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结果如何?”
“天窗没被拆掉,还是固定着的。天窗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油灰状的粘性材料,很牢固,可以说无法移动的。上面的玻璃一点也没有损坏。”
“那……那不是很奇怪了?”
“怎么想也想不通,真像变戏法。”
“人已经死了,怎么会像变戏法那样轻率呢?不管怎么样,文保泰和咱们还是相识啊!……”
那桐的鸡蛋型面孔上并没流露出什么哀痛的表情。
“是的。我说话不当。真对不起……请您饶恕。”
秘书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算了。你退下吧!”
此时,那桐显得有些不耐烦似地示意他走开。
“啊?……是,是……”
秘书感到非常意外,他本以为那桐肯定会再三垂询文保泰的死。不料,那桐却是这样的态度。
秘书退出时,纳闷不解地频频回头看那桐,然后,扫兴地走了。
实际上,那桐不是不关心。
他迫切想了解事情的真相。他想,此事应当由另外的人来向自己汇报。
他沉浸在凝思中,心想,“文保泰是在两个日本人走了以后死的,这说明二十万块钱已经交给文保泰了。不,如果把送给文保泰的钱合起来应当是二十五万。现在不知道这些钱怎么样了?”
那桐一心只盘算钱的事。
“这件事,估计了解内情的芳兰会前来报告吧。”
不过,她为什么迟迟不来呢?是不是被巡警盘问了呢?如果是这样,还是发布命令算了称……”
只要颁布的命令盖上步军统领大印,一切都可以按照那桐的意旨去办理了。
这就是权力的妙处吧。
那桐这种人,并不是一开始就置身于权势之中。但那些从旁以羡慕的目光来看待有权势的人,则认为权势具有无限的魅力。
只要有朝一日权力到手,随时都可找个借口抖抖威风,发挥权势者的威力。
然而,那桐并没有这么做,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行贿的钱,来路不正。交钱的日本人是当事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那笔行贿的钱说出来?!钱已交出,他们也只能闭日不言,这么一来,放在文保泰那里的二十五万块钱,不就归文保泰所有了吗?当然,也决非没有办法拿回来的。”
“现在我要通知芳兰,叫她立刻前来。确若涉及到钱,就可以了解到文保泰事件与我那桐的关系了吧。……”
那桐一面忖度,一面作了周密细致的设想。
那桐处理事情一向采取明哲保身、小心谨慎的态度,在宦途上他是一帆风顺的,从荣任军机大臣,直到晋升为宰相。可惜的是,清朝天命将尽,从此时开始不过九年即寿终正寝了。那桐便成为清政府的最后一任宰相了。当时,一些人预言说,像他这种擅长“游泳术”的人当了军机大臣后,清朝的寿命也就算告终了。
那桐刚想通知芳兰速来,立刻又自言自语地讲:“不,还是再等等吧。”
正由于他处世谨镇、明哲保身,他才能飞黄腾达到今日。就是对待芳兰也是极其慎重的,他还是抑制住了急切的心情。
大约过了一小时,秘书又来汇报了:
“据说,文保泰之死与被窃无关。文保泰那里没有丢失什么。凡是值钱的东西文保泰一向都不放在家里,至于书画古董就更不用说了。他平素只是留极少一点钱供眼前急需。所说,就是这么一点钱也没有被偷。”
“是吗?……”
那桐待秘书退出之后才流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秘书只知道那桐认识文保泰,并不了解接受贿赂的事。
“二十五万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啊!”
那桐嘟囔着说。
不管怎么样,只有等芳兰来了才能知道详情。
黄昏时,芳兰好容易出现了。
那桐有若干爱妾。那些侍女住的后门一带,实际上是他的后宫。
像平时一样芳兰从后门进来。
那些侍女是知道芳兰的特殊地位的。她们都听主人那桐说过,芳兰是庆亲王寄养在家里的,这件事对她们说来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只不过她们不太了解这个芳兰是属于什么性质的角色。
她们猜测芳兰是庆亲王宠爱的人,由于庆亲王俱内,只好悄悄地把她藏在主人家里了吧。
可是,为什么那桐又将芳兰寄养在文保泰家呢?这一点那桐后宫里的人是不了解的。
尽管如此,她们认为芳兰还是一个有特殊地位的女人。当芳兰从后门进入那桐家,便由丫环领班将她带到主人的客厅里。当时,那桐正在客厅里等待着。
“你干什么来了?这么晚……”
那桐像是生气地说。其实他早就盼望她来了,心想,怎么现在才来!
“让她到里面去吧?”
