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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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3期-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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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这个女人的腥气儿,可是天下这么大的雨,她是不会怎么样的,她喊他肯定是因为雨大害怕。这么判断,申作平二话没说就转身走了回去。当他走近李光头女人,只听她说:“作平,你快来看看俺这脚,钻进马蛇了。” 
  申作平迟疑一会儿,走过去,可正往她的脚上看时,只见女人扯开衣服,露出水淋淋的奶子。开始,申作平还做着抵抗,转头要走,当女人一把搂过他,将奶子蹭到他的后背,他再也抵挡不住了,就势就躺倒在水汪汪的稻田里。 
  申作平长这么大,没在水里做过那事,那感觉简直太妙了,他的身上身下都是水,他的耳畔心里全是哗哗的水声,女人在水里像鱼,他在女人身上像又一条鱼,那身上身下的通,简直是如鱼得水的通,空前绝后的通,让他一生一世不会忘记。 
  这大雨天稻田里的通,不光是申作平一生一世不会忘记,上塘的人们都不会忘记,因为当有人把这个新闻捅了出去,申作平的病老婆拿了一把菜刀和一瓶敌敌畏,坐到李光头家门口扬言道,要是不把骚女人奶子剜掉,就喝敌敌畏自杀,惊动了全村所有人。最后,直逼着李光头女人出来给她磕了几个响头才算了事。 
  都以为这一回,这女人会老实,可是没用,半年不出,又和吕治有有了一脚。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再告诉吕治有女人,只是背后讲讲也就算了,因为人们实在不愿看到她那可怜相。 
  那李光头女人,到底身体里有着一股什么样的东西,让她不能招架,经历了那样让人看不下去的时刻,还不记着,还去勾引?无法知道。上塘的老辈人说,也许都是鬼神在捉弄她。 
  当然,不是上塘所有的故事都被人知道,也有深藏着一直没露的,俗话说风流事人人有,不露是好手。那个好手,真的就是好手,他与一个女人野地里、院墙上、心里边,通了十几年,居然就没一个人发现。他的高明,不光在于与一个女人内心的通没有被人发现,而在于上塘所有的人,都在精神上通着他,把他当成暗地里的中心,当成神灵。 
  这么一说,吓人一跳,他原来竟然是那个大学生的舅舅鞠文采。 
  与他通着的那个女人,说起来更是吓人一跳,她原来竟是歇马山庄小学教师,村长的老婆徐兰。 
  这样两个人,一个一边被全村人敬着,评说着家家户户的家庭伦理,为民间的公平不惜放弃公家人不做,回乡来又拨弄邻里之间的公平,一边却暗地里偷偷侵犯着伦理,制造着男女之间最大的不公平;另一个,一边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女人们人人眼气的知识人、官太太,一边又做着见不得学生的龌龊事,暗地里当着另一个人的太太;这还不算要紧,要紧的是,徐兰的丈夫,是一村之长,是鞠文采政治上的对手,年末岁尾,总要跟鞠文采在一个桌上吃猪肉;要紧的是,村部和学校,只有十几米之遥,徐兰的一切,大都在丈夫的监督之下。如此两个人通起来,可以想象其中的压抑,鞠文采与村长同桌喝酒,没一次心里是畅快的,不畅快,却还要装,终归你弄了人家老婆。徐兰在操场上上课间操,总觉得有一个双眼盯着自己,男人盯,不算什么坏事,可是终归你做了对不起男人的事,心虚。 
  当然,没有压抑,也就没有刺激,就像没有压迫,就没有反抗一样。每次,两个人只要对眼看着,身体不用接触,就能体会在浪尖上翻跟头、在冰棱上跳舞蹈的感觉,那感觉冲撞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直至脚跟和发梢。 
