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上帝!”马林逊烦躁地叹着气。而巴纳德笑道:“我想你就是这次旅行的官方导游,康维,这我都接受,只要有一瓶科汉克咖啡白兰地,我才不管什么西藏还是田纳西呢。”
“可是我们怎么来对付这件事呢?”马林逊又急切地催促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这是什么意思嘛?我简直不明白你们怎么还能拿这开玩笑。”
“好了,最好把它当作一种风景好吧,年轻人,再说,要是照你说的把每件事情的面纱都揭去,那恐怕就没有什么神秘可言噗!”
“这家伙一定是疯了,我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说明这件事的理由,你能吗?康维?”
康维摇了摇头。
布琳克罗小姐转过头来,好像她每一次谈论的间隙都这么做。“因为你们没有向我征求什么意见,也许我不该说什么,”她已经说开了,带着一种哀切的谦逊,“可是,要我说,我会同意马林逊先生的看法。这个卑鄙的家伙脑子肯定有些问题,当然,我是指那个飞行员。如果他不疯的话,怎么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和借口,”她加油添醋,十分自负地叫嚷道,声音压过喋喋不休的喧噪声,“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乘飞机旅行!开天辟地头一回!以前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肯去坐飞机,有一个朋友曾苦口婆心地劝我乘飞机从伦敦会巴黎都没有说动我。”
“现在,你是从印度飞到西藏峻,”巴纳德调侃道,‘步情往往就是这样,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有琳克罗接着说,“我曾认识一个到过西藏的牧师,他说藏族人非常古怪,他们以为我们是猴子变成的。”
“他们可真聪明。”
“噢,亲爱的,不,我不是指现代意义的,他们这么相信已有好几百年了,这也只是他们众多的迷信之一,当然我本人是反对一切迷信的,而且我认为达尔文比藏族人还要荒唐,我信奉《圣经》所说的一切。”
“我想:你是个原教旨主义者?”
可布琳克罗小姐似乎未解其义。“我原来是属于L·M’S(伦敦传道协会),”她尖声地叫嚷道,“但我不同意他们婴儿洗礼那一套。”
康维一直都觉得这种议论非常滑稽可笑。这很早以前就在伦敦教会组织当中吵得沸沸扬扬。还有,他回想起了在奥斯顿车站那场关于神学的争论引起的不快。
渐渐地他开始感到布琳克罗小姐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东西。他甚至想到要不要为她披上自己的一件衣服让她夜里不至着凉,可最后又想她的身体说不定比自己的还要结实,于是把身体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很快就平静地睡着了。
飞机继续往前飞着。
突然,机身猛地一阵倾倒,把他们都给惊醒过来,康维的头“膨”地碰到窗上,使他晕昏了片刻;而飞机又突然来了一个回侧,使得他的身体在两排座位之间猛地踉跄了一下。这时天已冷了许多,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表:指针指示着1:30,他该已睡了不少的一段时间了。一种很大的震动声贯入他的耳里,他还以为是幻觉,可接着他就注意到马达已经停止运作,而飞机正逆着呼号的大风滑翔着。朝窗外一瞧,可以看到地面已经相当接近,模模糊糊的青灰色在下面蹦跳着飞掠而过。“他就要着陆了!”马林逊叫了起来,而曾被飞机的倾侧抛出座位的巴纳德,带着讥讽的口气冷冷地回应道:“要是他真那么幸运的话。”布琳克罗小姐,似乎整个骚动不安的场面对她没有什么干扰,只是非常平静地把头上的帽子扶正,好像是多佛海港就在她的眼前。
不一会功夫,飞机开始落地,然而,这次却是很差劲的着陆——“晦,上帝!真他妈差劲,真他妈糟透了!”马林逊一面嚼咕着把手紧紧地抓着座位。飞机足足冲撞摇摆了十秒钟;一声猛烈震耳的声响传进舱内——其中的一个轮胎爆炸了。“这下完蛋了,”他悲观丧气地嚷了起来,“尾橇都破了,现在我们得原地不动呆在这儿了,那是肯定的。”
