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鼠劫 作者:常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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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鼠劫 作者:常万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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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下粮仓的破损情况,以便进行修建。 
        
  粮仓内确实太不像样子。霉米的气味直扑鼻子,仓储簿籍上的记载也名实不符。更可气的是那些仓中老鼠,它们硕大无朋,窜来窜去,还不时发出声声尖叫,十分刺耳。   
  李斯跟在熊缺等人身后查验时,有一只老鼠竟当着他的面跳到仓中大食谷物,两只前爪迅捷地刨动,一双小眼瞅着陌生的来客,根本不怕人。还有一只老鼠胆大妄为地跳到李斯的肩上,待李斯挥手打它时,它早已机灵地逃去。李斯怒火顿起,暗骂:官大一级压死人,官仓的老鼠也如此势利! 
  
  李斯又油然想起那茅厕中的老鼠。它们吃的是污秽的粪便,每遇人来狗撵就惊慌逃窜。而这仓中硕鼠则不然,它们吃的是囤积的谷物,住在大屋檐的屋子里,无所顾忌,公然出入。原来,这老鼠的世界中也有等级的差别! 
  
  顾〃鼠〃自怜,李斯不禁感慨万端。在这郡府之中,他身居人下,看人脸色,受人管制,稍有差池便招来羞辱。在上司面前,他永远是个不被看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甚至根本不把你当人看待,哪及这仓中硕鼠独来独往、无所顾忌! 
  
  他又觉得那仓中的硕鼠是在耻笑他,笑他的卑贱,笑他的低微!   
  他不禁想到:人有君子和小人之分,地位有高下之别,就像这老鼠一样,全看处于何等环境。熊缺何能,他凭什么那样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还不是因为他是一个郡守!那些高官贵人们何能,他们凭什么衣锦绣、屋华屋、饮琼浆?还不是因为他们手中拥有一份权力! 
  
  这样想着,李斯越发感到自己像厕中鼠那样污秽低下。他发誓摆脱贫贱,出人头地,决不能这样永远屈居他人之下。若如此,毋宁死!   
  凤山仓的管理是极其混乱的。谷物的腐烂如同管仓人一样腐败。郡守熊缺大发雷霆后决定对仓啬夫和郡御史进行严厉惩处。   
  李斯对此毫无兴趣、毫不关心,这事本来就与他无关。他考虑的是自己的事,反复浮现在他脑际的是仰食积粟、坦然自得的仓中硕鼠。这是强烈的刺激,也是强大的诱惑。   
  第二章〃脱儒入法〃   
  一   
  李斯决定离开上蔡,离开这个使他自尊心、名利欲大受损伤的郡衙,离开这块使他贫穷卑贱、屈居人下的土地。   
  他没有向长官们辞行。因为他对这里的人们已经毫无留恋。先前对郡守熊缺的那点微弱的感激之情早已淹没在冰水之中。他只是在那块用过多次的〃版〃上面,用那支细杆毛笔写下〃我去也〃三字,便掷笔于地,一走了之。 
  
  他走得很凄凉,没有人挽留他,更没有人欢送他。这一点他很理解,他想得开。在偌大个郡衙中他不过是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小吏,走与留根本无妨大局。然而,当他迈出郡衙的大门,回头望到那个沾染着他的指血的门槛时,心中却不免陡增了几分沉重。 
  
  李斯是穿着一身葛衣、一双麻履离开上蔡郡署的,仍如他来时的模样。当他游魂似地行至一个十字路口,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苍天啊,究竟哪方有云,哪方有雨,哪方有我的前程? 
  
  李斯在无处投奔的踟躇之中,呆呆地站立了许久。他想到了他的家乡,想到了他的父母,想到了那种虽无饥馁之苦却永无出头之日的织席贩履的生活,心中油然升起缕缕温馨。稍顷,他又苦涩地摇了摇头:既然已经走出,就不能再走回头路!他望着家乡的方向,眼角上溢出几滴热泪,心里在说:父母双亲,请原谅你们不肖的儿子吧!我今生今世若不能求取功名,晋身富贵,光耀门楣,誓不为人! 
  