  说起来他们的通,还是从平常日子开始的。那是十几年前的事,那时徐兰从徐家炉刚刚嫁过来,那时徐兰的丈夫,还不是村长,只是一个开拖拉机翻地的,他家里有一个病妈,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徐兰漂亮聪明,是徐家的老闺女,爹妈宠得不行,也确实人见人爱,可就因为爹妈宠她,她和姐姐为一件衣服吵起来时,爹妈向着徐兰,使她的姐姐想不开服毒自杀了。姐姐的死,虽说命定,却也败坏了徐兰的名声,前后村都传徐兰要尖儿。恰在这时,有人乘虚而入,介绍上塘开拖拉机的刘立功。介绍人乘的虚,是说要按平常,徐兰是不肯嫁家里有个病妈的家庭的。谁知这虚,恰也是徐兰的虚,要是侍候好病婆婆,不是一下子就改变了名声不是?再说,能开拖拉机翻地、有赚钱意识的人毕竟太少。于是。两下各入所虚,各取所需,就结了婚。 
  可是,徐兰哪里知道,侍候一个婆婆也许容易,在一帮小姑子眼目底下侍候婆婆,却太不容易。那些先前传说又孝敬又懂事的小姑子们,在她结婚之前,真是又孝敬又懂事,去一回什么都不让她做。一结了婚,立时变了脸,天天在她背后撮咕,撮咕完,快言快语的老三,就把撮咕好的内容装到她的枪膛上,一有机会,就吐噜一声放一梭子。比如,她喂婆婆时用了勺子而不是筷子,老三就说,谁不知勺子方便,可是勺子能夹菜吗。比如,给婆婆洗头不小心辣了眼睛,老三会说,把妈头摁得那么低,以为妈是鸭子呵!久而久之,徐兰一看到小姑子,就浑身哆嗦,手胳膊干什么都不灵。久而久之,徐兰不但没有改变自己的名声,名声更加不好,全街人都在讲她把病婆婆当成鸭子。忍不住委曲,讲给丈夫听,丈夫却把她一顿臭骂,说她白当一回老师,居然和小姑们一样。无处诉说,就只有去找鞠文采。 
  那时,鞠文采因为主持公平,被粮库解雇两年,在上塘屯街上的威信刚刚树起,一见外面徐兰来,就明白自己出面主持公道的机会又到了。可是他揣一盒烟推开风门,就要迎上徐兰时,徐兰并没停止脚步,徐兰叫一声大哥,眼泪扑簌簌就下来了。要是只掉下眼泪也没什么,鞠文采看眼泪看得太多了,谁找他,都要先掉一通眼泪,看常了,像看下雨一样稀松平常。偏偏徐兰读过书,说话慢条斯理、句句在理。徐兰说:“大哥,俺来找你,不是想叫你去做什么工作,不是,俺理解小姑子们看不得自己的妈受罪,俺来找你,就是找个人说说心里话,就是……” 
  要是只是慢条斯理讲理,也不能怎么样,什么样的理,在鞠文采那里,也都是明摆着,引不起他的惊讶,偏偏徐兰的理通过娇滴滴嘴唇说出时,让人有着说不出的心酸。她说的,明明是理,可是让你听了心酸。心酸也就心酸,这世间的事没有不叫人心酸的,就说他鞠文采,娶个女人,第一胎竟然怀了个葡萄胎,葡萄胎也不要紧,一化验,竟然是恶性的,再也不敢要孩子。到现在没有孩子,岂止是心酸,简直是绝望。可是徐兰走后的那天下晌,鞠文采居然失魂落魄,满脑子都是徐兰的身影,满耳朵都是徐兰的声音,致使他以后的好多天,一到放学时间,就到大街上溜达,一听到有自行车的声音,就浑身燥热。 
  一个人也许只有绝望过,看世界才会看得明白。在鞠文采的生活里,真的没有看不明白的事理,在鞠文采的生活中,真的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老天偏偏就设置了让他无论如何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他整天里,一只狗一样,环顾在学校旁边的大田里,往返在上塘屯街的岔道上,他盼望遇到徐兰,又怕遇到,盼遇到,是盼把心里的想念说出去,怕遇到,也是怕把心中的想念说出去。一旦说出去,似乎他鞠文采就再也不是从前的鞠文采了。一天黄昏,在一块齐腰深的苞米地旁,遇到徐兰,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想念,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徐兰就扑进他的怀里。之后,他连人带车,一同拖进苞米地。 
