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目望去,只见一个蒙面瘦小老者,手臂持长,乌巾中射出两道冷电眼神注视着何湘君,正是那在龙泉驿源远客栈重伤何湘君的老贼。
何湘君知蒙面老者武功已臻化境,暗自运功戒备,数日来她虽武功大有进晓,权衡之下,还是力有不敌,老贼掠入时,本当出声呼唤奚凤啸,又恐老贼猝施毒手,反为弄巧成拙,此时一见奚凤啸转回室中,不禁心下略宽。
蒙面老贼如同未曾目睹奚凤啸模样,横身踱步,道:“何姑娘别来无恙?”
“你究竟是何来历,欲有何求?”
蒙面老者阴阴一笑道:“还是有一句老话,老朽请姑娘同行会晤一人,那时老朽来历姑娘自然明白。”
何湘君冷笑道:“那人是准?”
“自然是姑娘极愿一见之人。”
“我不允又待如何?”
“只怕姑娘比次无法幸免。”
奚凤啸不禁怒哼一声,身形甫待移动。
只听蒙面老者大喝道:“站住!”
声震如雷,屋瓦震撼,尘落如雨。
蒙面老者喝时左掌飞拍而出,掌影指锋罩袭何湘君而去,诡奥无比。
奚凤啸闻得喝声入耳,不但未曾慑住,反疾如流星射出,两指一骈,点向蒙面老者身后“精促”穴道。
蒙面老者自恃玄功护体,心正暗笑:“你这是找死。”
蓦感奚凤啸指风如剑,触肤如割,不禁大骇,知容指力点上,轻则功力全废,重则殒命,掌势已罩及何湘君,顾自要紧,硬撤右臂,步法奇幻挪开两步,右掌趁势横挥了出去。
谁知奚凤啸指式如同附骨之蛆般紧迫攻来,一缕如刃暗劲竟戮向蒙面老者掌心。
招式之快,奇诡旷绝,蒙面老者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右掌回撤,左手倏攻,电掣雷奔攻出了五招。
蒙面老者料不到奚凤啸却是生平最为辣手劲敌,知一时托大错失良机,不禁怒火高涌,施展辛辣奇奥手法拆解逼攻。
两人均是一身奇学,敌手猛拚,所展招式无一不是罕见罕睹的奇招。
蒙面老者姜老弥辣,火候纯青,奚凤啸有九次差点伤在蒙面老者手下,幸奚凤啸应变奇快,招式怪异才能化险如夷。
何湘君退至壁角,凝注双方殊死恶拚,担忧奚凤啸不敌,两人招式势若奔雷,身法奇快,不容旁人有插手余隙,她猛一横心,暗道:“啸弟若呈败象,自己即犯险一击出手,最多两败俱伤。”
奚凤啸此时已知对方功力火候无不强过自己,更发现对方武学博杂异常,除各大门派不传之秘外,尚有罕凶奇奥迅快的手法。
于是,他一面运掌抢攻,一面默记对方武功变化,忖思拆解之策。
足足苦斗了一盏茶时分,奚凤啸只觉胸头气血逆翻,知耗真力太过,暗道:“若不取险,必丧命在老贼掌下。”手法疾变,展露出三元秘笈内“颠倒阴阳手法”,“混沌初开”,“周逆运”,三招快攻。
果然,蒙面老者被逼得手忙脚乱,冷哼一声,仰腰疾射出窗外而去。
奚凤啸如影随形射出,身在半空,目睹蒙面老者身形堪欲占地,右手急挽肩后碧虹剑脱手掷出。
他用出剑术绝乘驭手法,存心制蒙面老者死命,以除后患。
蒙面老者目睹一道碧虹剑,挟着森森剑气惊天袭下,不禁胆寒,右足沾地身躯往外—滚,虽幸免剑下丧身之罹,但剑芒余威扰扫过左股?划开—道三分深浅的口子,血涌如注。
这蒙面老者虽在危中,但仍临危不乱,发觉奚凤啸乃是掷剑而出,他不信奚凤啸身负驭剑绝乘武学,认为奚凤啸犯险一试,遂身形疾翻,右臂疾探,五指如电向碧虹剑攫去。
那知碧虹剑就在他五指堪堪抓及时,忽发呈溜翠蛇般滑出他那五指之下,望回飞去,重又握在奚凤啸手中。
蒙面老者不觉心神猛震,一鹤冲天拔起五丈高下,身形一平,穿空遁去。
此时何湘君已掠出窗外,见状心中大喜,但转目望去,不由花容失色。
原来奚凤啸握住碧虹剑后,忽感头目一阵晕眩,面色苍白如纸,身形摇了两摇,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仰面倒地。
何湘君忙颤声惊呼道:“啸弟,醒醒……”
一连数声,奚凤啸仍昏晕未曾醒来,何湘君急得连呼春梅。
春梅身如惊鸿掠出庵来,急沉落地,见状面色大变,道:“老贼逃走了么?奚公子伤势如何?”