  李斯不再自责,不再彷徨,他果敢地迈开了双脚,沿着一条充满了未知和混沌的道路走去。   
  不知不觉间,李斯已步出了上蔡东门,眼前出现一片空旷的原野。此时,李斯的心情却奇异地舒畅起来。因为他看到了浩瀚的天空,看到了翱翔的飞鸟,看到了广袤的土地。他不由地想到,人生的路不是无比宽阔的吗?何必自轻自贱,自寻烦恼? 
  
  一阵犬吠声将李斯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李斯向东望去,只见不远处跑来一条黄犬,正在追逐一只仓皇逃窜的兔子。那兔子已经精疲力尽,而黄犬却越追越猛,转眼工夫,黄犬已扑了上来,用两只前爪将兔子死死按住。就在这同时,远处传来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好犬!好犬!〃 
      
  原来是三个年轻人正在玩走犬。这是一种广泛流行于民间的娱乐活动,李斯在家时也颇爱此乐。他家里还豢养了一只叫做〃韩子卢〃的猎犬,据说是一位姓韩的人培育出来的良种,此犬跑得极快,又极凶猛。村中也有人家豢养着良种狡兔,名曰〃东郭逡〃,为东郭氏所培育。〃韩子卢〃乃天下名犬,〃东郭逡〃为海内狡兔,观看名犬逐狡兔,乐趣极多。然而,自打离家以后,好久没有这样娱乐过了。今天这个场面又唤起了他的浓厚兴趣。随着那三个人的欢呼声,他也大声呼喊:〃好犬!好犬!〃 
  
  走犬人看见李斯,先是一愣,接着问:〃怎么,你也喜欢玩走犬?〃   
  李斯道:〃岂止是喜欢,爱之至深!请问,这只犬是何良种?〃李斯的目光投向那条黄毛猎犬,端详有顷。   
  叫〃周氏之喾〃〃,走犬者答道,〃它跑得快,还通人性。你看它这腿脚、这毛色,饲养得可精心了,有点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都喂了它。这犬爱吃肉,可就是不吃兔肉,你说怪不怪?〃走犬者眉飞色舞地夸着他的爱犬,脸上洋溢着得意之情。那犬也像是领了主人的夸赞,顺从地趴在主人脚下,直摇晃尾巴。 
  
  李斯道:〃此犬确实不错,方才逐兔的那个猛劲儿,真令人叫绝。〃   
  〃既然你也爱玩,那咱们一起玩吧。〃年长的一位说。   
  〃对,咱们一起玩吧。〃其他两位也热情地发出邀请。他们没有询问李斯从哪里来、哪方人士、前往何方,而是一见如故,火辣辣地袒露着一腔真诚。贫贱之交就是这样,绝无富人之群和官场上的那种你争我夺、纷繁复杂,心灵的沟通接近并不需要跨越万水千山。 
  
  李斯被感动了,愉快地加入了其中。   
  走犬再次开始。随着主人的一场喝令,〃周氏之喾〃像是一名勇猛果敢的兵士,机敏地选好了进攻方向迅速地冲击前进。在它身后,李斯和三个年轻人大声呼喊助威,并跑步跟随其后,尽情地挥洒着他们的朝气和激情,原野上荡满了欢快和喜悦。 
  
  他们东奔西跑地玩了好一阵子,感到有些累了,便围坐在草地上,燃起了一堆火,把野兔剥了,烧烤起来。那黄犬则在一旁啃着一块他们事先带来的牛骨。这时,年轻人才想到问李斯的姓名和年岁,并主动介绍说,他们都是尚贤乡的村民,分别叫晏丙、宫强、东野淳。三人中晏丙最长,今年十七岁,其次是宫强,十五岁,东野淳最小,十三岁。 
  