康维这人,在紧要关头,从不喜欢多嘴,他伸张着麻木的双腿,用手摸摸头上被窗子碰着的地方。起了个包,没什么事。现在,他必须有所作为来帮助这些人。然而,当飞机停稳时,四个人当中他最后才站了起来。“当心点,”当马林逊扭开舱门正准备跳下飞机的时候,他叫了起来;一陈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这年轻人回道:“用不着担心——看上去这儿是世界的尽头——连个人影都没有。”
不一会,他们都感到一阵令人战栗的寒冷。耳边只有风的吼鸣和他们的脚步踩踏出的嘎吱嘎吱的声响。他们感到已经陷入一种郁郁寡欢、凄凉消沉的忧郁之中,这种沮丧的情绪甚至弥漫、充斥着周围的一切,月亮躲进了云层背后,朦胧的星光伴着风的吼鸣,映照出一种深邃而惊人的空旷。
用不着多加思量,任何人都能觉察得出这荒凉的世界是高山重重,连绵起伏。其中有一列山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闪耀出微微的光芒,远远望去像一排犬牙。
而此时,狂热而且急性子的马林逊正在摆弄飞机驾驶舱门。“在陆地上,我才不怕这家伙况,不管他是谁,”地嚷嚷着,“我要马上和他理论,理论……。”
其他几个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被眼前这种激烈的举动惊呆了。康维随后也冲了过去,可是已经太迟而未能阻止这一贸然的行动。几秒钟后,马林逊又跳了下来,紧紧地握着手臂,扯着嘶哑的嗓子断断续续地嘀咕道:“我说,家维,真是奇怪……我觉得这家伙是病了,或是死了;我怎么都问不出半句话来,过来看看……。我拿到了他的左轮手枪。”
“最好把枪给我,”康维说道,虽然他被不久前那一撞弄得仍有些晕头转向,但还能控制自己的行动。在他看来,周围的环境十分恶劣,令人难受。他自己僵硬地爬上一个位置,从那儿可以不是那么很清楚地看到关闭着的驾驶舱。迎面有一股呛人的汽油味扑鼻而来,因此他没有冒险用火柴。他只能隐约辨明飞行员身体向前扑着,头弯倒在操纵杆上。他摇了摇他,并解下他的头盔,然后,松开他脖子上的衣服。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说:“没错,他真是出了事了,我们得把他弄出去。”
但,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会感到康维也出了什么事。他声音尖锐而刺耳;他再也喊不出别的声音来表明不能在这种充满疑惧的当口犹豫不决。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点,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他已顾不得自己的劳累和困倦了。显而易见,有一件事不得不做。他更习惯于担当最关键的角色,眼下他正准备处理这事。
在巴纳德与马林逊的帮助下,他把飞行员拖出座位然后抬到地上。他只是昏迷不醒,并没有死,康维并不懂急救法,不过,像他这样长期在外生活的人,疾病的症状差不多都熟悉。“可能是高海拔引起的心力衰竭。”他说着,一面俯下身去看了看这个陌生的男子。“在这儿我们没有什么办法救他——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避开这可恨的大风;最好还是把他抬进机舱里面,我们也得进去呆着。我们根本搞不清我们在哪儿,天亮之前不要指望离开这里。”
大家一致同意并接受了康维的建议,就连马林逊都赞成。他们把这人抬进舱内,让他挺直地躺在座位之间的过道上。
里面并不比外面暧和多少,只是把猛烈的寒风挡在了外面。
时间还没有过多久,这风成了大家的心腹之患——成了整个凄惨悲凉之夜的主旋律。那可不是一般的风,不仅仅只是寒冷强骇,而是紧紧包围着他们的一种疯狂与肆虐;又像是一位艺术大师在自己的天地里狂呼乱叫,纵情宣泄。这狂风刮得使负重的飞机都翘了起来,它凶恶地摇撼着飞机。康维从机窗望出去,看见这风似乎要把星星的光芒都给旋扫走了。
这陌生人毫无生息地躺在那儿,机舱里一片昏暗,地点又那么狭窄有限,康维只好擦亮几根火柴,艰难地查看这个病人却看不出什么名堂,“他的心跳很微弱。”他最后说道。这时,布琳克罗小姐摸索了一下她的小挎包,关切地拿出了一个瓶子,“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对这可怜的人有点用。”这让众人吃了小小一惊,“我自己还没沾过一滴呢,不过,我总随身带上它以防万一,而现在就在万中之一,对吧?”
