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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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3期-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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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就离开了。 
  开禁,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鞠文通的孩子不知道,他的父亲从他那离开,去了霍桂英那儿,进门就说:“大仙,你说怎么办,不得了了,这孩子就是要捏,可怎么办?” 
  霍桂英于是点火烧香,喊二帮军拿酒来。见身边并没有二帮军,就自己去拿酒,一大口喝下去之后,由人变成大仙,就说:“你,于吉安,还有王三儿,你们这三个孩子都是从前掉进井里那个孩子托生的,他是屈死鬼,阴曹地府不要他,他又回不来,就答应那边一个条件,给那边孩子找老师,找了四十多年没找到,就打发他回来了。” 
  鞠文通问:“那为啥上塘的学校还不要他们?” 
  大仙说:“为啥,阴曹地府那边缺老师了呗,那边缺老师,就想起他们,就叫他们往井下送老师呗。你想想,送进井里的那个老师,不就是那个屈死鬼的孙子吗,是那边惩罚他。” 
  鞠文通想了想,出了一身冷汗,说“那怎么办,咱上塘的老师,就剩徐兰了。” 
  大仙说:“有法子,就让孩子捏老师,捏越多越好,可是万万不能送到井下,一送到井下,徐兰就完蛋了。” 
  鞠文通说:“不送井下往哪送?” 
  大仙说:“供起来,在井台边立个香火,供起来。” 
  鞠文通从大仙这获得消息,很快就找到村长,村长听后不但不理睬,还骂了一句:“尽扯鸡巴蛋。” 
  见村长没理会,鞠文通又去找哥哥鞠文采,鞠文采一向不信大仙,可是一听,事情关系到徐兰,关系到和自己不但通着心还通着命的女人,不由得不信。信,却又不好直接找村长,正蹙紧眉头忧虑着,忽听一阵哨声,和弟弟走出大街,一看,是村长站在街头上。 
  村长其实在鞠文通走后,就已经转变了,还说事关人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立即就在上塘吹起哨来,招集人们开会。在会上,村长没提大仙,他是党员,不能说这个,他只是说:“那三个没上学的孩子,想上学,想老师,天天用泥捏老师,就让他们捏,国家有未成年儿童保护法,咱上塘就订一个没上学儿童保护法,咱这法律,就一条,他们捏多少老师,咱保护多少老师,保护老师,也是保护孩子,至于怎么个保护法儿,大伙自便,我不反对用老办法。” 
  村长的意思,有鞠文采的解释,大家再明白不过,所谓老办法,就是烧香磕头。 
  徐兰老师小姑子们在家时,被小姑子臭的人缘并不怎么好,这几年小姑子一个个嫁人,瘫婆婆走了,教的学生一茬一茬,人缘越来越好了,当天晚上,老井台边就香烟如雾,有的人家,竟把泥老师请回家去,供在家里最重要的地方。大家的响应,当然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些送不起礼的人家,觉得这是给村长也是给徐兰老师送的最重要的礼。重要,却还不用花钱,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为了不使学龄前的孩子们聚到井边看光景掉进井里,人们还自动用柳条编的筐封住井口。 
  再说孩子们,他们的捏造受到法律的保护,似乎创造力得到了极大的发挥,那老师居然越来越有了老师的模样,有的,拿教鞭的手上戴着手表,有的,没拿教鞭,但两手是背在后边的,很威严,有的,眼睛上架了副镜框,眼珠在镜框里突出来,鼓鼓的,像金鱼的眼睛。不管相貌是什么样子,反正个顶个腰板挺直就是了,反正表情是威严的就是了,他们挺着腰杆表情威严的被成批地制造出来,一个月不到,老井台边就众志成城,就有了大兵压境的局势了。 
