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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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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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多了,我能做的也只有如此!我想把她送到那里,然后就离开这座城市。
  然而,长时间的炎热、缺水,使我肌肉痉挛、精神混乱。光秃秃的路面绵延不绝,令人意志消沉。风也停息了,烟雾和刺眼的阳光混淆在一起,空气浓稠而混沌。我看见了海市蜃楼,一个光与影的世界。我感觉自己被一片水包围着,耳畔是很大的虚响,而那个城市就像水中的岛屿,所有的天然特征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一辆闪着寒光的汽车呼呼地擦肩而过。
  柔柔的一声呻吟,就像山雀冬日里的哨音,微弱但却凄厉,我回过头,看到她正站在灰色坚硬的水泥路面中间,无助地看着我。一辆车开足马力,仓皇奔驰,眼看就要到跟前。因为恐惧,她的脚扎根在了水泥路面,她认为只要扎根土地就会安全,她忘了土地已经严丝合缝被水泥铺满。这时候她记起了所有关于祖先的神奇传说,她明白了血液里流淌着的远古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的生命在最后时刻对她做出了承诺。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因为明白她反而不知所措。
  扑向她的时候,我看见了天空一片湛蓝,天空终于恢复了它仁爱的本色。
  老家巷子口有一个牌坊,据说是某个年代为哪个贞洁女人立的。小时候安淇曾经爬上去过,牌坊是石头做的,两根大理石柱擎着两根木柱,木柱中间镶着一块牌匾,牌匾上写的什么安淇忘记了,牌匾斑驳,好像就是为了让人看不清楚才斑驳的。石柱有五六米高的样子,爬上去的时候颇费些力气,两只手刚刚能够到石柱的两个棱。跟她一起爬上去的还有邻居家的小海,到了柱顶,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架来了,安淇先抓到了柱顶那个桃形的石帽,结果安淇摔下来了。摔下来的时候还抱着那个石帽,硬生生摊在了地上,额头划了一个口子,血流如注。有邻居经过,把她抱回了家,奶奶抓了一把面粉糊在了安淇额头上,血止住了,但从此眉骨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疤痕。疤痕的确很淡,又在眉骨,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年深日久之后,更加看不出来了。时间就是这样,总是能够掩埋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包括鲜血,包括疤痕。由于安淇一直昏迷不醒,奶奶拿着一个耙子,脱掉安淇的外衣,跑到牌坊下面给安淇叫魂。奶奶拖着耙子,耙子上搭着安淇的衣服,一路走,一路叫,直到回到家给安淇穿上那件衣服。后来,安淇醒了,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现在,安淇想起了奶奶给她叫魂的事儿,也想起了那个牌坊。牌坊在“文革”的时候被推倒了,后来在那里种了两棵树,两棵白杨。白杨是那种见风就长的植物,没几年就绿树成阴了。老人们该去世的都去世了,剩下几个神志不清的,走到树下还是会仰望。那个牌坊是种在他们心里再也抹不掉的了,任凭岁月如何变迁,任凭世界如何日新月异,他们只是活在自己已经永恒了的记忆里,不出来了。
  之所以想起那座早已不存在的牌坊,是因为安淇感觉找不到自己的魂魄了,整天脚不粘地似的活着,渐渐忘记了自己也是有灵魂的。她很想再让奶奶用那个硕大无比的耙子,从哪里把她的魂叫回来,可是奶奶不在了。
