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不会有什么差错―――不惊慌,不忙乱?〃
〃舅舅,我现在很冷静。放心,我会事事恰到时候,恰到好处。〃
这位家长于是拿出一件毛茸茸的披风,整件用豹皮做的,张开来,披在他妹妹的女儿身上。〃去罢,我妹妹的孩子。我敢说你对付这―――这条蛇,绰绰有余。〃
公主快步回到少女们那间茅屋。一进门,她就摔掉披风,对水王说:〃水王,我来了,我,特伏拉科族人的女儿,等待高大优雅的尼肯央巴的拥抱。〃
她说着,大张她美丽的双臂,招引水王。
水王急急接受这邀请,但是,他想卷抱她的时候,滑下去,碰的一声摔在地上。公主微笑,嗔怪他,张开双臂,要他再来一个。
他再试一次,又碰一声掉在地上。公主又张开双臂,面带鼓励,水王还是发现她的身体太滑,他用力圈,使紧鳞片,也抱不住她。这一回,他滑下去,落在地上,声音很重,好像已经耗尽力气了。他再也不能动弹,公主招他,他只能用眼睛享用她美好的身体。
〃优雅的王,是我的错,〃公主说着,垂下双手。〃我急着要漂漂亮亮来配水王,身上反而抹太多油了。我回去大茅屋,马上擦掉,再回来等我一心希望的拥抱。〃
说完,她拾起披风,跨过门槛,从外面把门稳稳闩紧。她舅舅和舅妈已经准备一枝熊熊火把,她一闩好门,他们就把火交给她,没有一句话。她抓起火把,绕着茅屋跑,把茅草处处点燃,最后,将火把从门顶缝里丢进茅屋。草一点便燃,把整个屋子葬入火海。
着了火的茅屋里没有水王挣扎的声音。他丧尽力量,没有力量从地上起身,没有力量召来狂风的翅膀载他离开猛烈的火焰。水王活活烧死。
事情太快了,等邻居赶来,只剩下哔剥做声的木头。
〃怎么了?怎么了?〃邻人争问。
〃没什么,人生在世难免的一件事。〃
〃一家大小还好罢?〃他们问。
〃都没事。各位邻居,这是快事呢。回去好好睡罢。这个圆月过去,我要为我妹妹这个漂亮的女儿,请大家大吃一顿。到时候,我会把我们刚才消灭的邪祟原原本本说给大家听。〃
第二天清晨,这个家长很早起床,过去仔细看看火场。尼肯央巴虽然骨肉尽化灰烬,头壳倒完好无损。他捡起来端详,然后收集一些木柴,堆在火烬上,烧那头壳。接着他从尼肯央巴头壳上的所有细缝,把脑浆挑出来,丢进火里;然后,他又刮净壳内,除掉外面所有凸出的小地方,刮得光滑如陶壶。刮掉的东西全掉在火里,完全烧光。他把头壳拿进屋中,用滚水彻底烫过一遍,又拿昨晚公主用剩的油膏和粉末,把它彻底擦过。
同时,公主沉沉睡去,午后稍过,才醒来。她舅妈有令,一天一夜,除了她本人,谁都不许进入公主睡觉的地方。因此,搁起尼肯央巴的头壳以后,这位家长忙他的日常事务,没有打扰他外甥女的茅屋。不过,第二天早晨,他一晓得公主已经醒来,就去看她,带着蛇头。公主见到蛇头,微微一阵颤抖。
〃摸摸看,我妹妹的孩子,〃舅舅说:〃摸摸看,你就不怕它了。〃
公主摸了一摸。见她还是发抖,她舅舅收回头壳,坐在旁边闲聊一番。
当天稍后,这家男女主人讨论公主的状况;他们商定,她的表姊妹可以进她那间茅屋,可以坐下来谈天,时间长短不拘,但她必须留在床上,一直到恐惧的迹象都消失。她舅舅每天早上都带头壳来,要她把玩。她不再发抖以后,他十分满意,才告诉太太,公主现在可以起床,和这个家族过正常生活了。
有一天,男女主人和公主坐在大茅屋里闲话,公主若不经意地起身,走过地板,从墙上取下尼肯央巴的头壳,拿在手里翻动把玩,一边照样说话,仿佛完全没有在想那头壳。两位长者交换眼光,互相点头微笑。
〃我看她可以回她父母那里了,〃一等两人独处,男主人就说道。〃她不再怕那颗头了,就像屋里其他瓶瓶罐罐一样;我们张罗张罗罢。〃
