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立昊当上团长之后,孙大竹表面上不显山水,实际上采取了消极的、不配合的姿态,耳聋就是武器。平时对孙大竹,岑立昊倒也尊重,不像对其他常委那样颐指气使,但是那种尊重里面又包含着一种轻视和距离的感觉。
孙大竹不表态,范辰光也看出了他的那点小心眼。范辰光窃笑,你孙大竹这个姿态拿的不对,你要以为你能和岑立昊抗衡,你摆个老首长的架势让岑立昊谦让你,那你就想错了。鸡零狗碎的小事他不跟你一般见识,只要是他想做的大动作,你再敢翻他的眼皮子,他能把你孙大竹的骨头捋直,他岑立昊还吃你那一套?没门。
这几年,范辰光同岑立昊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八十年代末的几次四大金刚聚会,有斗争有团结,但总体看来是团结大于斗争,斗争是手段,团结是目的。尤其是那年两个人同时结婚,岑立昊不计前嫌,从天涯海角发来一封电报,引发了钟盛英在众多的军队和地方官员面前,把四大金刚特别是范辰光的辉煌历史如数家珍,使得范辰光的地位和作用大大提高,在部队知名度越来越高,似乎形成了一种比较普遍的看法,那就是说,他范辰光是钟盛英最看好的干部,这对于他后来由副营职转正营职并且很快就当上了团里的副政委,有着无形而又有力的推动作用。尽管范辰光曾一度怀疑那份电报是否真的出自岑立昊之手,快嘴马新有一次透露说,当年岑立昊就是因为不想同他们一起举行婚礼才到三亚旅行结婚的,那份电报是林林背着岑立昊发的,但毕竟没有证据。重要的是那份电报所产生的深远影响,范辰光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在岑立昊需要支持的时候,范辰光挺身而出了,说,岑团长既然认为皇岗4号地段是块硬骨头,那么把我派去好了。
岑立昊看了范辰光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也好,老范参加过几次抗洪抢险,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有一点要想在前面,你们既要做好保大坝的工作,还要做好破大坝的思想准备。
范辰光说,现在就做准备是不是早了一点?根据以往的经验,洗剑山是死保地域,从4号地段行洪的可能性比较小。
岑立昊说,可能性小不等于没有可能。老范你过来看,这一片是什么?这里是彰原市经济开发区,是一个副厅级的城市,是三千个亿和十六万人口。所以,尽管防汛指挥部还没有提示,但是我们要想在前面。
岑立昊现在跟范辰光说话客气多了,他很讨厌范辰光动不动就是〃根据以往的经验〃,要是以往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把他顶回去,我考虑的是明天的仗怎么打,不是以往的经验,以往连飞机都没有,以往的经验管用吗?但现在他不能说这话。
范辰光看了一会儿地图,像是看明白了,点点头说,岑团长的意思我明白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个地方我带队去。
孙大竹的耳朵一下子恢复了正常,也把眼睛投在地图上说,我同意岑团长的分析和部署,这个地方本来应该我去,但是,我的耳朵时好时坏,怕关键的时候误了大事,那就有劳范副政委了。
岑立昊看了孙大竹一眼,没有说话,转向范辰光,又看了看与会人员说,那我现在就开始分工。范副政委和韩参谋长、装备处张处长组成皇岗4号地段抢险指挥组,由范副政委全权负责,带二营、四营欠四炮连,加强民工二营、四营,轮战轮休。今明两天,汽车连和工兵排一分为二,由参谋长调配洗剑山和皇岗两个方向;杨主任和后勤处朱处长为皇岗7号地段指挥组,杨主任全权负责,带炮营、加强四营炮连;洗剑山大坝由我亲自负责,司令部孙副参谋长、政治处潘副主任随我行动,带一营、三营、特务连、教导队。作训股长即刻拿出兵力部署方案,一小时后就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大家的问题是没有了,但是孙大竹副团长却成了问题,因为岑立昊压根儿就没有给他分工,像是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岑立昊见众人没有吭气,大手一挥说:散会!
《明天战争》第六章二
大雨如注,连下数日。
团指挥所设在洗剑山大坝的东头变电站里,在一幢平顶楼上搭了十几顶帐篷。此处地势稍高,如果能见度好,可以俯瞰266团三个重要防守地段。
第一次洪峰路过洗剑山地域的时候,副军长钟盛英到266团检查,在泥泞中冒着雨走了266团防区的四个险段,各险段都在忙乎加固。回到指挥所,岑立昊特意介绍了皇岗4号地段的情况,说隐隐约约地感到今年这场大水有可能从此地行洪,钟盛英有点惊讶,岑立昊就把地图摊开指给钟副军长看,从出口、植被、资源、山势以及排水去向一一作了分析。
钟盛英边看边点头,说,你这个团长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还没有进攻,就先想到撤退了。钟盛英的话里没有否定的意思,也没有肯定的意思。钟盛英说,有备无患是应该的,岑立昊同志教导我们说,看问题大处着眼,解决问题小处入手。今天我又学了一招,叫防汛的时候近处着眼,抗洪的时候远处着眼。未雨绸缪,应该的。
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钟盛英说,你把那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了范辰光,你放心吗?