  老师们从老井台上列出队来,一直列到大道上,老师刚捏出时,还是黄色的,泥的纯色,经了晚上烟火的熏烤,就变黑了,就有了披风沥雨,久经岁月考验的味道,就更像一个真实的老师了。 
  如此一来,这纯由孩子们创造的突如其来的事情,真的就是上塘日子中一个巨大的节外生枝,它不但生出枝,他简直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世界。那世界,和井下的世界有着奇妙的联系,不是节外生枝,而是节外生根了,是扎向地下的。 
  因为每个人在烧香时,都要在内心祈求阴曹地府,千万别要俺上塘的老师了,俺给你送一百个老师一千个老师。你就放了俺徐兰老师。 
  那徐兰老师,全上塘的人在为她祈求,她一天天不安起来,她不敢再在大街老井台边走了,下班时总是从后街绕,生怕一不小心,被老井里鬼魂拖了去。绕点道倒不算什么,关键是大伙把老师当成神来供着,她再也不敢去想鞠文采了,一想鞠文采,就觉得对不起上塘。可是越不敢想,越是要想,神经备受折磨。那泥捏的老师越来越好时,徐兰居然越来越不好了,一日日小脸煞白,真的被鬼魂缠上似的。 
   
  第八章上塘的婚姻 
   
  1 
  在上塘,如果说日子是一棵树,那么婚姻就是树的血管和命脉,是日子与日子间最有机的物体。说它有机,是说它遍布上塘无所不在。年轻人到了一定年龄,最需考虑的是婚姻,大人们从一家一户走出来,那背后的家和院子,是婚姻,老年人成天坐在草垛头或炕头,看上去是孤身一人了,那缕缕白发里隐的,还是婚姻。 
  说起上塘的婚姻,就像说起上塘人的面孔,千人千面,一个人一个模样,是没有一定之规的。 
  这没有一定之规,是说别人的经验不可以效仿,徐兰当初降低条件,嫁给家里有瘫母亲的拖拉机手,日后,这拖拉机手当了村长,日日出息,做妹妹的,看在眼里,非要找一个开拖拉机的,真的在海边找到了,谁知日后不但没像她的哥那样出息成村长,却出了车祸,弄得家破人亡。那申作林,相貌堂堂的小伙子,因为自知家里没有房子条件不好,相亲时看女方,不挑不拣,嘴唇厚得棉裤腰似的也不嫌弃,日后跟厚嘴唇女人沾了光发了财,赶大车的李光头,就以此为鉴,非要给儿子找一个厚嘴唇的女子,说女子嘴唇厚,终是有福气的。可是挑来挑去,一直挑到儿子二十八岁,也没能挑上,到有一天儿子等不急,自动把一个女子领回家里,那女子嘴唇薄得木耳一样不说,且是个二婚,生过一个孩子扔在女方娘家。 
   
  2 
  这没有一定之规,既是指不可效仿,也指另一种情况,就是你觉得谁和谁很合适很般配,一介绍准成的,当真介绍,反而不成。你觉得谁和谁根本没有可能,两家不但过日子的路数很不一样,还是仇人,可不知不觉的,人家竟成了,不但成了,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那王二豆腐房的王二,小伙子又和蔼又有钱,为这样的小伙子介绍对象,十分的谨慎,媒人从镇边上引来一个养鸡大户人家的女子,以为都是经商的,门当户对,以为那女的苗条又好看,一双凤眼见人不说话不笑,正配了王二的和蔼,可是王二见一面,没让再见第二面,说那女子身上有股媚气,好是好,但养不住。弄得媒人很是败兴,再也不给王二做媒。 
  那为了让孩子长大也当皮划艇运动员,最后把孩子吃成肥胖症的孔庆阳,当初他的父亲和女方的父亲,是多年不说话的仇人,女方的父亲在刚分田时,牲口从坎子村的大田来到上塘村的大田,吃了孔家庄稼,孔庆阳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一锹把牲口打死,为此两家闹起纠纷上过法庭,结果孔庆阳父亲霸道,死不讲礼,坚决不承认那牲口是他打死的。把女方父亲弄得骑虎难下,输了上诉费不说,还赚了一肚子的气。当时,为了出气,他来到上塘街上,站在那里发鼓狼烟说:“你等着吧,人不报天报,要是不叫老孔家断子绝孙,天都不容!” 
