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富兰克林能从驿车里脱身,一路尾随希尔的话,他也许能得到答案。到目前为止,监视希尔的考古活动还没什么重大发现,只知道他的经济来源非常优渥而已,说不定他秘密膜拜那些偷来的古代供品,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找个隐秘的场所,一早起来就献舞给神看,跟踪他说不定还可以偷拍几张照片。
希尔说:〃我很快就会回来,当然,我不在的时候,由富兰克林代我掌管这里所有的事。〃随后,他又转身向助手说:〃乔治,有几件事情你要特别留心,像是这几件计划流程表,还有菲尔你要注意。。。。。。。〃希尔一一吩咐着。
富兰克林与佛莱明就坐在希尔的旁边,听他仔细地交待着手下。富兰克林心中一直盘算着如何脱身,他想以后这几天,他是绝无法离开考古队了。总领队人已经不在,身为副领队的他,又怎能不在呢?!
第二天一清早,希尔就开着他的老爷车走了,随身带的只有少量的食物和简单的寝具,充分显示斯巴达式的刻苦精神。希尔心想:再度造访拿瓦荷城的滋味实在不错,车程很顺利,至今还驾着这辆老爷车的原因是,考古队里没有吉普车,它是惟一能载着他四处乱走的工具。
他小心翼翼地驾着车,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年轻小伙子,若是车子半途卡住,进退不得的话,麻烦可就大了。他想起五十岁时,他只要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堤哈峡谷;如果现在只有三十岁的话,他就可以把车开快点,而且也不会老是迷路了。总算来到有人烟的大农场了!堤哈峡谷由此开始向南延伸成一大片台地,住户比起初次来到这儿时所见的略增加了一倍,有些住户甚至在方方正正的房屋上装了窗户,屋旁还停有车子,他不由得感叹一切都改变了,惟一没变的是这里的居民仍然心地善良,虽然没有像他们的父祖那么亲切好客。
傍晚时分,他来到大峡谷的入口处,第一个难题是有段约四公里的上坡路。到达顶端后,路面反而宽阔许多。拿瓦荷城因放牧过度,土质转劣,过去,这里的牧草要比现在茂盛多了,只是当时没有这么多的马匹可以放牧。现在的河床也被河水严重侵蚀,两岸都被切割成小峡谷。
一片片的棉花田散布在小溪和山崖旁的坡地上,除了中午以外的时间,遮荫处处。西边的山崖是一条长长的白石岩,那个小小的石窟就是因此而命名―――石凯岩。朝山头望去,山崖的顶端拱起像是一面海扇贝壳,此地居民的祖先就是住在这片山头上;山崖旁二十公尺处有一座斜坡,坡面倒不十分倾斜,上面长了一些长青树。
希尔直到现在还看不到一个人影,好像这里已经几百年没人住了一样。看着房子上一块块黑黑的窗户,他觉得就像是四十年前的老房子,里面有人正偷窥着他的一举一动。
峡谷的最南端有一座喷泉,水泉喷离地面好几尺高,附近的积水已蓄成一个小池塘,两旁浸泡着的岩石在太阳照射下,金光闪闪,还有潺潺细流从石缝里不断涌出。水塘里长满了水芹,水塘旁的绿草及青苔已经漫长成一片草地。
希尔就在这里扎营,安置好食物及寝具后,他看看天色,大约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天黑了,赶忙砍拾了一些柴薪,从行李中取出咖啡壶,爬上斜坡,往石窟方向走去。
他离开考古队时,就有种福至心灵的奇妙感觉。等他驾车前进,一眼瞥见棉花田上的十四家住户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一直来到温泉旁,那种混杂着乡愁的情绪,既甜蜜又酸楚,好似忆起往日失落的恋情。他来到石窟时,这份感觉更浓了。他记得多年前刚攻得博士学位时,他就曾经独自来到这里,那时的他和现在队里年轻的小伙子―――菲力普,佛莱明很相像。在这里,他发现了最完整的古房屋,他看到屋里炊烟的痕迹,织布机的线头仍缠在天花板和地板上,一具打破的锅子还摆在屋角边。
他仔细看着这间屋子,中间门上写着〃四之二号〃,他走到石窟的顶端,望着他自己独力挖掘出来的石室。