岑立昊说,目前只有交给他了,抗洪不像作战,力大于智,关键的时候要看指挥员的决心和魄力。范副政委是从基层起来的,带兵还是过硬的,关键时候能吼上去。
钟盛英哦了一声,点点头说,去年你们搞科技练兵,我看了简报,成绩不错,也遇到了不少麻烦,部队有反映。我听说你和范辰光有点尿不到一壶,有没有这个事?
岑立昊断然否认,说,没有这回事。不过是风格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有时候有争论而已。
钟盛英说,那就好,都是团首长了,应该成熟,应该有风度。范辰光同志从一个兵到了今天,不容易,要宽容。
岑立昊说,我明白。
钟盛英说,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今天只好在你这帐篷下榻了。
岑立昊说,都安排好了,首长在洗剑中学休息,辛部长一会来接。
钟盛英说,还记得那年W…712演练吗,你今天这个位置,好像就是当时的师侦察营的待机地。
岑立昊说,首长好记性,正是。1984年4月19日夜里他们在这里宿营。
钟盛英意外地看了岑立昊一眼,问道:你怎么搞的这么清楚?
岑立昊也感到意外,是啊,你是怎么搞得这么清楚的?都快十年了,居然连日期都记得,而且还是友邻部队的行动,难道你搞了“变天账”不成岑立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只好实话实说:我后来调研了那次演练的有关资料,并且按照想定在沙盘上推演过。
哦……?
钟盛英更意外了,这一声哦得很重很长,但是他并没有问什么,而是掏出一支香烟,点上了。然后望着帐篷外面仍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大雨,叹道,大河没水小河干,我们这下游下雨不知上游是不是晴天。
岑立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因为天气预报是明摆着的,钟副军长不可能不知道,他拿不准钟盛英的话里有没有弦外之音,所以也就没有马上接话。
钟盛英说,好像有一副对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好像是这样的吧?不过今天没有读书声,只有266团的呐喊声。
岑立昊琢磨,这话还是有点像话里有话。岑立昊说,有好事者给这个对子改了,风声雨声不吱声,了此一生;国事家事不问事,平安无事。说完了,岑立昊微微一笑,他为自己突然想起来的这副篡改对联感到满意,一来堪与钟盛英的话题匹配,再者也多少包含了一点消极情绪。消极点好,在有些敏感的话题上,姿态要低,避免目标太大。
钟盛英哈哈大笑,说,啊,这个好事者依我看一点也不好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完全是不负责任嘛,一点社会责任感都没有,那怎么行?让你我这样的人不吱声不问事行吗?那简直就是判了你我的死刑你说是不是?
岑立昊说,是,不仅是首长这样身负重任的,也不仅是我们这些大小还是个领导的人,不吱声不问事,任何人都做不到,除非是植物人。
钟盛英说,我拜读过你那篇总结边境防守体会的文章,高度很高啊,站在国家安全的角度,但切入点又很具体,具体到步兵乃至陆军的战斗编程,很有思想。从进攻、对峙、防御三个阶段的相互转变去看实力与主动性的关系,就通俗易懂。我很欣赏你的对峙观点,依照我军陆军的现状,是应该有一个较长的对峙的时期,这样可以从容地改革机构、更新装备、优化指挥程序,实行精兵战略。这些都是一针见血的。
岑立昊有些感动,说,首长这样讲确实就把我的那点小体会赋予了更高更深的内涵,其实我的出发点就是谈边境对峙。
钟盛英并没有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说,W…712演练的真实情况不仅你了解,实话说我也很清楚,不用调研资料分析想定,我当时就很清楚。你们没错。
岑立昊不知道钟盛英今天为什么思维老是跳跃,听他又说起W…712演练,而且还涉及到真相了,就有点发懵,想了半天才说,可是辛中原辛部长……
岂料话没说完,就触到一根敏感的神经上。钟盛英扭转脑袋,问:怎么啦?你也认为辛中原那年没有当上团长是W…712演练造成的?荒唐!有些人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像他就是正确路线的代表,动不动给别人鸣冤叫屈,空穴来风,捕风捉影,无中生有。我们就那么狭隘?就那么不实事求是?两回事嘛!
岑立昊暗暗叫苦,坏了,这话说的真不是时候。岑立昊说,是有人把当年W…712演练266团失利和此后辛副团长的代理团长没能转正联系起来想,确实是臆测。
钟盛英说,没有道理!
见钟盛英脸色不大好看,岑立昊一时找不到话说,正尴尬着,范辰光穿着迷彩服,浑身泥水地从雨中冲了进来,报告说,第一次洪峰正在通过皇岗,情况很好,请首长视察。说着就张开了雨伞。
岑立昊心里好笑,这范辰光真会表演,硬是一身泥水滚进来,表现突出啊!但是他又感谢范辰光,来的正是时候。
钟盛英说,好,我去4号地段,完了直接去老辛那里。岑立昊你去洗剑山大坝,没有什么大情况,中午到洗剑中学陪我吃饭。
岑立昊应声答道:是。
钟盛英接过雨伞,对范辰光说,小范你先下去,我跟岑团长再说几句。
范辰光离开之后,钟盛英说,我还说你那篇文章,我同意你的观点,也同意你的建议,但是做起来何其难啊?以后再写文章,还是要注意客观,委婉。当团长了,不能意气用事。
岑立昊心里一热,说,我记住了。
钟盛英说,有些话,能想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有些话,不说只做,有些事,只做不说。什么叫团长?团长就是一块铜钱,见过吗?