  和鞠文采说过一席话,徐兰的心情好多天不平静,她的男人,能像鞠文采那样听她讲一次话她就知足,一个男人能看着你的眼睛听你说话,那是乡下女人最大的福分。每次在大街上看到鞠文采,她都想和他说一会儿话,可是一想到家里病婆婆和那群小姑子,就只有点个头。点个头也就点个头,可是每天一点完头,与他错身而过,心里就忽地一堵,有人塞了乱麻一样,乱糟糟的。 
  这第一次苞米地里的通,实在是有些草率,衣服还紧紧地裹在身上,可是,正因为草率,使他们这次刚结束,就惦着下一次。 
  然而,十多年来,他们只在一起偷过三次,并且三次都不成功。他们精心地设计着见面的时间、地点,到了一起,撕扭着正要脱衣服,徐兰就哆嗦了,浑身抖得厉害。说话的声音也是抖的,她说她害怕,害怕家里那帮小姑子。见徐兰害怕,被激情鼓胀着的鞠文采从没强迫她,而是抱她一会,就赶紧离开她,或者,将她引到光天化日之下。 
  鞠文采越是这样,徐兰越是不安,越非要好好给他一次身体,然而这就像一串铁环,为了不让徐兰不安,再见面,鞠文采越发克制自己。到后来,两个人就只能心通,而身体不通,到后来,他们就不再偷偷摸摸,随便什么地方遇到,都可以通。 
  或许,正是因为光明正大,他们的通才没有成为公共的交通。 
  他们人站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身体也隔着距离,但他们能够听到对方的心跳,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喘息,他们的心跳,慌乱而急促,一只兔子被狼狗追撵的样子。他们的喘息,粗重而沉闷,肺腑里有热气在蒸发,蒸得人喘不过气的样子。他们的眼浸着泪,映照的,本是对方的脸,可是他们彼此,在那泪里,却看到了对方的心。他们站在那里,堂堂正正,看上去,要多光明正大就多光明正大,可要是靠近了听,那话要多私密有多私密,要多吓人有多吓人,男的要是说,一日不见如三秋,女的就会说下一辈子,当牛做马也要嫁给你。男的要是说,梦里和你俩坐飞机上天了,女的就会说,下一辈子,给你生个儿子一定开飞机。 
  总之,他们不但人通得透,言语通得更透,在他们的言语里,他们已经活在远离上塘的另一个世界。活在来世来生。 
   
  第四章上塘的通讯 
   
  1 
  说起上塘的通讯,似乎有些复杂,天上,地下,人间,处处都有。 
  所谓天上,指那些无线通讯网络。上塘人不知道什么叫网络,却知道什么叫无线电,因为他们过去看到过半导体收音机,就是不用线传导的电。至于不用线,电怎么就来了,没人说得清。 
  在通讯这件事上,上塘人说不清的事可是太多了。他们亲眼看见村长怀里揣的那个玩意儿,在先是什么BP机,后来又变成手机,不管什么机,一律不用电。早先那半导体,不用电,只能是远方的人说话给近处的人听,现在,两面都能说话。不仅能说话,还能说字。最早,他们从村长那里看到用它,后来,就有到城里打工的女孩回来也用它。 
  那村长,在大街的车斗上分化肥,分着分着,腰间的手机突然响了,取下来,送到眼皮底下看,扑哧一声就笑了,说:“大家静一静,镇长有新消息跟大家说。” 
  待大家静下来,他就大声念:“化肥化肥,你姓甚名谁,你是王八羔,还是流氓贼,为何你化了才肥,不化不肥,为何有你也累,没你更累。有你没你,都叫人遭罪!” 
  实际这是一条隐晦的消息,说的是化肥,指的是男人,指的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是镇东方大酒店的小姐发来的,那小姐在陪村长喝酒时,和村长有过约定,要不时的给他发信息,发一个,给她十块钱。 
  不过是一些无聊的游戏,村长又拿来游戏大家而已。大家却全当了真,他们越想越觉得镇长的话句句在理,那化肥不是个叫人遭罪的王八羔子是什么?关键是,上塘人真正见识了无线电的厉害,只知道写字,没听过说字,那字,怎么就说在了那么小小的物体上了呢? 