  这日子过啊过的,倒是盼着赶紧退休了,退了休就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活了,跟那个上海男人安安心心地去周游世界,或者在某个地方定居下来,种种花、养养草……那时候心雨也大了,用不着人操心了,很多事情也应该明白了,或者老人们也都不在了,自己也没有责任负担了,就可以满世界寻找自己的魂魄了……那个男人有个家,孩子也大了,太太是个上海人,小鸟依人的样子,但想必他和自己一样,也这么想吧?…… 

  田泽回家了,这个家好像又是个家了,完整的家,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日子就这样过着过着,看样子要一直这么过下去了。偶尔,她也会想起扎巴,想起那个面容淡淡的女人,想起初恋的男人,想起陈晨,他们已经很遥远了,很遥远,就像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而现实却是伸手可触的,这个家,还有自己莫须有的梦想。
  瘟疫就像空气,遍布在世界的角角落落。进门洗澡,出门戴口罩,动不动洗手,高不高兴每天都得换衣服,俨然,这样的风气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演变为人们的习惯。就像被关在一个偌大的密封的花园里,虽然阳光曾经灿烂,月色曾经如水,草木曾经葱茏,但现在世界的角角落落都充溢着细菌,人们已然忘却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电视上白大褂急急忙忙穿梭,大街上口罩满街游走,白色的恐怖席卷城市,时不时还能听到救护车拉响的警报。
  吴萧萧经常坐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暗自发笑,从来不带那让人憋屈的口罩,甚至不再开自己的车,没事儿的时候还要打车绕着二环、三环走一遭。街上的出租车很少,要等很久才能碰到一辆,打车的人更少,尤其是在电视报道了有出租车司机拉了感染者,自己也感染了的消息之后,出租车司机也大多歇了业。只有她像个游魂一样游荡在大街小巷商场车站,好像一个寻死不得、投生不能的女鬼。当然,也有和她一样不知死活的人,但显然比她小心翼翼,聚集在开阔的奥体门口草坪上放风筝,就像犯人放风似的井然有序。
  寂静的城市下面暗藏着杀机。穿行在高楼间,总是有一种错觉,那巴掌大一块土地实在支撑不起这么多林立的楼宇,一不小心,它们就会倾轧下来。而那些老房子,经了千秋万代似的,在城市的罅隙,艰难呼吸,颓败、忍耐,留下一些时光的划痕,还有一些粗暴的贫乏,快要爆裂开来。
  整个夏季,吴萧萧都被水困扰着,啃噬着,气喘吁吁。然而,这个世界也只有水,依旧通透而且理性。在她狭小而昏暗的浴室,淋浴喷头一天两次向她投诉这个世界的肮脏、混乱,而她的身体就像是个证明似的,每天洗,每天都有污垢。
  水像瀑布一样砸在她的头上,然后水珠四溅,终于有一天把她敲打明白了一个事实:她就是污垢的发源地!即使圣洁的水一再冲刷她的身体,甚至灵魂,也始终不能够将她变得圣洁,她还是那个肮脏、混乱、不知廉耻的女人。
  过度的湿润泡涨了她的皮肤,却不能浸润她干枯的心灵,就像某具被陈尸展览的千年木乃伊,棺木被岁月的河浸泡腐烂了,她却完好无缺,即使干燥到快要化成灰尘。
  光阴荏苒之中,吴萧萧看到了人类的无能、无知、无畏,也看到了自己的无谓,就像此前不是这样,在看到的一瞬才突然变成了这样似的。她困惑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种近乎神秘的恐惧大过了新奇的兴奋。
  百万年寂寂而逝,人类沉陷在自己制造的旋涡里,一代又一代接力搅动,旋涡越来越大,吸力越来越强,速度越来越快,就像地球的自转不会对人的感觉产生影响一样,人类沉溺其中却不再知觉。一场瘟疫,一个点连成的面,一个局部造成的整体感觉,成为借口,让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反思过去,走进历史。
  世界在反思,她却彻底失了智!