假若富兰克林这时在此窥视的话,必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了。由一块特别的石板上,可以断定古物一定是埋藏在这层地板下,希尔取出一管烟斗,上了火,然后很奇怪地把烟喷向六个方向。一会儿,他沿着内壁爬出石窟,进入第二排房间。里面比较暗,洞穴后面有一座围墙,圆鼓鼓地凸出来,地上混杂着泥土和垃圾。这里惟一醒目的东西是两块不显眼的石头,相距约三英尺。他坐在就近的一块石头上抽起烟斗来,又打开随身的鹿皮袋,拿出土耳其玉珠,红白相间的贝壳、墨石、柔羽毛以及玉米花粉,行起祭礼。
他靠着墙很舒服地坐着,说道:〃我来了!〃
〃欢迎,欢迎,我的老朋友,感谢你带来的礼物,闻起来棒极了。〃回答的声音并不是从地底传来,而是自空气中散发出来,好像答话的人就坐在希尔对面。
〃我不知道下次是不是还能再带这些东西来给你,当然,要我买新的替代品绝对没问题,但是这些古董愈来愈不容易拿到,因为我已被监视。〃希尔说。
〃没有关系,我们在精神已经得到很大的满足,而且我们在地球上的子孙也一直不断地供奉我们,当初要你带这些东西来,主要是想试试你对我们的诚心。〃
〃喔!那我可松了口气,我可以再来看你们吗?〃
〃当然可以,对了!在你现在正在挖掘的地方,有一个很漂亮的古董花瓶,上次有个考古队也在挖,可是没挖到。这只古花瓶原是一个叫蓝鸟尾羽的女人所有,她最小的儿子在一次搬家时走丢了,后来又被她找到,这个故事待会儿再告诉你,看你好像心事重重,告诉我什么事!〃
希尔答说:〃我觉得自己好孤单。要好的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死了,虽然说,我和现在的同事都相处得不错,可是却没有一个是知心的朋友―――我的意思是指生活在地上的―――而你是惟一生活在地下能和我交谈的人,我希望能把你的遗骨带回去,那么我们就可以在晚上聊天。〃
〃我可不想跟你走。〃
〃我不会强迫你的。〃希尔答说。
〃你的世界我一点也不熟悉,再说,旅途往返是件很累人的事。
几十年前我拜访你时,就觉得你的世界稀奇古怪,想来你对我的世界也有同样的感受。我的骨头在不久之后就会重新愈合,如果你现在要移动的话,对我很不好,你记得你十年前从挖到的石穴带回去的尸骨老雷比史帝吗?他说你待他很好,你常常竭尽所能地供给他祭品,可是他从你那儿回来时,可真是累惨了。〃
〃老雷比史帝?〃希尔喃喃说道:〃我根本不知道有人在那里,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话。〃
〃对!他当然不能跟你讲话,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芦草人,但是他很感激你给他的供品,因为那些供品赐给他所需的法力。你知道我能和你说话,是因为我是这里的酋长,而且你靠近我时,你内心充满善意,对了!不是有些年轻人和你一起做研究吗?〃
〃是的,现在有一个学生,他就像儿子对父亲一样的待我,可是我知道,等他学成后,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离我而去。或许你会说,这些人后来都会是主管,可是那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他们一天到晚就想逼我退休,给我一笔退休金,接管我的职位和权力,把我安排在最起不了作用的地方,一意执行他们所谓的新方法,轻视我的老方法。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监视我,这次派了个年轻人混在考古队里,这个年轻人花了六个礼拜研究苏必族,等他发现当地的土著不欢迎他时,他又转而研究奥瑞必族。〃
〃近代奥瑞必族或是古代奥瑞必族?〃酋长问。
〃近代的。〃希尔答说。
〃哼!只读了几本书就想当民族志学家了!〃酋长说。
〃他们一定会认为我是坐在这里对着空气说话。〃希尔说。
