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改抓门边那条修长的石柱,他抓到了门柱,用力抱住,死不放手。两个警察拉萨鲸,萨鲸则拉石柱。街上大部分人又都过来帮忙拉警察。
〃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大黑仔抱住我们的教堂不放!〃白人心里想,〃这还得了!〃
警察开始敲萨鲸的脑袋,没有人表示阻止。但他依然紧抱门柱不放。
然后教堂垮了。
接二连三地,先是前面的大石倒下,然后是墙、屋梁、十字架、耶稣,最后成了一片平地,把警察与众人全部盖进瓦砾碎石之中。一切都在雪地上躺平了。
萨鲸从教堂底下爬出来,肩上扛着那条石头门柱,继续沿着街道走去。印象中他已把牧师住宅连同那个向他说〃不行!〃的杜尔赛牧师一起埋葬了。所以他放声大笑,把石柱向前抛过六个街口,然后继续前行。
萨鲸原以为路上只有他一人,但细听雪地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他听出还有一个脚步声正紧跟着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耶稣在旁边跟着,也就是教堂十字架上的那位---依然保持原来的样子,有着粗糙的石头表面。他像是趁教堂倒下时,从十字架上脱身,跟着他一路走来了。
〃嘿,我被盯梢了。〃萨鲸说:〃我第一次看你离开十字架。〃
〃不错,〃耶鳅说,继续把沉重的脚步踩进雪地里。〃全靠你把教堂拖垮,才得脱离十字架。〃
〃你很高兴?〃萨鲸说。
〃那当然。〃耶稣说。
他们俩一齐大笑。
〃我是个要不得的坏蛋,是不是?〃萨鲸说:〃竟把教堂拖倒。〃
〃你做得太好了。〃耶稣说:〃他们让我一直钉在十字架上已将近两千年了。〃
〃哇。。。。。。〃萨鲸说:〃可以想像你这一脱身该有多高兴。〃
〃这还用说:〃耶稣说。
他们继续在雪中行走。萨鲸望着旁边的石头人。
〃你在那上面有两千年了?〃
〃一点没错。〃耶稣说。
〃嗯,我如果有点钱,就可以带你四处大略观光一下。〃
〃我以前都去过了。〃耶稣说。
〃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还不都一样,全走过了。〃耶稣说。
他们在雪地上走,一直走到铁道场。萨鲸觉得很疲倦,而且湿汗淋淋。
〃你打算去哪里?〃萨鲸在路边停步,望着耶稣说:〃我只是茫茫世途中的流浪人。你呢?你去哪儿?〃
〃天知道,〃耶稣说:〃不过我要离开这里。〃
他们看见夜空里飘下的寒雪模糊了铁道场的红绿灯。在小径尽头,有一个游民窝的营火。
〃我可以去那边过夜。〃萨鲸说。
〃你可以?〃
〃当然,〃萨鲸说:〃那是根本没有门的地方。〃
远离市区的路堤下方,秃秃的高树矮木,沿着小径在黑暗中泛灰映白。就在这些高树矮木之间,有许多用盒子、铁皮、旧木板、破帆布搭成的屋棚。虽然天太黑看不见它们,但你可以想像得出它们的样子,只要你曾流浪过,只要你曾与无家可归的、饥饿的人相处过,在这不景气的时候。
〃我要向这条小路走去,我累了。〃萨鲸说。
〃我要转往堪萨斯城。〃耶稣说。
〃那么,再见。〃萨鲸说。
他举步走向游民窝里,去为自己找一个安憩之所。从此他没有见过耶稣。早晨六点左右,有一列货车经过。萨鲸与十多个游民赶紧爬出各种窝棚,一齐奔过小径,攀上火车。这时天刚露白,微明的曙光,冷冷的、灰灰的。
〃不知耶稣现在在哪里?〃萨鲸想,〃他一定还在路上走。他没有在这窝棚里过夜。〃
萨鲸攀住火车,刚要用力爬上移动中的连煤车厢,奇怪的是煤车上竟然满车警察。最靠近萨鲸的一个警察用黑色的棍子猛敲他攀在车缘上的手指关节。咯!打在他巨大的黑手上,但萨鲸坚不放手。他努力攀紧,想把自己举上车去。他极力向车上吼:〃见阎王的,让我上车。〃
〃闭嘴。〃警察骂道,〃你这疯黑鬼!〃他敲萨鲸的关节,又在他肚子上补了一拳。〃你现在不在窝棚里,这里也不是火车。你在坐牢。〃