何湘君道:“春梅,你快帮我扶起啸弟回屋施救。”
两女小心翼翼抬起奚凤啸走入庵去,将奚凤啸平摆在榻上。
何湘君纤指一扶奚凤啸脉象,不禁花容失色,泪珠盈眶,道:“看来,非‘雪参丹’不可了。”
“什么?”春梅诧道:“雪参丹对小姐成败甚大,再说奚公子闻知定负疚终生,婢子之见,奚公子只是真元耗损过巨,气血逆窜岔入经脉,小姐用“度气回元”,及推拿手法将逆气导归主经使之醒转,奚公子必有自救之策。”
何湘君闻言不禁玉靥羞红,面有为难之色。
春梅道:“事到如今,小姐何须避嫌……”
何湘君忽道:“春梅,我待你如何?”星眸中露出一种有所冀求之色。
春梅本慧黠无音,那有听不出何湘君弦外之音,摇手道:“小姐待婢子恩重如山,不过此事婢子万不能越俎代疱,事不宜迟,此地不可久留,以防万一老贼卷土重来,婢子发现此庵之东,有一深邃涧谷,谷底隐藏一座洞穴,不如借此暂栖。”
何湘君此时没了主意,抱起奚凤啸随着春梅往庵外飞掠而去。
她们一走,果然蒙面老者重来庵内,发现地面留下一滩血迹,犹豫一下,又扑入庵中。
突然,一声惊天大震响起,尼庵震得四分五裂,沙石扬空弥漫中冒起一条身形,穿空飞去,转瞬即杳。
第十九章 父子成仇
奚凤啸悠悠醒转,发现自身睡在一间长广不及二丈的石室中,壁角燃着一支红烛,身旁置放碧虹剑。
他陡然惊觉自身被脱得赤裸裸一丝不挂,口内余芬尚存,忖思前情,他不知为何人救起搬来此洞,莫非湘姐及春梅遭了毒手,不禁“啊呀!”惊呼出声。
只闻石室外传来春梅娇脆语声道:“奚公子,醒过来了么?倘有什么不适之处,请公子运功自疗。”
奚凤啸诧道:“在下为何人解救?”
“自然是小姐了。”春梅说时不由响起一串媚人悦耳娇笑,接道:“公子损耗真元太巨,气血岔入经络,小姐不避嫌疑用“气度回元”及推拿穴道手法才使公子回醒再点了睡穴,让公子睡上一会。”
奚凤啸不感叹道:“湘姐对在下恩重如山,杀身难报,春梅姐姐,有劳将在下衣履掷入,容在下出外拜谢姐姐。”心情激荡,难于抑引。
春梅笑道:“小姐将衣裤洗濯干净,现在洞外吹干,公子稍安勿躁。”
奚凤啸只得按下烦乱的心绪,提聚丹田真气搜宫过穴,一面忖思蒙面老者武功来历,暗中研究他那诡粤博杂的手法。
他一逼运真元,才知内伤甚重,方才驭剑飞出之际,因情急使力太猛,以致脏腑离位,不由叹息道:“湘姐为我施救,将脏腑复位,此手法极难,稍一不慎,必残废终身,真难为了湘姐。”
最难消受美人恩,使他心神不宁,不禁问道:“春梅姐姐,天到什么时分子?”
春梅答道:“三更已尽,洞外好皎洁的月色。”
奚凤啸叹息一声道:“长夜漫漫何时旦,姐姐可否进来告知方才在下受伤情形。”
春梅嗔道:“奚公子!你……坏死啦!”
