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梓森说,郑政委怎么看我倒没听说,不过刘副政委对黄阿平看法也不好。
岑立昊不说话了,看着姜梓森,把姜梓森看得有点心虚。姜梓森说,政治部王主任离职,常委分工干部工作是刘副……
岑立昊挥了挥手说,你姜副主任也是干部科长出身,对于人的问题要细致,不能以某个领导的好恶作为判断人的尺度。你说他爱说怪话,他想干事,你不让他干事,他想进步,你让他在一个位置上一呆就是四五年,再呆还是四五年,他能没有怪话吗?要是你让你干十年副主任你有没有牢骚?你说他不尊敬领导,你老是不理解他,不支持他,光让马儿快跑,不让马儿吃草,他能尊敬你吗?
姜梓森说,在干部问题上,我们的原则是尊重团党委的意见。
岑立昊说,上一级政治机关不对下一级党委的意见进行考察,那还要你政治部干什么?当傀儡啊?我告诉你,这个黄阿平是个人才,是个想干事的人,建议你们亲自考察一下。什么叫培养?只要是人才,只要有事业心,提拔使用就是最好的培养。
姜梓森挠挠头皮说,这个问题搞复杂了。
岑立昊又问,安排黄阿平同志转业,他本人是什么态度?
姜梓森说,他自己打的转业报告。
其实姜梓森也知道,黄阿平后来是收回了转业报告的,而且郑绍清政委一直对这个人比较看好,但266团团长杜朝本和政委范辰光态度坚决,此人不能重用,郑绍清犯不着因为一个团里的政治处副主任去得罪团里的两个主官,所以也就放弃了。这层意思他没有对岑立昊表露。
放下黄阿平,姜梓森又把其他的干部调整情况向岑立昊做了汇报,岑立昊背着手在办公室踱了几圈,对姜梓森笑笑说,谢谢你姜副主任,工作做得总体看来很细。但是能不能再酝酿一下?
姜梓森心想常委会决议都形成了,还酝酿什么?
岑立昊说,姜副主任你去向郑政委汇报,就说我建议,无论是提升还是转业,暂时都冻结,此项工作至少向后推迟一个月。
姜梓森愕然,嘴巴动了动说,岑师长,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岑立昊的笑脸立即就不见了,给了姜梓森半张冷脸说,姜副主任,我的建议合适不合适好像不应该由你来做结论吧,你说呢?
《明天战争》第十章三
范辰光得到岑立昊要到266团吃午饭的消息,已经快到上午九点钟了。
本来,一个师长到一个团里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也用不着提前作什么安排,但岑立昊跟别的师长不一样,他既不是周吴郑王地检查部队,也不搞微服私访那一套,他一般都是临时决定,可能突然出现在训练场上或者办公楼门口。今天早晨他在师部招待所吃饭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听说266团小灶的小菜腌得不错,中午尝尝去。
就这一句话,把范辰光搞得很为难。他弄不清楚岑立昊的真实意图。师里几个常委的廉洁自律是人所共知的,岑立昊尤其对大吃大喝深恶痛绝,范辰光更是耳闻目睹。过去在一个班子里共事,上面来了工作组,岑立昊可以亲自汇报,亲自陪同检查,也可以一起吃早点,但中午和晚上,只要桌上有酒,不是特殊情况,岑立昊是不会出现在桌边的。
上次岑立昊刚回来报到的时候,翟志耘支了一招臭棋,撵到平原市去拍岑立昊的马屁,岑立昊表面上谈笑风生,但还是把话撂出来了,说大家都是相当级别的干部了,以后不要搞什么四大金刚了,传出去不好,有小集团的嫌疑。
对于这样一个难伺候的人,接待起来自然要小心。范辰光向杜朝本通报了岑立昊要来266团吃中午饭的情况,二人商量了一阵子,最后决定,还是稳妥一点,就按照小灶的日常标准筹备。
合该有事,这里刚把接待岑师长的决心定下,那里又接到彰原市建筑六公司会计贺桂英的电话,说是近段时间公司不景气,你们当官的假正经,控制修建楼堂馆所,搞得建筑行业门庭冷落,工人工资都发不出去了,贵团欠的那笔维修款,无论如何得还了,等会儿她就带上出纳来结账。
范辰光接完电话,后脊梁一阵发凉。心想这臭娘们可真会选时间,早不来晚不来,专门拣岑老虎到266团的时间来,莫非内部出了奸细向她通风报信了?这事本来就是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是266团的绝密,要是真的让母大虫把岑立昊堵上了,那洋相就出大了。
