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向何方。
第二十章 回家(1)
我爬行了无数个咫尺后,依然没有见到草原,我开始怀疑草原是否已被风沙完全吞没,内蒙古大草原已从地图上永久的消失?我怕。
从医院冲出后,不停的有人阻截我,追赶我一路,然后气喘吁吁的蹲在马路边,由下一拨人继续,如同接力赛跑似的。真是一个奇怪的链条,自第一个漂亮女医生尖叫起,这追赶就由一个个陌生的人延续了下去,宛如我是十恶不赦的汪洋大盗,人人得以诛之,而后面的人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这追赶的人中有盲目伸张正义的人;有胆小懦弱者好不容易遇到一股强大势力乘机融入做一回英雄;有的就是流氓正没处找乐;有的是人来疯跟着起哄;也有偶尔路过的记者抓拍新闻,标题都在追赶中酝酿好了,曰《全市人民万众一心不顾生危围堵剿杀狂犬病发作失控德国大狼狗》,还好记者同志没有认出我是昔日明星,不然会从报社调来直升机空中全程现场直播。
我不敢回头,那时一片在刹那间就可以把我绞杀的愤怒人群。我不能停下,这意味着我还没开口辩解就被乱拳送上了西天。我现在处在一个只能向前奔跑的状态中。
好在我身手敏捷,后面的人追赶不上,前面的人堵截不住,场面一团混乱。最危险的时刻是在一条狭长的小巷内,我被滴水不漏的围堵在中间,两边是潮湿的墙壁,没有一扇窗户,我无路可遁,绝望的停了下来。我听见我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我并不恐惧。两头的人也嘎然刹住,然后,朝我一步步的逼近。他们得意的笑,嘴脸挤在一起宛如花卷馒头。我知晓,他们此刻已然把自己幻想成触手可得的英雄,对于我来说,整个城市都是硝烟弥漫的沙场。
他们在离我前后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一个人再胆敢往前一步,他们都指望着别人第一个踏足危险的范围。于是,我、他们尴尬的对峙着。
这头的人问,这狗到底是怎么了?
那头的人说,听说是狂犬病发作。
这头的人说,对,是狂犬病发作。
那头的人说,我们得小心,被咬一口就玩完了。
这头的人说,我们绝不能再让这畜生危害社会了。
那头的人问,你们那边有谁注射过狂犬疫苗?
这头的人说,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这边的人?
那头的人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头的人说,你们想的美,让我们这头的人当炮灰,你们那头的人做现成的英雄。
一阵礼尚往来的争吵开始,其实不管是这头的人还是那头的人,彼此间都互不相识,为何顷刻间就以地理划分成两个对立的阵营?
一个老者开口说,大家莫要吵,这头和那头的人不都是一伙的吗!在敌人面前我们要团结一致,千万不能军心涣散,坐失剿杀良机!
大家议论纷纷,认为老者说的有理。两头的主要挑衅者相互抿嘴一笑化恩仇。忽然有人说,我看这条疯狗怎么有点像明星冬冬啊!话音刚落,众人就反驳,明星狗怎会落到这步田地!那个人说,他现在不是过气了吗。众人又齐口反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过气的明星也比咱老百姓日子过的好。那人说,对对对,那些漂亮女歌星唱一年挣得钱够咱用一辈子啦。有人说,你以为那是唱歌挣的钱啊,现在盗版贼疯,制作成本能收回来就不错了,挣钱的主渠道还是靠傍大款!众人纷纷附和认为点到核心。
刚才的老者忽地愤愤开腔道,同志们,现在是围剿疯狗,怎么又谈起明星隐私来了!众人听后,有些羞愧,有些窃笑,有些沉默。
又有一个声音高亢冒出,同志们,我们迟迟未能剿杀疯狗的原因是我们群龙无首,所以,我推荐老者做我们的剿狗总司令,主持大局如何?众人齐声叫好。老者感激的双手作揖,朝众人频频致谢道,谢谢各位对我的厚爱,老朽恭敬不如从命!记者及时的对他拍了一张照,众人惊叹,有记者啊!有记者在场啊!……仿佛一股神奇的力量使众人顿时精神焕发、神勇起来。
老者一手叉腰一手擎天一脸大气凛然的对记者说,这个POSE怎么样?