  当第一片黄叶坠地的时候,这个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我的腿基本上能走路了。在发生了那次车祸之后,那个小可怜没有支撑多久,还是死了。死的时候,只剩下一把骨头,连皮加上也没有一斤重,像片羽毛似的飘着飘着,就栽倒了,再也没有站起来。我把她拖到一丛开得正喧闹的月季花下掩埋了,相信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天堂。
  其实,在这个季节,死掉了很多人、很多动物,而且都是非正常死亡,不仅仅只有她。长生天震怒了,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这就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样,人类恃强凌弱,终于酿下了苦果,这苦果却要整个世界来承担,仅仅因为他们认为这个世界是他们创造的。
  城市是残忍的,就像他们用剪刀修剪草坪一样,生命被修剪成了光秃秃的东西,即使苦难的根再具生命力,展现出来的仍旧是病态的残缺的绿。天空也是灰暗的,就像他们制造出来的塑料布,底料全是一些污浊的东西。
  是的,我想念草原,整个夏天我都在想念,到了秋天我还在想念。离草原越远,越是想念。离草原越久,越是想念。这个城市越让人绝望,就越让人怀念草原。草原已经蜕变成一个符号,一个隐喻,一个梦想,离我也越来越远。
  看见了天上飘落下来的黄叶,想起了那片荒原,也想起了林岩风……
  坐在寂寥的夜色中,看着大理石碑上淡梅似有若无的笑容。淡淡的月光浓浓的影,大理石碑后倾斜的黑暗,一排又一排曾经辉煌、曾经落魄、曾经鲜活过的生命,静寂无声的坟冢。生命在尽头获得了平等,寻找一块土壤,掩埋过剩的激情。黑暗中,抹去白昼的光芒,重返生命的源头。 

  我就要走了,朋友们!你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我也要去完成我的使命,今生恐怕再难回到这里了,但我们的灵魂一定会在天国重逢!
  再见了,朋友们!再见了,北京!
      
  秋天将来未至。城市重新恢复了生机,憋了一季又一季的人们,迫不及待出了门,再不敢长时间聚集在一起,蜻蜓点水似的几句寒暄之后,做鸟兽状四散而去。更多的是探头探脑的人,偷窥着外面的世界,就是不敢把脚迈出家门,好像只有呆在家才是最安全的。屋内光线晦暗,空气凝滞,虽然每隔两个小时他都会开窗让空气流通一会儿,也只是一会儿,外面的空气不一定比室内的更清洁呢,这么想着,窗子就关上了。
  当时间终于在某一天、在某个断口重新衔接,城市恢复了喧嚣,人们很快就忘记了刚刚发生过的瘟疫,就像瘟疫从来没来过一样,人们也恢复了友爱、仇恨、妒忌,还有战争。人心是很健忘的,尤其是对自己的丑事,不久之前那些恐惧、那些反思就像是对幸福生活的背叛,连回忆都变得可耻。
  生活在继续,甚至比以前更加精彩,生命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崇拜和挥霍。每个人都找到了自我似的,更加关注自己现有的、能够找到的幸福。碰到一个动心的人,更快地进入角色,卿卿我我,稍有不和,立马撤退,继续寻找下一个可以动心的。这个世界谁都在争分夺秒,上帝睡着了,我们要自己寻找幸福!
  瘟疫的后遗症远比瘟疫更加强大,只不过人们并不这么认为罢了。
  习惯了一个人过夜之后,吴萧萧已经不能忍受田泽再赖在她这里不走了,甚至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来历不明的怪味儿。刚开始她不能忍受、后来接受、再后来已经闻不到的味道,现在又变得无法忍受了!时间总是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一切,包括习惯。而田泽也开始不能再忍受吴萧萧的任性和暴躁,动不动摔门就走了。
  是啊,这个世界多么自由、多么民主啊,谁又非得忍受谁呢?老话说得好,合则聚,不合则散,何必争争吵吵、没完没了呢?
  可真的要分手,却没那么容易,到哪里去找一个人替代他呢?是谁说“忘记一段旧的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真是经典啊!你可以忍受争吵却不一定能够忍受孤独,你可以忍受背叛却不一定能够忍受失去,就是这样,人这一辈子净是跟自己的习惯作斗争了!