关于六公司的那笔欠款,也就是训练场上〃金刚部队百战百胜〃那八个大铁牌子的工钱和料钱,已经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为了这笔钱,范辰光指挥潘桦副政委等人同六公司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前年经仲裁机关裁定,266团应付六公司60万元,范辰光当即表示,要命一条,要钱没有。但是这是经过法律程序仲裁的,范辰光不给钱没有道理。去年借上级拨款修缮营房的机会,范辰光灵机一动,让六公司顺便把大礼堂也装修一下,并从家底费里拿出30万,先把六公司的怒火平息下去。他的如意算盘是把做牌子的费用掺和在营房维修费里,集团军营房处也默许了。但范辰光掉以轻心了,没把审计部门摆平,在审计的时候偏偏把那60万元做牌子的条子抽了出来,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个大铁牌子的笔费用被赤裸裸地单列出来,至今找不到出处。而且,由于是擅作主张企图动用上级播发的营房维修费,这笔还不掉的钱还成了吊在范辰光头顶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剑,不知道哪一天会掉下来,在范辰光的脑袋上戳出一个洞来。去年以来,范辰光没少到集团军活动,据说营房和审计部门都有了松动,但眼下钱还没到位,六公司不识相,紧锣密鼓地催。那个绰号母大虫的女会计贺桂英嗓门巨大,一到团里,就四处吆喝要找团长和政委,搞得范辰光和杜朝本东躲西藏。军务股长不了解内幕,有一次竟让几个兵把母大虫架到修理所仓库里关了禁闭。母大虫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场就把裤子脱了半截,口口声声说军务股长对她欲行非礼,还扬言要到中央军委告状。后来范辰光只好亲自出面,当着母大虫的面,宣布了一道把军务股长撤职的假命令,又让黄阿平把母大虫带到政治处值班室,连哄带骗加许诺,才把母大虫瘟神般地送走。现在,岑老虎即将来到266团,而母老虎也即将来到266团,这一男一女两只老虎都是不吃素的,该如何是好?
那几块看起来高大巍峨的标牌啊,确实把人害苦了。
范辰光苦思良久,细细搜寻岑立昊到266团来之后各个环节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来。范辰光自己愣了一下,狠狠地抽了半根香烟,眉头一皱,终于计上心来,脑子里并且紧接着跳出了四个字:以毒攻毒。
范辰光想起了黄阿平。
黄阿平本来是非常不愿意跟贺桂英打交道的,更不想为了范辰光去受这个辱,但是范辰光软硬兼施,黄阿平考虑自己毕竟没有转业,也不想转业,解决军民纠纷也是他这个政治处副主任份内的事情,便勉强同意了。他哪里知道又中了范辰光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黄阿平一干人等向彰原市六公司进发的时候,岑立昊正怀着激动的心情向西郊机场进发,他打算先驱车沿机场周边转一圈,先怀怀旧,时间来得及的话,再从赵王渡绕一下。
虽说才离开五年,但是感觉不一样,他喜欢这里空旷辽远的景色,甚至喜欢那些一岁一枯荣的草木,这是北方的小平原,但常常让他联想到大漠穷秋孤城落日,立即就有了几分古战场的氛围。每当傍晚,遥望西方天穹下燃烧的晚霞,特别是夏日雨后的晚霞铺排开来,会给这里蒙上一层瑰丽的神秘,使他体验到一种与他的命运紧密相联的感受。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这就是岑立昊无数次在心里看到的那幅历史战争的翻版,它似乎就隐藏在这块训练场的草根土缝里,等待他的归来,等待他坐在这里遐想,等待他在这里眺望,等待他闭上眼睛,它便会从草木的上空冉冉升起,展现一个遥远历史的投影……更何况,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印着他的足迹呢!