记者夸赞不错,就是没举起相机再拍。
老者尴尬了一下,立马调整情绪说,大家听令,本总司令现在布置围剿方案,违者斩立决!首先有没有带枪的?……没有是吧,那好,第二套方案,有谁愿意做诱饵从正面接近疯狗,牵引注意力,背后的人出其不意的将疯狗缚之。
老者话音刚落,众人纷纷挺身而出豪言道,把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交给我吧!其轰烈之势与刚才畏缩推委的冷清场面天壤之别。老者当机立断说,不!这个危险的任务应该由我来完成,身为总司令必须身先士卒,以当表率!众人不允。老者慷慨激昂道,老朽命不久也,生如鸿毛、死如泰山是我毕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你们就成全我吧!众人唏嘘,不再相争。
老者往前跨了一大步,昂首顿足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记者,好了吗?
记者说,可以了。
老者开始一步步的逼近我,随之是身后悄然缩小的包围圈。伴随我的却只有心头的苍凉,难道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不甘心!我孤注一掷最后一搏,朝四下狰狞狂吠,以破坏老者的声东击西之计。果然,老者被我的英猛气势震得裹足不前,后面的包围圈在我强大的守势下也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
第二十章 回家(2)
有人挖苦老者说,总司令,你能不能完成任务啊?
老者说,巧取赛过强攻。
老者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对我循循善诱道,你还年轻,犯的不是死罪,只要乖乖束手就擒,政府定将对你宽大处理。我嗤之以鼻,前后不停狂吠。他见不奏效,又嬉皮笑脸道,别紧张,我是好人,帮助你的好人,对你没有恶意。你有什么为难心思告诉我,我替你解忧,我相信我们定能成为一对推心置腹的知己!我朝他鄙夷的跳跃一步,吓的他急忙后退,然后我疾速转身,后面欲前一步的众人半空缩步。老者似乎黔驴计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利诱道,汪汪,好吃的,汪汪,里面是香肠,不想吃吗?汪……真不知是老者把我当弱智还是他本身就是白痴,用这骗小孩的把戏诱惑我,且表演拙劣不堪。
记者又把相机对准了老者,老者见状,硬着头皮朝我迈进一小步,包围圈随之缩小一小步。此时,我与老者的最近距离只有半个身体了,对于他,对于我,都是一个不能再危险的距离了。老者的心跳声掩盖了我的心跳声,他的心跳声是狂乱的。我频频转圈,两头防守毫不懈怠,我已分不清前后了,我面对的就是前,背对的就是后。
老者踌躇间又发号说,我宣布第三套围剿方案,即当我发令时,大家一起扑上去。
众人说,也只能这样了,这狗的确疯得不轻!
老者一个深呼吸,欲镇定一下情绪,却忽然冒出一个喷嚏来。众人以为得令,稀里哗啦的扑过来。我早已察觉这所谓第三套方案执行中的纰漏,在老者打喷嚏的同时,蹿向他的胯下。一阵尘烟扑腾四起,喊杀喊打响彻城市的上空。我在狭长的小巷尽头回首这一巍巍壮观的场面,不禁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跑出巷子后,我没有继续奔跑,这是不理智的。一、我的体力已严重透支,虚脱无力;二、前车之鉴,还不觉悟吗。于是,我跟在一位反应有些迟钝的年迈老伯伯身后慢慢走,别人不再关注我,均以为我是这老伯伯的的宠物了。这招绝吧!途经一个垃圾堆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一个破纸箱里,休息着,待天黑人稀的时候再走出危机四伏的城市。
时间在纸箱里走得极为缓慢,逼仄中,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醒来,已是天黑,我的体力也完全恢复。
黑夜里的城市依旧璀璨夺目,像落入凡尘的星空,而我却要离开它了,永远的离开它。我在熟悉的城市中孤独的穿梭着,目的就是要远远的离开它。离开它,没有复杂的情绪,只有冰冷的空洞。或许是有些复杂情绪的,只是我不愿面对而已,毕竟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4年,迄今,我85%的生命都是在此度过,那些记忆是真实的。
我走上南北高架匝道口的时候,听见有狗向我打招呼,乌托邦神,您这是要去哪里?
