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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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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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就是淡梅在人世的替身,想到扎巴她就会想到淡梅,想到淡梅她也会想到扎巴,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就像枪和子弹的关系吧,淡梅就是藏在阴暗中的枪,扎巴就是她复仇的子弹!可吴萧萧并没有得罪他不是吗?难道是田泽得罪了他?或者,仅仅因为她心里那点儿怨愤就遭致天谴了?这是什么逻辑啊!这世界上比她卑鄙的人多的是,她淡梅就比她好到哪儿去了?至少她没有侵犯过任何人,凭什么她要遭天谴呢? 
  或许自己真的是走进了一个误区吧!凡事总是和自己牵连,就像一个精神病人,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就以为是在说自己,好像自己就是宇宙的中心,别人不谈论自己就是不正常。
  吴萧萧苦笑了一下,觉得头疼,随即钻进了被窝,继续睡觉去了。每次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儿,或者想不通的事儿,吴萧萧都是这样,克制不住地想睡觉,一旦睡着了就很难清醒。就好像那些事儿在脑袋里打了结,在时间没有把它泡软、溶化之前,它们团聚在她脑壳里,占满了所有空间,没给清醒留一点地方,所以她只有昏迷。电话打爆也没用,她根本听不见。门敲破也没用,她还是听不见。
  田泽不知道为什么吴萧萧不接电话,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家,在她门前无助地伫立了半个小时之后,不得已回了自己家。
  这个家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这是值得欣慰的事情。真的不愿见到谁又不见了,或者谁又和谁天各一方了,这个世界虽然说少了谁都一样过,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爱的人说没就没了,那种感觉不好。缺失并不是事物的本质,而是情非得已。
  出发的时候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够回到这里,就像当初我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够回到淡梅的住所一样,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回去。只要你的心里有目的地,你就一定能够到达那里。我的脚只跟心行,不随路走,这样,终于有一天,我回到了这里。
  刚开始我跟着那条黄色的大河走,后来看见了铁路,后来我到了这座城市,再后来我回到了这里。我曾经遇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很多路、很多城镇、很多天气,还遇见了很多善良、很多恶意、很多怀疑、很多恐惧,风霜雪雨、饥寒交迫、不辨东西,直到我真的站在了这里,我仍然不能确定自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长时间的跋涉混淆了我的感知。
  其实混淆我感知的并不是跋涉,而是跋涉中繁杂的人和事。如果是在草原,我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如此不济,但离开草原我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一条狗!我失去了作为一条狗本该有的敏锐、听力、视觉、嗅觉和洞察力。飘荡的人群、飘荡的灵魂、飘荡的风常常引我走入歧路,杂沓的人声、轰鸣的机器、乱七八糟的呼吁常常让我找不到自己。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自然失去了它本该有的宁静、祥和、理性和秩序。
  走在干涸的土地上,我常常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真实,就像一粒微尘,被乱七八糟的机器、生灵、风霜雪雨撞来撞去,撞来撞去。模模糊糊中有种意识,我来过这里!我走过这样的路,我见过这样的人,好像在我的前生我已经做过这些事,今生又在重复这些往事,甚至有些三岔路口还是原来的标志,一块狰狞的石头,或者一棵半死不活的树,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有一种感觉——似曾相识!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大地已经干涸,所有的记忆已从地表消失,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种错觉!我不可能走过这些路,我也没有见过这些人,从前的世界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尤其是看到人类茫然但凶狠、空洞但戒备森严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一种错觉!错觉!
  如果给我神力,我相信我会挥挥手毫不留情地摧毁这个世界,再重新建立一个新的世界,那个世界将是一个安宁、清静、亲疏有度、张弛有序的世界,蓝天、白云,还有碧草连天,今天的一切都将会被重新排列。然而,我没有神力,甚至连一条狗都不是,我只能逃避。
  我又回到了这里,虽然这里和外面一样硝烟弥漫,但有我熟悉的人,和我熟悉的事,他们暂时还不会给我伤害、打击,这就足够了。奢求总是没有节制,欲望总是没有尽头,但那是人类的专利!
  战争总是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爆发,故事总是在最精彩处戛然而止,爱情总是在刚刚浮出水面就被呛水、窒息。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戏剧色彩。
  田泽无法理解吴萧萧为什么突然说起了结婚的事儿,说得那么轻易,就像没经过大脑似的。明知道不可以,却非要说出来,这让田泽感觉她是在找借口和他分手,于是他问吴萧萧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如果是的话,他会自动消失。结果,吴萧萧冷笑着说,“就这样想当缩头乌龟了?”