  有这通誓言,十年之后,他的女儿长大,和孔家儿子年龄相仿,从没人考虑帮忙牵线。谁知,人不牵线天牵,就像说人不报天报,两家的孩子在海边养殖场扒虾头时认识,一认识就好上了。两个人好上,男的把女的领回家去,孔家父亲一听是仇人的女儿,脸色骤变,可是刚想发怒,那话音还不待蹿出嗓子,又立即吞回去——那仇人骂自己断子绝孙,却把女儿送上门,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再说女的把男的领回家去,做父亲的知道是孔家的儿子,不假思索就狂吼起来,让男的滚蛋,说要是男的不滚蛋,两个一块滚蛋。一对年轻人蒙了不白之冤,遭到辱骂,一气之下真的一块滚蛋。 
  两个年轻人有激情在燃烧,滚蛋后,在养虾的养殖场养下一个男孩,孔家听说是个男孩,把年轻人和他们的孙子一块接回家,为生日和结婚两件喜事一同庆贺时,谁都以为,那女方的父亲如果不是雇人来把女儿从孔家拖回家去,至少也该站在上塘的街上向人们发布一个公告,告诉人们永远和他的女儿断绝关系。可是事实是,女方的母亲在这一日送来两个偌大的包袱,里面装着什么,看不清,但肯定是礼物而不是炸弹。 
  尽管母亲来父亲没来,但没有父亲的话,那母亲是不可能来的。这天不报人报的结果,是自己替天报了人家,任谁都无法想象。 
  然而,让人更无法想象的是,那孔家的儿媳,属独生子女,在家时娇生惯养,都以为来到孔家,没几天就露出兔子尾巴,哪曾想,进了孔家,贤惠得不得了,不只给男人洗裤衩,还给公婆洗,不只给公婆洗裤衩,还要给婆婆搓澡,疼爱公婆又疼爱男人,更不用说孩子。至于把那孩子爱成了一个肥胖症,那是另一回事,总之这桩婚姻的结果,无论如何都是不可思议的。 
   
  3 
  上塘婚姻的没有一定之规,还有一点,是说并不是凡过去的婚姻都包办,凡现在的婚姻都自主。过去的婚姻,当然包办的属多数,但也有看上去是包办,实质是自主的,比如老申太太。她躲日本鬼子躲到上塘老申家,躲了两年,申家的父辈就替儿子做了主,订做儿子的媳妇。可是,申家的父辈,敢给儿子做主娶镇上有钱家的女子,也是因为有一天看见他的儿子和这女子眉来眼去,怕弄出丑闻。 
  现在的婚姻,当然自主的是多数,但那自主里,细追究起来,实质和包办也差不到哪去。 
  这么说,并不是说上塘的父母不开化,不允许儿女自由恋爱,是说上塘的青年人都到外面去了,而那外面,并不属于上塘青年人。就说在酒店或发廊服务的女子,她们所在的环境,倒是不缺男子,也特别容易恋爱,因为刚出去,又孤独又想家,没几天就恋上了,可是恋上的,往往是有地位可做靠山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有没有婚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看她们,就像游人在动物园里看动物,逗逗玩玩而已。没一个想把她们救出动物园。你要想跟他出来,离开动物园,最后只有连动物园一同失去。比如李明柱媳妇,比如张家二姑娘,比如吕雪朋。张家二姑娘的命运倒不像李明柱媳妇和吕雪朋那么惨,还跟冯哥在一起,但要问起她什么时候找对象结婚,她是闭口不答的。 
  再说那些出民工的年轻男子,他们所在的工地上,往往清一色的男人,很少有女子,他们一年一年干下来,干一年回来,是自己,再干一年回来,还是自己,一年一年,年龄一点点就大了,错过了找对象的年龄。李明柱的弟弟李明生,他没有孔庆阳那样的福气,能在工地上抓住本来就少的女工,也没有他哥哥那样的福气,能遇到一个送上门来的现成女人,媳妇的事一年年没有着落。 
  开始,当母亲的,还不急,等着这二儿子也像大儿子那样从城里带回媳妇。她们自己没有自由恋爱,多么希望儿子能够自由恋爱。可是两年过去了,也没带回来,就追问。 
  做儿子的,在外面干一年回到家里,是绝不肯跟母亲讲外面的苦楚的,他们不讲,并非出于孝心,而是因为面子,他们没考上大学,说自己吃苦等于说自己无能。 
  儿子不说,也在外面做过民工的父亲就忍不住,大声道:“问什么问,你以为那工地是学校,有男有女?” 
