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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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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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真的感谢田泽用这样的方式改变她这样的命运的,或许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她这粒灰尘可以融入泥土,或许,她就能够得到安宁了。
  事情却远不是她想象得那么简单。的确,摆脱了城市的喧嚣,也摆脱了关于过去的记忆和电话簿,得到了更多自由的空间和时间,还得到了心灵的安静和安宁,感觉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简单和纯洁,却也发现了自己深藏内心的寂寞,深深的寂寞。
  孤独并不可怕,那是她早已习惯了的,也是她觉得这是每个人内心都渴望拥有的,而寂寞,就像什么呢?就像夏日里无处不在的蚊子,不小心被它叮上了,便奇痒难耐,没个一两天时间是消不了肿的。尤其是她这样一种天生敏感的皮肤,天生难以愈合的禀赋,针尖大的伤口就有可能引起她全身神经的溃烂,她不得不防备任何一种细微的伤害,甚至梦中的抽搐。
  这时候,她开始寻找借口出去旅游,美其名曰:采风。她去了刘三姐的家乡,也去了盛产民歌的沙漠,回来后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收获多少灵感和资料,才明白她所创作的不过是城市人爱听的流行歌曲,实在是和灵魂无关的。灵魂的浩瀚绝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女子能够明白的,而民歌却是一个民族的魂魄。这样想着,就很失落。微尘还是微尘,再努力也还是微尘,虽然说已经有人在传唱她写的歌。
  或许,当初,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借口活着,只要活着就总得有点事儿做,所以她选择了自己喜欢做的,至于说成功,那不过是一个让她能够决定延续生命的借口罢了。她终于原谅了一切她曾经不能原谅的,比如丈夫的背叛、丈夫的懦弱,父亲的多情、父亲的人格。她开始觉得,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有权利安排自己的生活,毕竟生命是短暂的。悲惨也好,离经叛道也罢,只要他想那么活,他就有权利那么活,旁人是没有权利阻挠的,况且也是阻挠不了的。
  让世界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吧!爱一切她所能爱的,不恨一切她应该恨的,这是她这时唯一能够想到的。所以,她去看望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的双鬓已经花白,背也有些佝偻,甚至反应也迟钝了很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提前得了老年痴呆症。
  看起来,那个女人对父亲不错,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父亲也很干净妥帖的样子,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挂在客厅墙壁上。她很热情地为淡梅沏了一盏三泡台,还是淡梅以前喜欢喝的那种产地兰州的牌子。想必是父亲告诉她的,一早就准备好了,放在家里。想必她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兴奋得有点不知所措,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淡梅的婚事,“现在年轻,一个人过没什么,可是等你老了怎么办呢?总得有个孩子吧!”没完没了地说,没完没了地说,搞得她脑袋都要爆炸了,饭也没吃就走了。
  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看着不合理,它却存在得完好无缺,比如淡梅的父亲和他的小妻子。
  既然田泽对她那么好,淡梅也没理由不对他更好一些,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易得到一幢别墅,无功不受禄,她淡梅也不是太没良心的人。至于爱或不爱,淡梅从来不去深想。在她看来,爱和不爱都是无关紧要的,最美好的爱情最美好的结局不过是成为亲人。亲人是什么呢?就是知道对方存在着,和他息息相关着,但天各一方着。生活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那些情绪,爱情就是一种情绪的衍生物,一种激烈过后想要化成灰烬的悲剧情结。
  或许,淡梅也曾经试图去爱过田泽,但思虑过后还是认为若即若离的关系会更安全一些,长久一些,在田泽几乎成为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的时候,她不想冒险犯难地挺进。有时候,向前多迈一步就会掉进悬崖,世界上的事儿就是这样……
  淡梅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田泽跟朋友出去旅游居然给她带回了一只藏獒。
  这只藏獒很有意思,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可怕,虽然目光凌厉但看不出来有任何凶残的迹象,虽然高大但很安静,甚至来到这里之后,淡梅居然没听到他出过声。每天,他都很慵懒地卧在门厅那块猩红色的地毯上睡觉,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才会站起来,比世界上最懒的猫还要懒,懒极了。虽然,田泽曾经一再告诫她,在藏獒吃东西的时候是绝对不可以靠近的,藏獒有护食的习惯,但淡梅还是尝试着想这时候靠近他。她认为这时候是和他交流的最好契机,毕竟赐他食物的是她。然而,正如田泽所说,扎巴并不领情,一旦他走近了食物表示了他要进食之后,淡梅就只能站在两米之外,否则,他就会弓腰塌背作欲扑状,喉咙里呜呜呜呜的,好像山洪马上就要爆发,他的眼睛,哎!他的眼睛射出的寒光足以让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毙命,他眉毛中那对白眼睛也虎视眈眈地整装待发。这很恐怖,对,很恐怖。但是,淡梅却越来越喜欢激怒扎巴了,这样才像一只真正的藏獒,而不是什么家犬! 

