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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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4年第3期-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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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木禾说,那经费怎么核销?
  韩于戈说,这是你管的事吗,我是团长的参谋长,上面还有范副政委呢。说完又气恼地甩了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
  李木禾愣了一会儿,头皮刷地一下就绷紧了这件事情不是团长布置的。这时候他的脑海里飞快地闪现了几组镜头,电影《兵临城下》里国民党军官为了争功各自为战不惜陷友军于险境,《战上海》里守城部队见大势已去哄抢物资商埠一空,《海河大决口》里军阀和腐败政府以邻为壑偷决对岸堤坝的故事……全都纷至沓来历历在目。
  李木禾在这一时刻脑子里乱哄哄的,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韩于戈让他去额外征集车辆石材,团长并不知道。那怎么行呢?团长是266团最高首长,这么大的行动背着他,要是被他知道了,不枪毙也得脱一层皮,这样的事情我能干吗?
  想到这里,李木禾的脸色就变了,结结巴巴地说,额外的东西我不敢去搞。
  韩于戈不知道李木禾为什么会紧张成这样,更不知道这紧张是历史形成的。
  李木禾就是第一次上前线在战场上打俘虏的刘英博手下的那个老兵,那是被岑立昊当众羞辱当众出了洋相的。岑立昊和刘英博都没有想到,从前线还没有回来,李木禾就被推荐上军校去了。李木禾毕业回来后当了排长,时任作训股长的岑立昊第一次见到这个穿着四个兜干部服的排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军官呢?刘英博后来向岑立昊解释说,这个同志表现特别积极,尤其擅长做好人好事,譬如帮厨喂猪下粪坑打扫厕所,帮助同志洗衣服挖鸡眼排忧解难促膝谈心,搞得连队干部觉得不给他表示点什么,简直就对不起他。那时候人的思想都有点左,他老喊革命口号老做好人好事你也不好制止他。第一批从参战部队推荐战士上军校,真正的好苗子连队不想放,怕放出去就回不来了,就把李木禾这样的人当着鼻涕甩了出去,哪里想到他还会回来呢?连长指导员后悔已经迟了。后来岑立昊就把李木禾当笑话讲,说,看看,这就是我们的排长,打耕牛,打俘虏,打扫伙房,打扫茅厕,什么都会打,就是不会打仗。
  李木禾也没有想到266团有一天会由岑立昊来当团长,如果他会掐指神机妙算,你就是拿机关枪在他屁股后面撵,他也不会回来。
  扪心自问,他招惹过岑立昊吗?
  天啦,那怎么可能呢?他对岑立昊从来都是毕恭毕敬,自从回到266团第一次见到岑立昊那天起,以后只要见到岑立昊,隔着大老远他就情不自禁地摸风纪扣,哪怕还有一百米的距离,他就开始把右手贴在大腿上,食指紧贴裤缝,胳膊僵硬如棍,两眼拼命地注视信步而来的年轻的岑股长、岑参谋长后来又是岑团长,随时准备敬礼。
  岑立昊的话他敢不听吗?那简直是开国际玩笑。不管是郑重其事地作报告还是随便聊天,只要是岑立昊的话,他恨不得长出六只耳朵一起往脑子里灌。别人背后喊岑立昊岑老虎,李木禾永远也不敢喊,哪怕是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他也不敢喊,而在别人议论岑老虎的时候,李木禾会胆战心惊地四处张望,生怕岑立昊突然出现。一般来说,只要出现对岑立昊不恭哪怕并非恶意的开玩笑,只要涉及到岑立昊,他就会迅速离开那里。刘英博曾经跟岑立昊说,你看李木禾见你那个紧张样子,简直就是羊羔见老虎,都吓出神经病了。你干吗那么凶?对人不能一棍子打死,你这么大个首长,让部下见到你出冷汗,不是什么好事。