  晏丙将一块烤好的兔肉首先送到李斯手上,说:〃你比我大两个月,应该称你大哥。幼敬长,是人之常礼,这块肉,大哥先吃吧!〃   
  李斯早就有些饿了,兔肉的香味使他馋涎欲滴,但却不好意思自己先吃,便说:〃依礼,幼应敬长,但长更应爱幼,还是先让东野淳小弟吃吧!〃   
  东野淳执意不肯先吃。宫强出主意说:〃既然大家谁也不肯先吃,那就把这块肉分吃了,一人吃一点。〃   
  大家表示赞同,于是,一块肉分成四份,每人一份。   
  李斯并不是第一次吃兔肉,但这一次却觉得特别香。他咀嚼品味的,仿佛不仅仅是兔肉的芳香,而是平民间真挚亲密的友情。   
  宫强又提议:〃今日相聚,实属天意。为了记住这一天,咱们结拜为兄弟吧!〃   
  〃好!好!〃大家齐声应和。于是,四个人来到附近的一潭泉水旁,堆起一个土堆,折来三根木棍,插在小土堆上,权当三炷香火。每人又用双手捧来一捧泉水,以水当酒。他们同跪在〃香火〃前,齐声祝道: 
  
  〃恭酌清泉,略表诚肠。   
  兄弟相亲,互敬互帮。   
  苟能富贵,誓不相忘。   
  ……〃   
  祝罢,四人同时饮干了手里捧着的泉水,又同时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这时,晏丙对李斯说:〃大哥,现在我们已经是兄弟了。兄弟之间是不应生分的。我知道,大哥乃浪游之人,莫如先到我们村上住些日子。虽无美酒佳肴,粗茶淡饭尚可果腹,更有我们兄弟间的一片情谊,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斯的眼睛湿润了,说:〃诸位贤弟的好意,大哥我领了。可是我还有事在身,恕不能久留。〃         
        
  〃有什么事?咱布衣百姓不就是干活吃饭吗?到哪里还不是如此?莫不如咱兄弟几个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晏丙拉着李斯的手,恋恋不舍地不让他走。   
  小弟东野淳也眼泪汪汪地说:〃大哥,咱们刚聚到一块,怎就要走呢?我还没和大哥亲热够呢,我不让大哥走,今天就先到我家吧!〃   
  〃到我家吧!〃   
  〃到我家吧!〃   
  三个人争着、抢着,诚心诚意,谁也不肯相让。   
  李斯被深深地感动了。一年多的小吏生活,他看到的都是冷漠和污浊,而在这普通的乡友之间,却是一片火辣辣的真情。然而,他却不能与乡友同行。他有他的心事,他有他的宏愿。他向三兄弟深施一礼道:〃诸位贤弟,告别了。不管我到了哪里,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晏丙见李斯执意要走,便对宫强和东野淳说:〃既如此,我们就让大哥走吧。为表达咱们的情谊,咱们送大哥一程。〃   
  李斯上路了,三兄弟恋恋不舍地送行。那条大黄犬〃周氏之喾〃像是懂得主人的心意,一会儿跑到李斯前面左遮右拦地阻挡李斯前行,一会儿又尾随在他的身后,恋恋不舍地紧跟。看着这条颇解人意的黄犬,李斯的鼻子又是一阵发酸。 
  
  十里相送,终有一别。分手的时刻到来了。李斯对三人说:〃好兄弟,回去吧,不要再送了。回家后请代我向家人们问候!〃   
  晏丙紧握着李斯的手说:〃大哥,可要多保重啊!〃   
  宫强道:〃我们将天天为大哥祝福,祝大哥事业有成、大展宏图!〃   
  东野淳道:〃大哥,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啊!〃   
  〃不要忘了我们!〃   
  〃不要忘了我们!〃   
  ……   
  在李斯的身后,三兄弟带着哭声呼喊着。李斯的泪水也禁不住潸然而下。他深深地感受到友谊的温暖和平民间无比纯洁的真情。这友谊和真情像原野上盛开的一丛小花,使李斯的心中充满了芳香。 
  
  二   
  一个人在其情感历程中,有些经历因为触动了感情中枢,往往会打上很深的印记,使你激动不已。但是,这印记决不会是唯一的,也决不会永久地清晰如初。当新的印记再现心扉,或者出现新的情感诱惑、新的利益驱动之后,原有的印记就会渐渐淡化,乃至消失。 
  
  在与晏丙等诸乡友相聚和惜别的那一刻,李斯的全部热情几乎都投入其中,但当他迈开双脚,去寻找他新的情感寄托、去探求他的理想之路的时候,他的兴奋中心又很快地集中到那个虽然渺茫却光芒四射的希翼之中了。 
  
