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不知该说什么,但一会儿又说:〃那意思是他不接受我的---〃她绝望得吞下了语尾。
〃说呀,你的什么?〃〃无论什么。〃可怜的杜恩太太说。
他又默默地望了她一阵。〃我已考虑过你说的'明确的指示',我愿再试试看。〃他离开她时,她想起来说:〃恐怕今晚楼上什么都没准备---没有灯,也没有火。〃〃没关系,我自己会找。〃他在楼梯脚下说。
她又说楼上的门可能是打开的,然后就回到房里,好像是为了等他回来,她把门敞开,专心注意着,不多久,她就听到他下楼,并且到了门口,那声音如果不是跌倒,必定也踉跄了几步,至少他的脸色像铅灰一样惨白。
〃我放弃。〃〃你看见他了?〃〃在门槛上---守卫。〃〃守卫?〃她瞪视扇面,〃很清楚?〃〃好清楚,但很暗,很黑,很可怕。〃魏德蒙心有余悸地说。
她依然有点怀疑。〃你没有进去?〃魏德蒙转过头说:〃他不准。〃过了一会儿她又说:〃刚才你说我犯不着,现在你说我需不需要?〃〃去看他?〃魏德蒙问。
她静待了几秒钟,然后说:〃算了。〃〃你必须考虑好。〃魏德蒙终于跌坐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手掌中。他不清楚自己那样坐了多久,只知道清醒时屋里只剩下他自己,房门敞开着。当他刚刚站起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光亮、温暖、蔷薇红的空间中,面对着一个芳香扑鼻的黑衣女人。他望了她一眼,而她从遮面的扇子上端,射回一道巨大而茫然的目光。显然她刚从上面下来,于是他们终于面对上一次这个奇怪的问题。魏德蒙问:〃你看见他了?〃她只是奇怪地紧闭双眼,好像为了稳住自己,久久未曾放松;他后来觉得,比起杜恩太太这种难以形容的坚决样子,自己只能算是个逃兵。在她还未说出〃我放弃了〃以前,魏德蒙就已知道一切都完结了。
消遣时刻〔美国〕怀特
E.B.怀特(1899~?)美国作家。
那名带着一具机器的男子一走进门,我们都不由自主地放下酒杯朝他望过去,因为大家都从来没见过他带的那玩意儿。男子把带来的东西往靠近啤酒机的吧台上一放,占去了好大一片位置,从酒保难看的脸色可知,他对这个长相怪异的巨物并不欢迎。
〃两杯威士忌。〃男子开口点了饮料。
酒保仍然低头调着其他客人点的鸡尾酒,显然不太愿意搭理男子所说的话。
〃是不是一杯双份的?〃他沉吟了一下才反问。
〃不是,〃男子回答道。〃请给我两杯威士忌。〃他直瞪着酒保的眼光虽不是很不友善,却也不见得多友善。
酒吧是一个龙蛇杂处的地方,客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多年工作经验已使得酒保对任何事情都能见怪不怪,处之泰然了。可是对眼前这个家伙却办不到,尤其讨厌那部机器---这点绝对肯定。
他拿起放在收银机边上的香烟,吸了一口,再放回原处,仿佛在考虑什么重大事情。接着才见他倒了两杯威士忌和两杯冰水,一齐推到那名男子的面前。其他的人冷眼旁观,凡是在酒吧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这种气氛很快就会感染到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男人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已成为注意的焦点,迳自掏出五元钞票搁在吧台上。他先喝了一杯威士忌和冰水,而后端起另一杯威士忌,打开机器上的一个小口(像倒机油漏斗般大小)把酒连同一杯冰水倒进去。
