极低:“太子至今也还没召我陪伴呢。”。
王娡犹未觉得有什么,倒是静静立在一旁的容芷眼神一动,旋即又是安静沉默的样子,王娡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姐妹二人吃过早饭,天才微微透出些亮光来。
东方天色将明,清晨空气里夹杂着凉意,虽是让人神清气爽,到底也是有几分寒意的。
临出门,容芷在王娡身上披了一件藕荷色的缎袍,声音温和:“早起天凉,姑娘担心身子。”。
行了一盏茶工夫,遥遥看见轮廓还不甚清晰的太子妃寝殿。
已是点了温暖的羊皮灯,灯影绰绰,在这样寒冷的早晨,平添了一点温暖之意。
譬如旅人在深山雪中看见村舍,让人觉得心安。
走进殿里便暖和多了,太子妃早早起了床,此刻穿着一件银灰色外裳静静靠坐在榻上执了一本书翻阅着。
见得她们姐妹二人携手而来,便招手笑道:“今日倒是巧了,你俩一起过来了。来的这样早,可用过早饭了?”。
王娡和姁儿行了礼,笑道:“已经用过了。”。
太子妃赐了座,张望了一下门口,笑道:“花枝她们做了羊肉粥,早晨吃暖胃补气是最好的。虽是用过了,也少少地尝一些罢,去去一路走来的寒气。别的姐妹们还没有过来呢。”。
谈笑间,花枝带着另一个侍女含春端了三个天白瓷碗上来,揭开淡青色的盖子便是一阵扑鼻的暖香。
王娡虽然用过早饭,到底孕妇贪食,也是不由得用了好些子。
吃完羊肉粥,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女子过来了。
先来的是万静田,裹在一件玄黑色水貂毛氅里,整个人贵气盈盈。
素闻她家中颇有些钱财,从这件大氅也可窥见一二了。
只是,王娡在心里暗暗叹息,如此点眼,实在是有些招摇了。
随后吴若叹和许云欢也一并进来了。
两人今天一个穿樱红一个穿碧绿,团团簇簇地倒也好看。
太子妃抿嘴儿笑道:“两位妹妹可不像是两只报春鸟,当真是好看呢。”。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起来。
王娡瞧着许云欢虽然在笑,但是却暗自以目注视于自己,剪水瞳里似是含着一篇儿话。
微微低头思索片刻她便也明白过来,朝着许云欢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许云欢方才放心转过身去。
第四十七章 茶道()
众人莺啼燕语了好一会儿,才听守门的小丫鬟说粟婉容来了。
王娡心下一阵厌烦,少不得又要挤出笑脸来应付着。
正想着,就闻得香风阵阵,却是粟婉容被侍女们搀扶着进来了。
她打扮的极为明艳华贵,满头环佩叮当叫人不敢直视。
想来也是细心妆点过的,越发显得她白腻娇艳,神采飞扬,一双丹凤眼斜斜地画了桃花妆,颇有几分似喜非喜,似嗔非嗔,道不尽的风流妩媚。
她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太子妃略略欠身:“妹妹晨起送陵城去见了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