  “你从来没告诉我你想结婚,怎么突然想结婚了呢?”田泽问。
  “我没说并不等于没想!即使以前没想,现在想了又有什么不可以?男人都不是东西,只会占女人便宜,等到要他负责任了就立马变成了缩头乌龟,跑得比兔子还快!”吴萧萧冷言冷语。
  “可是你明知道不可以,我有家,还有孩子,还比你大了十几岁!”田泽想起了那个家,虽然这时候,家在他的心里就跟工作单位一样平淡无奇,而且无味无趣,但他知道那才是他最终的归宿。他甚至可以想见,他会和安淇埋葬在一座墓穴里,他也会把他的父母安葬在同一个墓穴里。就是这样,生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卑鄙!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责任的男人,注定也只能是个背信弃义的孬种!真不明白,我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吴萧萧愤愤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先前没有任何预兆,这让田泽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从来不认识这个女人。或许爱情只有在初期才具备令人欣喜的美丽,一旦暴露了行迹,狰狞的本质也就暴露无遗。
  最近田泽老是回忆起童年,那些琐碎而纯洁的记忆,上课打瞌睡,下课生龙活虎的日子。记忆是有生命的,它不会凭空而来,也不会凭空而去,它就像人体里的某个器官,随着主体的存在而存在,随着主体的消亡而消亡。有时候他也不得不这么想,童年其实是每一个人最美丽的梦境,而长大,是人生对这个梦最冷酷的摧残。
  最近田泽也常常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记忆好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无法整理的混乱,常常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忘了自己正在干什么,也忘了自己在哪里。他还常常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就像扎巴回来的那天早晨,他看到的雾一样的人影,就像这时,他看着吴萧萧愤怒、嘲弄、冷酷的面容,就好像在凝视日落时分最后一抹余晖,而他的感觉却是在寂静的冰川上仰望星空。
  错觉,是最近田泽最经常想到的词,也是田泽无法摆脱的状态。他无法确定吴萧萧的本意,就像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
  春节很快就要到了,心雨并没有像去年说的那样嚷嚷着要去九江过年,因为过了年他就该准备高考了。扎巴在大家的悉心照料下,慢慢丰满起来,黑色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亮,一根一根乍着,钢针似的,根根透着精气神儿,而且,这一次,扎巴被安置在了宽敞的门厅,再也没有失踪的危险了。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那么平静、那么完美。
  这一天,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女人说是来找田泽的,安淇说田泽不在。她又说,她是来看扎巴的,安淇只好让她进了来。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恐怕还不止漂亮,应该说是一个非常有气质的女人,她的气质远远盖过了她的漂亮,以至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扑面而来的气质,而不是她的美丽。但是她的气质里有一种气势,这种气势有点儿让人喘不过来气,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令所有仰望她的人感到压抑。对,压抑,这就是安淇最真实的感觉。
  显然,这个女人并不是来看扎巴的。进了门来,看了一眼扎巴,也仅仅是一眼,甚至没有表现出一点热情,就径直走进了客厅。安淇只好招呼她坐下来,又吩咐小阿姨去给她沏茶,然后坐在她的对面,礼貌地看着她。她却不看安淇,她在细细打量这个家,或者这座房子。她也不介意安淇打量她,就像安淇根本不存在。
  除了田泽,家里人都在,一个都不少,包括心雨。这是安淇最担心的。不需要推理,仅凭直觉安淇也知道来者不善。
  安淇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现在,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两个人专心致志地对视着,好像非要分出个高低上下。
  小阿姨放下茶杯赶紧回了厨房,走到厨房门口又狐疑地回头看了看,一闪,进去了,平白无故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脊背冷飕飕的。她始终不明白她们是怎么了,为什么谁也不说话,旁若无人,就像空气,不存在似的,却又充满了整个世界,而且,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都是带着箭的,她感觉一会儿工夫自己都快要被穿透了。
  老太太听到有人来,就出了卧室,凑热闹似的走进了客厅。空气骤然发生了变化,利箭齐刷刷地射向了安淇,就像射到了虚空里,软绵绵地散落在地,一地狼藉。安淇早已拔身而起,一边忙不迭地跟母亲解释,“妈,田泽的朋友来了。”一边不得不扶着老人坐了下来。
  女人冲着老太太微微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你是田泽单位的?”老太太问,或许是感觉到了压抑,甚至侵犯,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在审问犯人。
  “不是。”女人微笑着说。
  “那你是他什么朋友?”老太太又问。
  “普通朋友。”女人的笑容很暧昧。
  “你找他什么事儿?”老太太又问。
  “没事儿,我来看扎巴。”女人说。
  “扎巴是你的?”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不是,原来是我一个朋友的。”女人说。
  “哦!扎巴好着呢!你看,胖了,也精神了,让你朋友不要担心,我们再也不会把他弄丢了,现在他住屋里。”老太太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看到了,挺好的,我相信我朋友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女人笑着说,但安淇分明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心一直蹿到了心里。
  “什么?你朋友去世了?”老太太吃惊地问。
  “是啊,她去世之后扎巴才到了你们家的。”女人平静地笑着。