  岑立昊后来也意识到了,李木禾只要见到他,确实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张口结舌,确实有点神经质。岑立昊就注意了对李木禾的态度,有时候还适当地鼓励几句,可是归根到底,他还是不喜欢他,甚至是蔑视他。
  李木禾心里一本清账,他要是做出一点让岑立昊不高兴的事,他这个副处长就算当到头了。

《明天战争》第六章四
  1994年8月17日下午32分,李木禾做出了一次重大选择,他决定首先接受韩于戈布置的任务,然后伺机把这个情况以适当的方式向岑立昊报告。因为他已经听说了,干部中有人议论,范辰光同岑立昊是面和心不和,而韩于戈是范辰光推出去的典型,而且他还分析出来了,这次让他紧急额外征集拖拉机和石材,根本就不是团长的意思,范辰光和韩于戈是在搞本位,抗洪如同打仗,搞点本位也不是为了自己,投个机取个巧不犯大错,但是但是这样的事情范副政委和韩于戈能做,他李木禾不能做。那一瞬间,他差不多把范辰光和韩于戈看成是互相倾轧的军阀诸侯了,而他自己就是一个在民族危难时刻打进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他最终接受了任务,并着手酝酿向组织传递情报的计划。
  韩于戈向李木禾布置任务的时候,岑立昊正带着副参谋长孙晓农和作训股长、通信股长、群工干事一干人等在洗剑西南一条废弃的小铁路上徒步勘察,这是他自从到了抗洪现场就从地图上发现的一个奇怪的东西,现在已经搞清楚了,这条小铁路全长四十公里,修建于1982年,那几年全国一口气上了很多项目,有点像大跃进。可是这条铁路只通了两年火车,由于客运量和货运量稀少,十年前就废弃不用了。所谓的洗剑火车站,只剩下两幢黄色的平房,里面空空荡荡,连门窗都被当地老百姓卸走了。从九十年代开始,彰原市有关部门就像上级主管部门打报告,要拆除这条小铁路,把土地还给农民,终于得到了批准。去年,彰原市常务副市长于庭杰找到88师师长钟盛英,请求部队支援,钟盛英基本上答应了,但钟盛英两个月后就到集团军当了副军长,这件事情就搁置了。
  岑立昊横看竖看,就觉得这段小铁路有文章可作,最初他是在地图上琢磨,一、二次洪峰过去之后,只要有空,他就亲自带着这帮人马过来勘察。但实地勘察就发现许多问题,最主要的问题就是缺乏机械,请于副市长出面,彰原市铁路部门可以提供拆卸力量,但是运输工具不足。再者时间较紧,部队已经筋疲力尽,还要守卫堤坝,目前看来困难很多。
  回来的路上,岑立昊对孙晓农说,有些事情,可以做不到,但不能想不到,今天做不到不等于明天做不到,但是想不到,永远都做不到。譬如说那年W…712演练,我就注意到这段铁路,觉得这么长的一截东西常年在这风吹雨打一点用没有,反而占了老百姓的地,于国家于个人都没有好处。那么,能不能把它派上用场呢?我觉得是个东西都有用处,但那时候我不是团长,而是作训股长,我考虑它的用处只是从团以下部队训练的角度,考虑能不能用这些东西搞一些破障训练设施什么的,层次就低了。如果那时候我能预料到十年之后我是266团的团长,会带着部队来洗剑山抗洪,那时候我就要考虑主动向彰原市请战,把这条长蛇沉入河底了,在冬季稍加灌注,这就是一道牢固的屏障,既帮助彰原市解决了一个难题,又可以长时间地保持洗剑山大坝的安全。
  孙晓农说,老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换句话说人有远虑可解近忧,团长你这么自信的人,那时候其实不仅应该站在团长的位置上思考问题,而且应该站在师长军长的角度思考问题,亡羊补牢尤未为晚啊!
  岑立昊说,哈哈,这个马屁拍得好,我爱听。不是有人讽刺我吗,说我看问题好高骛远,经常替军区和总参作战部考虑问题,我看这没有什么不好。今天不该我做的,不一定明天不该我做。这条铁路,如果我早下手了,现在也用不着让战士们死去活来了。
  孙晓农说,现在动手也不晚,至少还有明年后年。不过,这些钢材和枕木不知道彰原市会不会撒手?