丫环领班问道。
“嗯……不知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咱们到这边来。”
那桐摆着阴沉的面孔说。
实际上,庆亲王将芳兰寄养在那桐家,是把她当联络要员来使用的。然而,那桐此时已是显贵了,也要避避嫌疑,以免有什么流言蜚语,便让文保泰担当联络员,并将芳兰寄养在文保泰家中。
芳兰受到重用和信任,是由于庆亲王的宠爱。
芳兰那圆圆的面孔、娇嫩的脸蛋,看来年轻可爱,见过她的人都以为她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但是,实际上她已芳龄二十二了。她的容貌姿色以及比实际年龄小的模样,可以说是芳兰的武器。一般人都不会对她有什么怀疑的。
至于庆亲王如何发现她,连那桐也不知晓。不过,庆亲王曾对那桐说,芳兰是别人寄养在自己家中的,之后就把她转让给那桐了。
这里附带提一下,不知是什么缘故,庆亲王的长子振贝子对芳兰并无好感。
清朝凡是亲王之子,均称为“贝子”、又称“贝勒”。振贝子本名载振。
按照清朝皇室规定,每一代皇族的名字上面的第一个字应当是统一的。例如,西太后之夫咸丰皇帝那一代均用“奕”字,其下一代用“载”字,再下一代用“溥”字。
庆亲王名奕助,他儿子的名字之上一定要加个“载”字,叫“载振”。习惯上一般只称呼名穿,振贝子的由来就在于此。
当时,振贝子年青,锐气方刚,长得眉清目秀,满族贵族妇女都很赏识他。
为什么振贝子讨厌芳兰呢?有一次庆亲王问他,他吐露真情说:
“不就是因为芳兰是汉族女子吗?”
由此可知,振贝子的满族至上思想非常严重价
振贝子竭力反对庆亲王让芳兰担任联络员,并迫使其父撵走了芳兰。
然而,庆亲王赏识芳兰的才能,便将她寄养在那桐家。
当芳兰进入客厅后,那桐立即问她:
“钱的事怎么样了?今天肯定收到了二十万。不,加上给文保泰的五万,总共二十五万元。”
那桐是个实用主义者,他认为彼此都了解内情,不必再拐弯抹角。
“钱始终没找到。我是见证人,亲眼看到文先生把一捆捆钞票从桌上放在地板上的。可是,砸门进去时,那么多的钱,居然无影无踪了。”
芳兰说。
“什么?太混账了!”
“是,是真的。当时我也怀疑自己的眼睛了,可是怎么找也没找到。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找遍了悠悠馆,始终没找到。”
“那么,那些打破大门的人呢?……他们是不是一窝蜂地拥进悠悠馆里去了?”
“不,我把他们拦住了。虽然他们都想进去。……我想他们不了解情况,房子里又有那么多钱……”
“那么,只有你一个人进去了?”
“不,还有两个日本人。我是和叫那须的男人进去的。那须就住在附近。”
“这么看来,是不是当你拦住那些想进去的人,他趁机把钱……”
“我想,不会有那样的事。”芳兰说。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虽说是英镑,但到底是二十五万块钱哪!体积相当大,不可能放到口袋里。即使用两只手去抱,一次也抱不完呢!”
“是嘛。……”
那桐的细眼不停地眨巴着。他本来就是小眼睛,加上肥胖的面孔,就越发显得眼睛小了。
“说不定是这丫头……”
那桐怀疑了。
她与日本人合谋,不是就可以把钱偷走了吗?
倘若如此,那么在文保泰死之前,她与他们就有预谋了。
文家的佣人打破门,芳兰不许他们进去,但他们势大人众,可能一拥而入。
悠悠馆内部空荡宽敞,没有屏风、隔扇、木板等加以隔开,一眼便可看到馆内的全部情形。
门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注视着悠悠馆。在那种情况下,私自拿走二十五万块钱是很不容易的!
再说,文保泰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芳兰把他死的情形从头至尾地重新说了一遍。
她比秘书讲的详细得多,总算有了些头绪。
虽然芳兰详细汇报了文保泰死的前后经过,然而,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迷始终没解开。
怀疑担当机密联络任务的芳兰,的确不合适。
不过,那桐这类人,除自己之外是谁也不信任的。就是对将他培养起来使之飞黄腾达附于麟尾的庆亲王,他也不相信。何况芳兰是庆亲王寄养的,怎么能相信她呢?
那桐起用芳兰,只不过受庆亲王之托,难以谢绝罢了。
那桐过去任户部主事时,自然没有什么权势。可是,现在不同了,他已是大臣尚书。很多事无须亲自过问,尤其是钱财,他是不宜直接插手的。可是收贿,必须有个证人。而芳兰又是受庆亲王之托,况且,除芳兰外又无其他合适人选。总之,那桐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使用芳兰的。
他不大相信芳兰,然而又不使对方察觉,这就是那桐的为人特征和手腕。而这些就成为那桐升官发财的有力支柱。
那桐和芳兰谈话时,总是尽量避免和芳兰的视线相接触。每当他与芳兰对视,就仿佛会被吸引过去似的。
当芳兰汇报文保泰被杀的详细过程时,那桐完全像是坐在剧院的最前排看戏似的,觉得非常清楚。他心中暗自思忖:“芳兰的口才非同一般。看来,自己对她要多加小心啊。”
“真奇怪啊。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见过这种事。”
芳兰汇报完毕,用这样一句话作了小结。
“你今年几岁了?”
