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天麟摇了摇首,低叹一声,抓起杨春右臂三指搭在寸关尺上细扶脉象。
半晌,彭天麟松开杨春手臂,叹道:“此人似罹受武林中最阴毒之拂脉闭经手法,伤及内腑,阴阳逆行,六脉浮滑,老朽只能救他回醒,却救不了他的性命,但可苟延三月,解铃还须系铃人。”
风尘神乞长孙琰惊诧道:“先生即非武林人物,何以知道“拂脉闭经”手法?”
彭天麟道:“老朽今年七十有四,行医几近五十年,治病何止千万,凡疑难怪症,刀剑内伤无不目睹耳闻,二十年前老朽行脚川西绵阳,有一何姓武林人物背负一老叟求治,亦是此般症象,闻何姓武林人物说及是受了拂脉闭经手法所伤,老朽只救醒伤者便即离去。”
“姓何?”长孙琰惊诧道:“先生尚忆及何姓之人是何形貌?”
彭天麟略一沉吟,摇首道:“事过多年,不复记忆,仿佛其虽届中年,但朗目隆准,玉面,长须,英气逼人,不逊少年。”
长孙琰黯然颔首,道:“先生请施展妙手,只要有一月性命苟延,那就好办。”
彭天麟立即在囊中取出铜盒,在盒内捏起二十余根金针,隔衣刺空插入。
蓦地——
户外风送入耳一声长啸,啸声虽尚远,但清澈激越。
忽闻长孙琰道:“啸声传警,老化子去瞧瞧。”
彭天麟只听脑后响直陆曼玲娇脆语声道:“你去吧!”
微风飒然,长孙琰身如离弦之矢,疾射穿窗而杳。
突然陆曼玲唤道:“先生!”
彭天麟只觉心神一震,不觉缓缓回身过来,但见陆曼玲纤秀的身躯立在身前,蒙面白纱内两道秋水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道:“先生尊姓?”
“敝姓罗。”
“罗先生,我们似曾在何处见过面。”
彭天麟不禁心神一凛,微笑道:“老朽却无从记忆在何处见过姑娘。”
陆曼玲幽幽发出一声埋怨的叹息,螓首微低,道:“瞧罗先生双目,神似我一位知己良友,唉!怎么长得这么像。”
彭天麟知道陆曼玲瞧出一丝蹊跷,心中不禁一震。
突见陆曼玲急道:“强敌即至,罗先生速藏身榻下,免遭不测。”身形惊鸿一闪而去。
彭天麟佯装失措,蹲身爬往榻下藏身。
室内岑寂如水,平添了一片阴森气氛。
忽听一声极轻微的冷笑传来,只见一条迅捷无伦的黑影穿窗而入,似落叶般沾地无声。
此人一袭黑衫,猿臂蜂腰,挺秀英拔,头面为一幅黑巾札住,只露出两道眼孔,精芒逼吐,扫视了室内一瞥,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居然胆大包天,竟能在如许高手前劫走杨春,但心余力拙,痴心枉想一场。”说时倏地伸指迅如闪电向榻上杨春“将台”穴上点去。
指力堪距杨春穴前五寸,蓦闻身后一声:“住手。”一股寒风如潮涌袭而至。
那知一击成空,一个锦衣汉子如影随形地亦横挪五尺落下,阴侧侧冷笑道:“尊驾未必有此功力解开杨春穴道,逞强一试又有何用?”
黑衣人道:“你怎知我无此功力?”语音寒冷如冰。
锦衣汉子道:“不论尊驾有无此功力,在未征得主人同意,岂能越俎代疱。”
“主人是谁?可是陆曼玲么?”