咯!打在他握着牢棚的赤裸黑手上。咯!穿过铁栅打在他的胫骨上。
突然萨鲸觉得他真的是在牢里。他不是在火车上。昨夜的鲜血凝结在他脸上,外面的警察敲他的手,因为他的手抓着牢门在乱叫乱摇。
〃他们一定为昨夜我把门撞坏而把我关起来,那个教堂的门。〃
萨鲸想。
萨鲸坐在一条板凳上,背靠着冰冷的牢墙。他觉得比以前更加茫茫。衣服湿湿冰冰地黏在身上,鞋子有雪水在里面啧作响。快要黎明了。他这样坐着,面对着牢门,抚摩着青肿的手指。
青肿的是他的手指,不是牢门的铁条。
青肿的不是警棍,是他的手指。
〃你们等着瞧,〃萨鲸黑色的躯体依着冷墙讷讷地说:〃这扇门也会被我弄倒。〃
〃闭嘴---不然我又要敲过来了。〃警察骂道。
〃我要把这扇门弄倒。〃萨鲸站起来说。
然后他一定是在对自己说话,因为他说:〃不知道耶稣现在去哪里了?不知道他是否去了堪萨斯城?〃
嫌疑犯〔美国〕约翰?柯里耳
约翰?柯里耳(1901~1980)美国小说家、诗人、编辑,也是剧作家。作品风格机智、幽默,颇受好评。
我们的矿物研究院由十二家大公司赞助,通常他们都会派至少一个职员在这儿做长期的研究。图书馆就像俱乐部一样,有一种烟雾弥漫的热络气息,罗根和我来这儿的时间最久,在墙凹开窗处有两个专属桌位。墙凹角落靠着墙,照明度不高,有一张小桌子是留给新来的人或访客用的。
有一天早上,那张桌子坐了个新来的人。不必看他从柜台借了什么书,就晓得他是看统计学,而不是化学公式。骷髅般的脸上,皮肤紧绷着,一望即知是个学统计的。嘴巴紧抵着,一放松就起痉挛。双手是他轻微病态的焦点。偶尔他伸出去的时候---比如拂一拂书面---他可以盯着那双手整整看一分钟之久,这时,嘴上肌肉的痉挛动作就显得特别厉害。
每次有人从他椅背经过,那个人就往前蜷伏在桌上,似乎要减少碰触的可能。他刚点了根烟,但瞄到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于是又把香烟摆回烟盒里。差不多九、十点的时候,他在白开水里溶了片锭剂。我猜他有长期抑郁而成的神经衰弱。
午餐时,我跟罗根提到这件事,他说:〃那可怜的家伙,确实看来狼狈得像只落水猫。〃
像多数人一样,我从不对因神经质的忧郁感到嫌恶或不舒服。
不大喜欢追根究底的罗根,本性非常善良。我们两人观察着他无视于周遭喧嚷的图书馆常客,只是悒郁地闭锁在自己孤寂的小天地,有数日之久。然后毋需商榷,我们邀他一道午餐。
他以典型的神经质姿态接受邀请,好像在接受前,曾有一番自我挣扎。不过他还是准时赴会,并且在午餐结束前,证实了我的猜测,他求友若渴,却始终拘谨得不敢伸出友谊的手。我们当然知道了他的名字---恰普曼·雷德,在毕兹提曼公司上班。他讲了一串他待过的地方,还有他的家乡在乔治亚内。他就告诉我们这么多。
话题转到日常琐事时,他显得比较放得开,展露深邃苦思的机智,这最对我的胃口。他可怜兮兮地感谢这次意外的邀请。我们起身时,他向我们道谢;从餐馆出来时,他又感激再三;等走到图书馆前口,他的道谢声又响起。因此提议哪天再一起渡过悠闲的午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接下来的几个礼拜,我们对雷德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也发觉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我对这类冷漠孤僻的人有所偏好,通常这些人有时候会表露出一两次鲜活锐利的见解,证明在他们冷峻的外表下,有颗炽热的心。我们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只要雷德突破最后的障碍。姑不论他的沉默(我以为是他性格的一部分),但他莫名其妙的感激涕零,就叫人吃不消。他不说感情洋溢的话---他也不是那种人---但一条迷路的狗是不需多费唇舌来表现信赖和感激的。所以很明显地,我们的友谊对雷德来说,意义非凡。