  李斯风雨兼程地赶着路。这日,行至一个叫做城父的小镇。进街不久,便听到一阵优美悦耳的说唱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位走街艺人正在演唱,听者围得密密匝匝。艺人手里拿的是一种叫做〃相〃的乐器,他一边弹奏,一边演唱,入情入境。 
  
  对于这种名叫〃成相〃的民间曲艺,李斯并不陌生。先前在上蔡乡间,他多次听过。这艺人显然是精于此艺的,其唱腔之舒展、节奏之紧密、唱词之优美,堪称上乘。唱词每节六句,分别为三、三、七、四、四、三字,齐整而押韵。只听他唱的是: 
  
  请成相,言治方,君论有五约以明。君谨守之,下皆平正国乃昌。   
  臣下职,莫游食,务本节用财无极。事业听上,莫得相使一民力。   
  守其职,足衣食,厚薄有等明爵服。利往仰上,莫得擅与孰私得?   
  君法明,论有常,表仪既设民知方。进退有律,莫得贵贱孰私王?   
  ……   
  李斯被深深地吸引了。这不仅因为艺人的出色的演唱,还因为他唱的是君臣之礼、治国之方,有着深厚的内涵和深刻的哲理。李斯不禁暗忖:此艺人何许人也,怎有如此非凡的见地? 
  
  待艺人唱罢,众人散去,李斯近前施礼道:〃敢问先生,此成相是你所作吗?〃   
  艺人打量了一下李斯,摇头笑道:〃你太高看我了,我哪有这本事?此乃当今大儒荀卿所作,我不过是随便唱唱而已,远不能唱出内中精妙。〃   
  〃荀卿?〃李斯有些惊讶,〃就是那位遐迩闻名的大儒吗?〃                 
  〃小兄弟,你也知道荀卿?〃艺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斯,目光中充满了疑问。   
  〃听一位儒者说的。那是在……〃李斯想说,他在上蔡做杂役时,曾求师于城中儒者,故而初知荀卿其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觉得这走街艺人似乎有些来头,不可造次。 
  
  艺人见李斯欲言又止,神秘地笑了笑,问:〃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李斯点了点头,心想:他怎么看得出来?   
  艺人又道:〃小兄弟,我看你心存宏愿,急于求成,却又不知路在何方,是不是有些焦躁不宁啊?〃   
  李斯心中一惊,愣愣地看着艺人,暗忖:这人真是神了,怎么看到我心里去了?   
  艺人仍然神秘地笑着,说:〃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万事皆由天命。天命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艺人一提到天命,李斯的心里就凉了半截。他不觉记起父亲说过的话:命中一尺,难求一丈。心想,难道我命中注定微贱,没有出头之日吗?   
  正自心灰意冷,只听艺人哈哈大笑起来,说:〃小兄弟,不必慌张。我说事皆命定却不曾说你没有天命啊。我看你天中及两正角黄色,如悬钟,黄气从两牢连连入阙门,这是卿相之色啊。〃 
  
  〃此话怎讲?〃   
  〃黄色兆吉祥。华夏之民乃炎黄子孙,肤色是黄色,又饮黄河之水,尊黄帝之神,居住在黄土地上,故黄色发于面上便为吉祥与喜事。〃   
  李斯闻听,顿时大喜,道:〃先生会相色?〃   
  艺人道:〃不敢当,略知一二而已。魏国人唐举才是位相人脸色而知其吉凶妖祥的能人。但此人早已作古,流传下来的相色之术不过是只鳞片爪而已。我乃凡胎凡骨,怎能通晓奥妙莫测的相术?况且,大师荀卿反对相术,认为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我素来敬重荀师,极不敢违逆其学说,深究相术。方才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小兄弟千万不要当回事。〃 
  
  李斯盼富盼贵心切,怎会把这天大的好消息不当回事?他仍执拗地纠缠着艺人,盼望他的进一步解释。   
  艺人见李斯如此认真,便道:〃方才我只是说了一半。你虽面带吉祥之色,但天色发青黑色,累累如贯珠,必亡官失爵。〃   
  李斯一听,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又痴痴地想:这人真是奇了,刚刚说我有卿相之色,现在又说我必亡官失爵,这岂不是让我空喜了一场?从无到有是喜,从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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