  老太太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安淇趁机对老太太说,“您还是回屋陪爸看电视吧!”老太太犹犹豫豫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步两回头地踱进了卧室。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儿,请先回吧,我还有事儿。”安淇镇定地下了逐客令。
  “好的,那我过两天再来拜访吧。”说着,女人站了起来。
  “您最好还是不要再来了。”安淇平静中带着威严。
  “我会来的。”女人笑靥如花,却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您到底想怎么样?”安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您知道我想怎么样。”女人声音更加柔媚,笑靥更加如花。
  “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心雨的声音在空中突然炸响。
  安淇抬起头,看见心雨正站在楼上栏杆边,愤怒的小脸有点儿变形,说完那句话,气势汹汹就往楼下冲来了。
  女人笑了,对安淇说,“记着,永远不要跟死人争任何东西,你争不过的!”说着,又对着楼梯上的心雨粲然一笑,转身走了。
  心雨愣愣地站在楼梯上,眼看着那个女人不慌不忙走出了大门,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气急败坏地冲安淇喊,“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她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安淇分明看到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神中有一种凄绝的东西,有点儿悲壮,有点儿愤世嫉俗,还有点儿……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安淇神情恍惚地呵斥心雨。
  “我早就长大了!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闭嘴!”安淇打断了心雨的话,转身上了楼。
  这个女人就是吴萧萧。自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到她和我一定有着什么解不开的渊源,前生的抑或来世的,天国的抑或凡尘的,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今天,我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她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面前,带着虚幻到真实的情感,演绎着夸张的快乐和伤感,不知疲倦。就像贺兰山生长在石头缝里的青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只要受苦受难的根须还在,它就年复一年生长循环。清风抚摸过她的脸,她在阳光中快乐地震颤,冬雪覆盖过她的眼,她在黑暗中梦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守在不变的地平线上,守在她日渐荒凉的家园,无穷无尽的时光在蔓延。
  而我已经感觉到了她的疲倦,是受难的根须在疲倦,因为土地已经疲倦。土地不会欺瞒任何人的,当然,岁月里的东西哪怕掩藏得再深,也瞒不过他的眼睛。现在,土地已经僵硬,石头已经合缝,蚯蚓一样的根须已被岁月拦腰劈斩。我看见她奄奄一息地挣扎,最终湮没在了万丈红尘、湮没在了浩荡的历史里面。
  我想起了贺兰山,想起不久前艰难跋涉过的沟沟坎坎……
  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一场可怕的灾荒,土地的灾荒,遍布了世界的角角落落,无一处幸免。所经之处,满目疮痍,或荒凉如坟。土地已经疲倦……
  去田泽家的时候,吴萧萧就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虽然她并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结果,想成就什么故事,想成全什么人,甚至她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想怎么样。有时候她感觉自己是在表演,表演一个既定的故事,剧本早就是策划好了的,她只能按照剧本的要求表演下去,直到落幕,一切的一切都不允许她善做主张。可是有时候她又感觉自己没有在表演,至少也是按照自己某刻的愿望在表演,那么,这种表演就是真实的,哪怕它是不可靠的。也就是说,她是一个立体的人,她有许多个面,就像一个多棱体,每一个面都是真实的,但常常散发着虚幻的光芒。
  从田泽家一出来,吴萧萧就给田泽打了电话。
  “我已经去过你家了。”吴萧萧平静地说。
  “你去我家干什么?!”田泽遮掩不住怒气冲天。
  “没事儿,看看扎巴。”吴萧萧冷笑着说。
  “你太过分了!”田泽气得差点儿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挂。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田泽问,或许他更需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你就要问他们了!”吴萧萧说,然后挂了手机。
  田泽再打过来的时候,吴萧萧已经关了手机。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吴萧萧这才想起自己的车居然还停在田泽家门口的停车场。车是去年买的,最新款的北京吉普,敞篷,越野。吴萧萧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喜欢这种车,但就是喜欢。买是买了,但不经常用,只有在自己发神经的时候才会偶尔用一下。那个时候,她通常会把车开往郊县,找个僻静的林子坐上一会儿,或者到农户家大吃一顿,再发两个小时呆就算完事儿。当然,这一次也算发神经,所以她又开了车。
  吴萧萧把自己所有不合理的行为统称为发神经,这样,也算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可以放肆地发泄一回。有时候,人就像个水库,所有的悲喜、爱恨、恩怨、烦忧,统统往里面灌,满则溢,就是这样,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该泄总是要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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