某日,纳珊?崔伯---罗根的朋友,到图书馆来。他是个新闻记者,在等火车挂车厢,所以来这里消磨一小时。他坐在罗根那桌,面向窗户,背对其他地方。我走过去同他及罗根攀谈。就在崔伯正要走的时候,雷德进来坐在他的位子上。崔伯无意间抬眼看他,刚好和雷德四目相接。
我看着雷德。在那愕然的凝视之后,他甚至没有再看对方一眼。他静默地坐了一分钟的光景,头越垂越低,好像有人使劲压他一样。然后他站起来走出图书馆。
〃我的老天爷!〃崔伯说:〃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谁?你们知不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我们答道。〃他是谁啊?〃
〃詹森?雷德嘛。〃
〃詹森?〃我说:〃不对吧,他叫恰普曼。噢,我懂了。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天哪,你没看过那则新闻吗?那个狡猾的匹兹堡凶手啊,有没有?〃
〃没印象。〃我说。
〃慢着,〃罗根说:〃是不是大约一年前的新闻?我还有点印象。〃
〃笨蛋!〃崔伯叫道。〃那是则头条新闻呀!这家伙被指控把他的朋友几乎剁成碎块。我亲眼见过尸体,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凄惨的。。。。。。恐怖、恶心透了!〃
〃但是,〃我说:〃报上说他不是凶手,最后也无罪开释了嘛!〃
〃警方想把他定罪,〃崔伯说:〃但他们无计可施。这件谋杀案真是罪不可赦,但是没有第三者在场,也找不出动机。我还是搞不懂这个人,虽然当时我天天待在法院采访审判过程。我只能说,别把剁肉刀摆在图书馆里。〃
丢下这些话,崔伯就走了,留下我和罗根面面相觑。〃我不相信,〃罗根说:〃我不信他干过这种事。〃
〃无疑地,精神负荷一天天啃啮着他。〃我说。
〃不,〃罗根说:〃这件事一定很可怕,阴影都跟他到这里来了,他也知道。〃
〃我们该设法要他明了,〃我说:〃我们并不会多事到去翻查新闻档案。〃
〃好主意。〃罗根说。
一会儿,雷德又进来,看得出他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朝我们的桌子走来。〃我想你们宁可取消晚上的聚餐吧?〃他说:〃我想取消比较好,我也该向公司申请调职。我。。。。。。。〃
〃等等,〃罗根说:〃谁说的?我们可没说:〃
〃他没告诉你们吗?〃雷德说:〃他一定说了。〃
〃他说你被警方提审过,〃我说:〃然后宣判无罪。这就够了。〃
〃你一直是清白的,〃罗根说:〃都事过境迁了,我们也不会传扬出去。〃
〃噢!〃雷德叫道,〃噢!〃
〃别多想了!〃罗根说着,又埋头看他的报纸。
我扳着雷德的肩膀,轻轻往他桌位的方向推。一下午我们都避免去看他。
当晚,我们一起吃饭,气氛当然有点尴尬,雷德大概感觉到了。〃嘿,〃吃完饭后他说:〃如果今晚别去看电影,有谁反对?〃
〃我无所谓。〃罗根说:〃那我们去西塞的店里喝两杯。〃
〃不,〃雷德说:〃我想找个地方和你们谈谈。到我家去吧。〃
〃随便!〃我说:〃我没意见。〃
〃好,〃雷德说:〃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他一副痛苦又紧张的模样,所以我们同意上他的公寓,虽然我们都没去过。那是间单人房,有一个折叠式的床和一间浴室,隔道门后有小厨房。虽然雷德来本市两个多月了,但这儿简直看不出有人住过的样子,可能只是租一晚,来和我们谈一些不愉快的话题。
我们一落座,雷德马上站起来走到我和罗根之间,站在原为壁炉之处的前方。
〃我该对今天发生的事保持沉默。〃他说:〃我本来应该置之不理并设法忘掉的,但它就是深印在我脑海里。〃
〃你们即使告诉我,你们不在意,也不能减轻我的心理负担。〃
他说:〃你们当然会想到它。我待过的地方,每个人都知道它。公司派我去克夫兰,这事也在那里宣扬开来。每个人一想到它,就窃窃私语、狐疑满腹。〃