酒保紧绷着脸,冷冰冰地说道:〃一点也不有趣,倒是你这个伙伴太占位置,你为什么不把它放到门边的长板凳上,好让这里宽敞些!〃〃这里已经很宽敞了!〃男子反驳道。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酒保说:〃照我的话,把这鬼玩意儿放到门边去,你放心,没人会去碰它的!〃男子笑嘻嘻说:〃你今天下午真该去现场参观的,实在是太精彩了!比赛进行至今已是第三天,它也一连出赛了三天,对手全是国内顶尖的高手。一开始比赛,它就抢得先机,接下来的两小时更乘胜追击,节节逼进,把对手的国王逼至角落,紧接着又放冷箭吃掉他的马,终于使对手弃子投降。你知不知道,这三天的国际象棋赛,它赢了多少奖金吗?〃〃多少?〃酒保问。
〃五千美元!〃男子说:〃因此它现在需要轻松一下,喝杯酒消遣消遣。〃酒保瞥了他一眼,拿抹布拭掉台面上的水渍。〃那好你就带它到别处消遣吧!〃他的口气十分僵硬。〃我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男子笑着摇摇头说:〃抱歉,我们就是喜欢你这儿。〃他指指空杯子。〃请你再给我一份好吗?〃酒保缓缓摇了摇头,虽然他心里也有点好奇,却不肯妥协。
〃赶快把这鬼玩意儿带走,〃他命令说:〃我的酒才不给这种破铁烂铜糟蹋!〃〃破铜烂铁。〃那部机器突然发出声音说道:〃这个名词的正确说法应该是破铜烂铁才好。〃我们全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邻座有个中年男人喝得领带都歪了。他索性连领口一起解开,更没有拘束感。三杯黄汤一下肚,话匣子就开了,瞧他一副准备好要发言的样子。〃既然它想喝,就再给它一杯嘛!〃他冲着酒保说。
〃干嘛争来争去的!〃带机器来的男子偏过脸,向这个仗义直言的新朋友举手行了个礼,以示谢意,并和他热络地聊了起来,故意漠视酒保的存在。
〃你觉得很累的时候,会不会想喝杯酒来解解?〃〃当然会,〃新朋友应道。〃这是最直接的反应。〃他的回答立即掀起一阵骚动,客人们也分成拥护酒保派,和拥护机器派。坐在我旁边一个神情沮丧的高个子男人,在这时候现身说法。
〃再给我一杯威士忌,比尔。〃他说:〃柠檬汁少放一点!〃〃应该加苦味酸。〃机器又发出声音,而这次好像有些不高兴。
〃一般人调威士忌却不是加柠檬汁。〃〃我就偏要加,怎么样!〃酒保猛地一拍吧台。〃你到底要不要把它搬走?否则就请你们出去!我还得招呼客人,不用这个鬼机器旁边多嘴,也不希望你们在这里穷搅和!〃男子根本把这些话当耳边风,反而掉头望望那个手握空杯的朋友。
〃其实,连续三天的国际象棋赛还不会要它非得靠酒来解乏不可,〃他故作神秘地说:〃你知道另外的原因吗?〃〃我不知道,〃对方回答。〃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作弊。〃男子说道。
这个答案使得机器发出一阵笑声,微微挥动它的一只手臂,指针盘上的灯也闪闪发光。
那位朋友却皱皱眉头,好像为自己太容易轻信别人而觉得尊严受损。〃根本不可能!〃他说:〃每一颗棋子都得按照规定排在棋盘上面,你每下一步,别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下国际象棋根本不可能作弊!〃〃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男子说:〃不过,还是被我研究出来了。〃〃哼!我倒一点也不觉得惊讶,〃酒保突然插口进来。〃打从第一眼瞧见这个矮冬瓜,我就知道它不是好东西。〃〃我要两杯威士忌。〃男子说。
〃你们不能再喝了,〃酒保说着斜睨了机器一眼。〃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已经醉了?〃〃这简单,你考考它不就知道了?〃男子说。
这一刻,大家都抬头面对前方的镜子,聚精会神地等待酒保的动静。
〃考考它?考什么?〃酒保问。
〃随便什么都可以,譬如说,讲两个大一点的数字叫它做乘法。
如果是你的话,喝醉了应该就做不出答案,对不?〃机器轻微地动了一下,好像在做准备似的。