两三天过后,有一场为公主举行的盛宴。左邻右舍全到了,主人把特伏拉科许婚水王,连同后来的事情,整个告诉大家。众人都称赞公主勇敢,并且代表女孩子的双亲和兄长,谢谢这位邻居。这位舅舅点出五只他要让她妹妹的孩子带回家的牛。接着,他富有的朋友和邻人一一起立发表谈话,谢谢他送他妹妹的孩子礼物,并且附送他们自己的〃小牛来陪伴他们这位邻人的礼物〃,弄得牛数总共超过两个十。每来一只〃小牛〃,公主就吻送者右手。然后,轮到这位舅舅感谢邻居,谢谢大家抬举他,这样丰富他给他妹妹的孩子带回家的礼物。
村中的妈妈们已经告退,自成一圈。男人送牛为礼的当儿,她们自己合送一份礼,内容是席子、瓶罐、碗钵以及各色各样饰物。
都收齐了,请主人陪着公主来看。几位年纪比较大的妈妈出来说几句话,代表母亲辈,将这份〃薄礼〃面交公主,并且祝她回家一路顺风;男女主人都向这些妈妈致谢。
大宴结束之前,村中青少年派代表谒见他们的父亲,提醒他们公主需要护送。
〃我们很清楚。〃一个长者含笑道。〃不过,你们也不能全去。
另外我要说明白,去的人不但要赶牛,还得照顾你们的妈妈送给公主的东西。〃
〃爸爸,我们知道,〃主要代表说道。〃我们什么都愿意。我们也商量好了,公主要由他哥哥特伏拉科那个年纪的人护送。〃
〃大家很懂事,〃几个大人自言自语。
几天以后,公主正由她舅妈帮着收拾打点,男主人带来杀掉尼肯央巴那天晚上公主穿的那件披风。公主接过,满怀感激,并且拥抱她舅舅,感谢他这件佳礼。接着,他取出尼肯央巴的头壳,就要交给她。
〃我怎么处理这东西呢,舅舅?〃公主问道,非常惊讶。
〃这是你的,〃舅舅答道。〃是你大老远把水王从你村子带来这里收拾的。〃
公主双手接过头壳,谢谢她舅舅,细看了一下,面露微笑。
〃我知道该怎么用了,〃她说着,塞进包包。
〃我们能不能听听你这个大秘密?〃舅舅问。
〃其实这对您二位也不是什么秘密,〃公主答道。〃有一天,有一天我哥哥当了我们族里酋长,我把这个给他洗脸用。〃
〃你倒很有心,我妹妹的孩子,〃她舅舅说。
〃怎么说,舅舅?〃
〃我正好也希望你这么做。〃
在公主,在她表兄弟,在她哥哥那个年纪的这群年轻人,这是一趟快乐的旅程。他们没有急急赶路,因为必须让牛群沿途吃草。
他们每到一个特别美丽的地方,就安营休息。大家边走边唱,公主还把她和水王在这些森林与幽谷里对唱的歌教给他们。她用她的高音唱,而青年们合唱水王的歌。
走到第三天,他们接近王屋,开始高声唱这支歌。龙卷风来那天听过这只歌的人听到了,而且马上听出是什么歌。公主的声音,他们认得,但那许多低沉的声音是个谜。
没有人看见特伏拉科冲进他的茅屋,但他已经进去又出来,拿着他的矛和盾,独自站在园门边,手遮眼睛,想及早看到那些就要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歌手。
歌手和牛群进入视界,他断定他妹妹是由她恶厌的尼肯央巴陪同,一起来的是大群赶着常见娶亲牛群聘礼的随从。
〃什么!〃他大叫,怒气冲冲。〃这是我妹妹一直被这条可恶的蛇缠着?我要解救我妹妹!〃他一跳,就跳过关上的圈门。
〃等等,〃顾问喊道。〃这样危险。等他们来到罢。〃
〃我绝不让那些蛇进这道门。那些牛,一只也别想进我祖先的栏子。要是没有人跟我,我独斗他们。全世界的尼肯央巴都来好了,为了我妹妹,我不惜战死。〃
他跑上前去,要和那些歌手接战。
但是,他还没跑近对方,他那个年纪的猎人都已经跟上他。原来王屋的妇女们敲了警报,全村妇女随着奔走相告,不消片刻,所有年轻人拿矛执盾,在妇女叫声指示的方向跑过来了。