  在某一刻,淡梅甚至认为人类是残酷的,残酷到但凡和人类沾了边的生灵就逃脱不了厄运,不是被生吞活剥了,就是被囚禁。或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的,只不过是被巧妙掩盖在了法制的约束之下,控制在了道德之中。
  这只藏獒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扎巴。淡梅并不知道这是一个地名,关于遥远的藏区,她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真的去过。据说那是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对于她这样一个生长在城市的女人来说,去沙漠都是需要付出很大勇气的,夏天的时候在哈密惹的一身羊臊到现在还在胃里翻滚,她又怎么可能去青藏高原呢?想想都觉得要窒息了!那里的空气稀薄,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了的,何况是她?自从看到丈夫的尸体,她晕倒醒来后就害怕了窒息的感觉,好像一口气上不来她就会死,而每次想到“窒息”这个词她也会有上不来气的感觉,所以有些事是想都不可以想的。为此,她很敬重扎巴,毕竟他是真正的高原后裔,毕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高原后裔的。
  淡梅将扎巴寸步不离的地毯移到了客厅钢琴边靠近窗户的位置,这样她就可以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即使是在书房,书桌正对着门,也可以看到慵懒的扎巴。看着他安静地睡觉,她就觉得自己的心是那么踏实,好像从此就有依有靠了似的。有时候去超市,不过是个把钟头,她也会想他。这种想念很奇怪,超出了她对任何人的,就像对自己的孩子,或者超出了对自己的孩子。当然,她没有孩子,她不能确切地知道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究竟是怎样一种牵挂,但从她自己的母亲或者别的母亲那里,看到的也顶多是如此。而这个孩子是如此强大,虽然从表面上看是她在照顾他,实际上他给予她的更多,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还有绝对纯洁的牵挂。她知道这个世界或许只有他才不会欺骗她、背叛她,甚至如果可能,也只有他才会陪伴她一生一世。多么奇怪啊,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至死不渝地陪伴她终老,居然只能是一只狗!当然,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这是一只带着神秘传说的狗。
  传说是这样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布达拉宫的山脚下,有一年山洪暴发,尸横遍野,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天又突降大雪,大地被冰雪覆盖,寸草不生,人畜饥寒交迫处于危难之中。这时候,忽然从天上下来许多披着袈裟、手摇禅铃的活佛,活佛的坐骑就是藏獒。活佛和藏獒的到来,解除了人们的病痛,使冰雪融化,大地复苏。
  草原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的,真实和传说没有明显的界定,今生和来世息息相通,每个生灵都是造物主创造的神奇,每个物种都相克相生。
  那个发生在祖辈们身上的故事,从来就没有真的流逝过,从前的一切都在我们的血液里隐秘地存在着,所有的天道轮回都在秘密地进行中。其实,我们从来没有逾越过历史,那些看起来已经死掉的东西,那些不需要证明就早已存在的从前就是一切的根源。它用改变了时空的方式改变了我们的生存,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主宰着我们的生活,并终将影响我们的一生。生命的真谛总是隐藏在生命的最底处,眼前的事物不过是一种流动的假象。
  在我们的骨血里流淌着的是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忠诚,在主人需要我们的地方,就一定有我们的身影,而当我们的主人把我们亲手交给某个人的时候,也把我们的忠诚移交给了那个人,这就是宿命,藏獒的宿命。
  窗外那棵白杨树黄叶落光的时候,冬天就到了,然后就是小年。那盆水仙本来是想等到春节才开放的,但在几天前就一朵不剩地全开了。嫩白的花瓣,金黄的花蕊,从葱绿的叶茎中不堪重负地倾斜了出来,幽幽地散发着清香,越远越浓,越近越淡。还有那盆杜鹃,也迫不及待开放了。油绿的小叶片密密匝匝簇拥着略显干瘪的嫣红的花蕾,在一个有风的暗夜逐一展开了花瓣,虽然没有叶片那么饱满,却也不再干瘪了,干瘪的是那些没有开放的花蕾,早晨的一阵微风把它们吹落了,留下的只是繁华,却没有香氛。不该开花的时候花开了,到了花开的季节想必也没花可开了。我听到淡梅对着那些花朵叹息,最近,每天都有那么几次、那么一小段时间,淡梅就会站在它们面前,时不时叹息一声,不知是叹息那错了位的花开,还是叹息那错了位的时光。
  田泽来的次数好像是越来越少了,原先至少每周都会来一次的,住上一两个晚上,但这个月也就来了一两次吧,好像还很匆忙。匆忙的不是他的脚步,而是他的眼神,没有了以前的悠闲或是疲惫,闪烁无着落的慌张。
  一楼只有这个大而无当的客厅、一间餐厅、一个卫生间和那间终日飘着油纸味儿的书房,卧室在楼梯的顶端,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从来没有上过那个楼梯,那个细而长的楼梯看起来就像是个盲肠,通向人的内脏,鬼才知道那里是怎样一种晦暗和肮脏。想必淡梅也是不喜欢那里的,因为她常常蜷缩在客厅麻布白的沙发上过了一夜又一夜。相对于她来讲,那沙发还是太大了些,很轻易就把她掩藏了起来。如果这时候有人从窗外瞭望,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座空房子。我在窗下,他们是看不见的。好像我们蓄意在和谁捉迷藏,我们躲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好像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指责和中伤。 

