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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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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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淇奇怪地看了田泽一眼,他回答得太快了,让人感觉就像是一个阴谋,早就计算好的阴谋,好像是安淇不小心点破了,所以他有些慌张。安淇转过头,狐疑地看了一眼扎巴。
  扎巴在雪地上来回走动着,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天空,雪片很大,他的眉毛结了霜,那双永远睁着的眼睛看不见了,只有眉毛下的那双赭黄色的眼睛深沉地注视着凌乱的天空。
  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安淇内心翻腾,好像田泽和这只狗之间有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契约,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你不打算睡会儿吗?今天几点上班?”安淇神情恍惚地说。
  “不睡了,一会儿就走,今天有事。”田泽不打绊子地说。
  一吃完早饭,田泽就走了,丢下安淇一个人坐在乳白织锦布的沙发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马上就到元旦了,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新的世纪也要开始了,安淇不知道这样重大的日子对自己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影响,但她想,或许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她可以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就像安排自己的工作似的,一切都可以做到有条不紊。
  上班的时候如果不是很忙,安淇偶尔也会翻看一下邮递员每天都会按时送来的报纸。今天,又看到有一篇巨幅报道说“一枝梅”死了。安淇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消息了,只是当时没兴趣看而已。铺天盖地、轮番轰炸的报道有时候也能引起人的注意,这就是媒体的魅力。安淇想了又想,还是感觉没听说过这个人,本来以为是一个忸怩作态的歌星名字,看了报道才知道居然是一个词曲作者,而且她居然听过这个女人写的歌!歌词很华美,也很凄厉,有一种来自远古的忧伤,就像是一群面目模糊的幽灵在空中舞蹈,所以安淇印象深刻。报纸上并没有这个女人的照片,但报道里说,曾经有一只纯种藏獒陪伴了这个女人多年。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淡梅。
  安淇从抽屉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淡梅形单影只地站在阳台上,面容淡淡的,就像那座过去时态的神女峰,冬日的午后,正以静止的方式拒绝着时光如流。那只狗,侧身站在枯黄的草茎中间,高昂着头,仰望着天穹,冷峻的神态就像不可一世的天狗。
  一个看似平常的照片,却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秘密就在那个女人迷蒙的眼神背后,就在那只狗的心头,被一再温习着。
  这是一个脆弱的城市,就像这个城市的人一样。虽然他们的楼比草长得还快,钢筋混凝土就像盔甲一样把他们紧紧包裹,他们的神经却越来越脆弱,他们的灵魂四处漂泊,像纸糊的灯笼一样在黑暗里潜藏、隐匿,发出微弱的萤火。只需要一场雨,或者一点倾斜,那萤火就再也看不见了。 

  常常行走在这城市的黑夜,不免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我的跑动带起了一些灰尘,总是轻抚到一些来历不明的、有主或者无主的魂灵,虽然我总是尽量高抬脚轻迈步,以免惊扰了他们,可有风吹过,他们总是摇摇晃晃的,那萤火也总是忽明忽暗的,很担心他们就这样消失了,无声无息的,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草原上不是这样。草原上用的是马灯,风吹不灭、雨打不熄的那种,虽然马灯上罩满了烟垢,铁皮也锈蚀不堪,甚或只有豆大的一点亮光,但,山禽猛兽会为他让路,黑暗也会为他让道。因为,那是用鲜血点燃的灯火,不到生命最后一刻他是绝对不会熄灭的。即使熄灭了,他也会化作流星,去向他自己的天堂,那时候他是心甘情愿的。
  生命在这里就像一个假象,没有谁会得到推崇,也没有谁会得到敬重,一切都是本末倒置的,一切都是混乱不堪的。
  穿行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总还是会路遇一些零碎的草坪,草已经干枯,仍旧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息,也只有深夜他们才会散发出这种大雨初霁时山野里游蕴的草香。深深吸尽这草香,细细吮呷这味道,冬日的午夜,我居然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城市层层的块垒中间品出了草原的凛冽。
  曾经,安淇也是很在乎田泽的,很在乎,毕竟他是自己的丈夫,也是她儿子的爹。所以,她请人跟踪过田泽。这样的调查公司太多了,改革开放的好处就是各种各样的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没有他们不敢说的,也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但前提是你得付给他们足够的钱,美其名曰:劳务费。那个女人算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弹钢琴的,一个寄生虫,而且,田泽好像并不在乎她,因为他见别的女人的频率远远大于这个女人。田泽的女人太多了,不止淡梅一个,这就是她调查的结果。这样的调查结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从此心寒了。
  其实,原当初,安淇也没有想过要调查自己的丈夫,如果不是那个电话。一个年轻女人,有一天晚上打来电话,哭诉田泽甩了她,告诉她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安淇,而是淡梅。
  那时的安淇应该算是信任着田泽的,听到这个电话,她整个人都蒙了。原本,丈夫在外面花天酒地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男人嘛!不偷腥的猫还叫猫吗?毕竟,风风雨雨十几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事儿没经过呢?十年前不就发生过相同性质的事儿吗?只要他不承认,只要没让她抓个正着,她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现在,事情居然闹到家里来了!她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淡梅是一个奇怪的女人,这就是安淇给她的评价。一个瘦弱的女人,一条硕大的狗,除了偶尔田泽会去看她,再也没有任何社会交往,这样的人不奇怪吗?所以,她留下了淡梅和她的狗的合影照片,放在办公室抽屉里,有时也会拿出来看一下。
  照片中的淡梅是那么清癯,那么瘦弱,好像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在苦苦坚持着当初的执著。那曾经被河水覆盖过的秘密,千百年后被流水遗弃,其中的晦涩、凝滞、艰辛已经干涸。在那迷蒙的眼神背后,她用内心的坚强苦苦支撑着一个时代的影子。还有那只奇怪的大狗,看起来很像扎巴,他究竟在想什么?天空里有他想要的答案吗?