歌声突然停下来,护送公主的人爆出阵阵大笑。
〃收起你们的矛罢,〃其中一人叫道。〃你们找的敌人不在这里。
那个他,如今在特伏拉科母亲族人那里化成灰烬了。这是特伏拉科的妹妹,和初升的太阳一样美丽。〃
公主走上前,和已经向她奔来的哥哥把晤。二人深深相拥。
〃请原谅我,我爸爸的孩子,〃特伏拉科说道,十分感动。
但是公主不要他哥哥当着其他青年掉一颗眼泪。她笑起来,挣开拥抱,退一步。
〃原谅你什么?〃她问。〃原谅你给我机会证明我不愧是屠牛高手特伏拉科的妹妹。〃
特伏拉科来不及回答,她就开口唱起他最钟爱的猎歌,只是改了词,来配合这件事。这时候,两群年轻人已经友情交融。轮到他们唱,她拿出尼肯央巴的头颅,高高举起,带领大家进入村子,走过酋长的园门。
呀哈嘿!呀哈嘿!
一阵强大的旋风,尼肯央巴!
害怕他的人,把门关紧。
尼肯央巴把他们追到东,追到西!
至于我们,我们烧焦龙卷风带来的,高高举举起他们的头壳。
呀哈嘿!呀哈嘿!
一阵强大的旋风,尼肯央巴!
初恋〔前苏联〕 阿纳托利?密特罗法诺夫
密特罗法诺夫(AnatolyMitrofanov)在一九二○及三○年代,曾出版过数本小说集,去世于一九五一年。这篇完成于一九三九年的〈初恋〉,初看之下,似乎只是一篇关于年轻人的罗曼史,事实上,它同时也包含了理解苏维埃革命期间生活变貌的若干珍贵材料。
那年,我爱上了唐雅,当时她还未满十五岁。
是她那头金黄的长发掳获了我的心。原来,按规定我们这些负责装订书本、看管仓库的学徒得把头发理得简短平整,因此对一派文雅的印刷工沙卡所留的那种发型,真是既羡又妒。他喜欢戴着便帽,上面印有两把交叉铁锤的图案,自认为是技术阶层的人员。理发时,老板给我们每人五个俄分,于是我们只好拿着钱让那半调子的理发学徒草率地修理一番。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被唐雅那头轻轻软软搭在肩上的金黄长发所吸引的原因。
〃我知道你看上谁了,你这小鬼。〃说着,费迪亚?沙乔克便抓起我的臂膀,带我进他寝室,把我按在一把椅子上。在我面前的桌子上,一些色情图片摊成一排。
〃过瘾吧?〃他问。
我两手交叉放在胸前,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费迪亚?沙乔克平日对我并不友善。看我自修英文和用牙粉刷牙,他更是要取笑我。
早上,当我用那只生了锈的脸盆梳洗时,他走出寝室,招手示意艾格妮雅走上前来。艾格妮雅是位四十岁的老妓女,现在费迪亚?沙乔克靠她养活。我低头漱口,感到极为无助。
〃去抓那只小歌鸟!〃费迪亚用言语调侃我,并对艾格妮雅挤眼。
我真的难以忍受羞辱。那段期间,我正着手写一本有关某个叫文怀德船长的小说,书名是〃冰冷的火山〃。一年前,我被家里扫地出门,原因是我常和一个女大学生薇拉于傍晚时分在房间里接吻,薇拉的母亲就是她就读学校的校长。每次,当我感到沮丧时,我便拿起杂志,看看当年阿孟森是如何发现南极的。这样会使我好受些。
费迪亚?沙乔克有一张像演员般瘦长的脸、鬈曲的黑发、不逊的鼻子和扭曲的鼻孔。
〃美男子哪!〃妓女们这样叫他。
费迪亚生性吝啬,所以极不愿意见到我把钱花在看电影上或施舍给乞丐。甚至是艾格妮雅在教堂里代他乐捐祈祷,他也要暴跳如雷。
对于女性,他从不懂得怜香惜玉。理由是世界上只有一个费迪亚,但却有无数的漂亮女孩。不过,许多小公务员和纯洁的高中生却想不通这层道理,他们往往不能很理智地付了钱之后一走了事,却动了真情,为了取悦女孩子,只好压抑冲动,而表现出绅士的风度来。