〃10,862×99。〃酒保赌气般地说出两个数字,我们都看得出来,他想故意难倒它。
只见机器上的灯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真空管内也发出吨吨吨吨的声响,指针急速转换着。
〃1,075,338〃机器报出答案。
大家都怔怔地望着镜子,有人望着自己发呆,有人的视线则不停地在男子机器上来回打转。
最后,一个年纪很轻的客人---大概对数学蛮有概念,掏出纸笔走到一个清静的角落。过了一会儿他宣布道:〃答案完全正确。〃每个人的眼光一下子全集中在酒保身上,只见他十分不情愿地倒了两杯威士忌和冰水。男子仍和第一次那样,自己喝完后再给机器喝,它上面的灯光才渐渐暗了下去。
室内安静了好一段时间,面对这种情况,大家对酒的需要好像增加许多,不少的酒杯空了又再斟满。多数人望着镜子的神情就像聆听法官宣判一般。
领带歪一边的家伙付了酒钱,蹒跚走过来,一手搭在男人肩上,另一只手搭着机器,对他们说:〃我们走吧!换个比较好的地方。〃这时候机器的表皮有些微发烫,倒像真的有点醉了。
〃好啊!〃男人说着。〃正合我意,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外面。〃他付了酒钱,还给了些小费。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机器,和那个家伙走到门口,一起隐没在屋外的夜色中。
酒保出了半天神,才逐渐恢复他平日的幽默感。〃他的车就停在外面!〃他的口气很是讽刺。〃还不赖嘛!〃一个坐在吧台尽头靠门口的客人,放下酒杯,走到窗前打开布帘,朝外面望了片刻,而后回到座位,对酒保说:〃岂只不赖,他开的居然是凯迪拉克呢!依你看,开车的会是他们三个里的哪一个?〃
年轻的布朗教友〔美国〕霍桑
拿桑尼尔。霍桑(1804~1864)美国重要小说作家。出生于马萨诸塞州,曾供职于波士顿海关,后任美国驻利物浦领事(1853~1857)。作品有长篇〃红字〃TheScarletLetter(1850)、〃七角屋〃TheHouseoftheSevenGables(1851),和短篇小说集〃旧事重述〃Twice-ToldTales(1842)、〃古屋苔痕〃MossesFromanOldManse(1846)。
黄昏时分,布朗从家里出来,走在赛伦村①的街上。才跨出门槛,又回头与年轻的妻子互换离别之吻。斐思②,这位人如其名的新妇探出头来呼唤布朗,任由帽子的粉红色丝带在风中摇摆着。
〃亲爱的,〃她的双唇紧挨在他的耳畔,温柔却带点儿哀伤的轻声低语,〃求您把行程延到明晨,今晚在家过夜吧!孤单的女人常会不自主地被梦魇和胡思乱想骚扰的,求求您,亲爱的丈夫,就只有今天晚上陪我过夜吧!〃
〃我挚爱的斐思,〃年轻的布朗答道:〃我是想留下来,可是今晚非走不可!我的'行程'一定得在此刻到日出之前往返完成,怎么?难道我甜美娇丽的妻子对我起了疑心吗?我们才不过新婚三个月呢!〃
〃那么上帝保您!〃斐思戴着粉红色的丝带祝福他:〃也愿您回来时一切皆美好。〃
〃阿门!〃布朗回道:〃祈祷吧!斐思,黄昏入夜后就上床,你不会有事的!〃
就这样,两人分手了。这个年轻人踏上他的旅程。直走到礼拜堂侧的转角处,他转头回顾仍见斐思那粉红色的丝带和忧郁的神情。
〃可怜的斐思,〃他受着内心的谴责:〃我多么无耻啊!竟抛下她而赴此差事!她也提到了梦里的事。我感觉得出她说话时的不安,似乎,梦境已警告她今晚得完成的任务。但,不!不行!想到这一点,她一定受不了。她,是如此的纯洁;待今夜过后,我会和她长相厮守,日后并能随她同升天堂。〃
如此美好地分析未来,纾解了他那为邪恶的目标而赶路的罪恶感。森林内荫蓊茂密的树林,将这一路上覆掩得一片沉寂,任林中狭径蔓伸穿过,随后又即刻密阖。再孤独、再寂寞,也莫过于此时此地了。而且,在这孤寂的气氛中,尚透着一股怪异的感觉,使这个行者无法知道谁可能会隐藏于这无数的树干与浓密的枝叶中;也许他正以孤单的脚步穿越一群不可见的生众呢!