  那出去打工的女孩,出去时,还穿着肥头肥脑的格布衣,还在后脑勺上扎一个朝天锥,春节回来,不但换了一身露肚脐眼的金色小衫,染了一头黄发披肩而下,脖子上,还挂了一个网袋子,袋子里装着一部手机。 
  最开始,你不知道那是手机,还以为是钱包之类,以为城里人都要把钱包挂在脖子上,显得自己有钱。谁知走在大街上,突然就有一个娃娃的声音传出来,说来电话啦,来电话啦。等女孩打完电话,有人上前问,这玩意多少钱,女孩说,两千八。问的人目瞪口呆,似乎才知道怪不得人家挂手机不挂钱包,感情这手机比钱包还厉害。至于一个女孩怎么进城一年不到,囫囵巴的就这么有钱,先不去管,反正手机这玩意,是真够厉害的。 
  事实是,在上塘人看来,手机的厉害,并不是价格的厉害,而是无线电的厉害。不管是BP机还是手机,那铃声一经响起,多远的消息都能传过来,给人的感觉,他们的头上,有一个看不见的电网。那家伙星星一样,布在天上,却又和星星不同,星星只顾自己发光,谁也不管谁,星星还老停在那里,不动。而电网,它们一个连着一个,一个牵着一个,谁也离不开谁;他们连着,彼此离不开,却又互不瓜葛,从不乱套;它们嗖嗖的,到处跑动,一瞬间,就可穿越十万八千里。让你觉得,他们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让你觉得,它们既独往独来,又成帮结队,这实在是有些神奇。 
   
  2 
  所谓地下,指的是电话线。说地下,并不是说像城里那样,为了市容市貌,把所有的电线电话线都埋到了地下,不是。上塘的电话线电线,一直挂在水泥杆上。水泥杆是埋在地下的,于是也就有从地下长出来的感觉。 
  其实它们不是从地下长出来,而是从遥远的什么地方引来的,只是上塘人这么觉得。 
  电线和电话线,都来自远方,使命却不尽相同。电线通着千家万户,不拘穷富贫贱,有着普度众生的胸怀。电话线却不是,它们只通那么四五户人家,有嫌贫爱富的意思。公平讲,是富爱它们,不是它们爱富。 
  上塘五户有电话的人家,他们中,除了有权,就是相对富裕一点的。有权的,当然是村长,他先是有钱,然后才有权。别人说他用钱买了权,这谁也没看见,反正拖拉机翻地翻了几年之后,突然的就把拖拉机卖掉了,你以为他卖掉拖拉机,是想改干别的买卖,谁知那年村上改选,从歇马山庄八个村子召集代表,每人发一张选票,选票上写着方方正正三个大字,刘立功。刘立功三个字上了选票,如同卖掉的拖拉机在代表们眼前压出一条道儿来,压开了往日的愚钝,代表们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如此。你开了窍,不再愚钝,可你又不知除了他,还该选谁,就稀里糊涂把权给了他。给了他,倒不后悔,总之他年轻,不像原先那个村长老得睁不开眼,什么什么都争不来,他好孬化肥树苗什么的能为大家争点好的。不过有一点还是让上塘人不怎么舒服,他既有BP机,又有手机,还有电话,他成天在屯街上进进出出,全副武装的,想气死人不成。 
  那几户相对富裕点的人家,也不是就有多么富裕,不过是都有外面亲人赞助就是了。一个是后街的申作林,都以为他跟舅哥在外面装修发了大财,实际盖完房手里一个钱也不剩了,可是人家舅哥有钱,那舅哥又不愿让他的姐姐在上塘没面子,盖完新房,就帮他装了电话。 
  另一户,是申作林的姐姐申玉凤。申玉凤出嫁是从东院嫁到西院,但她的丈夫是小镇加油站工人,叫王习堂,老实巴交的,没话,也没什么能耐。可是人家有个有能耐的爹。要说他的爹也谈不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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