酋长咯咯笑着,随后正色道:〃是的,他们一定会这么想,你知道他们无法听到我的声音。你现在所碰到的问题,以前也曾在我身上发生过,年轻的一辈,对事情有另一套看法,我那时也和你差不多年纪,已经迈入老年,他们夺不走我的头衔,可是却想夺走我的权力,给我一些养老金,聘我当顾问。我和他们争得精疲力竭,最后决定走入地下。〃
〃你说你的骨头要愈合了,那是说你要到下一个阶段了吗?〃
〃不如说我开始期待下一个阶段吧!我们的生命是美丽的,可是到如今已经一百年过去了,我期待下一个阶段。〃
〃那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以知道吗?〃
〃是的,你可以知道,你就像我们族里的智者一样,能严守秘密;当你看见一个人,浑身散发着光芒,而且变得愈来愈年轻英俊,跳舞时,他跳得最优美,唱歌时,他的歌声最洪亮,你会感觉到一个新生命已经诞生。有一次,卡其那人在我们面前跳舞。不是面具,而是真真实实的人。舞完后,你会感觉到他是哪一个,因为所有的人都跟着他跳舞,这时你大概会联想到我们在地球上的子孙,也是带着面具跳舞;重生的这位会告诉你地球上的情形,透过他的双眼可以看见我们的子孙,同时赐福给他们。〃酋长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好像在叙述一件期盼已久的事。
〃看到卡其那真人在跳舞,而不是面具,那么面具代表什么呢?
加入你们的行列,固然可以再活好几百年,但我想那并不适合我,因为我从来没有加入你们,也不会跳你们那种舞。〃希尔说。
〃四十多年来,我不断在指引你,至于跳舞,你不必担心,到时候你早就脱掉这身旧皮囊,不必用这把老骨头跳了,来吧,我们的世界欢迎你来,你何不在这块石头上躺下,好好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呢?〃
〃你知道我会的。〃希尔说。
美国考古协会的这位教授在酋长的指领下魂归天国。考古队一连十天没有希尔的消息,乔治于是组织了一支搜索队,四天后发现教授的尸体,很明显是因心脏衰竭而死,奇怪的是,他们没想到要把他的尸体运回家乡安葬。(可是这时菲力普注意到散落在石缝里的那些土耳其珠及贝壳。)
希尔发现自己置身于奇怪的人群中,就和当初酋长拜访希尔时的感觉一样,人群看起来憔悴得可怕,他们靠着修行得到下个阶段的再生。希尔知道自己的灵魂不够洁净,必须等待一段修行后,才能回到故乡探望那些老朋友。
他的画像被悬挂在博物馆的入口处,身穿学院长袍,画像旁边是古拉石碑,对面是从石窟挖回来的壁饰。克里本现在如愿以偿地掌握系里大权,菲力普已经修得博士学位,在哈佛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差事。希尔一路跟着菲力普,看着他往自己的坟走来。
菲力普并没有带鲜花来,而是带了一些土耳其珠玉和贝壳,他把东西放在墓旁,还在旁边撒了些花粉,突然间他脸上呈现一股惊喜的表情,随后他仔细地聆听着。
在克里本的同意下,菲力普再度来到面具石窟遗址,他在那里挖了一条壕沟,结果找到了一个艳丽的彩壶,里面装了许多豆子,那是植物学家最感兴趣的东西。
一连好几年,菲力普没有再到希尔的坟上,但是在每一季开始前,他常一个人到石凯岩去,有人开玩笑说,他是去和老希尔的灵魂打交道,因为他好像也有挖寻大宝藏的直觉天赋。
暗夜〔美国〕劳勃?寇兹
劳勃。寇兹(1897~?)美国作家、文艺评论家。1919年毕业于耶鲁大学,是纽约客杂志长期撰稿作家,著作等身。作品:TheOutlawYears(1930),TheBitterSeason(1946),WisteriaCottage(1948),AlltheYearRound(1943),TheViewfromHere(自传,1960),BeyondtheAlps(1961),TheManJustAheadofYou(1964)。