“我想是的,”康维冷冷地答道。他扭开瓶盖,闻了闻,然后往那人口中倒了一点白兰地。“只是给地填点东西罢了,谢谢。”隔了一会儿,那人的眼皮微微动了动。马林逊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我可不干,”他叫道,还放肆地大笑道,“看看,这么些该死的蠢货点上火柴守着一具死尸……
而他算不上漂亮对不对?我说他是个‘小瘪三’,要说他是什么东西的话。”
“可能,”康维的语气平静而严肃,“但他还不是一具死尸,我们带上他说不定会有点好运气呢。”
“好运?这是他的运气好,而不是我们。”
“不要太过于肯定,无论如何,把你的嘴闭上!”
马林逊身上还有着十足的学生气,以至于他会响应一个长者粗率的责令,他明显地没有控制好自己(显然,他的自制力很差)。虽然,康维为他感到愧疚,但他更注重这飞行员迫在眉睫的问题,因为他,处于孤立的他,说不定可以对他们目前的困境给个说法。康维不愿老是靠推测的方法来进一步分析这件事,这一路上已经扯得够多的了。他现在忧心忡忡,哪有心思继续探究个中的迷津;他也意识到整个事情不再是令人激动的历险而越来越明显地预示出将是一场持久的磨难,最后以悲惨的结局结束。
整个夜晚狂风肆虐,康维通宵地守着夜。他依然坦诚地面对现实,他也没有伤筋费神把这一事实告诉他人。
他估计这次飞行已经远远越过喜玛拉雅西部的山峰并朝着那些昆仑山地区鲜为人知的高峰前进。以此推论,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地球表面最高且最荒凉冷清的地带,也就是西藏高原,这儿即使最低的峡谷地带也有两英里高,这大片的渺无人烟的,萧风狂舞的高原,大都未曾探索过。
他们就处在那片凄凉偏僻山野之地的某个角落。在这种孤立无助的莽荒之地,比起被放逐到沙漠孤岛的感觉,好不到哪里去。
突然,一种非常令人触目惊心的变化发生了,仿佛有什么更加神秘的暗示来回报他的好奇。原先被云朵掩藏的那一轮圆月又悬挂在影影绰绰的高地边缘上空,同时还半遮半掩地揭开前方那一片黑暗的幕帐。
康维眼前渐渐呈现出一条长长的山谷轮廓,两边绵亘着圆丘状起伏的,看上去令人愁郁忧伤的低矮山峰,黑黝黝的山色鲜明地映衬着瓷青色的茫茫夜空。而他的视线被不可抗拒地引向山谷的正前方,就在那星凌空高耸着一座雄伟的山峰,在月光的朗照下闪烁出烟烟的辉光。
在他的心目中,这该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山峰。它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冰雪之锥,简单的轮廓仿佛出自一个孩童的手笔,且无法估计出它有多大,多高,还有它离得到底有多近。它如此地光芒四射,如此地静谈安祥,以至于康维有那么一会儿甚至怀疑它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存在。康维正对着山呆呆凝望的时候,一溜轻轻的云烟遮上这金字塔般的山峰边缘,表明这神奇景致的真实不虚,再有,那微弱的雪崩的隆隆响声更证实了这一点。