费迪亚住在布罗沙亚街附近。因为他一贯对女性的蔑视态度,大家便戏称他为〃情圣〃。
圣注日那天,我睡迟了。起床后,套上一件廉价的灰色夹克,走到庭院。在马厩附近,几个小女孩正嬉戏着。唐雅从她寝室那边走了出来。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认为那几个黄毛丫头已不再适合当她的友伴,看着她们争闹着,唐雅便走上前去,打断游戏,接着表演以单脚跳行绕了一圈,神态之间充分显示出她的优越感。她的头发在肩上跃动着,一波一波地,发下的小耳朵若隐若现。
唐雅瞥见了我,她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继续跳了几下,脸上毫无表情,长发由颈端流曳下来。其中一个黑眼睛的小女孩,双手叠在背后,愣愣地望着她。
我倚在马厩门上,闭上双眼。里头的马匹一边踢踏着马栏,一边嘶鸣着。我的魂魄早已出了窍,昏昏欲死。
〃嘿,傻瓜。〃当我拖着身子回去时,费迪亚热心地为我面授机宜:〃把她约出来看电影,然后再带她进马厩;这样她的父母自然就看不到你们做了些什么。〃
我愣住了。伸手往口袋里掏东西,掉出一张一毛钱的钞票,但低头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
为了讨好费迪亚,艾格妮雅也爱讥笑我。她斜着眼对我说:〃就在那儿,小苏劳,在你的脚趾边哪!〃
我猛地推开那糊着报纸的木门,走进我的寝室。
屋子里,除了我以外,还住着一位女房东玛瑟莎,她是位育有两个女儿的寡妇。大女儿是〃杜克〃工厂的女工,负责缝制口袋,小女儿叫蕾妮娜,白天待在家中睡觉,晚上在〃纳雷斯金〃上班。
我拿了些墨水,坐下来着手为〃冰冷的火山〃定稿。以前曾在《俄罗斯的早晨》这本书的最后一页读到〃手稿必须打字或写得整齐清洁,并注意两边得留下适当的空白。〃从此,我一直坚守着这项原则。但此时,我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终于,我不得不搁笔。思绪便飞往黄金般的〃美利坚合众国〃,长久以来,我一直计划着有一天能横越白令海峡,逃到美国去。为了达到此一目的,我弄到一本考诺法罗编著的《英文自修》,并存下了十三卢布。
更衣上床后,我瞪着窗外,悄声唤着〃哦,我的宝贝!〃费迪亚一头探进来,戴着一顶全新的天鹅绒便帽。
〃自得其乐,嗯?〃他讲话的滑稽神态,让我想起那晚,当他与艾格妮雅调情时,传过来他那叽咕的笑声。
次日,我碰到唐雅的哥哥。从他那儿我得知,当天唐雅回家后,穿上她哥哥的夹克说:〃瞧我,这样子可像苏劳吧!〃
我转身立刻离开天井,害怕再遇见唐雅。
当晚,父亲来探望我。魁梧的身材,穿着一件柞蚕丝制的外套和棉质黑长裤。他面对着我坐下来,一顶大盖帽像是一艘船停靠在他膝上。他那大而肥胖的脸庞,上面长着几根稀疏的髭须,看起来颇为严肃。他拘谨地讲着话,簇新衬衫的领口圈住粗短的脖子。三个月前,他戒了酒。而事实上,他一直过得不错:在银行里有一些积蓄,每个礼拜六轻轻松松地洗个澡,时时更换衬衫,一件比一件洁白。傍晚时刻,他习惯到〃堤可蜜罗〃饭店,喝上十二杯茶。他的守成、洁癖和节俭,实在令我惊讶。但我知道喝了酒的他,将会变得既狂狷又活跃。
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我,眼里充满着严肃之情。我是独生子,他自是有义务来探望开导,临走前总会给我两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