  有时候,安淇看着这张照片就会想,“照片拍得真的不错”,好像拍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好像拍到了一个人的内心。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领域。
  安淇在银行上班,有一个很不错的职位,田泽做房地产少不了要安淇帮忙。这倚赖于自己有个做名人的父亲,也倚赖于自己的努力,还有田泽的圆滑,安淇步步为营,才一路做到了处长的职位。安淇一直认为这样的婚姻关系是最稳固的,不仅仅是感情,男人更注重的是自己的事业,自家女人的帮助是义不容辞的,夫妻两个人互帮互助,这样的婚姻难道不是最安全的吗?结果呢?爱情在十面埋伏的现实中英勇丧生,这就是结果。
  田泽如果只有淡梅一个女人,或许安淇还不至于那么寒心,毕竟,和一个弹钢琴的小女人争风吃醋不是她的作为,况且,那个女人看起来是那么孤单,孤单得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还很干净、很安静,绝对不会骚扰到她的家。可是田泽还有别的女人,一个是售楼小姐,一个是开酒吧的。男人的欲望真的是很可怕的东西,就像是个无底洞,意欲吞没整个世界。
  僵持——这是她和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的状态,彼此就像宿敌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露声色。
  记得春节的时候自己曾经给淡梅打过一个电话,那时候她恨不得把田泽所有的女人都一刀杀死,虽然这个女人看起来是最无辜的。她只是想警告这个女人,她知道她的存在;但隔着电话,却好像看到了淡梅在浑身颤抖,那一刻,她有点自责,也有点痛快淋漓的感觉。
  后来,田泽保证和所有的女人断掉关系,她才原谅了他。说原谅有点牵强,她只是不再跟他吵闹罢了。该过的日子总还得过吧,都四十的人了,看重的不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也只有到了这个年纪,她才明白,人生在世,责任远比爱情重得多。 

  田泽果真不再经常夜不归宿了,去哪里也学会了先请假。因为和父母、孩子住在一起,安淇也不会过分到大张旗鼓声讨田泽,这件事也就这么悄无声息过去了。但从此,安淇跟田泽开始分房睡了。偶尔,田泽也会到她房里来睡,那是在周末或者节假日,也只是个形式,就那么各睡各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无动于衷地过着,过着,孩子一天一天地长大,马上就该上高中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淇对任何事情都不再像以前那样关心了,除了孩子,她只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这就像一种补偿吧,这里失去的,别的地方就一定会补回来,世界永远是平衡的,即使没有平衡,人们也会去寻找平衡。其实,无论感情还是婚姻、家庭、事业,要找的就是那个平衡点,只有平衡了,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否则,偏激势不可免,痛苦相伴一生。像淡梅那样,又何必呢?这一刻,安淇凭直觉断定死去的那个女人就是淡梅。
  安淇突然很羡慕淡梅,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死恐怕是一个人最大的自由了,而她却没有权利这么做。为了孩子,她也得在这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跟自己压跷跷板,活着比死更令人绝望啊!
  过了很久,安淇还是很想知道“一枝梅”是不是淡梅,但她始终没有问田泽。她还是不愿让田泽知道自己曾经调查过他,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原当初,她也不过是拿着那个打电话的女人说事儿,并没有涉及除了那个女人以外的任何人,背地里虽然她也给她们各自都打了电话。或许田泽很清楚,大家心照不宣吧,反正谁也没有扯破脸皮说起这件事,现在她又怎能不打自招呢?再继续为同一件事情引起家庭纠纷?她还没有那么愚蠢。
  她记得自己当初还是很爱田泽的,否则不会拼着跟父亲反目嫁给了他。这一切都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好像一切都要从田泽的事业终于有了起色开始说起了,怪不得人们都说,“男人有钱会变坏”呢!说白了,就是钱多骚的!安淇不愿意回忆那些既龌龊又尴尬的事情,就像不愿回忆起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她坐在安淇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田泽忘恩负义抛弃了她,那一刻让安淇觉得很开心、很痛快,也很难过,她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龌龊,就好像是因为田泽碰过自己的身体,自己才变得龌龊的。从此,安淇每天都要洗两次澡,早一次晚一次,好像誓要把皮肤揭下一层,把从前的所有都洗去才能安心似的。安淇爱上了洗澡,也爱上了窥探别人。有时候,她坐在办公室宽大的玻璃窗内,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同事,谁愁眉紧锁了,谁偷着跟情人打电话了,谁又跟谁眉来眼去了,心中窃笑。谁都以为自己的事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其实,光天化日的,什么秘密不是公开的呢?想当初,老一辈思想家们还在痛骂中国人的迂腐、不开化,现在,如果他们还健在的话,又该作何感想呢?