我回头一瞥,原来是风儿带着一帮兄弟出来遛弯。
我说,还记得吗,你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这里,也是这样有些冷的深夜。
他说,是的,我怎会忘记第一次瞻仰乌托邦神的地方。
我说,你的势力一定越来越大了吧?
他说,是的,有您乌托邦神的佑护。
我说,我并不是什么神,也没有任何神帮助过你,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
他大惊失色,乌托邦神,不敢!我又为您物色了一批美狗。
我淡淡一笑,扶起他说,自己留着享用吧,我得走了。
他说,您要去哪里?
我说,去奔寻我的信仰,你说的对,信仰不需理由。
他说,您不能走,您是我们的信仰,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说,我虽然走了,但我把信仰留了下来。
他说,不管如何,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我说,你能等多久?
他说,等你回来为止。
我说,何苦。
他说,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了。
我叹了口气,独自上了高架。我已不相信,他还会像第一次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等我回来。我也不相信,等我还会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因为,他不再是一个盲目的信仰者,而是一个重重伪装包裹的政治家。信仰只是他的工具,他比我更加善于应用它,因为他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狗。说不准,未来又有一个全新的超级乌托邦耸立在这个城市,他便是这个乌托邦的新神,就如同我是耶和华,他是耶稣。他从我身上所学的已超出我所授的了,我没有看走眼他。风儿,一个和我从前一样的名字。不,从现在开始,我也叫风儿了。一个生活在城市叫风儿的狗,一个生活在草原叫风儿的狼,从这一刻起,各自的未来都变得清晰。
下了高架,往回拐两条街,就快到京沪铁路线了,忽然黑巷中蹿出一群气势汹汹的流浪狗,为首的是帝王,这让我惊讶不已。帝王看着我,也露出诧异神色。众狗见我,立即拜在地上,高呼乌托邦神。帝王也不得不如此。
我说,真巧。
他说,真巧。
我说,这是要去哪里?
他说,兼并斧头帮。
我说,你重返江湖了?
他说,是的。
我说,恭喜。
他说,你去哪?
我说,去我该去的地方。
第二十章 回家(3)
他说,草原?
我说,或许。
他说,你舍得一切?
我说,尝试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说,万里香嫁给了一个出租车司机,我跑了,遇到现在的主人,是个商人,很有实力。他顿了顿说,我还年轻,总不能随女主人安于平淡的生活。
我说,理解。你很优秀。
他说,后会有期。
我迈动脚步,他忽地拦住我,眼睛里的寒光直逼我。
我说,狗很多,你很难下手。
他说,我明白,可是心不甘。
我说,你一点都没变。
他说,那又如何,我依然赢不了你,反而要打着你的旗号争霸江湖。他把手缓缓垂下,蓦地跪在地上高呼,恭送乌托邦神!众狗跟呼。
我急速离开,上了铁路线朝北一路狂奔,生怕帝王独自追来。两个时辰后,我终于走出城市。蓦然回首,城市是温暖的,只是这温暖不再是我所希冀的。此刻,帝王一定懊悔不已,错过最后一次战胜我的机会。我则为他祈祷,但愿他再也不要遇到一只戴着狗面具的狼。
我坐在铁轨上歇息着,四周是黑黢黢的田野,田野的深处偶尔有一星亮光,在浓稠的黑夜里虚弱的跳动着。
现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脖子上的项圈去掉,它是宠物的标志,而我自由了。我把脖子横在铁轨上,一手勾着项圈,一手用石头猛砸着。石头砸在项圈与铁轨上迸发出耀眼的火星,这是自由的火星。而令我更加亢奋的是洪亮的哐啷声,顺着铁轨在黑夜里纵情的蔓延着。一百零一下后,项圈终于从脖子上脱落,我用力把它挥舞向田野里,伴随着痛快的嗥叫,我又变回了一只自由的狼!