  岑立昊说,账一算就明白了,这些钢轨和枕木放在这里十多年,已经是半废品了。再说这是小火车的钢轨和枕木,不是国家标准的钢轨枕木,不通用,全国只有很少的地方用。《林海雪原》你看过没有,那里就用这东西,但那是三四十年代。一方面是这东西不值钱,另一方面是抗洪抢险需要大量的钱,仅我们一个团,在洗剑山大坝和皇岗一带的消耗就不得了,加上两千民工,每天光生活消耗就是几万元,器材物资还不算。四十公里是多少钱?一季抗洪需要多少钱?这个数字保密,但我告诉你,它至少可以把这四十公里小铁路买上十几个。
  孙晓农说,团长,要不我先拿个预案,常委们先传一下?
  岑立昊沉思片刻,说,暂时不要动,眼下困难太多,等时机成熟了再说。你说对了,不一定是为了今年,那么就不一定马上去做,冬天也可以啊。

《明天战争》第六章五
  可怜的人儿玩了一个可怜的小心眼。
  李木禾精心选择了一个〃碰巧〃的机会,遇上了岑立昊。那是在岑立昊等人从小铁路边返回洗剑山大坝路过2号地段的时候,李木禾正在大坝下面骂大屁股吉普车的司机,说赶快修好,岑团长交代的事情都是十万火急的,误了事团长枪毙我你也跑不拖。
  天正下着雨,岑立昊等人都穿着雨衣,带着防雨帽,看得不太真切。岑立昊听见了李木禾的吼叫,停下对步子对作训股长说:去,看那是谁?
  作训股长就把李木禾叫了过来。李木禾假装吃了一惊,说团长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
  岑立昊冷冷地问,你刚才说,我布置什么任务啦?
  李木禾说,征集拖拉机啊?
  岑立昊说,征集什么?堵决口的车辆、驳船、包括起重机都集结了,谁让你去的?
  李木禾说,参谋长让去的,说是4号地段情况特殊,让我额外再搞一点。
  至此,李木禾认为大功告成,一则他已经把韩于戈要额外搞拖拉机和石材的信息不动声色地奏了一本,再则,他去执行这项任务又是打着团长的旗号他误认是团长布置的;第三,团长是聪明人,他李木禾〃碰巧〃 在这里遇上了团长,“碰巧〃 说了那几句话,团长不会体会不出他的良苦用心,就算现在回不过神来,以后也会回过味道;第四,其他地段不出问题便罢,如果出了问题,范辰光和韩于戈私自额外征集车辆石材,就是本位主义的表现,而他已经向团长说明了,出了问题他也没有责任了。
  李木禾估计岑立昊会制止这件事情,这样他可能会得罪范辰光和韩于戈,但是相比之下,这并不重要,谁让他是一团之长而你们不是呢?况且,他是〃碰巧〃遇上了岑团长,团长问起,他不能不说,范辰光和韩于戈就是怪他也怪不出个名堂。只要得到团长的首肯——退一步说,只要不因为这件事情让团长骂娘,那就是胜利。
  但李木禾想错了。岑立昊略一沉吟就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笑笑说,这不是参谋长的意思,这是范副政委的意思。好,抗洪如同打仗,现代战争打的就是装备,灶屋有粮心里不慌,多备一点好。
  又对李木禾说,那你就赶紧行动,到洗剑镇就说是我说的,增加征集20辆拖拉机,五百立方预制板。以后拿清单我来签字。
  李木禾暗暗叫苦,这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呢,抗洪抢险岑老虎确实经验不足,不晓得这里面的名堂,保大坝是不错,可是保大坝也有个谁来保、怎么保的问题,保大坝里面有政治,他怎么就不明白呢?确实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
  等李木禾心神不定赶到洗剑镇镇政府的时候,董副镇长告诉他,岑立昊团长已经向彰原市防汛指挥部报告,要求全面增加人力物力,洗剑镇接到通知,紧急到附近集镇征集一批车辆和船只,除了4号地段额外拨给20台拖拉机以外,其余2号地段、7号地段均增加车辆民工数量不等,3、5、6号地段也适当增加人力物力。
  李木禾顿时呆若木鸡。岑立昊不仅明白了他的意思,而且利用了他的意思,他要全面加强防卫。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是一团之长啊!