  人活得越久越明白,就是这个理儿。二十岁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三十岁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有的东西是自己的,有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四十岁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你拥有的最多不过是你出生时就已经拥有的,比如生命。或许到了五十岁,你就会发现,其实连生命也不属于自己。
  虽然孩子在一天天长大,但是安淇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只有一次例外,那是有一天在商场买内衣,手里拿着一条付了钱的A&B内裤,突然想哭。记得自己刚上班的时候,单位发福利总发内裤,就是A&B牌的,有三种颜色,粉红、淡蓝、米色,裤裆有一块绿布,纯棉,很大。那时候,安淇只穿漂亮小巧的内裤,蕾丝的,或弹性的,想不通为什么年龄大的女人都喜欢穿这种内裤,干脆送给她们,还暗笑她们粗俗。可是后来,安淇穿的短裤也越来越大,款式也越来越简单,纯棉的、舒适的、A&B的,反而那些漂亮的小内裤被弃置在了一旁,打扫柜子的时候嫌占地方,扔了。这就是改变吧!就像年轻的时候穿高跟鞋一样,漂亮是给别人看的,脚疼是留给自己的,老了才发现,舒适是最重要的,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呢?
  安淇之所以没有选择离婚是因为儿子,自己痛不痛苦没什么要紧,反正自己已经长大了,还有什么苦不能承受呢?儿子的成长却是安淇最关心的。自己从小就生长在一个打打闹闹的家庭,父母的婚姻着实令人失望,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发誓,等自己将来有了孩子,绝对要让孩子生活在一个幸福安详的家庭里。她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一个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多么的巨大,虽然表面上看没什么,实质上它却从根本上影响了一个人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就像自己,成长在那样的一个家庭,从小就不相信婚姻,更不相信幸福,以至于后来她对生活的选择就有了一定程度的功利性。 

  是田泽给了她勇气去建立一个家庭,但也是田泽毁灭了她最后一次对婚姻的信任。孩子是母亲的希望,她不能拿孩子的命运去赌自己那根本就不存在的未来。所以,她尽力维护着这个家的和平,哪怕只是虚假的和平。这些年来,她之所以从来不跟田泽在别人面前争吵,其实就是这个原因。或许,这样,等她老了,她才不会后悔自己对不起孩子。也或许,到了他们都老得走不动了,田泽会真的回到她的身边,坐在太阳下说说话,这就够了。人家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嘛,那时候,什么爱不爱的,更是没用的东西了。
  有时候,她感觉,人生其实就是一场战争,不是跟别人战争,而是跟自己。必须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是为战争而活的,在战争中,他们活得流光溢彩,活得义无反顾。只不过,在这场战争中,安淇是被迫的,而田泽是自愿的。
  就这样吧,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乏味无趣的,没什么,只要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就够了,还能期望什么呢?
  几年来,我总是时不时地做这样一个梦:风雪交加的旷野,深邃而沉郁的夜,旋转的白毛风夹带着鹅毛雪飞舞在天际。就在风雪的背后,翩翩飞来一只蝴蝶。透明的羽翼并不美丽,如灰黑的雪片。风撕咬着她,夜侵袭着她,雪压迫着她,冰冷浸透了她,她早已不辨方向,却在奋力飞翔。莫名地,我总是泪流满面,以至于泣醒,但见往事如雪,在阳光下不见了踪影。
  一种关于未来的不祥之兆,一种距离看似遥远的危险,总是在睡梦中静静守候。它不是以激烈的冲动,而是以纷乱中的寂静、混沌中的透明、死寂中的灵动展现在梦里的。这更像是一种预言,神谕以荒诞的形式表达了一种庄严。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异常慢,迎春花开的时候天气奇寒。
  清明节,田泽带我去了一趟凤凰山。
  淡梅的照片镌刻在冰冷的石碑上,笑靥依然。
  石碑前放着一束金灿灿的菊花,还有一枚鸡蛋大小的羊脂玉。
  该来的都来了,该走的都走了,我好像看见项小米登机前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凤凰山,然后毅然决然转了身。从此,北京,在他的心中化作了一缕云烟。
  田泽把羊脂玉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曾经发生过,这一切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但他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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