车子很快就进入北兵营了。岑立昊指挥司机从原海军滑翔学校和266团南院墙之间的一段碎石公路向西插过去,越是挨近了,心里就越是冲动。这种感觉有点像阔别故土的游子回到了家乡,有种热乎乎的激动。
倏然,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顿时变得生涩迷朦。他疑惑自己看错了,疑惑是幻觉——啊,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玩意儿?
揉揉眼睛再看,没错,他没看错,他已经到了机场的边缘,他看到了他永远也不愿看见的东西那片辽阔悠远的、令他几年来魂萦梦绕的草甸子没有了,那壮阔恢宏的野战训练场不见了,那种在他心里回访了无数次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没有了,落日晚霞铺排的苍凉和悲壮的意境没有了——那里,就在西跑道上,有几个巨大的红色的东西,喧闹,嘈杂,像是突兀拔地而起的刀刃,把他心中的神圣的归宿戳得支离破碎。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杜朝本得到岑立昊直奔QW训练基地的消息,满头大汗地赶过来,岑立昊已经在那几块大铁牌子下面抽完了两支香烟。杜朝本一看师长的脸色,心里就慌了,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此刻范辰光正在全团各个角落做着最后的无微不至的检查,他不能让岑立昊在离开五年回来之后就找出毛病,他哪里知道他的QW训练基地正在酝酿一场雷霆风暴呢。
杜朝本在距离岑立昊还有五十米的地方就做好敬礼的准备,右手的几根指头并成了一把僵硬的骨勺。
岑立昊像是没有看见杜朝本敬礼,举起手,点着杜朝本就是一顿痛斥:什么样子?我看了你们的总结,就知道你们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什么〃随时准备领命出征〃、什么〃首战有我,有我必胜〃,依据是什么?看看吧,“金刚部队,百战百胜〃,你是神啊?厚颜无耻!拔掉,统统给我拔掉!
杜朝本被吓懵了,他甚至看见岑立昊的右手在腰间摸了一下,天啦,那是拔手枪的动作。杜朝本不知道师长怎么无端地发起这么大的火气,结结巴巴地说,师长,这牌子恐怕……恐怕不好……不能就这么拔,这是钟军长……
杜朝本的本意并不是拿钟军长压岑师长,但是他总得解释啊,没想到这句话更让岑立昊怒不可遏。岑立昊阴沉着脸问:什么意思?
杜朝本说:这是钟军长的意思,恐怕……
岑立昊喝道:胡说,钟军长会具体到让你们安这几块牛皮轰轰的牌子吗?你们就会花拳绣腿!这是野战训练场,不是天安门广场!不三不四,不伦不类,不明不白,什么玩意儿,取缔,统统取缔!
杜朝本只好硬着头皮,把当时开现场会和安牌子的情况支支吾吾地汇报了。
岑立昊仍然余怒未消,说,我就知道是你们拉大旗作虎皮,是你们拍马屁强加给钟军长的。这么好的钢材木板,做什么不好?都可以盖一幢楼房了,让你们拿来就玩这个虚的,极大的浪费!我不管你这个理由那个理由,立即让工兵来给我拔掉,统统拔掉!
杜朝本一脸恐慌,迷迷糊糊地问:什么时候?
岑立昊厉声道:马上,我一分钟也不想见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了。马上,明白吗?把工兵给我调过来!