〃你看,如果这家伙就是凶手,那才刺激呢!对不对?〃
〃无论如何,我也很欣慰已经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我是指你们两人。你们曾以平等心待我,所以我要把事情全部的过程告诉你们,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你们。
〃我从家乡来到匹兹堡,在华兹公司待了十年,我遇---我遇到艾尔?威尔森,他家也在乔治亚州,我们成为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不是好动的人,因此艾尔不但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惟一的朋友。
〃是的,艾尔的薪水比我高,他买得起一幢市郊的房子。每周有两三个傍晚,我常开车去他那儿。我们静静地消磨黄昏时分。我要你们知道,我待在他家时都是沉默寡言的。那儿不分宾主,如果我困了,不必征得艾尔的同意,就径自上楼窝在床上,打半小时的盹。这些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是呀,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罗根答。
〃有人以为那地方有什么不寻常,〃雷德说:〃嗯,有一晚我下班去那里。饭后,我们坐了一会儿后,下了一盘棋,我俩都调了些酒喝。够平常吧?〃
〃不错。〃罗根说。
〃我累了,〃雷德说:〃头重脚轻的,我就上楼去打半小时瞌睡,通常醒来时我会感觉好一点。所以我上楼去了。
〃我睡了半小时之后,确实舒服极了。这时我像跌入一种梦魅之中,魂魄游荡到某处,我听见艾尔叫我的声音,但是一直过了半小时才醒过来。
〃我下楼时,楼下一片漆黑,我边叫艾尔,边摸索着下楼去找电灯开关。走到一半,我踢到一样东西,后来才知道是倒在地上的落地灯。我弯下身来,刚好仆倒在艾尔身上。〃
〃我直觉到他死了。我站起来找到开关,看到他躺在地上。他像是被疯子攻击过,几乎被剁成碎片。天哪!
〃本能地,我马上打电话通知警方,在警方赶到之前,我精神恍惚,不知该怎么是好。我大概又走回楼上的房间,因为警方在枕头上找到血迹,为什么会这样,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我曾卧倒在艾尔身上,当然会沾到血,绝对会沾到。你体会得出失魂落魄的那种感觉吗?你可以理解我即使上过楼也记不得吗?你们能吗?〃
〃当然可以。〃罗根回答。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也说。
〃他们以为逮到我的把柄了,〃雷德说:〃他们当着我的面说。
那些白痴!呃,我记得我四处乱晃,看到有东西被移动过。艾尔的厨房里,有一套很棒的餐具,我们公司的副产品也摆在那儿。其中有一把剁肉刀,常在肉店里看到的那一种。被丢在地毯上。
〃警察来了后,我尽我所知告诉他们。艾尔是个好人,没有仇人,谁有那种仇人?我想凶手一定是个疯子。每一样东西都被检视过,也并非谋财害命---除非是个流浪汉闯进了屋子,最后被吓得空手逃窜。
〃反正凶手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警方找不到一点线索,连指纹也没找着。
〃警方处理这类无头公案,总有一个惯例。我不想说得太琐碎。
不过他们的惯例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凶手太狡猾了,他们得抓个嫌犯交差。所以他们把箭头指向我。
〃他们一口咬定---上帝晓得他们自以为行得通。但或许他们并不这么想。不过你看,如果他们能设定一个有力的推论,我还是能逃离绞刑,这和否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