  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想干什么,她用了好几天的时间终于把明亮的餐厅布置成了很幽暗的模样。
  昏柔的光线,深色红木桌椅,古朴的麻质桌布,奶油色的咖啡杯,咖啡杯中细长柄的不锈钢勺,长颈水晶花瓶,一朵白玫瑰,一束满天星,背景是深木色博古架,一樽又一樽挂盘。她静坐在里面,就像墙上悬挂的那幅静物画。一幅奇怪的静物画,所有的钟表都软绵绵地垂挂在什么地方。唯一流动的是木桌中央样子古怪的咖啡壶,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播撒着黑色的苦香。好像在那一刻,她身体里的热力终于转移到了咖啡壶中,于是,她变得冰冷,和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外面的天气已经将窗户结了霜。她的眼睛紧盯着那些翻滚的气泡,一动不动。
  这场景很怪诞,所有有生命的东西全无生命迹象,而没有生命的东西却意外地充满了活力!它严重混淆了我的感知,甚至阻隔了我与所有记忆的交往,时间似乎消失了,还有生命,只剩下咖啡壶里翻滚着的黑色泡沫。
  在某一刻,我甚至想,如果在某一天,她突然失踪了,或者走了,会怎么样呢?我还是扎巴吗?一幢空屋子,一屋子没有生机的物件,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呢?她竟然像幽灵一样消失了,消失在一堆物中,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我是在和一个幽灵做伴吗?那我又是什么呢?
  田泽并没有说什么,但淡梅还是感觉到了,可能是临近年关,田泽不得不如此匆忙,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吧。不管是什么原因,故事总是要向前发展的,时光也总是要向前流动,坚如磐石的是山,而山也会随着大陆板块的移动改变高度的,或高者更高,深者更深,或高者坍塌了,而深者挺拔了。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是不可更改的,尤其是感情。
  淡梅并没有奢望过亲者永亲,但还是不免有点儿悲凉。毕竟,两年之后,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就像他已是她的一根肋骨,折断总会痛的。当然,当初她认为丈夫也是她的一根肋骨,可真的折断了以后又怎么样呢?即使时间没有让她长出一根新的肋骨,缺了一根不也没见她站不起来不是?
  抚去浮华,幸福就露出了它朴实的真谛,“人生如寄,所忧何为?”
  即使这么说,淡梅还是很烦忧,不过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
  有一种才思枯竭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淡梅最近总是进入不了状态,写出来的东西就像一个久病的女人在床榻上的呻吟,她想这和她近来的情绪有关,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改善,所以她想从家里的氛围入手,所以她在尽力改变每一个细节的风格,收效却不容乐观。
  坐在冒着热气的咖啡壶前,她恍惚看到了母亲。母亲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嫁给那个男人,她说,“你看他打牌心不在焉的,就应该知道他是一个很自我的男人!将来,如果他不爱你了,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相女婿的时候打一场牌,是上海丈母娘考量女婿的一种传统手段,百试不爽,这一次又让她赢了!那又怎么样呢?在她尸骨未寒时,她的丈夫不就另结新欢了吗?或许在她病中,他们就已经勾搭成奸。“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床前还有孝夫吗?她自己这一生是不是也有几回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其实,人生不过是一场梦魇,醒了,也就晚了,谁能收回梦里那一捧泪呢?况且谁能肯定现在不是一个梦呢?一个连环梦!你以为你醒了,其实还是在梦中!就这样吧,既然是梦,对错又有什么区分?
  窗外有好看的焰火在墨蓝色的天空开放。
  淡梅站在玻璃窗前,目光和那些焰火一起凿穿了黑暗的夜。
  春节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来了,就像天空中的焰火一样绚丽而且明亮,带着惊天动地的一声炮响,新的一年拉开了序幕。
  一切值得追忆的事情,她认定,都会在这个午夜发生。
  清淡的茶香被微风吹送,飘飞在霓虹繁华的都市。
  恬淡的女子,恬淡的面容,恬淡地寂寞于山花烂漫之时。回荡在心灵深处的是那条小溪,那条伴随她成长过的姥姥家门前的小溪。那条小溪通往秦淮河曾经夜夜笙歌的花船,花船上据说都是一些美艳如花的女子,有的饱读诗书,有的精通音律,不知道她们现在都去了哪里?时光已经不再,故事却留了下来,就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那一幕幕繁华被深深镌刻在了心底,随时回眸,它都在那里。她曾经为雨中那一蓬蓬涟漪驻足,为河流中那一片黄黄的落叶伤怀,早晨太阳染红了河面,黄昏飞霞铺满了河岸,从那一刻起,她就预见了自己悲剧的未来。而在她年幼的时候,她也曾在溪水旁无忧无虑嬉戏,在鹅卵石中寻找未来,梦想着那种繁华,憧憬着那种美丽,如今全都实现了,她却发现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愚昧。
  向往美好的东西,而美好总是转瞬即逝,她看不到任何可以永恒的东西。
  有很多疑问她想询问,但老人们都去世了,也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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