奚凤啸诧道:“我坏……为什么?”猛然省悟自己一丝不挂,不禁失笑出声,道:“在下一时忘怀,望姐姐海涵。”
洞外传来一串银铃笑声。
奚凤啸又跌入一片沉思中,从蒙面老者武功路数研讨,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面现惊愕之色,喃喃自语道:“真非是他……”
突然洞外飞入一团黑物,奚凤啸不禁一怔,猿臂疾探,一把抓住,着手软绵绵地,正是自己衣履。
只听春梅道:“快穿好衣履,婢子领公子去见小姐。”
奚凤啸着好衣衫,翩翩出洞,天色已显蒙蒙曙光,只见春梅立于洞外,娇羞不胜斜睨了自己一眼,微垂螓首,媚笑道:“小姐在谷上等你,立即动身吧!”
两人先后跃上岩,登上谷顶,朝阳方升,放出万道金霞,只见何湘君背立在一块山石上,穿着一袭白色罗衣,晨风悠悠,拂动衣袂,满头秀发飘扬。
奚凤啸轻轻唤一声:“湘姐!”
何湘君慢慢回过身来,朝阳映着她那绝尘面庞上,越显得风华高贵,绝尘脱俗,令人自惭形秽。
她本强自抑制感情,但一见奚凤啸不禁玉靥上泛起两朵玫瑰红晕,嫣然一笑道:“啸弟!你好些了么?”
奚凤啸一揖至地,道:“如非湘姐施救,小弟必含恨九泉,此恩此德,杀身难报。”
突听春梅娇笑道:“只要公子日后不拂逆我家小姐心意,那就算报答了。”
何湘君瞪了春梅一眼,忍不住泛上嫣然笑意,柔声道:“你别谢我,昨晚如非春梅在旁相助,不会如此得心应手……”
春梅不禁飞红上靥,嗔道:“小姐……”
何湘君微微一笑道:“其实如非你舍命相救,我怎能留得命在,又怎可现在睹面相晤,理该我谢你才是。”
说着纤手—拂微乱鬓发,幽幽出声长叹道:“这蒙面老者屡次胁迫我去见一人,不知何居心?”
奚凤啸略—沉吟道:“在下臆测,他胁迫湘姐同行面晤一人,此入必为湘姐极熟稔相识,蒙面老贼说不定与令尊失踪有着莫大的关连。”
何湘君闻言不禁一怔,只觉奚凤啸所说极有道理,不禁暗然叹息道:“我怎么投有想到这点,屡误良机,我应该与蒙面老贼同往一视罗竟,谅老贼也不敢把我怎样。”
奚凤啸摇首正色道:“此如无异羊送虎口,湘姐切勿冒险一试,小弟已瞧出老贼来历,只待证实而已。”
“什么?”何湘君惊诧道:“老贼是谁?”
奚凤啸道:“恕暂难奉告,五年前小弟在庞府中似曾见有人显露老贼相类武功,但无论如何小弟要去过庞府才能证实,意欲立即起程,快则二十日,迟则,小弟必赶回,说不定可探出令尊生死之谜。”
何湘君星眸中露出感动神光,道:“你去吧,但望早去早回。”
奚凤啸凝视了何湘君一眼,道:“小弟恳求湘姐在小弟未赶回时,切莫露面江湖。”语音诚挚动人。
何湘君道:“我应允你就是,再说我也要研习一种玄功。”
奚凤啸半信半疑道:“真的么?但望湘姐口能应心。”
“我从来心口如一,你放心去吧!”