杜朝本知道岑师长本来就看不起自己,自然不敢对抗,耍了个小心眼,赶紧用手机给范辰光打了个电话。出乎他意料的是,范辰光只经过了片刻沉默,就回话了:坚决执行岑师长的指示。 接着又交代:最好不要把牌子弄坏了。
杜朝本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只好调来了工兵排和一个步兵连队,当场执行岑立昊的指示。
标牌是安在跑道上的,钢筋水泥做的支架,真拔起来而且不被损坏,还不是那么容易的。工兵们先用电锯切割,再用电钻挖掘,然后由步兵十几个人抬着,小心翼翼地往外拽。就这样,范辰光曾经为之付出巨大心血而又寄托巨大希望的、钟盛英军长为之沾沾自喜的、十几快优质木板优质油漆优质钢筋制作而成的标志着266团十几个连队辉煌历史赫赫战功的标牌,在一个下午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内,从北兵营西部的机场遗址上消失了。
《明天战争》第十章四
那天倒霉的除了杜朝本,还有黄阿平。
按照范辰光的安排,黄阿平那天是舌战群儒,好话歹话说了一大堆,而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近期就解决六公司的问题,这才把母大虫稳住。
中午酒席间,黄阿平向六公司的谢经理和他的老乡李书记说明情况,代表团长和政委表示,一旦上级把钱拨下来了,即便团里想拖欠,他也会及时把消息透给贺大姐,为了工人阶级的利益,当一回吃里扒外的内奸。
大家见黄阿平说得诚恳仗义,都很感动,再说,也确实不好为这几十万块钱把军民关系搞的太僵,也就不再催逼。
黄阿平感到任务完成得不错,心情也好,频频举杯敬酒,几个回合下来,讲话口齿就不清楚了。
酒后打道回府,吐得一塌糊涂,满车恶臭弥漫,害得营房股长侯四根和助理员张森其也差点吐了,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饭馆,用了十几盆水也没把臭气洗净。回到团里,下车之后,黄阿平跌跌撞撞往宿舍方向运动,突然想起刚才好像看见师里的一号小车停在办公楼门口,起先有点疑惑是酒醉眼花,想了想确有其事,便掉转身子往回走,果然看见了师里的一号小车,车牌子虽然被他看成了两个,但牌子上的数字他没有看错。
黄阿平认定是岑师长来了,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办公楼里闯,闯进大门又觉得不妥,拿不准这个时候这种样子去见师长是不是合适。正在摇晃着犹豫着,从里面出来了一个人,走近了才认出是副团长孙晓农。
孙副团长说:黄副主任,岑师长来了,已经问过你两次了,刚才已经看见你了,赶快进去吧。
如此,黄阿平就没有退路了,只好跟着孙副团长往会议室里去,一路上咬紧牙关,想让步子稳当一点,但两条腿的尺寸今天好像不一样了,走起来轻飘飘地像腾云驾雾。所谓酒醉心里明,进了会议室,大睁着眼睛看师长,一眼就看出来了,赶紧举手敬礼,没想到用力太猛,手指落的也不是地方,把大沿帽子戳了下来,骨骨碌碌正好滚在岑立昊脚下。
黄阿平顿时酒醒大半,酒醒了人却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么原地立正,手臂仍然举着,直直地看着岑立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岑立昊把黄阿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发现黄阿平的裤腿上还有刚才吐过没有清除干净的土豆丝和猪耳朵皮,沉着脸问:黄阿平,你这是怎么回事?
黄阿平说:报告……师长,我,我没……没怎么回事。
岑立昊说:啊,你摇晃什么?是不是给我们上演什么行为艺术啊?站稳!
黄阿平何尝不想站稳?但此时他的两条腿已经长短不一了,朦胧中他还看见对面又走来了一个黄阿平,也是两条腿长短不一,两个人走近了,搂在一起,一个往左边倒,一个往右边倒,这样拧来拧去,谁也没有倒下去,只是在那里摇晃。
岑立昊厉声喝道:看你这个样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回去睡觉去!又扭头对范辰光和杜朝本说:你们搞什么名堂?师里三令五申非节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