  这话里边,既表示了对女人的不满,也表示了对儿子的不满,对女人不满,是不满当母亲的不替儿子操心,对儿子不满,是不满儿子当初不努力考上大学。这一箭双雕的话,最先击中的,就是母亲,她往往当天晚上,就替儿子操起心来,找大神算,找媒人帮忙。 
  做媒人的,其实就是邻居,爱扭秧歌的于吉成家的,她热心肠,给上塘的年轻人做过许多好事,是年青人们的功臣,可是年轻人在刚结婚时还认为她是功臣,一旦过起日子,不可避免的闹起矛盾,她就常常变成了罪人,动辄就被找上门。因此她无数次发狠,再也不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了!可是就像抽大烟的人对大烟有瘾一样,听到有人求她提媒,止不住就动起了脑筋。 
  这做媒人的之所以能够做媒人,就因为她思维特别活跃,不用一个晚上,那娘家村里的谁谁谁就来到她的脑海。这做媒人的之所以能够做媒人,还因为她脚步勤快,想起娘家村里的谁谁谁,第二天就挪动了脚步,回了娘家。可是回娘家一打听,那谁谁谁已经进城干活去了。心底一冷,不免感慨,如今可真是难办,这年轻女子都进了城,这年轻男子在城里还看不到她们,可真难办! 
  正忧愁着,娘家人突然想起隔壁刘麻雀的女儿在家,就说她行,她不过是像她爹,脸上有雀斑,可是正因为脸上有雀斑,她才没出去,正因为脸上有雀斑,知道自己缺点,炕上地下家里家外,才样样都行。一个着急找又找不到,一个脸上有雀斑又不好找,两下挺合适,就要看媒人口上的工夫了。 
  实际上,这媒人只需回家一说,说对方多么多么能干,李明生母亲就同意相亲了。 
  那从来没有相过亲的李明生,相起亲来很大方,毕竟在城里呆过,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事看得太多了,不是太在乎。可是大大方方把目光扫过去,刚看到对方的脸,目光迅速又从对方脸上移开,当他看到对方脸上那斑斑点点的雀斑,他觉得有东西在他心上硌了一下,顿时不敢再看。 
  实际上,民工只看了女子一眼,再就不想看了,但是父母没经他的允许,就把女子留下来。不过是挖给儿子的一个陷阱,儿子心里明白,根本不留在家里,陪同相亲的人一走,也跟着到大街上溜达去了。 
  女子被留下来,不由分说就打扫起家里卫生,女子干起活来确是一把好手,手脚麻利,那柜子,那锅台窗台,一小时不到,就擦得锃亮锃亮。哄得民工母亲父亲满脸欢喜。他们脸欢喜,心里却并不欢喜,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儿子没有看中。他们又不知道他们的做法能不能得逞。 
  民工掉进父母设计的陷阱,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他晚上回家,父母都不在家,只有女子一个人在家,女子一个人在家,屋子又没开灯,民工一进门,一个软乎乎的身体突然撞进怀里。民工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当他反应过来,他从来没有沾过柔软物体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 
  因为是夜晚,视觉里的雀斑一点点让位,让位给身体里温柔的感觉。那感觉很是奇特,它让身体变成一块巨大的磁盘,紧紧地吸住对方。吸,脸对着脸,嘴对着嘴,身贴着身,胳膊缠着胳膊。开始,李明生还有些清醒,还轻轻的往外推,可也只是轻轻,到后来,当两个物体变成一个物体,一个物体就托浮了另一个物体,从黑漆漆的堂屋来到了同样黑漆漆的炕上。 
  当一铺空荡荡的大炕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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