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说就相信有几百岁的人,那根本就是两回事。”马林逊再一次怪笑了起来,“看来,这地方确实把你的魂给勾走了,这我并不感到奇怪。赶紧收拾你的东西,咱们走。一两个月之后我们可以在梅登餐馆里痛快地吃上一顿,那时咱俩的争执也该罢休了。”
康维冷冷地答道:‘俄根本就没有心思回到那种生活中去。”
“哪种生活?”
“你正在想的那种生活……丰盛的晚宴……舞会……马球……这一切的东西……”
“可是,我根本没有说到什么跳舞、马球呀,何况,这些又有什么不好?你是说你不想跟我回去?要像他们俩一样呆在这里?那么,最起码你不应该阻拦我离开这里呀!马林逊猛地把烟头扔到地上,然后“轰”地一跃而起冲向门口,怒瞪着双眼:“你是昏了头了!”他蛮横地叫嚷着。要不就是疯了,康维,你真是出了问题了!我知道,你总是冷静,而我却老是急躁,可我神智清醒,无论如何,你神经不正常!在巴斯库跟你出来之前就有人提醒过我,我当时觉得他们是错的,可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没错…”
“他们都提醒你什么?”
“他们说你是从战争中打滚出来的人,而且自那以后一直都有些反常,我并没有在数落你,我知道这份也没有办法,天知道我讨厌这么说话…噢!我要走了,不管路途多么可怕,多让人厌倦,我都得走,我说了就得算数。”
“去找罗珍/
“是的,如果你想知道——”
康维站了起来然后抬一抬手,“再见,马林逊!”
“是最后一次了吗?你真不走了吗?”
“我不可以走?”
“那么,再见!”
两人握了握手,马林逊转身走了。
康维孤零零地坐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似乎有一句警言妙语深深地铭刻在记忆之中:一切最美好的事物都如过眼云烟那样稍纵即逝,而两个世界最终无法调和共存,总有其中一个悬在半空中,两者不可皆得啊。他沉思了很久,一看表已经是凌晨3点差10分。
他仍坐在桌旁,点上最后一支烟。这时马林逊又转了回来。这小子惴惴不安地走了进来,一见到康维便闷声不响地站到后面的阴影里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等了片刻还是康维先开了口:“喂,出了什么事,怎么就回来了?”这亲切自然的问话把马林逊引上前来;他把厚重的羊皮脱了然后坐下。他面如灰土浑身颤抖着。“我没有这份胆量,”他用呜咽似的声音说道,“那个我们来时大伙都绑上绳索的地方……你还记得吧?我已经到了那儿……可我根本没办法。我对爬山根本摸不着门,而且月光下那个地方看上去非常恐怖。我真蠢!是吗?”他整个一副失魂落魄,歇斯底里的样子,康维也只能安慰他。然后马林逊又说:“这些家伙用不着担心,没有人会在陆地上威胁他们,不过,我的上帝,我哪天用飞机拉一堆炸弹把它给轰了。”
“你怎么会想到要这么干,马林逊?”
“因为这个地方该砸烂掉,不管它是个什么东西。既木文明又不干净,就因为这样,假如你那种奇谈怪论确有其事的话,那就更让我恨之入骨!一伙干瘪的老头蜷缩在这里,像蜘蛛一样准备捕捉任何一个靠近这里的人……这也太无耻了……更何况谁又想活到那种岁数呢?像你那位高贵的大喇嘛,假如他有你说的那个岁数的一半的年纪,那也早该有人送他上西天的了。晦,你为什么不想跟我一起离开呢?我本不想求你,可是,真他妈见鬼的是,我还年轻,而且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比起那些古怪荒唐的东西,我的生命就一文不值吗?还有罗珍,她同样年轻,难道对她也毫无所谓吗?”
“罗珍并不年轻。”康维说道。
马林逊抬起头来,傻乎乎地窃笑道:“噢,不……当然不年轻……一点都不,她看起来17岁左右,可是我想你会说她确确实实有30岁。”
“马林逊,她可是18年就到了这里。”
“联计,你可不是在说梦话吧。”
“她的美,和世界上一切的美一样,就存在于人们对她无法估量价值的怜爱和赞叹之中。这是一种脆弱的美,也只能生存在有人怜爱的地方。如果把这种美从山谷里带出去她就会像空谷中的回声一样骤然消失掉。”
马林逊粗俗的笑声,似乎表明他对自己的想法很有把握。“我不怕。如果说她是一个回声的话,在这里她照样只能是个回声。”他顿了顿继续说:“这么扯下去,我们根本去不到哪儿。咱们最好停止谈论什么诗情画意,还是回到现实中来为好。康维,我想帮帮你,我知道这纯粹是一派胡言,叮是我要跟你辩个清楚,或许对你有些好处。就算你告诉我的事情有可能,也需要验证之后才清楚得了。现在,老实告诉我,你对你所讲的一切有什么证据?”