他心中涌起一股冲动想噢醒其他几个一起分享这壮丽的景致。但是又考虑到这样可能会影响这一片宁静的氛围。不仅仅此,以一个常规的角度来想一想,这样一种原始的壮观景物,只是更加突出了与世隔绝和潜在着的危险因素。很有可能,从这里到有人居住的地方起码也有百里之遥。他们没有什么吃的;除了那把左轮手枪,他们没有别的武器;这飞机也已经损坏而且燃料也差不多耗尽,就算有人知道如何驾驶它也无法使用。他们没有抵御这可怕的寒冷和狂风的衣服,马林逊的摩托服和风衣抵不了多少事,布琳克罗小姐甚至紧裹上毛衣和围巾像是来到极地探险似的,康维第一眼见到她这副样子觉得很是滑稽,她也不会很舒服。除了康维自己,他们几个都有海投反应,就连巴纳德都因过度紧张而陷入忧郁消沉之中。马林逊自言自语地摘咕抱怨着;很清楚如果这种苦楚和艰难继续持久下去他会怎样。面对如此凄凉悲苦的场面,康维情不自禁向布琳克罗小姐投去钦佩的目光。她不是一个平庸的人,康维这样想,没有一个向阿富汗人教唱赞美诗的女性会得到这样的评价!然而,她确实很不一般。在每一次磨难之后,仍然在平凡中透出不平凡的气质,因此康维对她心存一种深深的好感。“希望你不要太难过。”当他与她的目光相遇时他怜悯地说道。
“战争期间,那些战士遭受的磨难比这还要重啊。”她答道。在康维看来这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也没多少意思相比,老实说,当年在战壕里自己也从未度过这样一个难熬的夜晚,就算其他许多人都曾经历过。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个奄奄一息的飞行员身上。这会儿,他一阵一阵不规则地呼吸着,偶尔有轻微的抽搐。马林逊推断他是中国人也许是对的。他有着典型的蒙古式的鼻子和颧骨,尽管他成功地冒充了一次英国空军上尉。马林逊说他难看,可曾在中国生活过的康维却认为他长得还算过得去,只不过现在在四周点成一圈的火柴灰黄光线的照射之下,他毫无血色的皮肤和张着的嘴是显得不那么好看。
夜,慢吞吞地向前拖曳着,每一分钟似乎都那样沉重且可以触摸得到;仿佛得推它一把为下一分钟让路。过了些时辰,月光渐渐暗淡下来,连同远处幽灵一般的山影也隐藏了起来;然后是倍加的黑暗,寒气还有驻风不断地上演着恶作剧,一直到黎明慢慢走近。当曙光渐露之时,民亦落下了“帷幕”,渐渐弱了下来,留给这个“世界”怜悯的宁静。
前方勾勒出苍白的三角形,这金字塔式的山峰又呈现眼前。开始是灰色,接着换成了银色,后来,太阳最初的光芒吻了上来,这顶峰竟妆点上了粉色的胭脂。
一片逐渐褪去的朦胧之中,山谷亮出了模样。卵石和砂砾往上堆积成斜坡状的地面,显现了出来。这可不是一幅令人感到亲近的画面;可对康维来说却是。当他环顾四周观察着眼前的景物时,发觉这山谷之中蕴涵着某种奇怪而微妙的理念;一种全然不是纯粹浪漫色彩的吸引力,而是一种钢铁一般的,几乎是充满了理性的风格。
远处这座白色金字塔让你在心底不得不接纳它,虽激不起多少罗曼蒂克的激情;这就如同人们不得不接受欧几里德定理一样。当太阳终于上升到蔚蓝色的天空时,他又一次感到了丝丝的快慰。
气温渐渐变暖,其他几个同伴都醒了过来。于是,家维建议把飞行员抬出去。他想外边极为干燥的空气和暖和的阳光可能对抢救他有益。他们这么做了,然后又一次开始守护这个病人,这回是比夜里好办多了。
终于,这个人睁开了眼井开始有些痉挛地说话。他的四位乘客都俯下身,仔细听着除了康维谁都听不懂的声音;康维偶尔也作回答。过了一些时候,这人变得更加虚弱,说话也越来越困难,最后断了气,当时,大约是上午9对。
康维转过头来对着他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