锦衣汉子大喝道:“大胆!”右臂一探,一式“回风舞柳”向黑衣人面门抓去。
出式迅奥诡异,幻出数十重掌影,由不同方位攻向面门,令人无法闪避。
黑衣人心头不禁微骇,料不到陆曼玲手下有此惊人身手,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顿时双掌一并,攻出一式“屏断云山。”
这黑衣人武功上乘,腹罗渊博,深知非出“屏断云山”是无法封克来式“回风舞柳”。
掌罡如屏,锦衣汉子攻势顿为阻遏,疾撤出两步,但一退又进,欺身如电,但黑衣人比他更快,两指飞出,一式“飞星逐月”向锦衣汉子左太阳穴点去,左腿踢出一招“云里蹴鹰”。
一招两式,迅如奔电,锦衣汉子扑势劲猛,回撤不及,情急生智,身形猛往右方栽去。
他虽然避开黑衣人指力,却无法闪掉一腿猛踢,只觉胯骨如受千斤重击,一声惨叫出口,身形倒飞了出去。
就在此时,窗外疾如鹰隼飞掠射入四个锦衣汉子,纷纷叱喝连声,身形尚在凌空,出式拂击黑衣人而至。
黑衣人不禁冷笑道:“再多些也是送死。”
双掌一错,迅疾无伦攻出九招,无一不是辛辣已极。
四锦衣汉子身形飘闪落地,攻守配合奇严,出招亦是狠猛辣毒。
黑衣人在四面夹攻之下,毫无怯意,但一时之间无法取胜,不禁目中杀机逼露,沉喝道:“你们如不退出,可别怨在下多造杀孽。”
突闻妩媚笑声传来道:“侯少侠,你我别来无恙,又在此地晤面,你想不到吧。”
四锦衣汉子身形猛撤往窗口,停手不攻。
黑衣人闻得语声入耳,只觉心神一震,由不得循声望去,只见陆曼玲面蒙白纱,穿着一袭紫衣白花窄身罗裙,皓腕如霜,显得亭亭玉立,风华秀绝,不禁抱拳笑道:“陆姑娘不愧慧心神目,一眼而窥破在下本来行藏。”
陆曼玲娇笑道:“不敢当此谬奖,侯少侠如此调虎离山之计未免弄巧成拙。”话声略顿,又道:“侯少侠怎不揭下面上黑巾,难道有人废了你的自比潘安,传粉玉面么?”
黑衣人登时发出一声朗笑,缓缓伸手揭下蒙面黑巾。
黑衣人揭除面巾,显出本来面目,呆是大明湖所见玉面朱唇侯惠小贼。
侯惠朗笑道:“姑娘说我心术不正,的确是中肯之言,但姑娘未必不知足,合你我两人才智,当席卷武林,纵横天下。”
陆曼玲道:“真的么?我却不信,你不过是人下之人,受人奴役指使,在我面前自吹自愿来免不智。”
侯惠冷笑道:“大鹏志在九霄,岂鸿鹄能知。”
陆曼玲不觉娇笑道:“大鹏安能与鸿鹄合手并肩共事。”
侯惠自知失言,不禁语塞。
陆曼玲眸中神光一寒,如挟霜刃,冷笑道:“你来此何故?”
侯惠怔得一怔,目光疾溜溜地一转,手指着榻上杨春,微笑道:“为了此人,望姑娘割爱。”
陆曼玲怒道:“倘我不允,你又待如何?”
侯惠目中不禁泛出杀机,道:“陆姑娘,依在下好言奉劝,休倚仗长孙老化子及门下武士,在下此来已设下天罗地网,何必护着一个半死之人,徒贻玉石俱焚之祸。”
陆曼玲娇叱道:“你死期将至,尚逞狂言利舌。”纤手一扬,虚空拍去。
侯惠见陆曼玲一拍之势,虚飘飘的视若无物,但他最是识货,不禁心中大骇:“武林中失传百年之飞花十八掌怎么这丫头获此真传。”忙双掌一旋飞击而出。
但陆曼玲已自掌法展开,掌影如千重漫空洒落,不带丝毫劲风。
这套掌法表面上看来诡异有余,威势不足,其实却暗含佛门降魔绝乘功力在内,故侯惠每一招迎出,如抗千斤巨斧,逼得满室游闪退跃。
陆曼玲响起一串银铃似的娇笑,飞花下十八掌竟是越展越快,一直把侯惠逼在壁角。
突听侯惠一声断喝道:“且慢!”
陆曼玲闻声掌势一收,笑吟吟道:“你是愿束手就擒么?”
侯惠微微一笑,霍地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朱红葫芦,目中神光猛炽,道:“在下极愿作姑娘裙下之臣,可惜这个极难同意在下如此作法。”
陆曼玲叱道:“死在临头,尚敢胡言乱语。”纤手一探,迅快已极飞向朱红葫芦攫去。
侯惠贴墙滑开五尺,一扬朱红葫芦道:“姑娘是不要命了么?”
陆曼玲一击成空,暗惊侯惠身法奇快,道:“黔驴技穷,姑娘岂是你能骗倒的?”