康维没有说话。
“只不过是有人向你胡编乱造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罢了,就算讲故事的人是个十分可靠的人而且你对他非常熟悉,也不能未经证实就相信这种事嘛。而对现在这桩事,你又有什么证据?据我所知根本没有。罗珍可告诉过你她的过去没有?”
“没有可……”
“那么,别人说的话你怎么完全相信?就说那长生不老之法吧——你能找出任何一个实例来证明吗?”
康维想了片刻然后提起布里亚克所弹奏过的那些从未为人们知晓的肖邦作品。
“噢,这种东西对我根本没什么意思——我不是个音乐家。就算这些东西真实不虚,难道就没有可能它们的来源与他所说的不是一回事?”
“当然,有这个可能。”
“还有你说的什么保持青春的妙法确实存在等等之类,那是什么?你说是一种药,晤,我想知道是哪种药!你见过还是试过?有什么人曾明确给你看过一些实例?”
“没有具体看过,我承认。”
“而你根本就没有详细了解情况?难道你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故事需要证实和确认吗?你只是囫囵吞枣也不问问青红皂白?”现在马林逊占了上风,他马不停蹄继续说道:“你对这块地方到底了解多少,除了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你是见了几个老头,仅此而已,除此之外,我们只能说这地方安排布局得很恰当,而且似乎文化气息浓厚,管理得也不错,而这个地方为什么,是怎样形成这样的局面我们无从知道,还有为什么他们想把我们留在这里,如果真是这样,也同样是个谜,所有这一切远远不足以去相信任何一个随之而来的古老传说!何况,伙计,你也是个关键人物,你优柔寡断到连一个英语专院里听到的一切都相信,我真看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任何事都匆忙下结论,仅仅因为你是在西藏?!”
康维点点头,就算自己心里清楚明白,他却禁不住去赞同一个精辟的观点,“这可是非常敏锐的看法,马林逊。我认为最实际的是当不去深究地相信事物的时候,你我都会觉得所发现的东西也最吸引人。”
“好了,如果到你半死不活之时也能看到生活中还有什么逗人喜爱的事情,算我见鬼峻。要我选择的话,我只求一次短暂而快乐的人生。那些关于未来战争的胡说八道在我听来没有多少意义。哪一个又能知道下次战争会在猴年马月,会是什么样子呢?对上场战争的所有预言不都全错了吗?”
康维没有作答,马林逊继续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光凭听说就相信什么事情不可避免这种论调。即使真的不可避免,也没有必要惊惶失措。天知道,如果我真得去打仗我会不会吓得半死,与其在这埋没一生,我更情愿去面对战争的恐怖。”
康维笑道:“马林逊,你可真有一套绝招来曲解我的意思。在巴斯库你认为我是英雄,而现在你却把我当懦夫看。坦白地说,我两者都不是,不过这没有关系。要是你愿意,你回到印度之后可以告诉人们我决定留在一个藏传佛教寺院里头,因为我害怕会有另一场战争。可这绝对不是我的理由,不过这无疑将会让那些本以为我疯了的人们相信。”
马林逊十分伤感地说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太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决不会说你的半句坏话,你可以绝对相信这一点。我不理解你,我承认。可是,可是我希望能理解。哦,我真这么希望。康维,难道我一点都不可能帮上你吗?还有什么事要我说或者做吗?”
两个人久久都不再说话,还是康维打破了沉默:“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能否宽恕我做出这么让你难以接受的事情!”
“可以。”
“你爱上了罗珍是吗?”
这年轻人苍白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我敢说我是爱上了她。我知道你会说这荒唐而不可思议,可能真是这样,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呀,”
“我一点都不认为这荒唐。”
这嚷嚷不休的争论经过许多的波折之后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康维接着道:“我也是情不自禁啊!而你和她恰恰是让我最牵肠挂肚的两个人,我想你可能认为我是个怪人。”他突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我们已经,已经无话不谈了,是吗?”
“是,我想是这样。”但马林逊又突然急切地说道:“噢,这是多愚蠢的废话,说她不年轻!这真是下流而可怕的胡说人道。康维,你不能信这种胡言!这也大荒唐可笑了。有什么意思呢?”
“你又怎么知道她年轻呢?”
马林逊半转过身去,脸上露出害羞的窘态,“因为我真的知道……可能作不会想到那么多…可我真的知道…恐怕你根本就没有适当地了解她,康维,她表面上冷漠,可那是因为生活在这里的缘故,把所有的热情都冻结了。可是还是有热情。”
“解冻了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吧。”
“她真的年轻,你真那么肯定?”