  一块阴云笼罩了李木禾的心头。他后来无数次回忆,在他介绍了韩于戈给他布置的任务之后,岑立昊的那一笑,那可是高深莫测哦!

《明天战争》第六章六
  第四次洪峰平稳通过之后,翟志耘带着三卡车矿泉水来到了洗剑山大坝。与矿泉水同行的还有林林和马新。岑立昊一见家眷也来了,就埋怨翟志耘多事,说,这么大的雨,泥里水里,把女人带来干什么?简直动摇军心,驾驶室里还不如多装几箱烟卷。
  翟志耘说,你不想老婆,老范还想呢。半个月连一个电话都不打,有你这样当丈夫的吗?
  自从有了孩子,林林就很少来266团了,跟李蓁做伴,也在军部所在地平原市安了个小家。彰原市离平原市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星期天或者节假日两个男人合坐一辆车子往军部跑,刘英博基本上按部就班,岑立昊却常常缺席。后来刘英博去住校、回来后调到267团当副政委,岑立昊觉得一个人独享一辆公家的车子回自己的家,有点不好意思,挤长途汽车又觉得放不下架子,回家的次数更少了,林林平时连见丈夫一面都不容易。
  林林看着岑立昊说,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蓬头垢面的,眼窝子也凹下去了,胡子也不刮刮,像老了十岁。
  翟志耘说,他就追求这个效果,显得老成啊。
  岑立昊说,来了就来了吧,把老范请过来,带你们到大坝上转一圈,下午就回去。
  翟志耘说,她们是来看老公的,又不是来参加抗洪抢险的,你让她们到大坝上转悠什么?
  马新说,首长咋说咱咋做,咱去看看也行,缝缝补补的不会,讲个故事给战士们解解闷也行啊。
  岑立昊哈哈大笑,说马新啊马新,你可真想得出来!你有这个觉悟,战争年代还真可以搞宣传鼓动呢。
  马新说,还是首长识货,不像我们老范,动不动就说我话多。话多有什么不好?话多是因为有话想说,遇上不对脾气的人,我一句话也没有你们信不信?
  岑立昊说我信我信。你们在这里不宜久留,马新我叫人带你去见老范,让老范那边加几个人的饭,一会儿我们过去陪你吃饭,吃完饭老翟带你们滚蛋。
  马新说,我不着急,我还得照顾林林呢。
  翟志耘伸出手,假装要往马新的屁股上打,马新一闪躲开了。翟志耘说,你这个快嘴婆娘,林林还用你照顾吗?赶快去给老范解闷吧。
  中午在范辰光的4号指挥所里吃饭。这天老天开恩晴了一会儿,能见度很好。吃完饭几个人就在楼顶的帐篷外面聊天。马新说,当个兵太苦了,我刚才看见楼下有个兵,靠在墙角边上,就睡着了,身上还是湿的,水一块,泥一块。
  岑立昊说,是啊,你看见的这还是好的,你没看洪峰来的时候,一片泥水,一片人头,哪里都在奔命,哪里都在呐喊。有的兵跑着跑着就倒下了,中暑的,虚脱的情况比较普遍。
  马新说,我听说有的人得了肺水肿,终身残疾。
  范辰光说,还有血吸虫呢。老翟你有钱,你再支援我们一点药品。
  翟志耘说,抗洪药品都是政府统筹统供的,你让我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范辰光说,广结善缘有助于发财啊,连这个都不懂?
  马新说,我看抗洪抗洪,就那几个镜头,风里雨里,肩挑背扛,人堆土拥,何时是个了啊?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看你们累成那个样子,真的让人心疼,也让人辛酸,太落后了啊!马新说着动了感情,眼窝居然湿润了。
  范辰光说,你这个快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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