那家酒馆不大,就在格林威治村第六街西边,乡村格调,女人交叉着双腿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男人簇拥在她们旁边。至于弗烈德和芙洛拉选择这里碰面的理由,就是在这里碰不到熟人,也没有人会认出他们来。星期六的晚上,弗烈德大约在九点推门走进去,店里已是一片乐声悠扬,三三两两的人群在酒吧厅里绕着桌子相拥起舞,空气混合着烟味和兴奋。
弗烈德才从安静的街道走来,一时之间竟令他有些失措。恢复镇静之后,想到和芙洛拉的约会,便兴起往常那种特殊的感觉。芙洛拉早已在一个角落坐定,看他进来。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有时候强烈得害他把事情弄砸;有时候他先到见面的地点,那种感觉还是紧紧跟着他,让他误以为她应该早就知道他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他会发现自己同她讲话(当然,只是他自己心里幻想的),然后当她终于出现,她只会坐在那里。这是和他想像惟一的差异。
这次,他没有弄错。他个子挺高的,金发,脸宽而肥厚,一对蓝色的眼睛小而严肃。大约花了半分钟他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然后他看到她,她就坐在厅里很远一个角落的桌边,面前一杯喝了一半的啤酒,手支头,手指插入她那棕色剪短的头发中,头发竖起来像是长了一撮蓬松的小羽毛,眼睛则望着地板。他们视线相迎时,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定定地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视线一直在他身上,看他穿过众人走来,坐在她对面。
〃!芙洛拉,对不起,〃他说:〃我迟到了。〃
〃没关系,〃她说,她的脸庞小巧,褐色的大眼目光锐利。今晚,她看起来脸色苍白。
〃你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吗?〃他说:〃我告诉你,上夜班的人像平常一样六点来换班。可是他们现在却给上白班人找了一个麻烦。我们得到柜台招呼客人到八点,在下班之前我们还得清洗蒸气桌,端出晚餐的菜来。所以等我回到家,换好衣服来到这里。。。。。。〃
她依然支着头看他,一眨也不眨的注视,他大感不安,〃九点,〃他说:〃我想原来可能不会这么晚的。〃
〃没关系。〃突然地她对他微微一笑。〃我不介意等你。〃
随着她的笑容,弗烈德的脸也焕发起来。〃嗯,你现在喝什么?〃他问。
〃啤酒。〃
〃喔,我知道。不过你快喝完了,要不要喝烈一点的酒?〃
她低头瞥了一眼杯子,然后抬头对他点了点头。
〃裸麦威士忌?〃弗烈德问。
〃好。〃
弗烈德对侍者招招手。〃裸麦威士忌加苏打〃他说:〃两份。〃
两人相对而坐,微微笨拙地互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侍者把酒端来。
等到侍者走远,弗烈德才倾身向前,拿起他的酒杯。〃呃,〃他说:〃今天怎么样?〃
〃喔,还好。〃她说:〃你知道的,星期六。他回到家来,就是一个劲地喝酒。他还带回来一些啤酒。〃每次只要她谈起她的丈夫,弗烈德心中总是会升起强烈的、无助的怒意,那种感觉那么强烈,那么深,几乎转变成他生理上的一种痛楚。但他总是忍不住要问。
他可以感觉出那股怒意在体内窜升,而现在,他脸色因此而涨红。
芙洛拉没有察觉,她正低着头坐在那里,看着小冰块在搅动的酒中载沉载浮。〃他喝掉了一大堆啤酒。〃她继续说:〃然后我们吃晚饭。
接着,他看到我要出去,他问我到哪去,我说到堂姊安妮家。他说---〃她突然住口,抬眼看他,〃喔,弗烈德,这真是傻。〃
〃什么事情傻?〃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思绪飞出来想像着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她在里面煮菜,铺桌子,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