侯惠道:“姑娘不信,在下也是没有办法,这葫芦中贮有千支飞蛛,奇毒无比,一经放出,姑娘再好的武功也无法幸免于难。”
陆曼玲冷冷笑道:“危言耸听,姑娘偏不信。”口虽是这么说,但已自蓄势戒备,慢慢逼了前去。
侯惠狞笑道:“姑娘如此相逼,莫怪在下辣手心狠了。”手中葫芦一晃,突从葫芦嘴中涌百数十支豆大灰黄飞支毒蛛,嗤嗤破空飞袭而至。
陆曼玲目睹毒蛛漫空袭来,不禁大骇,她已把侯惠看成劲敌,毒蛛定然厉害之极,怒叱一声,双掌劈出一股强猛罡力。
飞翅毒蛛立时被罡风击毙数十支,纷纷毙落坠地。
无如毒蛛飞来之势系交叉漩扑,俟隙噬袭,那侯惠葫芦中相继涌出无数毒蛛,蔽室漫空,密密层层,嗤嗤破空如雷,何止千支。
陆曼玲双掌猛劈,可也无法顾及全身,毒蛛体积又小,只要一丝掌风防护不周,立即趁隙而入,不由芳心慌乱大急。
侯惠本意一俟毒蛛无功,立即全身而退,此时一见陆曼玲慌乱,不禁发出得意冷笑道:“姑娘,只要你愿意,在下立即收回毒蛛。”
言外之意,不解自明。
陆曼玲闷声不答,心中盘算退身之策。
突闻窗外飘入一声阴沉的冷笑,弥室漫空毒蛛悉数纷纷坠落下来。
侯惠大惊失色,定睛望去,只见每支毒蛛钉入一根花蕊,暗道:“此时不走还要等死不成?”趁着陆曼玲尚未定神之际,双掌朝天,身形暴腾,意欲震破屋顶飞去。
身形才凌空三尺,突感腿弯处如受蜂噬,麻涌双股,劲力全泄,断线之鸢般叭哒坠地。
此刻,陆曼玲竟置侯惠不顾,面朝窗外道:“何方高人相助,请现身让陆曼玲拜谢。”
窗外岑寂如水,了无回音。
陆曼玲知此人巳去,疾然回面向候惠冷笑道:“小贼,你也有今天。”
侯惠面色如恒,毫无惧意,淡淡一笑道:“误中暗算,又非在下不敌,何况在下无必死之理。”
陆曼玲道:“你倒自恃无恐。”
侯惠微笑道:“并非在下有恃,但此是事实所然,在下带来无数高手,现与长孙老化子及姑娘手下激搏,如不出在下所料,姑娘手下定全军尽灭,片刻即将来此,请问姑娘与在下性命谁更重要?”
陆曼玲星眸半转,盈盈而笑,纤手一挥,立在窗侧四锦衣汉子立即一跃而起,鱼贯穿窗外出。
侯惠道:“那也不过多送死而已。”
陆曼玲道:“你倒十拿九稳,最好少用危言唬吓姑娘,你身巳被制,吃亏的永远的是你。”
“那倒不一定。”
陆曼玲深知他用缓兵之计,微微一笑道:“无论如何,我先要废除你一身武功再说。”
侯惠闻言不禁心胆皆寒,忙道:“陆姑娘,咱们并无深仇大怨,何必出此绝情。”
“这么说来你也不是视死如归的人物,好,我先不废掉你一身武功,但须有话必答。”
侯惠暗道:“只要能挨上片刻,自有你这丫头的乐子。”当下答道:“尽在下所知无不奉告?”
藏在榻下的彭天麟不禁摇首暗暗叹道:“如不废除此人武功,必贻无穷后患。”他暗聚三元神功贯聚两指朝侯惠“涌泉”穴虚穴点去。
此刻,麻涌已受阻遏,继续下降迫至小腿,他自料不消半个时辰即可复原,那知突感身上一冷,不由连打了几个寒噤,全身只觉如同瘫痪一般,别说提运真气,就是呼吸也微感困难,不禁面色大变道:“姑娘,你口是心非,为何向在下施展暗算……”
陆曼玲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曾向你施展暗算……”
突然,天际遥处传来一声啸声,一个锦衣汉子迅如流星穿窗而入。
陆曼玲面色一变,道:“我已知道,你将小贼挟在胁下,紧随我而去。”
锦衣汉子猿臂一挟,将侯惠挟起随着陆曼玲如飞而去。
陆曼玲一去,门外惊鸿连闪,走进欧阳翠英,欧阳翠华姐妹,柔声唤道:“罗先生,你好出来啦!”