岑立昊说,见过,我认真领会首长的指示。
钟盛英又说,团长团长,一团之长,如履薄冰,如走钢丝,不容易啊!你要时刻牢记,一定要绷紧安全这根弦,杜绝非战斗减员。
岑立昊说,明白。
《明天战争》第六章三
第一、二次洪峰都顺利通过了。
岑立昊分析对了一半,今年肯定是不会从7号地段行洪了,但是防汛指挥部给彰原市下了死命令,要确保水位超过警戒线一米以下不破坝,也就是说,今年是对准和洪水决一死战,不投降。至于要不要减轻上游的压力,确保省会和重工业基地,省防汛指挥部自有考虑,下面的就不要管了,只管筑堤固坝就是了。
命令下来,266团常委内部心态就复杂了,首先是孙大竹心里一阵冷笑,笑岑立昊这个人自命不凡,什么事都要高屋建瓴,准备行洪,多此一举。其次是范辰光,压力更大了,因为4号地段是个薄弱环节,其他地方越是牢固,4号地段越是岌岌可危。范辰光想,决战关头,我可能就不是同洪水做斗争了,而是同对岸、甚至是同一条战线上的7号地段和洗剑山大坝做斗争了。根据以往的经验,抗洪抢险就是这么回事,谁防守的地段不出问题,胜利就是谁的,至于全局,上面有省防汛指挥部,中间有彰原市防汛指挥部,就是到了下面,266团还有岑立昊呢,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扛着,古今同理。
团里的形势分析会刚刚开完,范辰光就要求韩于戈紧急备料,将现有的编织带全部装上水泥碎石混凝土,抢先投入大堤内侧,然后在当地征用二十台拖拉机,昼夜不停地往大坝上运送水泥预制板和石块。范辰光粗略计算了一下,从采石场到4号地段,只有两公里的路程,拖拉机来回跑一趟,快的只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始终可以保持有五辆拖拉机在4号地段附近来回,一旦情况紧急,就把这些拖拉机投进水里。
韩于戈觉得,范辰光的计划好是好,只是有点过于本位,因为洗剑镇两千民工都配属了266团,岑立昊是彰原市防汛指挥部成员,又是洗剑山地域防汛总指挥,关于材料、人员都应该统一调度。但岑立昊显然对于抗洪抢险不是很有经验,尤其是对抗洪抢险中的一些不规则做法缺乏认识,所以在协调地方物资人员的问题上,一开始就很被动。韩于戈想,作为参谋长他应该提醒岑立昊,但是岑立昊已经把他派给范副政委了,有些话,他不能越过范副政委。而且,韩于戈也有一些不满,他感觉岑立昊过于自以为是,经常直接指挥到作训股、侦察股、通信股,有点看不起他这个参谋长,过于倚重副参谋长孙晓农。而对于范辰光,因为他这个典型是范辰光推波助澜搞起来的,所以每升迁一次,他就要强迫自己对范辰光尊重一点,这种尊重久而久之就成了顺从,在营里他当副营长,范辰光当副教导员,他听范辰光的,他当营长范辰光当教导员,他还是主要听范辰光的。现在他当了参谋长,成了部门领导,范辰光是副政委,工作性质差距甚远,但是只要范辰光有什么态度,他就有可能调整自己的态度,尤其是涉及重大问题,譬如财经人事等等,常委会上,他一个是要把握岑立昊和政委刘迎建的态度,往下就要看范辰光了。除了软一点,他经常看范辰光的眼色,大约也是岑立昊不太重视他的原因之一。
韩于戈三思而行,决定不折不扣地执行范辰光的指示,反正团长也没有把他当个参谋长,没让他留在基本指挥所就很能说明问题。而在这里,即便出了差错,还有范辰光顶着,范辰光同岑立昊的关系他知道,两头都硬。再说看目前这状况,两个人又好起来了,估计岑立昊不会不给老范面子。
韩于戈把后勤处副处长李木禾叫了过来,布置他赶紧到洗剑镇政府找董镇长,征集二十辆拖拉机,同时准备五百立方水泥预制板,运至皇岗4号地段备用。所有经费由韩于戈签字呈报防汛指挥部核销。
李木禾说,不是说民工和物资由团里统一调度吗?
韩于戈恼火地说,我还是不是团参谋长了?
李木禾嘟嘟囔囔地说,洗剑镇的人员和物资都是防汛指挥部统一安排的,额外的他给吗?
韩于戈说,他给我还派你去干什么?4号地段情况特殊,派你去就是搞额外的。
李木禾说,那经费怎么核销?
韩于戈说,这是你管的事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