  田泽不明白自己究竟撞了什么邪,碰到的女人一个个都那么决绝!一个淡梅已经让他这辈子吃不消了,现在居然又多出个吴萧萧,说不见就不见了!淡梅至少还有个尸体,吴萧萧却像一团空气,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分分合合好几次之后,田泽已经彻底搞不明白吴萧萧到底是想合还是想分了,说分的是她,说合的也是她,到了,她突然不见了,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刚开始,田泽以为是吴萧萧吵烦了想自己清静两天,敲门不开,手机关机。一个星期之后,房子换了房主,手机显示停机,田泽这才着了急。拨了114,查到她工作单位,一问,吴萧萧居然在几天前已经辞职。终于明白,这一次她是真的要跟自己分手了,而且她想永远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既然如此,田泽也不想再费尽周折寻找她了,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不属于他了!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属于过他,她只属于自己,每个人都只属于自己。缘分算什么东西呢?莫须有的东西!是人们臆想出来的措辞,为那些不能解释的事情挖掘出来的根基,这根基是建在流沙上的,就像海市蜃楼,只要你后退十米,只要有一个矮坡,你的眼前就只有沙子。
  这日子过的,怎么就越来越让人感觉无趣了呢?连一点悬念都没有了,干净得就像沙漠!想想自己都快奔五十的人了,居然还在意艳遇的女人,何止不明智,简直就是愚蠢至极!可家真的是港湾吗?他怎么就没感觉了呢?
  安淇如愿以偿考上了注册会计师,考上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继续当她的处长?心雨一意孤行报考了成都一所大学,好像这个城市跟他有仇似的,宁死也不报考北京的大学,结果也如愿以偿,去了成都。可不是这孩子跟这个城市有仇嘛,连他看父亲的眼神都是仇恨的,看母亲的眼光也好不到哪儿去,充满了鄙夷。火车开走的时候,他长吁了一口气,那神态就好像终于逃离了牢狱。一个月就打来了一次电话,还是因为要钱。手机号也不告诉家里人,亏得她每个月还要给他报销几百块钱电话费,鬼才知道他的电话都打给谁了呢!只有父母一如既往,但更加啰嗦,更加慢条斯理,走一步退两步,搞不清楚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过吧!过吧!她就不相信这日子没有尽头,总会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的!会结束的!她就在这里等这一天,她有的是耐心!她也只剩下耐心了! 
  扎巴走了,真的走了,故事结束了。在某个有阳光的早晨,安淇从抽屉里拿出那张保存了好几年的照片,烧了。苍白的火焰中,她又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如雾一样的女人,终于化成了一团烟雾,消失在了空气中。还有扎巴,扎巴也走了,消失在他仰望的苍穹。只有她还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等待在某天夜里为谁清醒。
  苍凉辽阔的大地上,天空尽情舒展着它的壮阔。湛蓝的色泽,雪白的云朵,层层叠叠的远山,还有宁静的大地皱褶,阳光以一种直接的方式和人类接触。
  草木尚未凋零,干爽的风吹落了一地土黄,没有一点杂色。
  一条灰蓝色的公路把世界分成了两半,左边一半是土黄,右边一半还是土黄,自然以最简洁的语言说明了同一个秋天。
  公路的尽头就是太阳落山的地方。
  夕阳如血。
  吴萧萧驾车狂奔,就像不知疲倦的夸父。
  一旦越过了城市的界限,时间就变成了以日出和日落计算,再精确再华美的钟表都失去了意义。钟表原本就是为城里人设计的,为了他们上磨拉弦不误钟点,但即使是乡村的驴子也不必看表生活的,在他们眼里钟表和时间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关联。逃离了城市就等于逃离了钟表,也逃离了像机器一样的运转,时间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或静谧贲张,或一泻千年。
  只有在原野上的时候,人才能更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甚至小到看不见自己。偶尔看到远处有人在行走,就像蚂蚁一样蠕动,才明白,在浩瀚的宇宙中,人也不过是一条极为普通的生命,和大地上所有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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