奚凤啸正色道:“那么请湘姐将移墨珠赐还。”
何湘君与春梅相顾愕然,面有难色。
奚凤啸心中了然,长叹一声道:“小弟知湘姐心意,陆曼玲并无白阳真人遗上泼墨真迹,纵然有,昨日发生之事情势与她极为不利,无疑不能照原定之计施行,非改弦易辙不可,陆曼玲智慧才华极高,小弟臆测她未安排妥善,形势对她有利之前,决不致冒险行事。”说着略略一顿,又道:“白阳图解,令尊生死之谜,及凶仇是谁,小弟独任其难,决不使湘姐失望。”
何湘君幽幽发出一声轻叹,取出墨珠递与奚凤啸,凄然一笑道:“一月时光不算太长,我等着你回来就是,逾期莫怨我废诺失信。”
奚凤啸毅然正色道:“就此一言为定,两位姐姐保重,小弟去了。”将碧虹剑解下交与春梅,一跃下岩而去。
何湘君与春梅两人望着奚凤啸远去的身影,只感生头怅触泛上心头,忍不住再行泪珠断线般顺颊淌下……
口口 口口 口口
福建时称八闽,为禹贡杨州之域,周时为七闽之地,考闽为种族名,其种有七,故称之为七闽。
春秋属越汉,为闽越王朝,元置福建行中书省,分福州、建宁、延平、汀州、绍武、泉州、漳州八路,明是福建布政司,改八路为八府,故又称八闽。
福州府地当日江下游,依山临水,形势雄胜,南门大街首高墙围院一幢宽皮宠丽府第,正是武林中卓著盛名的庞府,飞檐薨瓦,奇花异卉,古木龙荫,气派之雄比拟王候。
客厅内迈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的庞镇寰,嘴角含着冷森的微笑,转入一条翠竹拂映中白石小径,往一座高楼走去,身法略跛,但非留意无法瞧出。
屋内突走出一个短衣五旬上下妇人,鬓发玲白,皱纹满脸,一见庞镇寰走来,面色微变,万福请安道:“少爷几时由京转返。”
庞镇寰鼻中冷哼一声道:“天色未明即已返抵府中,王妈,这几日老爷子病情如何?”
王妈答道:“老爷子这数日来病势严重,颜面赤红,频咳浓痰,脚口如火焚,唉!老爷子又音哑失声,无法自说痛苦,辗转病榻不能入睡,小的去厨下准备一碗“莲子清心羹。”
庞镇寰道:“你去厨下吧!我入内探视,决定是否另请名医,唉,老爷子一生行善,遭此苦难,岂非皇天无眼。”
王妈道:“少爷请勿忧急,老爷子只是走上一步坏运,谅不久即有转机,疾愈复元指日可待。”
庞镇寰道:“但愿如此。”
王妈急急走去,庞镇寰嘴角阴笑更增添了几分森冷,犹豫了一下,走入门中。
明窗几净,一间静室中摆置得极为幽雅,案头古瓶中插着一束玉兰,吐出沁人幽香,对窗壁角胡床上侧卧着一个银须皓首老叟,瘦骨嶙峋,神色憔悴,雪眉紧皱,似熬不住痛苦。
老叟面向墙壁,耳闻步声入房,缓缓转过身来,抬目望去,见是庞镇寰,不禁目泛怒火。
庞镇寰冷冷一笑道:“以此神色相待,未必是你之福,我偏不让你称心求死,须慢慢折磨你,受尽百般痛苦,倘你改变心意,为我臂助,我可放你离去。”
老人闭上两眼,似听而不闻。
庞镇寰目中射出两道霜刃,冷笑道:“我将此行详细告之,你与我解疑。”不管他听与不听,滔滔不绝说出,接着两指疾伸,在老叟喉结穴点下。
老人顿时开声道:“老朽巳说得极为清楚明白,欲攘有白阳图解,非持有老朽前说宝物克压禁制不可,冒险夺取送命无疑,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话毕,老人紧闭双目,似决心不问庞镇寰的事。
庞镇寰泛出险恶的微笑,暗道:“你不听,也由不得你。”
遂压低嗓音,滔滔不绝将此行说出,生似故友重逢,娓娓倾谈。
但庞镇寰乃是以极高的内力,逼成一线,一字一句送入老人耳中,一面瞧老人面部变化。
老叟面部平静如常,任凭他说得如何惊险动人,眉梢也不耸动一下。
庞镇寰暗道:“他涵养功深,镇定如山,人所不及。”不禁生出自愧不如之感。
老叟缓缓启开眼帘,道:“你究竟想问什么,武林人事,犹若前浪消逝,后浪紧迫。沧海桑田,变迁无常,我囚居斗室,恕我未能奉告。”
庞镇寰道:“在下只想问你,白阳图解宝钥是何物?”
老叟闭目沉思须臾,摇首道:“举世武林中仅上官相师兄梅六熟知内情,我不过与他酒酣嫌熟之后闲谈获知一二,但未听说起白阳图解的宝钥之事。”
庞镇寰面上立时泛布一重杀机,森冷铁青,冷笑道:“守口如瓶,对你而言,并无好处,我要你日受阴火焚身之苦,直至你自动吐露为上。”
老叟微微一笑道:“宝钥本是虚无缥缈之物,设若我此刻谎言欺人,把你引向歧途,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