马林逊温和地说道:“上帝,是的,她就是个姑娘。我为她感到非常惋惜,我想我们俩都情不自禁地相互吸引。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像这样一个地方我倒认为是最正当不过的事情……”
康维走到阳台边,朝银辉闪耀的卡拉卡尔望去,月亮已升得高高的,仿佛在一片风平浪静的汪洋里缓缓飘曳。他猛地悟到一场好梦就此消散,就像一切最美好、可爱的事物一样消散,一旦触摸到现实这张无奈的罗网,整个世界的未来用青春和爱的天平来衡量将会轻若云烟。而他也知道,自己心灵深处的那一个世界已经浓缩成为香格里拉,而且这个世界也处在危险之中。
他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可他发觉自己想象和思维的航道已被冲击得扭曲不堪,那些事台楼阁已经摇摇欲坠,即将变成废墟。他感到很不愉快,但更多的是无止境的悲伤和困惑。他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疯了还是清醒正常,或者本来是清醒而现在却变得失常。
就在他转过身来的刹那,他有了迥然不同的感觉;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几乎就是粗暴;此时的他看上去远远胜过那个在巴斯库曾经是英雄的康维。他咬紧牙关,立即付诸行动,他直视着马林逊,刹那间一脸警醒的神色。“如果我跟你一块走,你能不能想办法跟那小妮子拿根绳索来?”他问道。
马林逊一下蹦了过来。‘康维!”他差点叫不出声来,“你是说你要走?你终于下了决。动了?”
一等康维收拾好东西,他们就出发了。这次简单得出奇,与其说逃跑还不如说辞别;神不知鬼不觉,他们穿过院落中的月光地带和幽暗的黑影。康维感到这简直是出入于无人之境,可立刻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却化为他自己心中的空白。一路上马林逊都在唠叨有关旅途的事情,可他却几乎没有听见。这该有多么奇怪呀,他俩久久不肯罢休的争执在这一行动之中停止,而那座神秘的圣殿——香格里拉,却要被它如此幸运的发现者所抛弃!
确确实实,不到一个小时之后,他俩已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隘道的拐弯处,在这里他们向香格里拉瞥了最后的一眼。他们的下面那深深的蓝月谷像一片静止的浮云,而康维微微湿润的眼里,那星罗棋布的蓝瓦屋顶仿佛透过朦胧的轻烟跟随他飘摇。此时此刻,已是最后的离别!那个被悬崖陡壁的威力震慑得大气不敢出的马林逊,此时气喘吁吁地说道:“好伙计”咱们干得不错,走吧!”
康维苦笑了一下,却不说话;他已经在为爬过刀削一般的横断山崖而准备绳索。正像那个伙子说的那样,他确实心意已决,然而这仅仅是他心灵中最后剩下的那一部分;脑海里那一片片源动着的小小片断又重新占据他的心扉,而余下的却是几乎无法忍受的空虚和失落。他注定就是一个漂泊者,总要在这两个世界之间徘徊;而眼下,他内心深处只有渐渐沉重的失落感;而唯一想到的就是他喜欢马林逊,必须得帮助他;像千千万万的人们一样,命中注定要逃离智慧而去当所谓的英雄。
爬上悬崖,马林逊紧张得不得了,而康维却从容地用常用的登山方式帮他渡过了险关,最艰难的地带终于闯了过来。他们斜靠在山崖边上点上烟,喘口气,“康维,我得说你真他妈的好!也许你猜得到我是什么感觉,我说不出有多高兴……”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尝试。”
隔了好大一会儿,他们准备重新上路,马林逊接着说道:“我高兴,不仅为我自己也为了你,现在你能明白所有那些东西完全是胡扯,这太好了,你能重新正视自己这可真棒!”
“根本不是。”他这么胡乱地回答,完全是出于自我安慰。
黎明将至,他们已经翻过山岭,他们出其不意地闯过那些岗哨。不过康维又想,说实在这条路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守着。不久他们进入了平缓的高原地带,一阵风似的轻松前行,又下了一阵渐缓的坡地,送货人的营地已出现在视野之中。正如马林逊说的那样,他们发现那些人都已为他们准备好,这些蜷缩在寒风之中的穿戴裘皮彪悍健壮的家伙都急着要动身赶往东北面ll00英里之外的稻城府(四川省稻城县)。
“她也跟我们一起走!”一见到罗珍,马林逊就激动地叫了出来。他忘了她不懂英语;不过康维把他的意思翻给了她听。
在他看来这满族小姑娘从来未曾这么喜形于色过。她向他投来非常迷人的一笑,可她的眼神却总围绕着马林逊那小伙子。
尾声
在德里我又见到了卢瑟福。我们都应邀参加总督的晚宴。由于座次之间的距离以及各种礼仪的缘故,因而直到带头帕的侍从把礼帽递到手里之时我们才凑到一块。“到我的旅馆去喝一杯。”他向我邀请道。
我们搭了一辆出租车从犹如静物画般的鲁丁恩斯镇,经过数英里枯燥无味的路段进入到老德里城区温馨而惹人心悸的涌动着的风景画图之中。我从报上得知他刚从喀什卡回来,他属于那种把任何一件事都安排得有条不紊的人;任何一次不同寻常的度假总带有调查探险的色彩,而这位调查者根本就没有真正在做度假这么一回事,公众也不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充分利用人们对他仓促匆忙的印象而我行我素。例如,卢瑟福的这次旅行,依我看不’只是报纸上报道的那样去搞什么一次有划时代意义的古城废墟考察。埋没地下的霍尔丹古城已经是众所周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