〃或许,每棵树后都躲着可怕的印第安人!〃布朗自言自语。不禁担心地向后瞥视,〃要是这些恶魔就在身旁,那可怎么办才好!〃
正经过转角处时,他转头回顾又向前正视,看到一株老树底下坐着一个身影,穿着肃穆体面。布朗走近时,他起身走到布朗身旁。
〃你来迟了,布朗。〃他说:〃我经过波斯顿时,旧南城的钟正好敲响,那可是足足十五分钟前的事!〃
〃斐思让我耽搁了一会儿,〃年轻人回答。这个同伴突然出现在眼前,虽然不是全然出乎意料之外,却也教布朗的声音略带颤抖。
此刻的森林内已是一片昏暗,而两人行进之处,更是最阴黯的部分。两人靠得很近,足以看清对方的面貌,这第二位行者大约五十岁光景,外表似乎与布朗的身份阶层相当,两人酷似。不过,也许该说脸部的表情比五官的长相更相似吧!总之,两人可能会被人误认为是对父子。年长的那一位虽然在衣着上和这个年轻人同样简朴,举止也相当随意,却具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气势;似乎非常了解人情道理,在政府首脑的餐桌上或威廉国王的朝廷上也不会感到畏怯失礼。难道,他今晚也有任务要到那里去吗?他身上惟一惹人注意的是那只手杖。他的手杖外形像条大黑蛇,制作得如此怪异,简直就如同一只活生生的蛇一般扭曲、蠕动着。当然,这必是迷不清的光线所造成的幻觉。
〃过来!布朗,〃他的旅伴叫道,〃这个阴森的地方就是我们行程的起点。如果你这么快就累了的话,拄着我的手杖吧!〃
〃朋友,〃布朗停下脚步,〃我已依照约定来此和你会过面了,现在,我想回去了。涉及这种事,让我良心感到不安。〃
〃真的吗?〃拿着蛇杖的一方笑说:〃继续走吧!不论怎么样,去总是没错的!你如果相信我的话,就不会想回头了。我们现在才走了一小段路呢!〃
〃太远了!实在太远了!〃布朗埋怨道,却不自主地又向前走了几步。〃我父亲从未为这种事走入森林。他的祖先也不会如此。我们一直就是忠诚的基督徒,而我现在却要成为第一位以布朗家族之名走上这条路的人,而且还结交了。。。。。。〃
〃这样的朋友。你一定想这么说,是吗?〃长者为他补充道。
〃说得没错,布朗。我对你家族的了解就如同对清教徒的认识一般清楚。这是无庸置疑的。我还帮过你那个当警察的祖父。当时,他抓了一个教友派的女信徒在赛伦村游街示众,还一路严厉鞭挞那个女人。另外,在菲立普国王役中,我还把从自己壁炉点燃的一枝调音笛交给你的父亲,让他去放火烧印第安村落。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友,我们还几次沿着这条路愉快地散步,午夜后才尽兴而归。看在他们的份上,我很乐意作你的朋友。〃
〃要是正如您所说的,〃布朗回答,〃我奇怪他们为什么从来没提过这些事。否则,我相信只要有一点点这样的传闻,他们就会被驱逐出新英格兰。我们是虔诚的教徒,常行善事,不做邪恶之事。〃
〃邪不邪恶,〃长者带着扭曲的手杖说:〃我在新英格兰这里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我和许多教堂里的执事喝过圣餐酒;各城市的行政委员还推我当主席;大法庭及总法庭里,有半数以上的人员都是我坚强的后盾。州长和我还―――不过,这是政府的机密。〃
〃真的是如此吗?〃布朗讶异地看着他平静的同伴。〃不过,州长和议会都不关我的事,他们做他们的,没有权利干涉我作一个平凡的丈夫。但是,一旦我跟您一直走下去,我在赛伦村又该如何面对那位仁慈的老牧师呢?啊!安息日及布道日时,他的声音一定会令我战栗不安。〃
本来,一路上这位长者总以严肃的态度听他说话,此时不禁迸出一丝笑意,笑得身体不停晃动,那只蛇状的手杖就仿佛活生生的蛇般徐徐蠕动着。
〃哈!哈!哈!〃他一声接一声,笑不可遏;好一会儿才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