我继续往北走,刚走两步,脚底连心的痛。我重新坐下,抬起脚看,是鞋子磨破了,脚掌上突兀着四个血泡。我从口袋里掏出指甲钳把血泡连皮剪掉,污血横流。我穿上鞋子继续走,伤口明天就会愈合,长出厚实的老茧,有了老茧,这千里回家路才能变得坦荡。
第二天中午,我饿了。说真的,我早就饿了,可是我没有带吃的在身上,连半块巧克力都没有。渴比饿更早发生,但比较好解决,路边有许多清澈的溪流,水的味道比矿泉水还要甘甜,当然,比起果汁来还是差些。可饿就不好解决了,总不可能天上掉馅饼吧,所以我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我想我现在还可以回避一段时间,于是,继续朝前走。又过了一天,肚皮松塌的快贴到枕木上了,再则,身体储备的脂肪也快消耗殆尽,我再也无法回避饿的问题。
我明白,我已是一只自由的狼,再也没有饭来伸手的日子了,我必须学会自食其力。期间,我遇到过几只老鼠翻越铁路,本想捕着吃的,可是一想到血淋淋的生肉,便没了胃口。的确,我习惯了烤箱里出来的金灿灿的鸡,五味调料暴炒的鸭脖子,高压锅里闷了12小时又经过12道工序的酱牛肉,而小时候吃生肉的鲜美感觉早就淡忘了。我想,我还是不太饿,倘若饿极了,什么都得吃,吃着吃着就会适应的,就像我第一次吃熟骨头,也是觉得寡淡无味。我想,路边有不少菜地,什么地瓜啦胡箩卜啦多的去,它们要比吃生肉容易接受些,这些我在城里也是经常吃的,而且吃素有利于身体健康、保护生态环境等等。对!想到这,我决定做个素食主义者(自欺欺人)。
第一个星期我走得速度很慢,还没到南京过长江,原因有老茧还没磨到足够厚,身体还没适应徒步跋涉,吃素不长力气等等,但回草原的决心却是与日高涨。有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做支撑,我倒也不觉得苦了,反而快乐。
不过,吃肉补充体力倒是再也不能耽搁,素食主义虽然有诸多优点,但并不实用,尤其对一只狼来说。再则,现在是秋尾,地瓜胡箩卜越来越少,到了冬天,大地一片白茫茫,连根草都难寻觅,还不是迟早断粮。况且,捕食猎物也是生存的基本技能,到了北方天敌可就多啦,我总不能因为自己不吃肉就把自己当肉拱手相送吧。
恰巧,一只老鼠路过,我一个箭步飞奔过去,可是怎么折腾都抓不住他。倒是老鼠经过我几番折腾后信心大增,最后,竟有点老鼠戏狼的味道。唉!听觉下降啦,嗅觉失灵啦,眼神不灵光啦,指甲不锋利啦,身手迟钝啦,光会摇尾巴啦。我累在一旁直喘气,老鼠离我越来越近的挤眉弄眼,气的我干瞪眼。我垂头丧气的继续朝前走,心里哼道,迟早有一天,我会用指甲缝把你们这些可恶的老鼠都夹死!
黄昏已至,我准备再走两个时辰就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