彭天麟颤巍巍爬了出来,满头满身都是灰寺,面色余悸犹存道:“吓死人也,老朽不愿招来杀身之祸,恕老朽告别。”
欧阳翠英道:“且慢,此人尚未醒来,是否无法可救么?”
彭天麟道:“老朽只起出金针便能醒转说话。”说着将杨春身上金针一一起出。
只见杨春两眼睁开,长叹一声。
欧阳二女顿时露喜容,道:“罗先生真是神乎其技。”
彭天麟也不答话,提起药囊三步并成两步,踉跄走出室外。
二女立即伸臂,挟起扬春急步掠出室外而杳。
口口 口口 口口
在市集之南约莫五里,一条弯弯曲曲小溪旁,有一片栗林,青葱郁茂,溪畔野花似锦,静谧恬美,令人徘徊神往。
却在栗林中又是一番惊心骇目的局面,风尘神乞长孙琰与十五个锦衣汉于及四青衣女婢,分别束在碗口粗径栗干上,命在顷刻。
他们被束并非绳索所困,而是一条粗如雀卵铁鳞毒蛇,蛇身五匝,紧韧如割,尤其蛇首红信吞吐直在诸人面旁作势欲噬,骇悸惊魂。
栗林中站着五黑衣蒙面人,不时狞声怪笑,只听一人阴森森说道:“长孙老化子,一俟陆曼玲丫头就擒,明年今日就是你归天周年忌期。”
忽听一声银铃娇笑道:“我不是来了么?我真要瞧瞧长孙老化子是如何死法。”
五蒙面人不禁心神一凛,只见人影一闪,林外走入一个面蒙白纱的紫衣婀娜少女。
在少女身后随着一个锦衣汉子提着一人,赫然正是他们此行首领侯惠,五蒙面人不禁骇然变色,身形倏分,纷纷出手攫救侯惠。
陆曼玲娇叱道:“你们是不想留着侯惠性命么?”
五蒙面人闻声疾撤回原处。
锦衣汉子冷哼一声,松手将侯惠摔掷草地,只痛得侯惠入骨髓,满面冷汗如雨。
陆曼玲忽望着侯惠嫣然一笑道:“你以一条性命,换回我手下这多人,你说值不值得?”
侯惠硬挺着痛苦,答道:“任凭姑娘?”
陆曼玲格格笑道:“那么你是同意交换了。”
侯惠默然不答,这情形之下他只觉得比杀了他还难受,无如人总是惜命的,暗暗咬牙切齿,道:“日后你这丫头落在我的手中,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曼玲发现侯惠目光怨毒,不禁冷笑出声,目注五蒙面人道:“还不快收回毒蛇,放下长孙老化子等人。”
一蒙面人道:“陆姑娘,今日之事我等自承服输,放下长孙老英雄等不难,但今日过节须俟日后清结。”
陆曼玲亦恐夜长梦多,颔首道:“好!就是这样说。”
只见那蒙面人在怀中取出一支竹箫吹起,韵律甚怪,裂帛刺耳,令人心神欲飞。
群蛇闻得箫声,缓缓松开溜下身来,投入蒙面人衫袖内。
风尘神乞长孙琰自知必死,谁知天不绝人,陆曼玲擒得侯惠小贼赎回性命,倏展双目,两手掸掸身上,扬声大笑道:“明年今日尚难作为老化子周年忌日。”
五蒙面人虽暗暗怨毒于心,却隐忍不言。
陆曼玲道:“你等运气行功,搜索体内有无不适之感。”
长孙琰道:“老化子巳试过,尚无不适之感。”
陆曼玲目注五蒙面人冷笑道:“速将侯惠抬了回去,他七日之后自会行动,如若妄运真气,可怨不得姑娘未把话说明。”纤手一扬,率众穿出栗林外。
五蒙面人立时趋前扶起侯惠,只见侯惠目光怨毒,切齿骂道:“这丫头绝无制我之能,不知什么老鬼暗中猝袭,才为所算。”
这话不由将五蒙面人愣住,询问详情。
侯惠遂将前事说出.又道:“玉箫真人为何未见,这林外是否未布有伏桩,让陆曼玲这丫头如入无人之境。”
一