那桐突然问道。
“是……唉,已经二十二了。”
“别说你没有见过这种事,我活了五十年,也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从屋里面扣上门栓,居然还会被人杀害的。”
其实,那桐边听芳兰汇报,边用怀疑的眼光盯住芳兰,想从中找出漏洞。可是,直到她汇报完毕,也没有发现任何破绽。那桐对她更加警惕了。
昨天,芳兰和文保泰很顺当地送来一百万元,当时,文保泰绷着脸,太阳穴还微微跳动,可是,芳兰却和平素一样,坦然自若。
在百万巨款面前处之泰然,那桐觉得她真是个难以捉摸的怪物。
“唉!真是令人不快……”
芳兰离去后,那桐嘟嘟嚷嚷地自语道。
她走后,庆亲王的使者来了。
“嗯?您来了。有何贵干?”
那桐发挥了他那有名的阿谀奉承的本领。
可是,使者摇摇头说:
“不,没有什么别的事。我只是向您报告,据说俄国公使要来拜访。”
九、政客往来
北京的衙门都设在清朝皇帝居住的紫禁城旁边。兵部、工部所在地正处于外国公使馆所辖地区和被指定为治外法权地区,义和团事件发生后被迫迁移。
外务部恰好不在上述地区之内,所以未曾迁移。
如前所述,鸦片战争之前,中国的旧体制是不承认世界上有和中国对等的国家存在的,毋须设置管理外交事务的行政机构。鸦片战争以后,中国才不得不承认存在对等的国家。
咸丰十一年(一八六一年)设立管理外交事务的行政机构。这个机构最初挂的牌是: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地点是在北京的东堂子胡同,房子利用了原来的“铁钱局公所”(即制造局)。同时为了招收学习外语的学生和供归国外交官们在北京逗留时居住,还将“铁钱鑢房”(即货币铸造所)加以改建,起名为“同文馆”。
不过,同文馆很快被撤梢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改称外务部。民国成立后又改称为外交部,而且将该部迁至邻近的石大人胡同的原“宝源局”内。这是后话,不必多提。
光绪二十九年,外务部设在东堂子胡同的一所粗糙而又古老的房子里。
外务部总理大臣兼军机大臣庆亲王,事务繁多,并非每天都到东堂子胡同的外务部视事。
外务部会办大臣兼尚书那桐却几乎每天都去视事。
那天,庆亲王未来视事,那桐昏昏沉沉地假寐着。就在此时,俄国公使莱萨前来拜访。
俄国公使馆就设在使馆区附近的东交民巷。中、俄两国由于国境线的划分和通商问题,已接触了多年,在各国使馆未设立之前,就有“俄罗斯馆”的代表机构驻在北京。之后,直接将该馆改为俄国公使馆。
显然莱萨来访的目的,就是为了敦促迅速批准撤兵协定。
仔细思索一下颇为微妙。
一般情况下,缔结这一类协定,催促驻在本国领土上的外国军队迅速撤兵的,应当是本国政府吧。被外国军队占领国土的该国政府理应希望尽早地撤退占领军的。
然而,事情却倒置过来,现在,不断前来敦促批准撤兵协定的却是进驻他国领土的俄国方面的人。
毋须赘述,其目的是为了对付日本。
作为强占了中国满洲地区的俄国军队,当然不想退兵,这一点是很明显的。
如果俄国不退兵,就为日本发动战争制造了有利的借口,会使其出师有名。
一旦日本方面下决心打仗,不断恫吓日本的俄国,也是有所畏惧的。
虽然,俄国很强盛。可是,俄国在满洲地区的作战准备工作尚未就绪。
俄国为了不使日本有机可乘,便先发制人,为伪装将要撤兵的姿态。
过去虽然缔结过协定,但根本未曾履行。为了很好地制造保护色,俄国希望重新缔结新的撤兵协定。看来,俄国方面也是煞费苦心的。
实际上,一开始俄国并无诚意缔结撤兵协定。拖延时间,加强满洲地区的军事力量,这就是俄国政府的计谋。
其实,清朝政府十分清楚俄国的阴谋,原本亦未曾认真对待。
同时,主张速战速决的日本,在中俄撤兵协定即将批准之前,发现了中俄双方的策略,便使用了收买手段,以阻止该协定的正式批准。
然而,莱萨公使对日本当局采取的策略全然不知。
此外,俄国谍报人员从其它渠道探听到内部消息,证明西太后患感冒一事属实。
俄国方面对中国产生怀疑,还是从昨天才开始的。他们感到庆亲王有意回避和莱萨相见。
昨夜,莱萨公使派人到庆亲王府上联系拜访一事。事出预料,庆亲王家人说亲王准备外出,无暇接待。一般说来,这种情况是常有的。但是,提出庆亲王准备外出为理由不予会晤,使俄国使者感到可疑。
其实,俄国人在庆亲王身边,早已布置了谍报网。他们用小恩小惠收买了王府里的佣人,表面上说了解上流人物的生活动态、家中喜庆大事,以便前去祝贺,实际上是另有一番意图的。而受惠的佣人们便会源源不断地将自己了解到的
大人物的动态告诉对方。
“为什么要避开我呢?”莱萨公使自然会联想到拖延批准中俄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